分類: 動作、言情 幕末 拔
第四十一幕
2013-01-27
「回去吧。」拔刀齋淡然地道。
回應拔刀齋的只有小香哽咽的啜泣聲,和緊緊抓著拔刀齋後心衣裳的手。
回到長屋,拔刀齋便打發小香先去沐浴更衣,自己在廚房一角喝著熱茶趨寒。一邊思索著近日來小香的怪異舉動。
香變得陰陽怪氣的,似乎是聽到師父之名,還有…我的名字……。她不可能是師父這兩年新收的小師妹,如果是這樣,她早該認出飛天御劍流。那麼……
拔刀齋心中泛起一片不安:會不會…跟她一樣…我也曾經奪去她至親至愛的性命?除了來尋親人,香也是要來找「緋村劍心」報仇的?所以才會反應如此激烈?
拔刀齋思索一陣,聽見後方浴室的木門被拉開,待他走到浴室邊,只見一抹白色的背影急沖沖地往樓上走去。
拔刀齋想開口喚住小香,聲音卻忽然梗在喉頭。
待拔刀齋沐浴更衣後回到房中,小香已把自己蒙在被子裡。拔刀齋環顧四周,原本一片狼籍的房間已被收拾的差不多,顯然小香才睡下不久,把自己包的死緊就是不想多說的意思。
拔刀齋猶豫了一會,仍是深吸一口氣道:「香,妳還沒睡著吧?發生什麼事了?」
被窩中一點聲響也無。
「香!」拔刀齋喚道。
小香一動也不肯動。
拔刀齋死盯著那個隨呼吸起伏的被窩,被窩裡不時傳來輕微的啜泣聲。
拔刀齋輕嘆。如果因為他的罪,而她要執行天罰…那麼他會感激上天讓他可以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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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西斜,正是倦鳥歸巢之時。神谷道場中響起一陣:「多謝師父指教。」的宏亮呼聲。
後院中劍心望向道場,又看看自己手邊劈好的柴火,略微估量,便起身拭去汗水。
繼彌彥、由太郎、新市小三郎、東谷央太等人之後,神谷道場的名聲在東京傳開,欲來拜師的門生日漸增多,道場總是熱熱鬧鬧的,跟當年門口羅雀的安靜情況相去甚遠。
劍心微微一笑。想起當年初見薰的時候,一個堅強的女孩舉著竹劍,為了維護父親的名節而挺身對抗「斬人拔刀齋」。他曾害她心碎、害她身入險境,好在上天眷顧,她最終還是回到自己身邊…給了他一生珍視的寶物,一個平凡的家、有妻、有兒有女……
劍心拍拍褲腳邊的塵土。這幾年來,薰一邊傳授神谷活心流,一邊照顧著這個家。劍心總捨不得薰太過勞碌,門徒的基礎練習便由劍心代為管理;只是劍心也不願意捲入無端的事件中而危及妻兒的安全,便裝作學不會劍招;每當人數不夠,某些弟子被分配到與劍心對練,劍心也都落敗,久了便被弟子稱為「常敗師父」。雖說是「常敗師父」,劍心在弟子中還算頗有人氣;被師兄們打的落花流水,總是可以在「常敗師父」手下找回一些微薄的自信心。
由於劍心對門下弟子的基礎腳力、腰力、臂力要求的十分嚴格,入門者眾多,熬不下去、退出門下的也不在少數。薰對此倒也不太在意,從志志雄一役與上海黑幫之後,政府給的酬金夠他們一家吃上三輩子,家計從來不是問題;弟子無法通過基礎的訓練就表示定力不夠,練不下去就不強求。
不過對於神谷活心流的傳授,劍心從來不參與,每當午後薰開始傳授招式,便是劍心得去整理家務的時候。
劍心拾起地上的柴薪,心中惦量著晚餐的菜色,便見不遠處一個穿著劍道服的小小身影走來。
「小香?師兄們都走了嗎?怎麼沒人陪妳玩?」劍心笑著問道。自己的這個寶貝女兒也跟母親一樣,沒事就喜歡往道場裡鑽;她才三歲,就吵著要跟大家一起練劍。眾師兄們見她可愛,常常陪她拿著竹劍比劃。
「走光光了,媽媽叫小香拿茶來給爸爸。」小香雙手捧著托盤,茶杯中的茶有小半潑出來,濺得盤上一片濕。
劍心撫著小香頭頂道:「小香真乖!」便拿起茶杯,輕啜一口。
小香烏溜溜的大眼轉來轉去,心中甚是高興。父親總是稱讚自己,縱然調皮搗蛋犯了錯,也是溫言相勸。小香最喜歡的人便是她這好脾氣的爸爸了。她天真地笑道:「小香好乖,爸爸有沒有好~~喜歡小香?」
「當然有好~~喜歡小香。」劍心故意學著小香的語氣,將那「好」字尾音拉長。女兒素來愛向自己撒嬌,這種對話三天兩頭便重複一次,劍心早就習以為常。
小香忽道:「小香也最~~喜歡爸爸了,所以小香長大以後要嫁給爸爸當老婆。」
劍心聞言,一口剛喝下的茶盡數噴了出來,失聲道:「什麼?」幸而小香離劍心甚近,身材幼小尚不及劍心的腰,倒也沒被噴到。
小香一本正經地重述一次:「小香長大以後要嫁給爸爸當老婆。」
劍心望著小香一本正經的神情,當真哭笑不得。劍心蹲下來,撫著小香頭頂笑著問:「那媽媽怎麼辦?」
小香側著小腦袋,認真地想了一會兒,道:「嗯…小香長大以後,媽媽也當爸爸的老婆很久了,換小香當才會公平。」
若是平日小香撒嬌,劍心早已大笑出聲,但小香一本正經地說著、認真地想著,倒是麻煩至極。當下忍住笑,道:「媽媽不答應呢?」
小香急急說道:「那…勾勾手指頭,媽媽不能賴皮,賴皮的是小狗狗。」
薰已收拾好道場,往後院走來,見他們父女倆說笑著,笑著問道:「什麼事這麼開心?」
小香唬一下跳起來,直奔薰的身邊,高舉著肥短的小手扯著薰的袖子,道:「小香長大以後要當爸爸的老婆,媽媽當這麼久了,換人!換人!」薰一聽,啞然失笑;劍心則是哭笑不得地連連搖頭。
「這個嘛…」薰見小香認真的神情,有心逗逗她。她緩步走到劍心面前,忽然雙手伸出,環著劍心不放,對小香說道:「不換!爸爸永遠是媽媽的!」說著還在劍心的頰上輕輕吻了一下。
小香見狀大哭出聲,小小的腳不住跺著地叫道:「媽媽討厭鬼!討厭鬼!!」
劍心的臉色微紅,結婚十多年來,即使在孩子面前,也絕少和薰有過於親暱的舉動。這下在女兒面前,被妻子緊緊抱住,在臉上吻了一下,劍心薄薄的臉皮便紅了起來。
他低聲對薰道:「妳別逗她了,可以放手了吧?看她哭成那樣!」
薰雙手抱得更緊,嘟嘴嗔道:「她才哭這一下,你就捨不得了?當年我哭得半死,你還不是說走就走,連回頭瞧一眼都不瞧。」
劍心微笑道:「怎麼還記著?陳年舊帳也拿出來算?」
薰的頭斜倚在劍心肩上,對女兒大哭之聲恍若不聞,甜甜地笑道:「只要是咱們之間的點點滴滴,我都記得…」接著語氣一轉:「你太寵小香了!就只疼女兒,不疼老婆了!」
想起當年之事,劍心心中一熱,伸手摟著薰的腰,淺淺笑道:「當初離開,就是怕妳捲入危險之中,聽妳哭得那麼傷心,我再回頭,走得了嗎?妳不是又會陷入危險之中?只是…只是妳還是追上來了。」說到最後,語氣中充滿了柔情。
薰笑容極甜,豔如春花初綻,嬌柔不可方物。輕聲說道:「我都知道,還好我當年追了上去,不然我們今天怎麼會有這兩個麻煩小寶貝?」
「既然妳都知道,又何必再提當年的事?」
「我就是愛聽你說你會捨不得我。」薰闔上眼,柔聲說道。
「我回來了!」劍路的聲音從門口響起,循著小香哭鬧之聲走來,邊走邊叫道:「我餓死了,有沒有東西可以吃?小香今天又怎麼了,幹什麼哭這麼大聲?」
待劍路捧著一鍋豆腐轉過走廊轉角,便見薰雙手環著劍心,滿臉幸福欣喜地闔眼微笑,頭枕在劍心肩上,完全不理睬哭鬧不休的小香。劍心一見到劍路走來,立刻放下摟著薰的手,臉頰又紅了起來。
劍路咳了一聲道:「咳咳!媽,天氣這麼熱,妳抱這麼緊不熱喔?」
薰哼了一聲,完全沒有放手的意思。劍心面顯尷尬地轉過話題道:「你今天去別的道場觀摩,看出了什麼心得?」
劍路聳聳肩,道:「他們的腳力、腰力喔…」語氣之中頗不以為然。
小香撲上來,抓著劍路直哭。劍路放下手中捧著的豆腐,拍著小香背脊哄道:「乖,不哭,誰欺負妳?哥哥去揍他!」
小香眼淚霹哩啪啦的滾落,又吸著鼻子,斷斷續續、抽抽噎噎地把剛才的事七零八落地說出來。
劍路聽了半天,大致弄懂怎麼回事後,很不給面子地狂笑出聲:「哈哈…嘻嘻…哈哈哈哈哈……」
小香聽劍路嘲笑她,哭得更加響亮了。
劍路笑了一陣,抬起頭來對劍心道:「爸,你叫我順道去買的豆腐我買回來了。我要餓死了,晚餐好了沒?」他見薰依然抱著劍心不放,劍心滿臉無奈尷尬之色。劍路抓抓頭:唉…天知道媽這樣纏著爸爸是多久了?每次都這樣…「…算了,當我沒問!我去廚房找東西吃。你們叫妹妹別哭了,好吵!」
小香的哭鬧也達到薰忍耐的極限,薰走到小香面前,雙手抓住她臂膀,板起臉厲聲道:「不要哭了!再哭媽媽要生氣了!」
小香仍是大哭大鬧,小小的身軀不住扭動,小手亂揮打在薰的手上,企圖掙脫母親。
薰一沒抓緊,小香便一溜煙地跑到劍心身前,仰著滿是淚痕、哭得紅撲撲的小臉蛋,頓著腳,伸出雙臂。劍心彎腰一把將她抱起,小香一雙小手抓著劍心的衣領不放,嗚咽道:「媽媽壞壞……」
薰嘆了一口氣,柔柔地對劍心道:「她就愛黏你,你多哄她一會吧!」
劍心點頭微笑了下,薰嫣然一笑,轉身離去。
劍心拍著小香背脊,柔聲道:「小香好乖,不哭了。」
小香伏在他肩頭,哽咽地道:「那小香以後可不可以當爸爸的老婆?」
「不~可~以~喔~!」
小香又大哭起來,叫道:「我不管,我不管啦,嗚哇哇~~」
一波未平,遠方又傳來劍路一聲驚恐的大叫:「媽?妳來廚房幹嘛?」
「廢話!當然是來煮飯啊!」
「什麼?不會吧?」
「你當你妹妹這麼好哄?爸爸一下子離不開,當然媽媽煮啊!不然吃什麼?」
劍心一聽,又是無奈又是哀怨。當年薰驚人的廚藝可以把味噌湯煮到讓左之助喝的以為是毒藥;這十年在劍心操持家務下,薰的功力更是大有長進,一吃即拉,吃下口後跑廁所的速度更是超越人類的極限,達到神速的境界。求生的意志比什麼都堅強,這也是劍心十年來認命掌廚的原因。
又聽見劍路叫道:「天啊!不會吧?豆腐白買了,本來我還很期待今天的豆腐火鍋,這下真是糟蹋了上好的豆腐!」
只聽見拳頭擊中硬物之聲,隨即傳來劍路的一聲:「哎呦!」
小香自是不知發生何事。哭鬧許久,她也哭累了,微弱地道:「結婚不是跟最喜歡的人在一起嗎?小香最喜歡爸爸了,所以…小香要…跟爸爸永遠在一起……」之後便軟軟地趴在劍心肩上,呼吸勻稱地睡熟了。
劍心淺淺笑起,側頭望著小香,眼中滿是憐惜寵溺,在女兒哭得黏糊糊的頰上輕輕一吻,便輕輕拍著小香,抱著她回房。小香這般鬧著,的確令劍心尷尬又頭痛不已,但聽在耳裡倒是很窩心。
他摟著懷裡的幼女,心道:妳喔!妳要是十五年後還有一半惦記著妳爸,我就很感動囉!也不知道以後會是哪個混小子把妳拐走…到時候能偶爾想起妳老爸就好囉!
雖然知道女兒也才不過三歲,一切都還早,但想到以後哪個混小子卿卿我我地摟著自己的寶貝女兒,劍心心裡莫名地很不是滋味。看女兒睡的香甜,劍心便闔上房門,做好心理準備去收拾愛妻的曠世傑作和焦黑一片的鍋碗瓢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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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後雜談)
Sorry~兔崽拿<生活雜記>來湊數啦~
不,應該說,<生活雜記>本來就是兔崽安排在這裡的橋段。只是兔崽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去看「心酸篇」(星霜篇)後,一肚子的火氣只好靠著劍X薰的幸福畫面來化解。
對兔崽來說,<生活雜記>獨立出來是一篇甜甜的文,但是…放在<相思淚>裡,卻……嘿嘿嘿嘿……
本來想過別把<生活雜記>拿出來湊數,直接下去就好了。但是兔崽忽然發現:糟糕,兔崽很理所當然的覺得劍X薰一定是很幸福的生活,可是文裡面好像劍X薰出現的畫面根本就少的可以…好吧,那就一定得放上來啦~劍X薰很幸福,對小香來說很重要喔~(〈-兔崽劇透了嗎?那就透了吧…笑)
第四十二幕
2013-03-11
小香從夢境中驚醒,兩日來的疲累與打擊,讓她體力透支過度。
她緩緩從被中探出頭來,只見拔刀齋呼吸勻稱地倚牆而眠。小香的眼淚流下來:童言無忌,為何會一語成讖……
小香闔起雙眼。母親靠在父親肩上,幸福微笑的神情又浮現在眼前;她還記得年幼時,只要母親依偎在父親身邊,她便會立刻撲在劍心身上,緊緊抱著父親不肯放;可憐劍心夾在兩個女人之間,前有女兒掛在胸口,身畔是妻子挽著手臂,正隔空以眼神交火……
小香懷念地一笑,淚水又滾落雙頰。如果我早就知道…那該有多好……
她的目光落在拔刀齋的左臂上,那個她時常挽著、倚著的臂膀,袖子的裂痕中露出白色的繃帶;她掃視拔刀齋週身,處處都有她曾經包紮過的痕跡…那些紅豔糾結的傷痕,許多都在要害之處…多了一分、一釐,他就再也回不來……
她忽然懂了。見過拔刀齋毫無生氣地在水中搓著雙手的身影、豪飲大醉的模樣…會有這些傷,不是他不懂得格檔…是他已經不想活著製造更多的罪孽……
……為什麼會這樣?……口口聲聲說著「劍必救人」的溫和爸爸,居然曾是名動天下的殺手「斬人拔刀齋」…太多的善良,卻讓他活得好辛苦……
小香直視著拔刀齋的睡顏,忖道:……如果你不在了…這世上就不會有我吧?神谷活心流道場裡,不再會有狂妄卻護著家人的哥哥…也不再有媽媽依偎著爸爸的溫柔笑靨…那個最疼寵我的人,我也無法再見到了吧……
她心中淒然,淚水滾落:…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香……”
一陣淡淡的白梅香撲鼻而來,拔刀齋身後牆面上漸漸浮出一名半透明的女子身影。小香大驚,緊緊摀住自己的嘴,險險叫出聲來。小香認出這名女子,她…就是令小香遭遇這一切的罪魁禍首,當日在夢境裡現身之人……她…似乎是叫做巴吧?
小香低聲道:「為什麼妳要讓我知道這一切…?」
巴懸浮在空中,輕聲低吟道:”…如果妳死了,妳的魂魄將在永世漂泊於混沌之間。妳想清楚了嗎?……”
小香思忖了一會,淚水又再度滑落,她苦澀地悄聲道:「…我沒有選擇的餘地……」
巴心下了然地望著小香,嘴角漾起一抹滿是歉意的微笑,她的身影緩緩淡去…”…對不起…我不知道我的心願會是這樣實現……”
次晨,小香起床的窸窣聲便驚醒了拔刀齋。
見小香雙眼浮腫,顯然小香哭了不少,又夜裡難眠。拔刀齋問道:「香,到底發生什麼事?」
小香默默地疊好被褥,並不答話。
拔刀齋咬著牙,一顆心直往下沈。…或許就是他猜想的…他曾經傷過她最愛的家人……拔刀齋艱難地道:「…如果妳要找我報仇,妳隨時可以動手……」
小香一怔,疑惑地望了拔刀齋一眼,隨即醒悟。她別過頭去,淡淡地道:「不是你想的那樣。」
「怎麼回事?妳這幾天……」拔刀齋問道。
小香緊咬下唇,良久,忽道:「我想問你一個問題,請你老實回答我。」
拔刀齋略微思忖,便點頭道:「那麼也請妳回答我的問題。」
小香點點頭,一字一句緩緩地道:「如果,你下山前,你就知道自己會成為斬人,知道斬人所需背負的罪孽,你還會下山嗎?」
拔刀齋一怔,直視著小香的眼眸,哀求懇切地望著他要一個答案。拔刀齋輕嘆,堅定地道:「如果我污穢的血刀與刀下亡魂,能夠換來人人安居樂業的新時代,那麼我願意。可是香,上戰場救人賭的是妳自己的性命,還有人在等著妳回家,好好珍惜自己。」
小香闔著雙眼,一行清淚又滑落頰邊。曾經她問拔刀齋為何而戰,他也是堅定地回答她:”…我希望…新時代的人們可以幸福的活著。”
…那是她自幼熟知的世界…一個不受黑船威脅、沒有階級、沒有暗殺、沒有內戰的新時代……陽光下人民殷實樸質的生活著,而日本再也不受欺凌的時代……
小香緩緩起身,道:「…我明白了……」
拔刀齋不解,喚道:「香?」
小香搖搖頭,道:「……原來『緋村劍心』就是斬人拔刀齋啊…」
拔刀齋疑道:「…怎麼了嗎?」如果不是要報仇的話……
小香的背影飄然遠去,幽怨地道:「…可是你卻沒有告訴過我…」
拔刀齋愕然,小香已然遠去。
見小香如此,怕是追問下去,她也未必肯說。
拔刀齋苦澀地望向書桌,那裡…曾有個素色身影拈著毛筆,在書頁間落下一筆一劃的心碎……。
…有些事情…不要知道才是最好……
拔刀齋回過神來,急急彈起身,在桌上亂堆的書中一陣翻找,終於找到那素面的書冊。他隨意翻覽,清秀的字跡映入眼簾,便又立刻闔上。
距上次看過…已近一年…他卻再也沒有翻看過;他也不需再看,那書頁中記下的仇恨,早已刻在他的左頰上……
拔刀齋輕撫著封面。無論如何,他還是不願小香無故發怒而牽連此書;昨日小香丟書之事若重來,只怕他會再度對小香動怒。
他嘆了一口氣,取出油紙細心妥貼地將書包好,珍而重之地放入懷中。此書不該久留…不能再留在他身邊……
在廚房中,一早老闆娘便發現小香神色異常,問了幾句,小香一聲不吭地默默做事。早餐整治完後,小香解下圍裙,對著老闆娘、鈴、菊三人深深鞠躬道:「我會離開長屋一陣子,謝謝各位這段時間以來的照顧。」
「啊?」三人驚呼出聲。
「香?為什麼?」平素對小香頗為冷淡的菊率先問道。
小香緩緩搖頭,一點晶光落在她身前沙土上。小香直起身子,轉身道:「各位多保重。」
半刻後,長谷川大夫房裡傳來一聲響亮的「啥?」。
小香正座在長谷川大夫前方,鞠躬道:「我會離開長屋一陣子,多謝您老人家的照顧。」
長谷川大夫注視著小香,良久,他捻著鬍鬚嘆道:「…該來的終歸會來…丫頭,妳可想清楚了?」
小香抬頭,不解地望著長谷川大夫。長谷川大夫淒然一笑,搖搖頭道:「妳又怎麼可能眼巴巴地看那小子送死?」
小香慘然一笑,將長谷川大夫的醫書推向前方,道:「多謝老爺子成全。」
「自己保重。」長谷川大夫囑咐道。
小香再度深深一揖,起身離去。
……現下只剩一人要交代了……
小香回到廊上,思忖著該怎麼提筆寫信,這封信該如何寄出。卻感到長屋的氣氛似乎別於平常,身畔的武人故作無事狀,卻在舉眉抬眼間多了一份警戒。
小香隨手拉住一人問道:「大家是怎麼了?」
那人低聲道:「桂先生來啦。」
「嗯?」小香略顯訝異,忖道:這樣也好,我就不必費神去寫什麼信了。「多謝。」
那人擺擺手,便轉身離去。
她信步走到櫻之間門口,平素桂小五郎若下榻長屋,必是在此間。小香在門口躊躇良久,最後咬著牙,跪坐在門邊喚道:「桂先生,可以打擾一下嗎?」
門打開之後……她再也沒有回頭路……
「進來。」房內傳來桂小五郎的聲音。
長孫憶2013/3/17 下午9:22不會吧!怎一付要結束的樣子?小香到底想要做什麼傻事?而且這似乎是Bad Ending的發展是怎樣啊?兔大,您這幾章真是毫不手軟得開虐呀!希望下章能快點了,不然看可憐的小香,實在心慌!
匿名2013/3/23 下午5:35啊〜兔大人!真的好喜歡小香的性格呢〜拔爸爸遇見小香的轉變也很精彩XDD也希望是HE結尾.希望可以寫到小香看到劍心遇到小薰那裡的情節,若是不行開番外也好嘛〜(^ω^)
rockowlet2013/3/28 上午1:01求最後來個作者的心路歷程,小鷹追到現在最好奇的是兔崽當初是怎麼想到這故事的,
從幾年前開剛始寫的時候~到現在預定會完成的內容,中間兔崽有想過怎麼寫或塑造氣氛、人物刻劃以及情感等等
還有兔崽真的是很心細的孩子啊,莫非都是庫存個兩三章反覆看過後才更新阿...
某鷹除了佩服還是佩服!!!至於虐,只要後面是甜的(當然不是那種甜阿魂淡,是溫馨好唄是溫馨!!!)
中間某鷹完全不介意怎麼虐阿(嗷嗷...)
兔崽子2013/4/14 下午3:21嗷嗚~小鷹醬Sorry, 兔崽現在才看到鷹醬的留言~抱歉抱歉。
>>>求最後來個作者的心路歷程,小鷹追到現在最好奇的是兔崽當初是怎麼想到這故事的,從幾年前開剛始寫的時候~到現在預定會完成的內容,中間兔崽有想過怎麼寫或塑造氣氛、人物刻劃以及情感等等
呃??小鷹殿怎麼會想知道??? 如果被大家知道兔崽是在後陽台洗衣服的時候想到的, 會不會大家腦中冒出「幻滅」兩字??? (笑)
兔崽一開始想到的是將近結局的畫面耶~如果降降了又釀釀了……嗯~然後開始往前想, 小香就這麼出現了……Orz
一開始兔崽只覺得這是個十幾二十幕左右的小故事, 剛開始的大綱可能只有兩百字。事實證明兔崽的算數真的很糟糕啊~隨著時間過去, 兔崽也長大了, 某些經歷被兔崽渲染跟腦補就寫進文裡了。本來可能從小香跳樓(??)之後就可以接下去的東西, 現在被兔崽加了一堆東西進來~唉呀唉呀~~覺得加進來人物會更有血有肉一點, 就只好寫了(笑)
有時候兔崽覺得作者跟故事間應該也是有些緣分的~不管兔崽怎麼努力, 就是想不出來劍心求婚的片段。看到小鷹醬寫的「再續」兔崽整個心滿意足啊~
>>>還有兔崽真的是很心細的孩子啊,莫非都是庫存個兩三章反覆看過後才更新阿…
意外的被稱讚心細~兔崽好開心~(轉)
兔崽的確是有積庫存的習慣, 因為常常有某些片段是兔崽一時心熱就寫下來了, 跟前面的氣氛會不太一樣, 常常會出現有點跳tone的狀況。所以可以的話, 兔崽還是把一整段修順了再說, 不然後面好難凹回來~(淚目)
至於溫馨嘛……那要看放在哪邊啦~~(賊笑著望向幕四十一)
第四十三幕
2013-03-24
桂小五郎展信讀完,眉頭緊鎖,對長州仍有餘裕心下略寬,卻也同時對衰弱又怯懦的德川家失望透頂。
一個多月前,英美法荷四國艦隊兵臨兵庫港要求開港,德川家茂公未奏請天皇陛下許可,便貿然應允開港。三百年天下霸權在握,卻經不起洋人恫嚇,惹得陛下不滿,家茂公又在此時鬧起脾氣,要把將軍之位讓給「眾望所歸」的一橋公(德川慶喜),自己退位回江戶去。
桂小五郎嘆了一口氣,心道:但畢竟家茂公是陛下妹婿,一場鬧劇搞得幕府威信盡失,只好把朝議轉向二次長州征伐,以聲討吾等「長州逆賊」來團結背離的諸侯之心…不過現下又不跟上回一樣,是火燒京都、砲打皇宮那樣討打的暴行,看來諸侯間當真要派兵來打的意願倒也不高…出錢出力打個替德川家抬轎的仗,怎麼看都不划算。
年初功山寺舉兵成功,晉作掌握藩政後,已在積極部署新式西洋軍隊,雖然還不成氣候,但吾等也已非一次征長時的長州。幕府豢養的探子倒也還有幾個能用,長州的軍備行動還是有風聲流入幕府耳中……
桂小五郎望著信上列舉八件長州可疑之舉,其中一項便是:「買大小砲,何也?」
唉…家茂公起疑,召長州人詢問,晉作卻怎麼都不肯派人解釋……沒想到如此形同挑釁之舉,幕府竟也無可奈何…只令安藝藩傳信,舉八件疑事要個答案……眼下軍備不足,薩摩的意向未明,試探挑釁之舉到此即可,這封信還是得好好敷衍一番。
此時,門外傳來一道女子語音道:「桂先生,可以打擾一下嗎?」
桂小五郎收信入懷,道:「進來。」
門向外滑開,小香緩步踏入,在桂小五郎面前坐下。
「怎麼了?」桂小五郎溫言問道。
小香緊咬著下唇,沉吟許久,不知如何開口。
桂小五郎見她臉色煞白,猶豫不決,顯然欲說之事十分為難,便問道:「緋村欺負妳?」
小香大力搖頭,神色淒然,卻仍不言語。
隔了良久,小香緩緩開口道:「……請讓我…當斬人拔刀齋的隨行護衛。」
桂小五郎愕然。一會兒才回過神來道:「香小姐,我想緋村並不需要這般安排……有香小姐在此行醫,對長州、對緋村大有助益,在下已然感激不盡。」
「…很多傷……他不該受……」小香緩緩道,語音之中滿是淒楚:「我雖然在此行醫…可是萬一他熬不到回來之時……我…」……將不曾存在於這世上。
桂小五郎直視小香:「……妳可知這會付出什麼代價嗎?」
小香垂著頭,雙手緊緊捏著裙擺,低聲道:「…我的性命。」而魂魄將在永世中漂流。
“……你可以用飛天御劍流殺人嗎?”
“如果我污穢的血刀與刀下亡魂,能夠換來人人安居樂業的新時代,那麼我願意。”
桂小五郎望著小香,當年之景如現目前。少年澄澈透亮的眼中滿是堅定;不過區區半年再見,血腥屠戮之氣早已將少年磨成死灰般的神色……已然一人如此,又何必再害一人?
「……妳…可有殺人的準備?」桂小五郎沉聲問道。
小香驀地抬頭,眼中滿是慌亂與猶疑,良久,她垂下腦袋,悄聲道:「…我只護他周全。」
桂小五郎搖頭道:「妳並不明白這其中代價,此事勿要再提。」
小香雙手緊捏裙擺。這其中代價又有什麼不明白的?拔刀齋若死,她甚至不曾存在過,她所知的幸福快樂也全是化為泡影……
小香緩緩地道:「……有些東西,我無論如何都不願捨棄…不管代價為何…」
「喔?」桂小五郎挑眉。
小香默然不語。她想守護的東西…尚不存在……就連她自己也不該存於此間……她要如何說明?……又有誰、會相信她。
她闔起眼眸,再度睜眼之時,她昂然地對上桂小五郎的眼眸,正色道:「我不願捨棄新時代的願景。現下局勢混亂,長州未有必勝之局。我跟桂先生一樣,相信著…長州仍須斬人拔刀齋之力來護衛諸位周全……有飛天御劍流之助,可以少去很多犧牲。而拔刀齋…似有厭世之心,但是現在還不是他可以捨棄生命的時候。我雖在醫、劍兩道不算專精,卻也願盡棉薄之力,為開創新時代效力。」
……說是為了新時代效力,卻只願護他一人周全…明明待在此處亦有大用,卻自願踏入那最血腥的前端,不惜毀去日後自身平靜。
「詭辯!」桂小五郎冷冷地道。
小香沉下臉,瞇起眼眸,良久,她直視桂小五郎道:「我今日來此,只為告知此事。您同意也好、不同意也好,我都不會改變這個決定。」
…情為何物?直叫生死相許……
桂小五郎望著小香,良久,喟然嘆道:「妳執意如此,此事於我長州有益無害,我也無立場反對。」
小香深深一揖,道:「多謝桂先生成全。」
「……妳既不打算得我同意,又何必謝我?緋村若不願妳隨行,妳是跟不上他的。」桂小五郎道。
小香扯出一抹苦笑,再度一揖,起身離去。
桂小五郎注視著小香的背影。當日收留她,僅僅只欲替那失去劍鞘的寶劍尋回一個依頓……然而在彌補過錯的同時,又害了她的一生……既已如此,或許便交托予她吧……
「若說緋村是狂氣滿盈的劍,妳…能勝任劍鞘之職嗎?」桂小五郎道。
「…劍鞘…?」小香迴身疑道,又轉過身去。腦中浮現一名女子溫婉的笑靨,依偎在丈夫身旁,笑著望向追逐打鬧的兒女。
「算了。」桂小五郎見她不回話,便如此說道。
搭在紙門上的纖纖手指緊收著。
「…我…不配。」語氣滿是淒苦。她該知道自己的立場……那斬不斷的血脈相連。
小香背部一挺,揚著頭,不讓盈眶的淚水滑落,語氣一轉,堅決不移:「但我會是一面好盾!」說完,便頭也不回跨步出去。
一點晶光緩緩劃過她的臉頰,凝聚著無可解的愁緒,輕輕點地,彈起,向外迸散,落下一地破碎的燦爛。
Tingo2013/3/25 上午1:44這個從我國中看到大學還沒出完...真奇妙
第四十四幕
2013-04-15
改:2020-06-16
小香回到房中,從壁櫃中取出拔刀齋的衣服,手指緩緩劃過衣服上斑駁的血漬,已經算不清是他的還是敵人的……
……你不能退…這個時代還需要你的力量……你也不會退…那是你想為我們留下的和平………我阻止不了…但是我不能讓你死………就算以我的未來為代價……我還是希望我…曾經存在過………那在我記憶裡的溫暖幸福…確確實實地會實現……
小香撫著自己的臉頰,闔起雙眼,苦澀地一笑。緩緩解下身上衣物,換上拔刀齋的衣服,又取出白布,一圈一圈用力纏在胸口上。
……我的紅髮…我的五官………足以在黑夜裡矇混過去吧?我能做的不多……但是…至少我可以引開一些刺向你的劍………
壓平了胸口,她拉攏外衣,目光飄向置於屋角的佩劍。
只在不久之前,他將劍拋給她,冷冷地丟下一句:「自己的命自己顧著。」
如今……她執劍在手…是要為自己的性命奮戰了……
“……妳…可有殺人的準備?” 桂小五郎的疑問再度打響在小香腦中,她緊握著劍的手又鬆開了些。
……我這十四年來的存在……用我的性命交換…我不怕、也…不後悔……但是…在那腥風血雨的前端…我有殺人的準備嗎……用他人的性命為代價…成全我一家四口、換取我一家之幸………我……我……………
小香不自覺地伸手解下頭上不離身的鵝黃色緞帶。送她這緞帶的父親告誡她:「劍雖凶器,亦可活人。」替她繫上緞帶的母親教導她:「劍必救人,而非殺人。」
她從沒想過……有朝一日……她…竟得違背父母的殷殷期盼與教導……她…又怎麼下得了手………
小香再度捏緊了手中的劍與緞帶,細細地將緞帶摺好,一圈一圈綁在劍鞘上的劍穗之處。
不過半年多前……她的生日宴上,劍心送她這條緞帶為賀禮,她開心地纏著薰,要母親替她繫上;當時薰見了這緞帶,眼中含笑望了劍心一眼,劍心微愣,隨即懷念地淺笑。她從來只道父母感情篤厚,只消一眼相對,便可明白對方所思所想。
她忽然想起,不久前在薰的衣櫃裡找到一條染滿血跡的藍色緞帶,原本想丟了,卻被薰珍而重之地撿回來收好。她不解,薰只是甜甜地笑著埋怨道:「都是妳爸把這緞帶弄髒了。」
如今想來,母親的性子外剛內柔,堅忍剛毅,以女子之身執掌流派,可與他派分庭抗禮;而母親所有的溫柔,卻都留給了她那溫和過頭的父親……
……媽媽……是知道的吧…………
小香扯著緞帶,緊緊繫著死結。
……知與不知………我…又有什麼資格評說………
她橫舉長劍在前,心中立誓道:我…不能改變歷史的軌跡……以此為封印…我…絕不殺人!
暮色已沉,拔刀齋這才緩步踏上長屋的階梯,他已經聽說桂小五郎下榻此處。幕府數次召長州人入京釋疑,高杉硬是不予理會,似乎雙方都在試探對方底線,如此……只怕戰爭便在不遠。
他捂著胸前衣袋。一刻之前,那本素面日記仍揣在他的胸前,想到又將戰火連天,趁早將她唯一的遺物供奉在遠離喧囂的郊外寺廟裡,倒也放心不少。
拔刀齋拉開房門,驀地一陣錯愕。
小香早已換上一身男裝,原本散在肩上的長髮已用細繩在腦後束起高馬尾,神色肅然將佩劍插進腰帶間。這景象……彷彿看到另一個自己………
小香回過頭來,微微向拔刀齋點頭。
拔刀齋眉頭微蹙:「今天沒辦法陪妳練劍,妳這模樣……還是換下來吧。」
小香搖搖頭:「……此後,我要在你身邊隨行護衛。」
「妳說什麼!?」拔刀齋愕然,面部肌肉不住抽動,驚訝、震怒、不可思議之狀不斷變換。
「昨天才吵著要上前線救治志士,今天就說要、要護衛…我?!!我不需要!妳…妳當真是活膩了嗎!?」對小香異想天開之言,拔刀齋一時間氣得連話都說不流暢。
……我最初之願…不過希望能即時救助你的傷勢………可是…現在……我是要為了我的存在而努力……
小香緩緩搖頭,平靜地道:「我從來沒有打算輕易捨棄自己的性命。活膩的人不是我,是你。你身上的那些傷……都是你不格不擋、力戰求死留下的……」
拔刀齋雙眼圓瞪,心中舊痕被狠狠地撕開,咬牙道:「胡說八道!」
「……我是醫生…也最瞭解你的打法……這些傷…仔細想過就明白了。」
「我是死是活又關妳什麼事!」拔刀齋怒道。
「當然關我的事!」小香立時接口,又緩緩道:「你一直站在最血腥的前端保護著諸位維新志士,只要隨行於你身畔,我就可以即時救治傷患;只要護你周全,那些能改變世界的人就能活到新的時代,為日本帶來和平……追求新時代不是你一個人的責任…我也想要為那個新的和平時代盡一份棉薄之力!」
血雨紛飛的修羅道…又怎麼是妳能承受的?那個惡鬼之姿曾把妳嚇得又瘋又傻……這不該是妳踏入的世界!
拔刀齋冷下臉,咬牙切齒地道:「我再說一次,我不需要香小姐的護衛!妳該記住妳的家人在等妳!」
「……所以…我才不得不如此……」小香淒楚地悄聲道。
她揚起臉,直視著拔刀齋:「我知道你不會同意,但你也無法阻止我。桂先生對此安排也無甚意見,他既是你的上司,你自當聽從。」
拔刀齋臉色一變再變,倏地轉身拂袖,低聲咒罵:「混帳!」便大踏步離去。
小香扯出一抹慘淡地的苦笑,身子微顫,一滴清淚抖落面頰。對不起……我不該如此忤逆你………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我卻……。原諒我…………
小香望著拔刀齋怒氣衝天的背影往櫻之間走去,她緩步跟在後方,一路上幾人見到小香這身打扮,用力霎了霎眼,轉頭看向前方的拔刀齋,又揉了揉眼睛,彷彿在確定自己不是眼睛花了。
拔刀齋強抑著怒氣,在櫻之間門前道:「桂先生,可以打擾一下嗎?」
「進來。」
聽拔刀齋飽含怒意的語音,又見他開門進來的神情,桂小五郎便知他是為了小香之事而來。
「香那丫頭跟你談過了?」桂小五郎問道。
「桂先生為何要答應她?」拔刀齋不滿地質問道。
「我沒有答應。她不算長州的人,我無權管轄。這是她自己的意思,腳長在她身上,我又能如何?」桂小五郎無奈地道。
拔刀齋一時語塞,良久,續道:「桂先生何不勸阻她?桂先生辯才無礙,一定可以打消她的念頭。」
…人生自是有情癡……這又怎麼講得動?「此事算不上攸關國家大事,又於我長州無害,不需在此事上多做周折。」桂小五郎警告似地盯著拔刀齋。
緋村異常在意香的安危…雖然原本的目的達到了……卻又造成了緋村的另一個弱點………
「我曾告誡過你,當斷不斷,反遭其亂。此事如何都可,你自行安排。」桂小五郎冷冷地道。隨即從懷中取出一片木板,遞給拔刀齋道:「拿這個去東屋町的岩沼米行,那是長州的據點之一。」
「東屋町…」拔刀齋喃喃道:「薩摩的島津藩邸?」
桂小五郎點點頭:「盯緊薩摩的動向,雖然『生意』上往來愉快,卻不知他們何時會來陰的。最近『一會桑』急著拿長州開刀,小心行動。」薩摩似乎有意與長州結盟,但上次西鄉失約,其心不誠昭然若揭,不可盡信。
拔刀齋收下木片,緩緩點頭,心中卻是煩亂至極,看著手中的識別木牌,想想還是暫時別回長屋的好,放小香冷靜一下,時日一久,她也會死心吧?
(文後雜談)
兔崽都忍不住想要吐嘈自己:「人家桂小五郎忙得要死,哪有空來管你們這兩個小鬼的閒事!!」
好吧…誰叫其中一個小鬼是拔刀齋……惹火他是很恐怖的~「恐怖喔~恐怖到了極點喔~」的那種。這幾幕兔崽寫的快悶死了………
某梗還一梗兩用,真是太經濟實惠了!
小香X桂的那段兔崽寫了五次……#$%^&**&^%$#@#$%^&
香的心聲兔崽也寫了三次………#$%^&*&^%$@#%^%$#,胸口像是被人揍過一樣…
還沒有哪次是讓兔崽卡成這樣的……
加了些幕末的歷史進來,只是為了說服兔崽自己,為什麼拔刀齋對維新很重要,總覺得不讓拔刀齋參與一些大事,他不過只是一個很厲害的傭兵而已,實在無法說服兔崽為什麼他很重要。
當然啦~那個……因為劇情需要與兔崽很爛的考據,很多看起來像歷史的劇情,其實是兔崽的腦補跟想像,請勿盡信。
依果2013/4/16 下午10:01兔崽這次的更新讓依果想到日本古代的影武者說~~^0^ 小香當護衛感覺超危險啊!
是說出事了會是誰在保護誰?呵呵,期待後續!!!
兔崽子2013/7/5 下午9:07想問大家一件事,兔崽預計七月弄完那個胡搞瞎搞的「高手們的履歷表」之後,八月中或八月底應該要開始更新兔崽的那三個坑。
嗯~~「相思淚」、「佼人僚兮」、「劍之路」接下來的部分,兔崽都有一些想法了,但是三篇卡在一起,就是不知道要從哪篇開始寫,於是浪費了一堆時間在糾結著先寫哪個好,結果什麼都沒寫出來……唉……
所以想問一下各位看官大人,大家想先看哪一篇?先訂下時程出來,兔崽或許會比較有動力下筆~
第四十五幕
2014-05-04
拔刀齋大步踏出櫻之間,便見小香環臂抱胸等在門前。拔刀齋視若無睹,逕自往後門走去。
小香默默跟在拔刀齋後頭。若不是自己等在門口,拔刀齋定然會撇下她自行離去。那個曾會時不時回頭看她是否跟上的背影,如今卻是如此冷漠與遙遠。
小香深吸一口氣壓抑下眼中的酸楚,心知拔刀齋此舉是為了她好。
推開後門,拔刀齋的身影倏然拔地而起。小香一驚,跟在拔刀齋身後躍起,不過轉瞬間,拔刀齋的身影在層層疊疊的屋簷間飛躍著,已是躍出十丈之外。小香心中默唸拔刀齋教過的飛簷走壁之法,提氣跟上。
風聲呼呼,拔刀齋仍是留心上後方小香的氣息越顯粗重不穩,腳步聲越來越遠,可是她卻不願放棄。拔刀齋心中煩亂:……現下奔走的距離與速度早已超出教她飛簷走壁那時許多,以她的體力已是不堪負荷…她……又何必如此……
小香緊咬下唇,急促的呼吸吸入大量初冬寒風,如同利刃一般割著自己的肺部;前方的身影漸行漸遠……或許她從來就不明白「拔刀齋」所代表的強悍…兩人實力的差距便是那個她追不上的背影………可是她又怎能放棄?
心思煩亂間,小香一腳踏破屋簷,隨著破瓦滑落地上。「嗚……」她摀著撞在地上的左肩,趴在地上大口喘氣;四周民房點亮了燈火,遠處一陣探詢的語音,咚咚咚咚的腳步聲由遠而近。小香心中暗叫不好,可光是撐起上身撫胸喘氣已身無餘力,她掙扎著爬向牆邊,扶著牆邊撐起自己,一群人聚集而來的腳步聲已在一巷之隔。小香苦笑,桂小五郎曾告誡她:拔刀齋若不願她隨行,她是跟不上的。這些是她自找的……
小香勉力往前走去,忽地腳下一虛,她從後領處被人拎起,如風一般飄入巷中死角。隨即原處亮起微弱燈光,一人疑道:「嗯?這邊沒人……?剛剛哪來的聲音?」
「這裡怎麼掉了一塊破瓦下來?」
「呿!原來是屋瓦掉下來,還以為發生什麼事了。沒事就繼續巡邏吧!」
微弱的燈光與腳步聲漸漸遠去。小香適才硬是憋著呼吸,不讓自己喘氣調息之聲洩漏行蹤;現下才放下心來大口喘氣。她望向身邊之人,心底嘆了一口氣,最終自己還是得仰仗拔刀齋救命…她要護衛拔刀齋周全當真是毫不羞慚的妄言。
拔刀齋奔了一陣,聽見身後小香跌倒落地引起一陣騷動,便轉身回去;搶在小香被夜巡之人發現前,將她拎到陰影處。待得夜巡之人遠去,他冷眼望著氣息不勻的小香,猛然伸手揪住小香的後領,提氣向屋頂躍去。
小香心底嘆氣更深……儘管拔刀齋負著她,腳下速度仍與先前一般;她的背抵著拔刀齋背心,只感覺到他氣息如常。她此時能在拔刀齋身畔,全是因為拔刀齋放心不下她,而非她自身功力所為。她知道的…她所能憑依的原本就只有他不願她涉險的私心……
飛躍一陣,拔刀齋停在某處屋頂上,鬆開揪著小香的手。昏暗的夜色下,小香兀自撫胸喘氣,臉色蒼白如雪。隔了一陣,才抬頭對上拔刀齋面如寒霜,實則怒氣滔滔的神色。
拔刀齋闔眼咬牙,強壓心底莫名上湧的怒氣。說到底…震怒之氣又所為何來?香要的,不過是為新時代盡一份力;她的武藝早已在長屋眾人之上,這些人都可以為長州效力,他又有什麼理由阻止香?只為了她要隨行自己之側的想法過於異想天開?
「……對不起……我…還沒……把…飛簷……走壁…練……好……。」小香氣息不勻地道。
拔刀齋緩緩張眼,眼前便是小香面無血色的低頭道歉。他輕嘆,滿腔的怒氣…原來盡是心疼………師父當初阻我下山也是為此嗎?早知投身動亂的代價…滿是血腥的雙手,屠殺著沒有過錯僅是立場不同的人……滿腔熱血,只換得更多孤兒寡母的悲泣……
拔刀齋搖頭。他舉目無親,了無牽掛,就算死了又有何可懼?所以師父阻不了他。可是香不一樣!她自幼生活優渥,有家人朋友圍繞身旁…她可以平安快樂的長大,那是他傾羨不已卻從來無緣擁有的生活……為什麼最後…卻…殊途同歸?
「香……」拔刀齋輕聲喚道,語音之中盡是無奈。「妳不怕嗎?」
「怕。」小香緩緩道:「但是我不能因為害怕而逃避。」
「妳可能會死!」拔刀齋正色道。
「我知道。這種混亂時局持續越久,會死的人越多……就算我躲在後方不聽不聞,或許我也躲不過,也說不定哪天,我的家人就無聲無息地死在我不知道的角落。如此還不如……挺身而戰,早日迎來新的時代,可以減少很多無謂的犧牲。」小香神色淒然地道。
拔刀齋語塞。所有可用來阻止她的冠冕堂皇理由,都被擋在新時代的和平願景之外。他投身動亂便是為此,他要拿什麼立場阻止她?心中不願之情,盡皆出於私心……
良久,拔刀齋緩緩開口道:「妳還記得……那天……『京都四鬼』……」說到此處拔刀齋忽然不知如何措辭。當她回憶起那天降下的血雨……她會不會再度崩潰發狂?或者……從此她望向他的眼神中只會剩下懼怕…如同其他人一般………但如果這可以令她性命無憂……又何需猶豫?
拔刀齋深吸一口氣,沉聲道:「妳之後所見,全都會是那天我大開殺戒的情景,這不是妳能承受的。」
小香臉色忽地煞白,那天屠戮之景重現目前……削骨斷肉的聲音、鮮血四濺的溫熱………她咬著牙,直視拔刀齋的眼眸道:「你可以,我就可以!」
「妳!」拔刀齋霍地站起,好說歹說,該說的都已說盡,她仍是不願放棄。拔刀齋一時氣結,扔下一句話:「不准跟來!」便縱身離去。
小香起身,驚恐地望著那瞬間掠出十來丈的身影,她咬牙跟上,心知拔刀齋這次是玩真的,要她知難而退。這念頭才起,她赫然發現遙遠前方的身影拔地而起,消失在夜空中。
可惡!他躲到巷子裡去,這下我要去哪裡找?
小香只得認準拔刀齋的方向,估計距離差異,奔至拔刀齋消失的地方後,跟著躍下。她當然知道費了些時間奔來此處,拔刀齋絕不會在此等候;保守估算方圓一里之內,都有可能是拔刀齋的去處;而拔刀齋善於隱匿行蹤,她又該如何找他?
小香緊咬下唇,珠淚不住在眼眶中打轉,毫無頭緒地在黑夜的巷中亂竄。一聲尖銳的哨音劃破夜空,小香立刻躲入巷子死角,轉頭望向哨聲來處:東北方約一里二、三十丈處。她抹去眼中淚水,此時也無他法可想,說不定是拔刀齋的對手正在求援。小香正要邁步出去,後方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匆匆而來,小香又躲回暗處,待那幾人從她面前奔過,仔細一瞧,全是身著京都巡視組的服色。
小香咬牙,轉身往另一個方向奔去。最快的大路上已有幕府的人奔走,不想無謂的爭鬥只好繞遠路走暗巷。她心中淒然:維新成功之後,長州及薩摩人身居要職,無限風光;現下仍為德川幕府時代,挑明了要跟德川家對著幹的長州人,是得而誅之的逆賊………成王敗寇四字…如此血淋淋地呈現在眼前……
滿地破碎的殘骸依然汨汨流出溫熱的鮮血,緩緩流上冰冷的泥地。拔刀齋站在血跡的彼端,冷眼望著巷底趕來支援的五個人,心下卻是忐忑不安:剛才的哨聲不知驚動了多少人,香那副打扮在外行走,若是被幕府的人瞧見,怕有性命之憂!速戰速決,待會找到那小傢伙,送她回長屋便是。
那五人觸目所及,滿地屍骸皆是日前言笑無忌的伙伴,而殺人兇手便在不遠之處冷眼相對。五個人悲憤莫名,大吼一聲,提劍搶上。
拔刀齋身形躍起。忽然聽見側邊巷中響起另一道細微的腳步聲,他心中駭然:是其他支援嗎?此人輕功在這些人之上,不好解決。
拔刀齋眼角瞥去,細微的腳步聲停在不遠處,那道身影…竟是小香……。拔刀齋身在空中,咬著牙闔上眼眸;再度睜眼之時,殺氣滿溢,已出手的龍槌閃重重落下。
小香像是被釘在地上一般無法動彈,驚恐的眼眸中映著拔刀齋嗜殺的眼神,那記龍槌閃直直劈開一人臉面、胸膛、肚腸……鮮血隨劍狂噴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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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嗤」一聲,涼涼的井水噴了小女孩一臉。小女孩七手八腳抹去臉上水珠,嘟嘴看著眼前紅髮男子,他的雙手壓在洗衣盆裡,像唧筒似地按壓出一道水箭噴向小女孩。
「啊啊啊啊!爸爸壞壞!!」小女孩大把大把地撥水潑向男子,瞧著男子一臉水的模樣拍手笑起。
濕漉漉的一大一小相視大笑,歡鬧的嘻笑聲,響遍神谷道場的夏日早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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拔刀齋迴身一旋,長劍掃去,兩人腹部開出一條裂口,血淋淋的腸子竄出腹腔,拖在地上。那兩人虎吼一聲,舉劍再朝拔刀齋衝去;白光閃過,兩具無頭屍體挺挺地站著,伴隨著頸子噴出的…是天上降下溫熱的血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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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女娃窩在男子懷裡扭動身軀,她的眼皮已沉沉垂下,仍是軟軟地道:「爸爸,小香以後也要當好厲害好厲害的劍客…好不好?」
男子淺笑,收緊雙臂將女兒摟進懷裡,拍著她睡覺。良久,男子緩緩地道:「…只要妳好好長大就好。」
落在小女娃頭頂的,是暖暖的手,輕輕揉亂她的髮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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拔刀齋一劍直刺,直通第四人心口,長劍至背後穿出。另一人趁機搶上,自空中飛躍而下,拔刀齋略一矮身,一腳踹向第四人腹部,那人被他踢向空中,撞上最後一人,兩人身子微微向上飛去,「喀喇」一聲,長劍穿身,兩副軀體皆在空中斷成兩截……「啪啪啪」的聲響,散落一地的心、肝、脾、胃……只有拔刀齋染血的長劍,以翔龍之姿飛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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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飛高高~飛高高~」一雙手將小女孩往上拋去,小女孩身在空中笑呵呵地望向下方忽近忽遠的人;他正寵溺地望著自己,柔柔地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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慘絕人寰的殘破屍塊…令人作嘔的濃烈血腥腐臭……拔刀齋自血雨中緩緩站起,沾著滿身破碎的血滴,一雙紫眸如血一般腥紅。
「妳看到了吧!我就是這種惡鬼!這就是我生存的地獄!」拔刀齋嘶吼著,如受傷的野獸一般狂嗥道:「這些血腥跟苦痛通通都是我下手殺的!這不是妳可以生存的世界!這樣的人間煉獄不是妳該踏進來的地方!快滾!快滾!」
小香望著拔刀齋,淚水盈眶,渾身不住顫抖著。
拔刀齋別過臉去,不敢望向小香失望又害怕的臉龐,大吼道:「不准跟過來!這是沒有回頭路的修羅道!不要踏入我這種惡鬼互相殘殺的地獄!」
拔刀齋的胸口被人猛然一撞,小香已撲進他懷中,伏在他胸口抽抽噎噎地哭道:「為什麼…為什麼這麼溫柔的你要做這種殘忍的事?為什麼要逼自己相信你是無情的人?你明明…明明比誰都溫柔……比誰都善良……可是為什麼………」
拔刀齋僵直地站著。散落在胸前的那片灼熱……竟是…為他悲鳴的淚水………
他揚首闔眼,心中喃喃道:……天啊…妳為什麼如此相信我……妳根本不懂……那些濺在我身上的血…早就是我洗不清的罪孽………
———在地上匍匐著的殘破軀體……掙扎地只想活著……斷斷續續的語音:「…好不容易才能得到幸福的……」消逝在攪斷咽喉的長劍下———
———高高舉起的長劍猛力砍下……逬散的鮮血模糊了視線……雪地上…白梅染血……
「……在我所不知道的遠處,他就這麼死了…原本已經得到的幸福,也跟著他消失……」———
———「妳在動亂中失去的那個幸福……我一定要補償妳…永遠地守護妳!」
白梅散落。
『……這個人奪走了我曾有的幸福,我……這麼深深的恨著他…』———
十字傷隱隱發燙著。
拔刀齋一把推開了小香,見她抽泣著,滿是迷惘、不安地注視著他。拔刀齋眼角掃過她緊緊攥著自己衣角的素手,咬著牙鐵下心腸轉過頭去,振袖甩去小香的手,指著身後滿地狼籍,冷聲道:「『以劍救人,可鋤強扶弱,救人於水火』可是妳自己說的。妳看看妳身後那些屍塊,妳要護衛的人就是造成這一切的元兇。妳的劍…究竟是為了什麼而揮舞!」
小香怔怔地瞅著拔刀齋緩步離去的背影,失魂落魄地舉步跟上。曾經叮囑著「時時記著將劍術用於助人而非傷人」的溫柔語音言猶在耳,如今只剩一句嚴厲的質問。劍必救人的活人劍…她卻選擇只活一人……
松2014/12/18 上午11:48這篇文...是否更新已無期...?
第四十六幕
2015-06-20
改:2020-06-16
拔刀齋默然穿梭在暗巷中,憂心小香不懂躲藏隱匿會受自己惡名所累遭人圍剿、憂心她不懂避風驅寒會凍死在這初冬的街頭上,只得讓小香不遠不近跟在自己身後,不再運起神速離她遠去。
待走回長屋附近,拔刀齋指著長屋再次冷聲道:「回去!」仍是得到小香神色淒苦、猛力搖頭的答覆,拔刀齋便不再理她,轉身走去。下半夜寒風益發冷峭,小香對著手心呵氣,緊跟在拔刀齋身後,一聲也不吭。
拔刀齋抬眼,看來已過丑時,此地又已遠離長屋,是時候該找個地方躲藏。拔刀齋閃身進入一處暗巷,尋得一處堆滿雜物的死角,便坐在地上倚劍休息。小香默默挨近拔刀齋身邊坐下,伸手扯著拔刀齋的衣角,拔刀齋挪遠了些,卻也沒有起身離去。
折騰了大半夜,縮在擋住寒風的小角落,小香勉力打起精神,就是怕不小心睡去,醒來之後已身在長屋,從此再也尋不著拔刀齋。只是她再也支撐不住,腦袋重重地一點一點,歪著身子往拔刀齋的方向靠去。
意識朦朧間,她似乎聽見幼時的自己纏著父親道:「每次維新志士有危險的時候,都是斬人拔刀齋從天而降,在危急之時把人救下來,拔刀齋真是個好厲害的大英雄。」父親總對她溫和地笑著,此時的笑容卻帶著一絲她不明白的苦澀。她不知道這個大英雄能風光亮麗地在危急之時出現,是因為他總是窩在暗處注視著敵手的一舉一動;她沒想過,被救下的是維新志士,敵對的幕臣只剩殘破的軀塊,而出手救人的『英雄』空餘滿心的傷痛;她不懂的,後人傳頌拔刀齋無敵強悍的背後,過的卻是如溝鼠般躲躲藏藏的生活。
「咚」一下,小香額角磕在一塊硬物上,她吃痛地微微睜眼,她睡著後身子不住往一旁歪去,已是側身睡倒在地上。
摸摸身旁冰冷的泥地,小香一個激靈,立刻翻身坐起,四處張望著尋找拔刀齋的身影。幸好,才一抬眼,便見拔刀齋站在對角,揚著臉迎向晨曦微弱的薄光,無悲無喜的神情,不知是為新一日的開始還是為過去一夜的結束。
拔刀齋回頭,見小香已醒來坐在地上,茫然地望著自己。他不是沒想過趁小香睡著送她回去,可是又怕她之後滿京都亂竄地找他,放在身邊至少護得了她。這念頭才起,拔刀齋心底一抽:曾經他立誓要守護一人一生一世,那人隔日便慘死刀下。他倒抽一口氣,心中只道:香會保護自己,不需我多事……讓她跟著不過只是能隨時確認她的生死,免得為此日夜掛心。
拔刀齋走回小香身畔,從懷裡取出頭巾遞給小香。小香傻楞楞地接過,見拔刀齋取出紗布遮住左頰的十字傷,將外掛的領子拉高擋住下顎,再盤起紅髮戴上斗笠。小香意會過來,用頭巾包住自己引人注意的紅髮,從一旁的雜物堆裡翻翻找找,扯出一條破爛的蓆子包住自己,活脫脫是個流落街頭的遊民。
拔刀齋掃了她一眼,見她易容改裝無誤,便挑著陰暗的巷子邊角走去。
數日緩緩流過,小香日裡包著破爛草蓆蹲坐街角,夜裡跟在拔刀齋身邊遊蕩於京都街頭。時值薩長同盟前夕,幕府瞧不出什麼端倪,可小香心知薩長同盟將是幕府、維新兩派勢力消長轉折,日裡除了盯緊拔刀齋的動向,也留神瞧著不遠處的薩摩島津藩邸。
小香抬頭望著對街斜角暗處潛伏的拔刀齋,心中微嘆。拔刀齋縱是闔眼休息仍是留心上周遭情況,而她卻無法於睡夢中保持警戒,日子一長,她蹲坐街角便時不時腦袋重重垂下。
當日夜裡,附近街角傳來一陣喧囂,驚醒了打盹中的小香。她慌張地望向拔刀齋日間所在之處,拔刀齋已是消失無蹤。
小香心頭一驚,提起刀子奔向那喧囂之所,只見拔刀齋昂然站在京都見迴組三人之前。
拔刀齋眉頭緊皺,才聽得志士們逃去的粗重腳步聲逐漸遠離,便聽到小香輕靈的腳步聲趕來,站在他身畔。
京都見迴組眾人紛紛揉著眼睛。眼前兩人身材相近、容貌髮色相仿……斬人拔刀齋變成了…兩個?
前方兩個拔刀齋一動不動,一人耐不住這凝結的氣氛,大吼道:「他奶奶的,鬧什麼玄虛,他媽的一起宰了!」他直立刀刃,沒頭沒腦便往前衝去。
拔刀齋手搭劍柄,身形不動,等著那人衝過來;身旁人影一晃,小香箭步搶上,蹬蹬兩步踏上牆面,在那人身後扭身翻下,一劍斬在那人背心,一腳落地畫了半圓轉身,直面前方兩名見迴組員。
兩人大驚,視線在小香跟拔刀齋中不住游移,一人氣勢凌厲,一人行動飄忽,哪個才是真的?
兩人抽刀出鞘,卻聽見眼前少年刻意壓低的語音急迫地懇求道:「快走!快走啊!」
拔刀齋頓時感到臉上彷彿被人狠狠打了一巴掌的火辣。他厲聲質問小香的活人之劍究竟為何揮舞,這就是小香的答案……
她一劍砍翻的人氣息尚在,不過只是被刀背重擊打暈,現下她求著敵人快走,為的是要保他們的命。
他捫心自問並非嗜殺之徒,可日前那片血海,正是他一手造成,小香雖無一言責怪於他,但她這般舉動,不正是直指著稱他「殺人狂魔」嗎?
拔刀齋提步前行,小香聞聲臉色大變,眼神在兩名見迴組員之間游移不定,見兩人還呆立不動,小香倏地腳步彈起,劍光直逼兩人而去。只要我先打倒他們,他就可以不要出手…就不會有人死了!大家都不用傷心了!
兩人拔刀應戰,分從左右兩側斜斬;白光揮過,兩劍擊在長劍刀背之上,一人緊壓著劍勢,讓小香向著自己的刀刃逼進自己的肩頭。
小香斜睨左肩威逼而來的劍鋒,重心右移,忽然卸去抵抗之力,腳步一踏躍上,刀背順著右側之人刀刃前行,迸出陣陣火花;兩人失去抗衡之力,向前撲去,好不容易穩住身形,小香早已一腳踏上牆面,反身一劍擊在右側之人肩頸處,她著地一滾,左側之人明晃晃的刀尖直入眼簾,小香左手撐地,右手刀背揮下擊在那人膝窩,那人吃痛向後倒去,小香挺身站起,長劍翻上朝他胸腹重重斬下。
轉瞬之間三人倒地,空中卻無一絲血腥之氣。小香奔回拔刀齋身邊,扯著他手臂,急急道:「快走吧!」
拔刀齋直盯著地上三人,忖道:有人目擊了香的這副模樣,若是傳出去,香再也不能回歸她原本的生活,若是留他們活口,日後香必會受人圍剿。
小香感到拔刀齋殺心大起,她扯著他的手臂,急得快哭的語音求道:「我們走吧!走吧!」
拔刀齋不語,冷冷地掃過小香的臉,撥開她掛在自己臂上的手,轉身離去。
未出巷口,身後傳來一陣尖銳的哨音,倒在地上一人口中含著吹哨,長長短短的哨音劃破夜空。
該死!真不該留他們活口!拔刀齋臉色一變,回頭瞪著地上那幾人,又掃視過小香迷惘的神情。此時再殺於事無補,走為上策!
拔刀齋心下飛快畫著周圍路線:長州志士們已往北方逃去,那幾人是從東面而來,西面還未聽到巡邏腳步聲,朝西去,先引開他們再說。
心念及此,拔刀齋斜睨了小香一眼,朝西奔去。
小香點頭跟上,卻不料連日來未曾放鬆休息,剛剛一陣打鬥,擔憂害怕無謂地耗費了她的體力,原本能跟上拔刀齋的速度,卻在兩個街角之後,四周已不見拔刀齋的身影。
「格老子的,這哨聲嗶嗶叫個沒完,叫魂啊?自己搞不定,還在那邊吵什麼吵!」一人坐在街邊,雙手圍著燈籠取暖,身旁四個人懶懶地坐在地上,拿著酒壺大口喝酒,低聲叨唸著。
「見迴組那幾個不就才叫囂個沒完,現在馬上就踢到鐵板了不是?在咱們京都町奉行前大搖大擺的,出了事還不是鬼吼鬼叫!」
「去幫嗎?」
「有力氣吹這麼久的哨子,你說急嗎?愛逞能就去逞好了!」
小香奔入巷中,卻沒想到微弱的燈籠火光映入眼中,圍著燈籠懶懶坐著的五個人見小香走近,猛然站起,拔刀出鞘。
小香頻頻搖手,怯怯地道:「我…我走錯了……打攪各位…對不起。」
一人燈籠前移,火光之中映出小香半張臉龐與紅色髮絲。「…紅毛?斬人拔刀齋?」
小香搖著頭不住後退。那五人步步進逼,心頭火起:他奶奶的,拔刀齋殺了這麼多兄弟,現在在這裝什麼沒種?
眾人眼中殺意滿溢,小香轉身便跑。他們怒意更盛:「混帳東西!拔刀齋你個窩囊廢!還跑!」
拔刀齋躍上屋頂後不久,便聽不見小香的腳步聲,他正納悶著這點速度與距離對小香應該不成問題,隨即想起小香受不得這餐風露宿的生活,又需時時留心自己的動向,無論體力及心力都是極大負擔,原本輕而易舉的追蹤,卻讓她失了判斷的準頭。
猶疑之間,前方巷子傳來一陣喊打喊殺,聲聲追討著「拔刀齋」。拔刀齋暗叫不好,踏著屋頂疾行,見一人高舉刀子向小香揮下,他從天而降,落在兩人中間,一劍砸落那人長劍,刀柄翻上打在他的下顎,另一掌推開小香。
餘下四人見另一紅髮少年忽然現身,少年神色肅然、表情冷冽,跟之前那小鬼驚慌失措的神情大異,便知眼前之人才是真正的拔刀齋。四人虎吼一聲,衝向拔刀齋身前。
小香眼看著兩方人馬又打起來,不住地叫道:「不要打了!不要打了!」都是我不好!如果不是我走錯路了,又怎麼會鬧到這般地步!
仇人相見分外眼紅,京都町奉行眾人怎麼可能放過追捕多日無果的拔刀齋。眾人緊緊圍著拔刀齋,一人舉刀當頭劈下,拔刀齋提劍上格,身後一人提劍直直對準拔刀齋的背心遞出,小香心裡一急,斜步搶上撥去那一劍,隨即一道白光越過小香頭頂,拔刀齋已震去劍上壓迫,旋過身來橫劍砍斷那人頸子。
頭頸分離,高高噴起的鮮血濺了小香一身。小香呆住了……直楞楞地盯著眼前的無頭屍體向後倒去。
身旁兩人見機不可失,舉劍往小香招呼過去。
拔刀齋瞥見小香失神地呆站在戰場上,倏地閃身擋在小香身前,舞出一張致命的劍網。
眾人也都瞧見小香無神木然,而拔刀齋得護著身後那孩子,必然出手遲滯。受此激勵,眾人氣勢大增,齊齊狂吼,一圈劍陣團團圍著兩人。
拔刀齋心知不能戀戰,一雙鷹眼環顧四周,忽地一把抓住小香後領,提著她向上一躍,身影倏地消失在夜空之中。
「妳在幹什麼!」幾丈之外的暗巷中,拔刀齋厲聲斥道。
「…我……」小香傻愣愣地注視拔刀齋的怒容,緩緩地道:「是我害死他的吧?如果……如果我沒擋下他的劍……他就不會被你殺了…對不對?」
拔刀齋咬牙,臉上那陣火辣感再起。她始終是懸壺濟世的醫生……而他…永遠只是踏在屍山血海上的斬人……
「不!」拔刀齋冷然道:「我是維新派的斬人,他們是幕府的人,相見之時只有刀兵相向,不是這次也會是下次,跟妳沒有關係!」
「可是你不再是斬人,你已經不再執行天誅…所以……」小香猛力搖頭,急急地道:「所以只要長州志士能順利脫逃,你也可以不要殺了幕府的人吧?」
「……有何區別?新舊勢力動盪,雙方勢同水火,一旦投身動亂,不殺人就是被殺。哀悼逝去的性命只是平添自己痛苦。妳心慈善良,走不過那成堆的枯骨。」如果能夠換來人人安居樂業的新時代,就讓所有的罪孽都歸於我一人吧!鮮血遍地的修羅道不是妳該來的地方。
「…所以你才會一直說自己無情……才能無視怨毒的眼光……踏上那堆屍骨……」小香喃喃道。
「……隨妳怎麼說!」拔刀齋喝道:「這是踏入戰場付出的代價。在妳雙手還未染上血腥時,走!」
小香退後了兩步,直想逃離這殺戮之地。踏在血染的戰場上,眼睜睜看著人們互相殘殺,她以為她可以的,可現實在前,她辦不到啊……
小香轉身提步踏下,一片血海在她腳邊往外蔓延……服毒自盡的黑衣人、京都四鬼、懸浮空中的頭顱…攔住了她的去路,那些因她而死的人,正恨恨地死瞪著她。肢體分離的聲音、飛濺的溫熱鮮血…小香注視著自己顫抖的雙手,跪倒在地。
她曾經天真的以為,立誓不殺,她的手就不會沾染血腥與仇恨,可是…她的手,早就透過一把名為「拔刀齋」的利刃,染滿了這些人的鮮血……
小香驚恐地回頭望向拔刀齋,他提著劍、孤身一人站在血海的中心,看著她逃開的冷漠神情中,帶著一抹失落的安心。
小香緊緊捏著拳頭伏在地上,她知道的,拔刀齋一直在那條血雨飄搖的修羅道上踽踽而行……直到鳥羽‧伏見一役戰場上飄揚著御賜錦旗,那是黑暗盡頭的曙光………然後…二十年的漫漫長路彼端…那個灑滿平和陽光的世界裡…有她…有哥哥…有媽媽……有爸爸………那個世界裡,她跟哥哥鬥嘴吵架、她纏著爸媽撒嬌告狀、他們無憂無慮自在的笑著…………
這是她無論如何割捨不下的「過去」!……就算得拋下「劍必救人」的信念,就算身為醫者不能救命,就算…背棄了父母的期待,就算……他不會諒解……
小香咬著牙,渾身顫抖。她不勇敢……她沒有辦法像母親一樣,永遠微笑著等父親回家……她害怕…怕那些無眼的刀劍…在她不知道的某處…奪走拔刀齋的性命………
拔刀齋冷眼見小香蜷曲在地,雙手捏拳,緩緩從地上撐起自己。他心底吁了一口氣:驟然崩潰後,總算能再次站起,如此應該無礙了吧?
拔刀齋提步離去,走回那無盡的黑暗中,才走出幾步,袖子被人緊緊捏住。小香的腦袋抵著拔刀齋的肩胛,死命忍耐的顫抖語音悄聲道:「……我不會走…我不能走……我有不能捨棄的東西……」對不起……對不起……
「……請讓我任性一回……求你…不要對我太失望………」止不住的淚水,簌簌地落下小香的臉龐。
阿甄 Panay2015/6/22 下午11:55剛剛的留言好像被吃掉了。沒想到有看到這文更新的那天!?
我其實在國中就開始追大大的文,如今已經大學,真的很愛很愛這個文。我發現作者的文筆有進步了,在描寫人事物上有很大的成熟。
香的個性在這幾篇我觸動了我的心,她比我舊的印象中更加成長了,不管是為了守護家人的心,還是情竇初開的少女心,香都更加堅強逐漸進步中,而拔刀齋也長大了不少,雖然為了香一直拒絕她,但我想最後拔刀齋還是會接受香在自己的背後,畢竟拔刀齋已經將香視為自己最重要的親人,那是他從巴身上沒有得到的「親情」,也因為這個感情,拔刀齋成熟了許多,肩膀也比之前可靠很多。
關於幕末,不得不說的就是那夜夜見血的事情,哪怕再用美麗的話語去裝飾,那都是事實。(劍心語)
這是香的課題,也是拔刀齋面臨的掙扎,這條路難走,不過若兩人繼續扶持,終有海闊天空的那天。祝福作者寫文順利,我很期待後續。
不過這麼好的文若有天結局,我絕對會很不捨~
松2015/6/30 下午2:22嘿嘿~來這串個門~ 但是我對寫評最無能為力了ԅ(¯﹃¯ԅ)
第四十七幕
2015-06-20
今夜的京都又降下了血雨。
隱身在黑暗中的惡鬼多了個寸步不離的影子:出手毛躁、急不可耐地搶在拔刀齋之前出手,可偏又武藝低微;幾日對戰下來,無人命喪他手,還動不動在激戰中鬼叫著拖拔刀齋逃跑。
京都守護職數人趕到血雨的中心,遠遠便見兩道紅髮身影穿梭在一片淺蔥服色之間。
紅髮身影高高躍起,龍槌閃對著前方新撰組員直直劈下;那人拼著必死之志,對空牙突迎戰上舉,雙方劍勢相對,拼著誰更不怕死。一道劍光倏地從旁竄出,一記龍翔閃打在新撰組員肋骨,將他狠狠打飛出去,空中那道龍槌閃落在空無一人的泥地上。
一人趁著拔刀齋落地,刺擊遞向他身後的影子拔刀齋,拔刀齋劍勢暴起,一旋身便劈開那人腹肚,劍勢未收,揮向另一個偷襲之人。不料,拔刀齋右手肘部麻穴被人一撞,長劍差點脫手,另一道劍光纏住那偷襲的劍招,劍光隨著劍身下滑,忽地轉向那人肩頭,空中一陣「喀拉」的斷骨聲響,微弱的血腥味飄出,一道沈重的悶哼與一道清亮的慘叫聲同時揚起。
拔刀齋臉色大變,伸手拽過影子拔刀齋的領子,匆匆向上一躍,踏在屋頂的腳步聲飛也似地消失在夜空中。
京都守護職數人奔到新撰組隊員附近,兩具破碎的屍體旁邊,口吐白沫倒在地上、抱著自己傷處呻吟的還有三人,餘下一人留守,其餘無傷之人都朝著拔刀齋離去的方向追去。
「死兩個、傷三個……那傳聞還真的咧!」京都守護職一人左右瞧了一圈,涼涼地道:「頭一次看到跟拔刀齋對戰死傷這麼少的,看來那個拖油瓶沒少扯後腿啊!」
「你懂個屁…!」一人抱著自己被打斷的右肩,趴在地上屈辱地低聲呻吟道:「…明明翻過刀刃…上移兩吋就是脖子……讓老子在那小鬼的施捨下苟活……他奶奶的!還該死地把自己的手臂湊上來…瞧不起人也要有個限度……」
「呃?」守護職眾人還沒弄清狀況,追蹤過去的新撰組眾人窩著滿肚子的惱火回來,慍道:「沒想到拔刀齋是個臨陣脫逃之輩,還跑這麼快!真他媽的!」
拔刀齋一把抓過小香的右臂,上頭一道碰破表皮的傷口,淺淺地冒出幾滴細小的血珠。
拔刀齋死瞪著那道小傷,臉色一變再變。小香使勁抽回自己的手,手卻被緊緊地鉗在拔刀齋手中:她半垂著頭,不敢直面拔刀齋的怒氣。
「說什麼為了新時代,妳吵著要『隨行護衛我』,就是為了跟我對著幹?!」冰冷的低沈語音從拔刀齋的牙縫中擠出。幾天以來,她老是在他的劍下團團轉,搶在他的劍招之前把人打傷;她甚至不惜弄傷自己,就是為了讓他帶她逃走、遠離戰場…減少他造成的傷亡……。每當劍下竄出那道嬌小的身影,他就好害怕…怕揮向敵人的劍勢,最後,卻招呼在她身上……就像那天…雪地上散落的白梅……
「早知道妳這麼亂來,當初就不該教妳練劍!」拔刀齋摔下小香的手臂,低聲怒吼。
……是不是自己不曾努力練劍,就不會走上這條修羅道?而無法並肩戰鬥的自己…是不是只能守著一盞燈,等人從遠方回來……?
小香望著拔刀齋怒氣騰騰離去的背影,苦澀地闔著眼眸。拔刀齋贈劍、授藝,都是為了她的安全,為了她能照顧自己;這不也是一樣的嗎?為了她能平安的長大,他天天哄著她練劍、變法子逗她玩著劍術……這斬不斷的血脈相連,便註定了他必會盡心指導她的劍術!
十年來,她日日練劍。受傷、煩惱、毫無寸進的時候,他耐心地陪伴教導;她揮汗練習、深夜琢磨劍招,就只是想看他讚許的笑容。……好不容易…好不容易……她長大了、她能站在他身邊了……卻是換得他的憤怒失望………這一切努力到底是為了什麼?!
小香對著自己苦笑。十年練劍,五年學醫,她苦學的技藝若能無用,便是大用;如今不能不用,可又如何呢………她是醫生,無法見死不救,所以她流水一般的步伐,在拔刀齋的劍下流竄著搶救性命;她…為了一己之私,擋下揮向拔刀齋的劍,那一刻就害死了他的對手……
…………我到底在做什麼……。小香垂著腦袋,直勾勾盯著自己手中的劍…沈重的快要握不住。神谷活心流匾額下,「劍必救人」的信條,好難好難……
她眼前浮現母親講述信念時的堅定眼神,在母親身旁…總有著…用溫柔眼神相信著母親天真夢想的父親……他們幸福地微笑著………
……我到底在做什麼………
小香昂著頭,深吸一口氣,強壓下心底不該浮現的酸楚,一雙眼眸注視著夜空,夜空變換之下的遙遠未來,有著她不變的誓言。
她輕聲低喃道:「……只要哥哥平安,只要爸爸媽媽都平平安安的…小香什麼都不怕……什麼都不怕……」她緊緊握住劍柄,淚水悄然滑落。
兩日後,小香包著草蓆,垂著頭蹲坐在街角暗處,幾聲叮噹響落在她身前。小香眼神前移,路過的好心人施捨了幾枚銅錢在她身前,她自嘲地笑了下;幾日之前,拔刀齋也是如此,宛如路過身旁隨意施捨一般,丟下個包著藥品、乾糧的布包便走,兩人再無交流。
這凝結疏離的氣氛,如同小香「初識」拔刀齋之時。當時小香滿心氣惱拔刀齋,憋著勁就是跟他鬧彆扭;如今卻是拔刀齋對她的作為諸多不諒解……
小香的小嘴一扁,眼眶又紅了起來:她長這麼大,他可還沒捨得對她不理不睬呢。
小香搖搖頭,深吸一口氣,強逼自己打起精神來,抬眼望向對街,原本待在對街牆角陰暗處的拔刀齋又消失無蹤。
她心頭一驚,目光左右掃視尋找拔刀齋,視線卻不自覺地定在午後的街道上。陽光照著往來的人們,街道上散發著光芒…陽光暖暖地曬著……天空好藍、好遠好遠………
她緩緩站起,褪下包著自己的草蓆,拉低帽沿,混入人群之中。
有多久了呢?不過數日晝伏夜出,自己卻忘了天空的湛藍與陽光的和暖…好似潛伏在黑暗中的自己,已不配享受陽光的溫柔。
小香微微抬著臉。天空是耀眼的藍,白雲綿軟軟地流動,風中的香甜是季節遞嬗的休養與再生。忘記的陽光照著她的粉頰,熱的扎人,很舒服的感覺……
所以他才會在每個清晨無人之時,揚著臉迎向晨曦微弱的薄光吧……那是他唯一可以站在陽光下的時候……
日升日落…總有一天,他們都可以光明正大的站在陽光之下,不再打打殺殺、不再有紛爭,大家安穩平和的過著日子,就像街邊這來來往往的人群,散發著平實的耀眼光芒。
小香掃視四周人群,貪婪地想把這和平景象刻進心底:賣風車的小販吆喝著、路旁米店的伙計把大包大包的米袋往板車上扛、迷路的小小女童眨巴著快哭的大眼睛到處亂逛,走著走著還不小心撞上了板車拉槓,板車上的米袋左搖右晃往那女童的方向滾去……
小香大驚,腳步斜點便朝女童撲過去,伸臂撈起女童滾到牆邊。板車上方的兩袋厚重米袋砰然落地,激起周圍一片塵土,滿地米粒飛散。
幾個伙計神色大異,急急察看了板車上的米袋,才趕過來問道:「你、你們沒事吧?」
「沒事……」小香護著懷裡女童,緩緩坐起,伸手揉揉撞在牆上的背:還好自己習武慣了,沒真的撞傷。
她把女童放在地上,拍拍女童身上沙土,問道:「小妹妹,妳沒事吧?」小女童約莫四五歲,似乎是嚇傻了,睜著一雙大大的眼睛,無神地點頭。
米行伙計見無人受傷,道歉幾句,動手收拾起地上米袋。小香見他們神色警戒,板車上米袋又泛著奇異的油光,心底冒出一股疑惑。被這聲響嚇到的圍觀眾人看看無事,也就散了。
「小妹妹,妳爹娘呢?」小香四周張望,出了這麼大聲響,怎麼沒見有大人跑來找孩子?
小女童這才回過神來,拉著小香問道:「姊姊,你有沒有看到小薰的娘親?爹說娘親去很遠很遠的地方,再也不回來了。可是小薰想念娘親,要去找娘親,去很遠很遠的地方。」
小香一愣:完了!難怪沒人來找,這女孩沒了母親…當務之急是不是該去找她爹?再多添累贅,拔刀齋肯定會氣死。
她搔搔頭,耐著性子道:「乖,姊…咳…哥哥先帶妳去找妳爹爹,讓妳爹爹帶妳去找娘親。妳叫什麼名字?」
「薰。」女童睜著圓亮大眼,扁著小嘴硬是不讓眼淚掉下來。
小香點點頭,心中暗嘆:叫「薰」跟「香」的人還真是滿街跑,外公跟媽媽怎麼為女兒命名就這麼隨隨便便啊!
小香掏出手帕,在女童額上擦傷略做包紮,續問道:「妳爹爹叫什麼名字?」
女童皺著小臉,忍著額上疼痛道:「神谷越路郎。」
什麼?!小香大驚,詳端眼前女童:…褪去幼年的稚氣,是自己十幾年來仰望著的臉龐,有著嚴厲、有著堅毅、有著溫柔、有著微笑……
小香心頭一熱,將小小薰緊緊摟在胸前,腦袋埋在小小薰頸窩,如同多年來撒嬌一般。她悄聲道:「媽…好久不見…我好想妳……」
小小薰被小香抱得緊了,不舒服地扭動身軀,奶聲奶氣地道:「姊姊,找不到娘親是不可以哭哭的!」
小香噗呲一笑,忍住堪堪落下的淚水。自己這麼大了,還被年幼的媽媽教訓著,她好氣又好笑地鬆開手,直視著眼前的小小薰。考慮自己改扮男裝,她皺了皺鼻子道:「是哥哥!才沒有哭哭。」
小小薰側著腦袋滿臉疑惑,一會兒點點頭道:「嗯!沒有哭哭。娘說她要去很遠的地方,以後只有小薰陪在爹爹身邊,如果小薰一直哭哭,爹爹心裡也會難過;所以小薰要笑笑的,要代替娘陪爹爹開心。姊姊…哥哥…找不到娘親就哭哭,爹爹會難過的。」
小香一愣,瞪大雙眼直盯著小小薰。良久,無可奈何地苦笑了一下,悄聲道:「…我知道了啦…」還真是被教訓了一頓啊……
她伸出小指,對著小小薰道:「以後代替娘陪爹爹,讓爹爹開心,不可以哭哭。我答應妳!勾勾手指頭。」
小小薰不明就裡,跟著伸出小手,兩人小指勾著,在空中虛晃三下。
小香點點頭,起身拍拍身上塵土,彎腰一把將小小薰抱起,道:「我們一起去找妳爹爹。」
「好。」小小薰坐在小香手臂上,溫馴地點點頭。
小香闔起眼睛,額頭抵著小小薰的臉頰,眷戀著母親的溫暖。總有一天、總有一天…她一定可以,再一次回到他們身邊……一定可以的!
小小薰伸起小手,笨拙地拍拍小香的頭頂。
小香深吸一口氣,別開發熱的眼眶,邁步向前走去。
「薰!」
小香驀地回頭,一名中年武士神色焦急地向自己走來,她懷中的小小薰也歡聲叫道:「爹爹!爹爹!」
小香眼光上下打量眼前的神谷越路郎,一張嚴肅的國字方臉,膀厚腰圓,稱得上挺拔,全是一般尋常武人形貌。原來創立「神谷活心流」的外公是這個樣子啊…
小香戀戀不捨地將小小薰遞給神谷越路郎。他一身樸素布衣,卻給女兒穿上好綢衣,望著女兒時眼中滿是焦急跟疼惜。看來外公跟爸爸外表差很多,但寵小孩這點倒是像的很。
「多謝這位…小兄弟。」神谷越路郎上下打量眼前瘦小的少年武士,心下起疑,這孩子是女孩子吧?「小女勞煩照顧了。」
小香連連搖手:「沒有的事!日後才是勞煩照顧呢。」她手搭帽沿,微微欠身行禮,便要離去。
「請留步,在下還未答謝閣下照顧小女之恩。」
「點滴之勞不足以報答於萬一,談何答謝。」小香輕笑,擠身人群之中。
神谷越路郎正想喚住小香,卻見另一瘦削的少年擠到小香身邊,小香的背影瞬間略為僵硬地警戒著,隨即不著痕跡地跟著那少年,人潮來去間,兩人的身影已消失無蹤。
「小薰剛剛去哪裡呢?爹爹好擔心!」神谷越路郎緊緊摟著差點走失的愛女,腦袋抵著小小薰的額頭道。
「小薰要去找娘。遇到一個想娘親的愛哭姊姊,是姊姊不是哥哥!」小小薰認真地道。
神谷越路郎苦笑,妻子新喪,不能怪女兒想找母親。他摸著小小薰的髮絲道:「小薰不要走,留下來陪爹爹好不好?」
見小小薰的小臉皺著,他翻開女兒瀏海,一巾手帕包紮著小小薰的額頭,急急問道:「小薰受傷了?」
「撞到痛痛。」小小薰指著額角,道:「可是小薰沒有哭哭。」
「小薰好勇敢。」神谷越路郎吻上小小薰的額角,一股清淡的曇花香氣從帕子上傳來。他微微一愣:這是剛剛那孩子的手帕吧?這時候怎麼會有曇花,莫說曇花只開在夏季,就算是不合時宜的曇花也不會在現在綻放………
拔刀齋拎著手中布包,看似在人群中閒逛著,四處尋找小香身影。好不容易找到人,便趁亂擠到小香身邊,示意她跟在身後。仔細想來,造成今日之局,只怪自己對她一路讓步:如果不曾教她練劍退敵,如果不曾贈劍防身,如果不曾收留她………
拔刀齋嘆了一口氣,可是憑著小香與自己相似的樣貌,不收留她,她有何處可去?不贈劍授藝,她又如何自保?每一個決定在當下已無更好的選擇,為何最後害得她踏入動亂之中?
然而即便如此,自己卻又再度…退讓了………
轉進暗巷後,拔刀齋將手中布包塞給小香,便逕自往前走去。罷了…放著自己沒死,總是不會讓她吃虧的。
小香疑惑地打開布包,裡頭是一件無袖的鎖鍊甲。小香一怔,已然明白拔刀齋默許了她跟在身邊一同奮戰;她舉步跟上拔刀齋,低聲道:「謝謝你。」
曇花是……只綻放於黑暗之中,而香消於黎明之前的花………
(文後雜談)
同人圈混久了,兔崽也老是掉進坑裡。有時候在坑底呆久了,真的會在暗夜裡咬著棉被怒吼道:「大大更文啊啊啊!」然後看著其他蹲在坑底的看官們跟兔崽一樣望穿秋水啊啊~
這樣想想,兔崽超~幸運的!至少兔崽蹲的坑裡面,有三個是自己的坑!(喂!) 起碼兔崽呆坑底的怨念可以少三個…這三個坑雖然還沒有完整的故事,至少人物會在腦子裡演給兔崽看嘛!而且只有兔崽看的到嘛!(以上發言真是有夠欠揍的)
於是兔崽的心情忽然超好的!會寫同人文,還不都是因為想要「然後呢?」「如果降降,會不會就釀釀」的腦補,總之劍心還在兔崽的腦子裡跑跑跳跳的,在劍心完結這麼久的日子裡,兔崽真該感到滿足。
拿這種超好的心情來寫這大票苦逼的要死的內心戲,真是超強違和感。沒辦法,劇情到這邊了,按照兔崽沒打出來的劇情大綱,就該這樣了。
只是還沒寫到這裡的時候,兔崽真不知道原來兔崽可以把小拔跟香搞成這樣啊……一個是歷練,一個是腦抽…當年打大綱的時候劇情線真的是這樣的啊!只是心情轉折上,被兔崽搞成了雪隧裡的九彎十八拐……於是兔崽就在劇情大綱的需要上,愉快的蛇行~當蛇行到像在走鋼索,還被兔崽走過去的時候,那種感覺真是說不出的暢快啊!
所以還沒走過去之前,兔崽就卡在路上了!
啊!兔崽解決了兩個伏筆~(轉) 按照兔崽的龜速填坑法,兔崽居然還記得有伏筆啊…(淚目)
真希望這裡的香跟拔醬看起來不要太雷同……兔崽都拿自己來寫,兔崽會說嗎?
(眾:這隻歡脫又跳tone的兔子,到底哪裡像拔醬啊……)
松2015/6/30 下午2:27嘿嘿~兔崽繼續等你的坑了隈哈哈哈~
第四十八幕
2015-12-25
小香隨拔刀齋在巷中東繞西轉,拔刀齋見四下無人,伸手拍拍一家後院的木門,一個總管模樣的人走來,檢查過拔刀齋遞出的木牌,又看了後方小香一眼,面顯疑惑,拔刀齋點點頭,那總管也不再為難,閃身讓兩人進去。
總管帶兩人走進後院倉庫,沿路上幾個伙計警戒的眼神緊盯小香不放。小香給人瞧得渾身不自在,但想自己不是長州麾下卻跟在拔刀齋身後,自然惹人起疑。
走進庫房,裡頭一包一包的米直堆到天花板下,幾個彪形大漢懶洋洋地坐在米袋上,見兩人走近又是神色一凜。總管在牆邊米袋輕輕一推,牆壁向後退去,一道窄梯落下,直通天花板上密室。
小香打量四周,看來這裡是長州藩的另一個秘密據點。外頭是稻米批發商社「岩沼米行」,裡頭的倉庫卻是長州藩志士隱藏及情報傳遞之所。
她擺擺手讓拔刀齋先上樓,自己走到院子裡的茅廁內,外衣底下換上拔刀齋所贈的鎖鍊甲,才回到米倉走上屋頂密室。
「人呢?」小香掃視一圈,低矮的屋頂密室裡幾名志士或坐或臥,卻不見拔刀齋的身影;牆角兩名武士與小香目光相接,雙方皆是一愣。這不是上午那幾個米行伙計嗎?
小香立時明白為何當時鬧出那場騷動,這兩名伙計只顧察看米袋,見米袋安好才來過問傷勢,只怕那米袋裡有什麼私藏夾帶之物。
「喂!小鬼!」身後一道粗豪語音響起。小香側頭,三名彪形大漢已站在身後。
「幾位有事?」小香轉身問道。
一名大漢目光上下打量小香。小香昂然直視大漢,眉心卻不自覺越蹙越緊。
「這幾天有人傳說『斬人拔刀齋』旁邊多個專扯後腿的『影子拔刀齋』,還一見大吉咧!小鬼,是你?」
「…影子…拔刀齋……?」小香愕然。眾多的拔刀齋傳說中,她聽過唯一一次:曾有個少年如影隨形跟在拔刀齋身後,宛如雙生的兩人、光芒背後的影子…人稱「影子拔刀齋」。她當時比手劃腳、雀躍地向劍心轉述了這個傳說,劍心彎著眼眸微笑著,眼中流洩出沉沉的苦澀思念……這個傳說沒有後續,無人知曉後來如何……
「臭小鬼!老子問你呢!」大漢粗聲道。
小香苦笑。原來她會出現在此,只因一切早已注定………。只一瞬,她挑著眉,不置可否地道:「…有何指教?」
三人走近一步,目光又在小香身上遊走,小香眉心更緊,一人道:「這麼瘦巴巴的小鬼,跟緋村一樣沒幾兩肉!你是他兄弟?怎麼稱呼?」
「……你們叫我阿劍吧…」…不會再有男人帶著歹意打量我了…我不能再是那個需要他處處保護的小女孩…這樣就好……
「小鬼!別以為緋村罩著就可以加入維新陣營。俺們長州不需要個拖油瓶!就算是緋村的弟弟,只會扯後腿就留不得你!」一人怒視小香,厲聲道。
小香微退一步,三人已把小香圍在牆角,其他志士聽到爭執之聲,也湊過來瞧個究竟。聽聞大漢的話,眾人連連點頭稱是。
「你們想怎麼樣?」小香揚著下顎道。
「劃下道來比試比試!長州不留無用之人!」
……那又怎樣?我的所作所為,本來就不是為了你們長州……小香心下淒然。這些日子出劍只為傷人…如果可以,她已不願無謂的打鬥。心思煩亂間,便見拔刀齋領著倉田走上樓板。
「倉田先生?」小香瞪大雙眼,她往前踏一步,前方三人立刻伸手擋道。
拔刀齋見此,已知眾志士輕信了傳言,以為這小傢伙劍術不濟,靠關係投入長州陣營,現在便要藉機尋釁生事。拔刀齋背靠牆壁,抱著胸袖手旁觀,以免坐實了小香光會扯後腿的傳言。
小香看看前方三人,又見拔刀齋不欲出手干涉,無奈地嘆了口氣:「好吧……」她雙手攏進袖中,微微鞠躬一揖道:「只是家兄有事找我,晚點再奉陪。」
「啥?」三人就是要惹事,哪這麼容易放過小香?一人伸手探向小香的領子,小香矮身避過,側身斜步轉到那人後方,一隻素手拍上那人肩胛,隨即腳步一長,雙手一張,穿過另兩人中間;堪堪三步便已繞過三人,來到拔刀齋與倉田面前。
三人連小香的衣角也沒碰上,衝著小香的背影怒道:「臭小鬼想跑?」
小香微微側臉,冷聲道:「各位領子邊上一點薄禮,還請笑納。」她面向倉田道:「這裡不方便說話,我們下去說。」
三人聞言摸上領子,一瞬間面色如土,冷汗涔涔而下。
拔刀齋視線掃過三人。小香既已立威,日後便不會有人再來糾纏不休。他轉身下樓,小香跟在後方。
倉田見那搖晃著紅色髮絲的嬌小背影,忍不住想起當日比劍在她身上看到的另一個拔刀齋身影……不過數日不見,她舉手投足…已是另一個拔刀齋…名副其實的「影子拔刀齋」。
其他志士見那三人臉色大變,圍上來關心,卻見他們手指顫抖著捏住領子上一根對準動脈的細針。是「影子拔刀齋」舉手之間就弄上的?要是他拿短刀一劃,這時他們還有命在嗎?
眾人驚恐地望去。消失在樓梯下的瘦削背影,有著他們難以望其項背的敏捷,武藝絕不落於人後,那個扯後腿的傳聞是怎麼來的?
「倉田先生怎麼來了?」三人尋了個米袋遮蔽的隱蔽處,一坐下小香便開口問道。
倉田上下打量小香,又譴責似地看向拔刀齋,拔刀齋拂然不悅地回瞪,嚇得倉田一個哆嗦收回視線,才道:「米行這邊收到消息好幾天,卻沒看到緋村,通知了長屋,讓我過來看看。」
小香點點頭,低聲道:「抱歉…」
「香小姐…妳這是……」
小香搖搖頭道:「現在我叫『阿劍』。」
拔刀齋冷著臉斜睨小香,小香半垂著頭,一雙無辜大眼在長睫下怯怯地閃爍。拔刀齋臉色變換,終是無可奈何地哼了一聲,翻個白眼不再理她。
倉田不可置信地看著兩人,吶吶地道:「可是…這……這不該如此!」
小香淒然道:「這世道也不該如此。」
拔刀齋輕咳一聲打斷兩人談話。小香能勸得動,他早就把小香勸回長屋去了;此地不好說話,這番不清不楚的啞謎要講到什麼時候?他轉過話題問道:「這幾日薩摩藩邸附近巡邏的人不少?」
倉田直盯著小香,片刻之後,微微嘆道:「聽說斬人拔刀齋出現在薩摩藩邸附近,他們是衝著你來的。」
「其他人行動方便嗎?」拔刀齋問道。
「巡邏的都被你引走了,暫時沒什麼事。」
「幕府的人沒起疑?」
倉田笑了笑,道:「長州人鞋底下踩著『薩賊會奸』四字,雙方勢同水火,長州的『斬人拔刀齋』緊盯敵人的動向,也不是什麼稀罕事,是吧?」
倉田說著,眼光又在小香身上流轉,張口欲言,喉頭牙關動了動,開口卻只有叮囑幾聲,讓他們行動小心而已。
「斬人拔刀齋」出沒在薩摩藩邸的消息既已傳開,若拔刀齋孤身一人,定是在外頭晃蕩,讓自己成為眾矢之的,引開巡邏的目光。只是現在小香「隨行護衛」著他,這般行事必將陷小香於險境。
小香見拔刀齋眉頭緊鎖,便知他八成是顧慮自己安危。她堅定地道:「不要顧慮我。」我會自己跟上你的腳步,站在你身邊戰鬥。
拔刀齋惱怒地瞪了小香一眼,轉身便走。死在刀下的性命,早有覺悟拿自己性命償還;可是現在捨命不顧,卻會害了小香性命;為她平安教她許多,卻使她足以投身動亂…他該如何是好?戰場兇險,教與不教,都是害了她……
拔刀齋在心底重重地嘆氣:放著自己沒死…總歸不會讓香吃虧的…只願這個混亂世道盡早結束,她能平安就好。
在岩沼米行待不過一天,隔天小香又與拔刀齋流竄於京都街角。
小香心知自己任性行事,是仗著拔刀齋放心不下自己,才勉為其難讓自己隨行身畔;想想自己一事無成的活人劍…她如何面對那個諄諄叮囑她「以劍活人」的人?小香心中有愧,看向拔刀齋的眼中滿是心虛,不敢再纏著拔刀齋東問西問。
兩人之間莫名一道冰冷隔閡,凍得兩人無言相對,卻是起於兩人滿心責怪自己。
小香跟著拔刀齋在路上閒晃,拔刀齋忽然停下腳步,蹲下擺弄自己完整無缺的草鞋;拔刀齋起身之時,周身氣息異常警戒,徐徐前行的步伐透著一股刻意為之。
小香不解,走到拔刀齋蹲下之處,照樣重覆拔刀齋的舉動;正猜測拔刀齋的意圖,赫然發現鞋子前方泥土路面上一道深深的輪子印痕,印痕之中散著些許黑色粉末,小香偷偷伸手沾起,那些黑色粉末竟是火藥。
她往前看去:輪印前方,兩名農夫推著一輛堆滿一籃一籃花材的板車,可怎麼看這情景都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怪異。而拔刀齋貌似隨意晃蕩,卻漸漸靠向一旁陰暗角落,不遠不近尾隨那輛板車。
小香再也忍不住,跟到巷底輕扯拔刀齋的袖子,問道:「是這輛板車有古怪?」
「嗯。」拔刀齋道:「若能無事出城就好。」
小香滿心疑惑,道:「是長州的人?你怎麼知道?」
拔刀齋略微遲疑,低聲道:「尋常農家農作躬身駝背,時日久了難免雙腿向外微彎、背部微聳,這兩人步履沈穩,不是農家出身。那輛車上藏有火藥、刀劍或者箭頭之類物品。」
小香雙眼圓睜:他居然連板車上私藏什麼都知道?
拔刀齋淡淡地道:「車輪印痕極深,車上約有四百斤重物;幾籃花而已,不會這麼重。鋪墊草席上透著些許油光,那些是保養金屬的油漬;沿路落下碳、磷粉末,大約是藏在花肥裡。」
小香探頭細查板車:難怪老覺得這景象看著就是不對勁。
拔刀齋沒告訴小香:此外,兩人衣角同樣縫著一道不起眼的補丁:一橫之下,三個小圈圍成品字。那是長州藩主毛利家的家徽,用來辨識敵我。
拔刀齋續道:「妳能看出古怪,別人自然也能。若是遇上巡邏,免不了又是一戰。」他一頓,輕嘆道:「香…我本來不該教妳這些……妳日後若是遇上,千萬要留神…離他們越遠越好。」
小香微愕:為什麼?
話還來不及問,拔刀齋神情一肅:「糟了!」
小香抬眼望去,四名武士走向花農喝道:「停下!」四人圍住板車,一人掀開花籃下的草蓆,果然全是刀劍箭簇。
眼見形跡敗露,兩名花農抽出板車下暗藏的刀。可惜出手太遲,前方刀劍已是迎面而來,兩人慌張地舉起左手護住頭臉。噹噹幾聲響起,板車兩側兩名戴著斗笠的男子擋下劍招,兩人身材瘦小,似是未及弱冠的少年。
「什麼人?」武士受人阻撓,怒斥前方戴斗笠的少年
一名少年手搭斗笠,忽地一道掐著喉嚨的尖叫聲從另一頂斗笠下傳來,淒厲地叫道:「啊啊啊~!!打起來了!殺、殺人啦!!!殺人啦!!!!」
板車四周幾人愣在當場:這是什麼情況?
市街上眾人不知發生何事,聽到刀兵相接之聲,又聽到有人鬼哭狼嚎地慘叫著,嚇得紛紛往外跑去,生怕自己無端捲入紛爭。一時間街上鬧烘烘亂成一團,前方卻已乾乾淨淨清出一條無人道路。
斗笠少年低聲向花農喝道:「還不快走!」
花農反應過來,拉起板車,飛也似地往前奔去。
武士們這才回過神來,緊握手中刀劍,心中暗罵:他奶奶的!!著了人家的道!
他們提步追去,兩名斗笠少年挺身擋在前方。
「你們是什麼人?!」一人劍指前方怒喝。
前面那人將斗笠往後一推,露出他紅色髮絲及左頰的十字傷痕。四人大驚:是「斬人拔刀齋」?
拔刀齋沉聲道:「滾!快滾的話…」話未說完,身旁人影晃動,斜身滑步搶進四人中間,猛然旋身翻上之際帶起一圈圓弧劍光,全數打在那四名武人胸腹,將那四人打暈過去。
拔刀齋愕然,不及細想,小香已從地上彈起,扯著拔刀齋的手臂急道:「快走!」
匿名2015/12/26 上午4:01我是乖醬啊......半夜看到更文幾乎要尖叫了......(捂嘴)
而且居然還有過年番外篇,兔仔你真是讓我感動得一塌糊塗
Tingo2016/5/4 上午8:34每次突然想起回來看,發現陸陸續續都在保持更新就覺得好感動阿QQ
從國小看到現在的說XD
第四十九幕
2016-06-20
兩名花農狂奔幾個路口,見適才騷動未曾擴及,故作無事緩下腳步推車前行。拔刀齋與小香閃身躲入暗巷,尾隨保護兩人,暗暗慶幸剛剛的騷動沒驚動其他盤查。
一路上,小香的舉動不斷在拔刀齋腦中徘徊:雖然胡搞蠻纏,卻大大減少了衝突。他心底輕嘆:若有朝一日能實現不再殺戮的諾言,或許…這也是一條可行之道吧?……想這些做什麼?自己滿手血腥哪能不遭天罰?……她…也在等著吧……
見拔刀齋的臉色陰晴不定,小香心下惴惴不安。劍心對她胡鬧向來一笑置之,但拔刀齋似乎十分介意自己橫加插手一通攪和。
好不容易兩人才講上話,這下又是一路無言。
兩人隨板車出城,城外人潮不如城內壅塞,小香便鮮明地感覺到原本在城內不張揚的幾道視線緊盯自己背心,尤其當板車彎過岔路,這幾道視線更是明顯。
小香正疑惑著,拔刀齋卻兀自往一旁林間走去。小香才跟進樹林,拔刀齋猛然發足狂奔,腳步蹬上樹幹、伸手一拉樹枝,身子便往前飛竄數尺。小香愕然,不知發生何事,只好提氣凝神跟在拔刀齋身後,踩著他的步子一路飛越。後方幾道急沖沖的腳步聲乍現,不用回頭也知道被人跟蹤上了;那幾人只怕跟丟了拔刀齋,竟連隱匿行蹤也不顧了。
片刻之後,拔刀齋只聽見小香氣息粗重在後苦苦追趕,其他數人早就聽不到一點聲響,他便停下腳步:從大街上的騷動就開始跟蹤,連進樹林一個也沒落下,果然是衝著我來的,如此便好。板車也該到交班換車的據點,他們想回頭追蹤也沒用了。
小香落在拔刀齋身畔,弓身撫胸喘氣:飛簷走壁應該進步了吧,好歹我今天還跟得上啊。
小香側臉看向拔刀齋,想他定然會嘉許地點頭微笑,卻見拔刀齋極目遠望,神情悠遠哀戚。小香小嘴一扁,不明所以忿忿然地望去,層層林木後似乎掩著朱紅色的塔樓頂端。
拔刀齋逕自走開了去,在林子裡徐徐前行。小香不緊不慢跟在拔刀齋身後一尺,她卻沒來由地覺得拔刀齋此刻離她好遠好遠,濃重的哀傷氣息把拔刀齋隔絕在塵世之外。小香緊咬下唇,她從來就不喜歡看到他這樣,他在自己的世界裡,而那個世界裡沒有她……
林木扶疏的前方,一道圍牆隔著個院落,拔刀齋縱身一躍,無聲無息消失在圍牆彼端。
小香急急奔去,提氣躍起,手搭牆沿向前一撐,翻過圍牆輕輕落下。眼前忽地一片開闊,高高低低的墓碑整齊地座落於前。
她一怔……這裡…是她與家人失散之所…那片她們一家每年都會去上墳的墓園。
小香四處張望:拔刀齋若會在此,必然…是在那塊每年祭拜的無名墓前吧?
小香邁步尋去,拔刀齋駐足的前方,果真是那無名墓碑。
拔刀齋一瞬不轉地注視著,眼底盡是深切的哀戚與欸欸柔情。
“那是妳爸很久以前很要好的朋友。” 當時母親依稀是這樣告訴她的。
她在父親沈湎於回憶的滄涼神色中妥協了,從來不曾過問這無名之墓的主人。可現在,她在拔刀齋的眼中,讀到了刻骨的情深繾眷與心碎……
小香遏止不住心底千萬蟲蟻啃噬般的妒恨。誰都不准搶走他深情的目光,他只准看向一人!只有他的妻子,她的母親,才配享有他這片目光!
「……是誰長眠於此?」
拔刀齋沒有回頭,定定瞧著無名墓碑,深沉的語音緩緩道:「…這是……我的……妻………」
小香不可置信瞪大雙眼,蹌踉地退了兩步,不自覺地頻頻搖頭。這是…他的……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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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後醉語中淡淡的笑容,柔聲傾訴相守一生的誓言:「…我想和妳在一起…直到死亡將我們分開為止……」
夕陽西斜下的孤獨翦影…遙望遠方的誠摯柔情,眼角眉梢流洩的笑意,帶著心碎的苦澀。
雪地上,他的臂彎緊緊摟著黑髮少女,淚水決堤喃喃道:「…為什麼…妳為什麼……」他的淚水止不住滑落…他痛徹心扉的呼喚……喚不回她消散的魂靈……
「我叫雪代…緋村巴。」那縷芳魂早已…冠上了…他的姓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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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香眼眶盈滿淚水,呢喃道:「雪代…緋村…巴……?」
拔刀齋一瞬不轉,極輕極輕地:「嗯。」
小香的世界,如同她落下的淚,摔在地上,碎了。
風,吹散了少年少女不合禮數的歡聲笑語、婦人含笑的斥喝……這是誰的聲音………?
她模糊的眼前,只剩他注視孤墳的情深意摯……自絕於俗世…自絕於家人之外……
三十五年了……他的妻子在這坯黃土前…仍踏不進他的世界……那個他深埋心底眷戀的…是長眠於此的亡妻……
……他與她曾經十指緊扣…他們相視而笑……只是些隱瞞與欺騙堆砌的泡沫…碎了……
可她傻呼呼地相信著。…她捨棄信念…罔顧人命……夜夜掙扎於屍山血海……而她執著緊握的遙遠未來…只是一片謊言…………
「為什麼!!」小香的淚水飛散空中,衝著拔刀齋哭叫道:「為什麼不是她!我恨你!」她雙足點地,急奔而去。
拔刀齋回過神來,愣愣地望向小香飛奔的背影,忽地臉色大變,叫道:「快回來!別過去!」跟著追了上去。
小香頭也不回,眼前一陣疾飛的光芒,一片飛苦無迎面而來。
她下意識高舉左臂擋住臉面。狂風驟起,呼呼強風吹偏了苦無的來勢。隨即小香的後領被人拉起,往後一揣,一道身影閃出擋在她身前,急速旋轉手上的劍,苦無打在劍上叮叮噹噹之聲不絕。
「妳沒事吧?」
小香伏在地上,指尖嵌進土中,喃喃囈語:「為什麼一切都是騙人的?為什麼不是她?……那我…又算什麼………」
狂風停下,風中帶來的白梅香仍淡淡地環繞在四周。七名黑衣人自樹叢後現身。
拔刀齋冷冷掃視一圈:甩掉之後還知道來這裡找?看來他們背後的人做了不少功課。
拔刀齋抬眉冷聲道:「誰派的?」
「你不需要知道。」語音一落,七人同時搶上。
一道弧光閃過,左側三人刀勢阻在拔刀齋手中長劍之外,拔刀齋受著三人威逼之力,眼角餘光瞥見右側兩人舉劍朝小香奔去,小香卻伏在地上,對近在咫尺的敵人不理不睬。拔刀齋大喝道:「站起來!妳在幹什麼!」
小香仍是毫不動彈。
莫非香受傷了?
拔刀齋心裡焦急,劍勢猛然下沈,三劍齊齊落下,拔刀齋劍勢反向拉回,一劍劃斷左側那人雙手及頸項,另兩道劍光落下,在拔刀齋旋身收劍時劃過他的右臂,拔刀齋腳步前點,旋身如離弦之箭,「龍卷閃‧旋」硬生生劈開兩人胸腹;拔刀齋腳步沾地,便迴身反手擲出腰間短劍,狠狠釘在奔向小香的一人後心,短劍前端穿胸而過。
眨眼之間,四名黑衣人已命喪刀下。兩人齊聲怒吼舉劍衝向拔刀齋,拔刀齋身影晃動,著地一滾穿過兩人之間,手足運勁高高躍起,朝那堪堪碰到小香的黑衣人左肩一記「龍槌閃」劈下,直達心臟;拔刀齋轉動劍柄,黑衣人的鮮血如泉湧出,拔刀齋抬腳踹向那人腰際,抽回長劍。
拔刀齋俯身提起小香的後領,急急問道:「妳怎麼了?」
小香淚水不止的眼中毫無生氣。拔刀齋摸不清頭緒,小香倏地出掌劈在拔刀齋手肘麻穴,趁他勁道一鬆,另一掌推向拔刀齋胸口。
拔刀齋何曾防備小香出手,被她一推連連後退;後方兩道劍風橫掃後頸腰間,拔刀齋足底運勁,高高躍起,兩道劍光掃過空中,拔刀齋後仰翻身落地,怒喝道:「妳到底在幹什麼!」
「……既然不是她!我又算什麼!」小香嘶吼道,失其依頓地悲鳴著。
見激戰之中兩人內訌,黑衣人精神大振,一人直奔小香,一人迴身一劍往拔刀齋腹部揮去,拔刀齋橫劍掃過,雙劍相交噹噹作響。
小香無視眼前戰況,轉身踽踽前行。這條血途…我到底是為了什麼而走…?已經…走不動了……我…累了…好累、好累了……
拔刀齋遠遠望見小香踏出兩步便綿軟地攤倒在地,未及細思,龍巢閃亂擊齊發,立馬了結前方擋道之人,直奔最後一名黑衣人。
那人感到拔刀齋氣勢洶洶而來,回頭刀劍上格,不料拔刀齋心念一轉,直劈刀勢輕碰彈起又往黑衣人雙腿掃去,斷了那人雙腿。黑衣人跌躺在地,斷腿處鮮血汨汨流出。
拔刀齋撇下他,逕向小香奔去:該不會剛剛的苦無上有毒?
他單膝跪地,抱起小香上身,小香面白如紙,氣息微弱。拔刀齋眉心緊蹙,目光掃視小香週身,見她左臂上盯著一枚苦無。拔刀齋抓起她左袖微微使勁,衣服沿著苦無兩側裂開,小香雪白的藕臂上、苦無四周一團墨黑。
拔刀齋暗叫不妙,連忙撕下自己衣袖一角,縛在小香左上臂,減緩血液回流;他取出手帕墊手,小心翼翼拔起那枚苦無,小香傷口流出的血竟如墨水一般黑,苦無上一股腥臭之氣傳來,果真這苦無上餵有毒藥。
拔刀齋臉色鐵青駭人,手持苦無,起身向黑衣人走去。
那人雙腿被斬,倒在地上無法逃脫,又見拔刀齋殺氣濃重向他走來;他右手揚起,一枚苦無直直朝拔刀齋飛去。拔刀齋腳步不停,右手持劍狠狠朝地面擊去,一時間大小石塊齊飛,打落了那枚苦無,更有一堆碎石向黑衣人招呼過去,打得他身上各處又添許多零碎傷口。
拔刀齋冷眼俯視黑衣人,長劍抵在他胸口,沉聲道:「解藥!」
「沒有!」黑衣人咬著牙別過臉去。
「藥方。」
「沒有!」
拔刀齋冷哼一聲,左手一揮,自小香身上取出的那枚苦無便釘在黑衣人左胸心臟上方。
黑衣人雙目圓睜,臉色倏地煞白,他右手發顫舉起,猛然朝苦無拍落,苦無偏過,直貫入他心臟。黑衣人登時氣絕。
拔刀齋駭然。特意留他一命便是要他的解藥去救小香的命;但那人立時自盡,只怕他非但沒有解藥,那毒藥發作起來更是讓人生不如死。
拔刀齋跪在小香身旁,心急如焚。小香好歹是個醫生,怎麼樣也比他更能處理中毒,但小香昏迷不醒,氣若游絲,再磨蹭下去就不用救了。
拔刀齋抓起她左臂,用短刀劃開傷口,以口吸出毒血,吐在一旁地上;血色漸漸由黑轉紅,拔刀齋見毒質大半被吸出,再拖片刻應無大礙,便背起小香發足狂奔,回長屋找人救治。他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她不能死,絕對不能死!
Kyku2016/8/24 上午2:57拜託 請繼續更文! 小香要乖乖聽爸爸的話XDD
第五十幕
2016-12-24
小香幽幽醒轉,模糊的視線中,一名白鬚老人皺眉頭瞪著她。長谷川大夫?這裡是長屋嗎?我怎麼會在這裡?
小香細聲呢喃道:「…他又不要我了嗎……?」此語一出,拔刀齋深情眷戀地直視那塊墓碑的神情又閃過小香腦中。她別過臉去:「無所謂了…這些都跟我無關……」
長谷川大夫冷笑道:「跟妳無關?那好得很啊!這傻小子拼死護妳,會死是自找的,干妳香小姐什麼事嘛!」
「什麼?」小香唬地跳起來,急急喚道:「他…他在哪裡?」
「隔壁。」
小香立刻彈起,刷地拉開相隔的紙門,只見拔刀齋躺在房間中央,雙眼緊閉,面色潮紅。小香伸手搭在拔刀齋腕上,心情激動的連自己指尖的血管也劇烈跳著;即便如此,她還是讀出了拔刀齋脈象沈穩,已無大礙。
小香聽見身後長谷川大夫走進,拉上紙門。她顫聲問道:「他不會死對不對?」安心下來,眼淚便止不住滑落。
「暫時還死不了。」長谷川大夫沒好氣地道。
「發生了什麼事?」
「問妳呢!我老頭子出去辦個藥材,才走到門口,就見緋村急急忙忙背著妳衝進來,他一看到我就『啪』一聲倒在地上,嚇死我老人家!抓緊看看你們倆怎麼樣,要是緋村有個三長兩短,我老頭子怎麼跟桂先生交代?啊?以後誰來保護維新志士啊?妳這丫頭手臂上受了點傷;緋村一點零星皮肉傷,可是脈搏微弱膚色潮紅,中毒了還跑這段路,八成全靠意志力撐著唄。」
「中毒?」小香不解,伸手拭去淚水。
「問我?妳不是跑去跟桂先生吵著要跟在他身邊『隨行護衛』?」長谷川大夫白眼一翻,訓道:「『護衛』了半天妳是在『護』什麼啊?妳一個當大夫的,中個毒就把自己氣暈了,那還頂什麼鳥用?」
小香一愣,淚水又簌簌地落下。……她一再捨棄…一再退讓……可是她執著的一切…卻都是謊言……
情何以堪。
「緋村這孩子也傻。光擔心妳中毒鏢,急著把妳手臂的毒質吸出來,沒想過萬一連他自己都中毒了,誰來救你們倆?還就真的給他吸進毒質了!」長谷川大夫哼了兩聲,絮絮唸叨:「居然還笨到跑回來,加速氣血運行,毒質流遍全身!這傻孩子急著救妳,連自己性命都沒管。妳倒好!光會說跟妳無關的屁話!枉妳哥哥只顧著心疼妳。」
小香雙手攥著衣擺,緊咬下唇,淚水不住滑落。
長谷川大夫罵了一陣,看小香淒楚可憐,咳了一聲,安慰道:「好在你們倆中的這麼點毒還要不了命!」
「這是什麼毒?」
「摻了吐真劑的砒霜。」長谷川大夫說到此處又是氣不打一處來:「一群蠢貨!就不說兩種藥性混了相剋;他媽的摻吐真劑就是逼供套話用,怕人快快死了套不出話,這砒霜就不敢多下,毒餵得不乾不脆!放了餵毒暗器不能見血封喉,是給人家欺身過來拼刀子嗎?多那些零碎苦頭又有個屁用!蠢豬!還好你倆遇上這些個蠢貨,命算是撿回來了。」
長谷川大夫拿過枕邊一個小鍋,盛了一碗綠色湯汁推到小香面前:「這些是甘草綠豆湯,妳喝一些,解毒的。晚點再餵妳哥哥一些。」
說著,長谷川大夫起身道:「醒了就好好幹活,自己照顧妳哥哥。」
長谷川大夫走到門邊,手已搭上紙門,卻停頓在此躊躇不定。他嘆了一口氣,對著小香的背影道:「我一直希望若妳當真不幸…捲入戰場,下手千萬不要猶豫。那個扯後腿的『影子拔刀齋』是妳吧?當斷不斷,反遭其亂……心慈手軟只會害了妳自己。」
小香一動也不動。
長谷川大夫搖搖頭,又長嘆一聲,默默拉上紙門。
小香死死盯著拔刀齋泛著潮紅的臉。
曾經,她對著性命垂危的他叫「哥哥」……
曾經,她絮絮叨叨地對昏迷的他傾訴委屈……
曾經,她氣他待她兇惡,故意下猛藥整他……
曾經,她在他歸來的清晨裡,替他披衣禦寒……
曾經,她在他夜歸的酒醉時分,聽他柔聲許諾:「…我想和妳在一起……直到死亡將我們分開為止……」
小香闔上眼眸,一行清淚又緩緩落下。
「嗚……」拔刀齋雙眸緊閉,呼吸急促,失去意識之中,竭力忍耐中毒的痛楚。
小香急急抹去淚水,扶起拔刀齋上身,端著綠豆湯送到拔刀齋嘴邊,拔刀齋只是咬緊牙關忍痛,若斷若續地微弱呻吟著。
小香扶著拔刀齋躺下,將隨身藥物全攤在地上,東翻西找中抓起一包麻沸散。
「……巴……」
小香猛然一震,緊緊捏著手中藥包。
摻了吐真劑的毒。
隱藏在笑容之下的苦澀……
蒼涼悠遠的神情……
多年隱忍藏匿……
“我從來沒有存心要騙妳,只是我一生孤苦多而歡樂少,如果可以的話……我不願想起過去的事。”
“或許他「就是」要瞞妳們。”
……吐真劑……
置於胸前、緊緊捏著藥包的手,越捏越緊。
現實與幻象……
小香拆開藥包,拿過那碗綠豆湯。麻沸散在她手中彈跳著落入碗中,一點、一點、一點……
無聲無息地,越過止痛的界線……鴉片成癮前的迷幻……現實與幻象的交界……天國一般的存在………
她師父教導過的:止痛醫病的藥物,成癮害人的毒物……那一線之隔、不該跨越的劑量差異。
小香再度扶起拔刀齋,撬開他的牙關,把那碗綠豆湯一滴不落餵入拔刀齋口中。
漫長的時間緩慢、緩慢地流逝,藥物終於發揮效力,拔刀齋不再低聲呻吟。
小香死死盯著拔刀齋的臉……她再也不要聽到為了她們著想而刪減編造後的「事實」,她已經被騙了太多太多年了……
如果這一切,她早就知道…早就知道的話………她又何至於此!!
「她是誰?」嫉妒、惱怒、憤恨、背叛…在小香的語音裡燃燒著。
拔刀齋不語。
「……她是誰?」小香再次開口,淚水盈滿了眼眶。她說不出口…他對那女人的稱呼……他失去意識後呼喚的名字……這些否定她存在的字詞,她說不出口!
良久,拔刀齋忽然開口,悠遠的嗓音徐徐道出。
深藏心底、無法言說的痛苦,刻印在他左頰上…不知該如何道出的、不配獲得原諒的…罪,與…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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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的月亮好圓、好亮,不用打燈籠也有銀白的月光引路,是個適合斬人潛行的夜色。
從什麼時候開始,我是這樣看待月光!?
「春之夜櫻、夏有星辰、秋之滿月、冬有白雪。」師父搖晃著杯盞裡的萬壽,清淺地嚐了一口;以景佐酒,連那燒灼喉嚨的烈酒,似乎都很美味。師父一直是這樣瀟灑、愜意,自在而活、不問世事。
“飛天御劍流的宗旨,不就是從苦難之中拯救無辜世人?如果現在不發揮這種力量的話,到底要等到何時才能拯救世人?”
“現在有多少人受苦受難,有多少人無家可歸?我說什麼也不能眼睜睜地放著他們不管!”
師父…為什麼要阻止我?
燈籠的火光接近了。
我捏著手中的黑色信封,那裡面只有短短十個字「京都所司代 重倉十兵衛」,他是我今晚的目標。
“如果我污穢的血刀及刀下亡魂,能換來人人安居樂業的「新時代」,那我就願意殺人…”當初,我是這麼回答。
「拔刀齋」之名不能讓人知道,所以…重倉先生身邊護衛也不能留。我看著遠處燈籠映照的影子……只有兩名護衛嗎?真是太好了……
「對了,清里,你下個月終於要成親了吧?」
前方的青年笑了。那是他青梅竹馬的女孩,不管世道如何,追求著幸福所編織出來的新時代,才是世界該有的姿態……
不!我不需要知道這些。讓大家都能安居樂業,不再挨餓受凍、不再擔驚受怕的新時代,只有走過動亂、斬盡阻擋的一切,才會來臨。所以……
「參見京都所司代 重倉十兵衛大人,我們雖然沒有私怨,但為了新時代,只好請你們死了。」
我踏出去打斷他們的未來。無論他們怎麼想像,他們的未來已經結束了。
那個叫做清里的青年,一瞬間穿過我的血刀之下。他的身手並不比另兩人好,可是他的劍上傳來強烈的執念:他不想死、他不能死。
為了新時代,抱歉,這由不得你。到此為止了。
一刀劃破他的胸膛,結束了。
我的左頰卻傳來一道細微的疼痛,溫熱的血液滑落……他竟然能在我的臉上劃上傷痕?!
殘破的軀體仍在地上匍匐掙扎,斷斷續續地道:「我不能死…好不容易才能結婚的…和……」
夠了…夠了!!!
一劍攪斷他的咽喉,聲音消失了,一起消失的…是他心心念念的幸福。那個女孩、那個幸福是怎麼樣的未來?能讓他對生命如此執著,執著到可怕的地步?
「下輩子,你一定要得到幸福……」我們沒有私怨,這一切都是為了新時代。為了新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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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幕
2016-12-24
改:2020-06-16
我開始嗜酒,從左頰受傷之後。喝起來像血的酒……變得越來越難喝。
曾經看著黑色信封的名字,我知道這是為新時代必要的犧牲。
自從左頰受傷,那個青年的身影常常出現在我眼前。我開始想像那個青年執著的幸福是怎麼樣的?能讓他如此執著的未來,想必非常美好吧?如果那個女孩等不到他回去,她會怎麼樣呢?
我不知道。我不懂等待與牽掛是什麼滋味。
我只記得爹娘看著天空,等稻穗抽高結實,等金黃色的稻穀裝進米袋,他們那時笑了,然後……眼睜睜看著領主拿走大半的收成……
算算剩下的米、蘿蔔、蕃薯,爹娘的眉頭就沒放開過……弟弟妹妹出生後,領主一年一年拿走的米越來越多,我們碗裡只剩小小塊的蘿蔔,爹的眉頭越來越緊。
只有那天,姊姊被人帶去幫傭,爹跟娘好像鬆了一口氣,微微笑了。那天碗裡的蘿蔔比較大塊,難得不是餓肚子睡著的夜晚。
或許那時候爹娘也在等我長大一點吧……等能送我去當長工,家裡就可以再少個吃飯的人。
我不知道,霍亂帶走了一切:那個等我回去的家,以及那些我該牽掛的人。
我只希望新時代能夠像那個青年所執著的那樣美好。這是我對死在手下的亡魂應負起的道義。我們沒有任何私怨,這一切都是為了新時代。
「我們是會津藩家裡的勤王志士!女人來跟我們喝一杯!」
會津藩?勤王?
一陣吵鬧傳來,兩個搞不清楚狀況的蠢貨,在調戲我身後那個女人。
「會津藩是幕府的人,笨蛋!」我忍不住出聲:「動亂以後會越來越激烈,像你們這種冒牌志士,將來京都不會有你們的容身之地。不想死的話,就趁早滾回鄉下去。」
不想死的話,趁早快點滾!不想死的話……
那個青年又在我眼前浴血掙扎……他說他不能死……他好不容易才能獲得幸福的……
我丟下錢,走了。
京裡的混亂,已經到了假冒維新的名義混水摸魚的地步了嗎?
以前像這種雜碎,從來不會影響我的情緒……
我深信飛天御劍流能夠結束這個亂世,能從時代的苦難中拯救人們。一年了,我手下的亡魂越來越多,可是新時代在哪裡……
一名手握鎖鍊雙刀的忍者橫空出現,上來就問我是不是「斬人拔刀齋」。
長州的情報外洩了!極少數人才知道的「拔刀齋」也被人知道,是誰?!
還來不及多想,那人刺擊不成,鐵鍊已經團團纏住我。他跟我一樣,不是正規的武士,是留在陰影之中、歷史之外的影子刺客。
他躍下取我性命,我拉起鐵鍊,反手握刀穿透他的胸膛,鮮血嘩啦啦落下。細碎的腳步聲響起。
是剛才酒館裡被調戲的女人!?我下意識握緊手中的劍,心裡只道:拔刀齋之名還不能見於世…還不能……
「你…真的讓血雨…落下了……」水晶一樣的透亮聲音,幽幽地說。
白小袖衣、紫披肩…漆黑的雙眼……鮮紅的血………
她暈倒了。看見武人血鬥,又被噴了一身血,被嚇暈是正常的吧?
我不能留下目擊者,也不想丟她在路邊自生自滅,只好抱起她回小萩屋。她的身上……鮮血之氣…與白梅之香……還有…微醺的酒氣…………
她只是喝醉了。
隔天她卻順理成章的留在小萩屋,因為她是我帶回來的女人,因為她在我房裡過夜。她毫不在意別人的誤解,坦然地上下走動打理。這個奇怪的女人叫做巴,雪代巴。
但我不喜歡。尤其是飯塚他們那群人,眼神在我跟巴之間飄來飄去,然後對我露出意味不明的曖昧笑容。一群輕浮的人!!
我告訴她,只要她發誓忘了這一切,就快點走。
她漆黑的眼睛望著我,平靜地道:「我留在這裡會打擾你嗎?老闆娘倒是很喜歡我耶!」
「……妳家人會擔心吧?」忽然想念起飯塚那群人,只要我語氣冷下來,他們一個跑得比一個還快。這女人為什麼不怕?害我繼續浪費口水。
「我要是有家可回的話,就不會在深夜裡,還一個人強喝著悶酒、醉倒街頭。」她的語氣神情有股淡漠的哀傷。或許我們都一樣,是無家可歸的人。
但是………「我不知道妳有什麼遭遇,不過,我現在沒有餘力照顧妳。」我耐著性子好好跟這女人解釋,只是語氣又冷硬了幾分。還有內奸的事情要查,這位大小姐拜託別再給我添麻煩了!我不想天天對著飯塚他們賊兮兮的笑容。
「那麼,你要解決掉我嗎?就像昨晚解決黑武士那樣。」她的語氣還是一樣平靜,我卻覺得哪裡被狠狠捅了一刀。
我不是見人就砍的嗜血之徒!我不是!!不要把我跟那群拿平民試刀的混蛋混為一談!
我板著臉,一字一句的說,告訴她,也像在辯解給自己聽:「…我是為了創造大家都能安居樂業的新時代,才拿刀殺人的。即使是敵人,只要沒帶刀,我也絕對不會殺他們的。」
「你是以對方有沒有刀,來決定該不該動手的嗎?那麼,如果我現在手上也有刀的話,你就會殺了我…?」
「我-----」
「等到你…想到怎麼回答我之後,請一定要告訴我。」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什麼時候開始,我動不動手取決於對方有沒有刀?又為什麼我會用對方有沒有刀當成我的行動準則呢?
因為對方手中有刀,可以殺了我,所以我要先下手為強?
可是我為什麼會跟一個素昧平生、無冤無仇的人,打得你死我活呢?
這一切都是為了新時代……但如果為了新時代,連巴那樣的女孩都拿起刀劍擋在我面前,我也要下手殺了她嗎?
我的刀鈍了。
對著那些迎面而來的敵人,我們到底是為了什麼互相殘殺?我不知道。
我的刀已經出鞘,穿透了那些滿是殺意的敵人。
這一切都是為了新時代!
那個人人安居樂業的新時代到底是什麼樣子?到底值不值得這麼多人為它犧牲?
我只知道,每當送來黑色的信封,京都的深夜,必定會下起一場血雨。
「你打算就這樣、不斷地一直殺人下去嗎?」
我用力搓動浸在水中的雙手,攪出嘩啦嘩啦的水聲,好像這樣我就能聽不見她的質問。
為什麼妳總能看到我內心最迷惘的部分?為什麼妳又敢毫不留情地質問我?
妳漆黑的漠然眼眸中,看透了多少事情?為什麼我在妳面前,如此輕易的被看透?
擅長讀人心思的飛天御劍流,為什麼看不透妳?我看不到妳平靜眼眸下深藏的喜怒哀樂。
我抱著劍在窗邊打盹。下山之後,只有抱著劍,我才能安心入睡。
有人的氣息靠近…靠的太近了!!在我清醒前,刀刃已經出鞘。我死瞪著眼前意圖偷襲的人。
那是巴。她手中捧著她的紫色披肩………她脖子上架著我的刀……她滿臉驚恐地看著我………在她漆黑的眼眸中,映著一個渾身殺意的嗜血狂魔……
我一掌推開她,左手緊壓我持刀的右手。我差一點點…就差那麼一點點……就要殺害一個手無寸鐵的無辜女人………
「……抱歉……」我大口喘氣:「之前我還大言不慚地說,絕不亂殺市井之徒,現在卻這副德行…妳快離開,再不離開的話,遲早有一天,我會真的殺了妳……」
柔柔軟軟的紫色披肩飄落在我的膝上。這讓我更加無地自容。
我以為我跟那些拿平民試刀的瘋子不同……但其實……我跟他們一樣…別人待我的好,我用刀劍相向回報……
「我還會在這裡待一陣子。因為現在的你,需要有劍鞘來收斂狂氣……」
她沒有走……她說她會待在這裡……因為我需要她………而她也願意留下……在這樣兇殘嗜血的我身邊………
我想回答她的問題了。不是為了新時代或維新或任何冠冕堂皇的理由,只是因為我的私心,因為我想,想許下一個承諾。
「上次妳問我的問題,如果妳有刀的話,我是不是會殺妳………我的回答是『不會殺』。我不會殺妳的。無論發生任何事情,我都絕對不會殺妳的……我絕對……不殺妳……」
我這樣答應過她……可是……可是………
大家偶爾會拿巴來取笑我。看我心情很好、心情不好,總要扯上是不是因為巴如何如何。
每當他們越說越過火,還是彈刀子出來嚇人,他們才知道閉嘴。
雖然,他們大部分時候都是對的。牽動我情緒的…常常是她。
她靜靜地站在廚房,為夜晚回來的我遞上一杯熱茶。
她靜靜地在燈下縫補衣服。
她靜靜地提筆寫字。
她不用說什麼,光是看她安安靜靜地做事,我的心情就莫名的安定。
在她身邊,白梅香環繞的地方,我能平靜地入睡。
直到飯塚跟片貝闖入。
他們告訴我,密會的地點-池田屋-被新撰組襲擊。除了桂先生,與會之人無一倖免。
那一夜之後……長州藩士慘遭幕府殺害的消息,越傳越大、越傳越亂。久坂玄瑞先生為首,帶著三千長州士兵上京喊冤。
而京裡,會津、桑名、薩摩早就等著了……
我們在蛤御門激戰,混戰之中,一發砲彈打向皇宮。口口聲聲勤王的長州,把砲彈打向我們勤的王。
一瞬間,長州成了犯上的逆賊,是砲打皇宮的朝敵。幕府軍也為此震怒,短短一日戰鬥,長州節節敗退。
我在激戰中聽到久坂先生為戰敗自盡。下令撤退後,他們要我離開,盡快通知其他人快逃。
我離開戰場不久,我看到……敗退的長州軍,放火阻斷幕府軍的追擊………
我趕回小萩屋,大家都逃了,只剩下巴一人,手足無措地等我。
我想也沒想,拉著她的手腕便往外跑。
戰火一路延燒。在火光中,沿路都是追捕長州人的新撰組隊員。
我準備拔刀衝出去殺出一條血路,巴卻壓住我搭在劍柄上的手,望著我的眼神中毫無畏懼地說:「我要看你是否能在我面前殺人。」
她的眼神,就像那天質問我,如果她手中有刀,我是否會殺了她一樣。
我又在她眼中看到…那個兇惡嗜殺…不堪、醜惡的我……
我拉著她,躲躲藏藏繞過新撰組的封鎖線。
火勢直到兩天後的早晨才完全撲滅,一共燒毀了兩萬八千戶民宅,死傷不計其數。
我帶著巴,往緊急約定地點前進。我看到幾個孩子,愣愣地站在燒毀的家園前方,他們的眼中一片空洞,只剩一無所有。
他們為什麼會被牽連進來?他們跟佐幕倒幕有什麼關係?他們是無辜的!這一切原本都不干他們的事!
我高喊著人人安居樂業的新時代,卻下手毀掉了很多人安居樂業的未來……為了那個新時代,到底還要犧牲多少才夠?那個新時代到底值不值得?
我在橋上找到了一身破爛裝扮的桂先生,用草蓆草草裹身的桂先生,就像街邊那些失去家園的人們。
我只能言不及義的安慰桂先生:他能逃過一劫都是天意。
桂先生說他會暫時離開,也不回去萩。他在京都郊外安排了農家,讓我暫時藏身,行動事項透過飯塚聯絡。
「巴!」交代過後,桂先生忽然對巴說:「如果妳沒地方去的話,妳可以和緋村一起住在那個農家嗎?『一對年輕夫婦』比『一個年輕男人』容易掩人耳目。當然,偽裝的也可以。緋村就—拜託妳了……」
突如其來的請託,我跟巴都傻住了。
我不是不願,是不敢想……她曾經願意作為收斂狂氣的劍鞘,待在我身邊。
只會喚來腥風血雨、殺人無算的我還能奢求更多嗎?
像她這樣白梅般高潔的女子,不該受到血雨沾染。
我可以告訴她,只要她在,我就感到安心嗎?
只有她明知我是拔刀齋還留在我身邊,只有她被我利刃加頸也不曾離去。
我想看她坐在燈下安安靜靜地縫補衣服的模樣。
我想看她拿起掃帚專心一意清掃房間的模樣。
我想看著她……靜靜的在我身邊,做什麼都好,什麼都不做也好。
這樣滿手血腥的我……這樣朝不保夕的我……巴…妳願意嗎?
可我還是笨拙的嘴硬。
她問我:「你覺得呢…?我的確是沒有可去的地方…」
「妳也不是完全沒地方去吧!妳要盤纏的話,我可以給妳。」
巴…如果妳不願意的話……我明白…我都明白。
我繃著臉,心口卻劇烈跳著。
她沈默了……她直視著我,她沒說要走。
那麼……巴……讓我保護妳好嗎?
「……一起住吧!」我小小聲地說著:「不過我這種身份,也不能保證能和妳一起住多久……」
但是……「可以的話,我不想偽裝…」我想許諾她、一生一世:「我想和妳在一起。直到死亡將我們分開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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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幕
2016-12-24
長州傳來的消息一天比一天更糟。英法美荷四國聯攻馬關、朝廷發動長州征伐、長州家老為平息征長之怒切腹自殺……京裡的消息充斥著新撰組在池田屋事件有功,更是變本加厲地追捕維新志士們……
維新一派的處境日漸困難,我的心情卻異常平靜。
我在山裡採藥、在田裡幫忙鄰居農作。雙腳踏著土地,流下汗水換來的成果,不再是殘破的軀體。
舉著樹枝跟孩子們胡亂打鬧,我從沒想過劍術可以只是孩童間的玩樂嬉鬧,而不是拼命的修練跟性命相搏的廝殺。
一日之後,夕陽西下的地方,有人在門前等著,接過我的竹簍,替我打盆水,再端上一杯熱茶。
我曾經自問,我想追求的、那個人人安居樂業的幸福是什麼?我想這就是了吧。
踏踏實實的工作,換得一家溫飽;夕陽西下後有家可回,家裡透出光亮,有人陪伴。
偶爾,那個在地上掙扎著不願死去的青年、那些失神地看著燒毀家園的孩子,他們的神情又出現在我眼前、夢裡。
黑船來了之後,佐幕、倒幕的紛爭已經牽連了太多太多人了……
我曾經相信以飛天御劍流之力,一定能結束動亂,讓大家都得到幸福。
現在,我只想讓新時代早一日來臨,讓大家能過上和平的日子…一個大家能夠微笑的平靜日子……大家可以平安地追求小小幸福的日子………就算我還要繼續踩著屍體前進。
巴說我變得喜歡笑了。因為這樣的日子很好,我很喜歡、很滿足。我知道桂先生終究會回來,我遲早會重回戰鬥的日子,但我還是貪心的希望,先讓我過個安穩的年吧。
巴的弟弟-緣,忽然出現在村子裡。
她很訝異。我心底的不安也急速擴大。
我的藏身處,應該只有桂先生跟飯塚知道,為什麼緣會找來這裡?除非是巴……但她的神情,讓我不願意去懷疑她。
只是遇見巴的那晚,有個鎖鍊忍者直呼我「斬人拔刀齋」之名。我曾想過僅僅是長州的情報外流。
可是,如果我們的相遇不只是巧合呢?如果還參雜了情報外流後的刻意安排呢……
我不敢往下想。心裡的疑惑擴散的太遠,要若無其事、安穩地度過這個新年恐怕就很難了。
我留巴跟緣在家,讓他們兩人多聊聊。傍晚回家路上,卻看到緣獨自一人離開。
我叫住他,他眼中含著淚水、滿是憎恨,咬牙切齒地叫著:「你這種人…你這種人,一開始就不該存在……!」
他撞開我,低著頭遠遠跑開。
發生了什麼事?緣那樣十歲的孩子為什麼會有這種表情?
我拉開家門,問了一句:「欸!那孩子到底要去哪裡……」
巴滿臉驚慌地闔上手中的日記,緊緊地將日記抱在胸口,彷彿裡面有不可告人…不願讓我知道的秘密。
我默默地坐在門口換鞋。如果她不希望我知道她的事,我就不問,縱然我對她一無所知。
我故作無事地問:「怎麼了?」
「沒…沒有。」巴的語氣還是掩不住慌亂,微微顫抖著。
「緣那孩子,他回江戶去了。」沈默一陣後,巴忽然開口,語氣恢復平靜、異常地平靜。
「…江戶…啊?」這是我第一次聽她提起自己的事。
「我以前從來沒對你說過家裡的事。我想你大概也一樣,完全沒有想過要問我這些事情。…不過,今天或許剛好是個機會。我還是…告訴你一些好了!」
外頭飄起了雪花,很冷很冷。對於巴即將告訴我的事情,我心裡莫名的害怕。
那些她緊緊抱在胸前的過去,不願讓我探詢的過去……我害怕一旦過去被攤開,我們再也不能像現在一樣。
巴靜靜地泡茶,緩緩地說:「就如剛才所說的,我的老家在江戶。我父親是下級武士,雖然沒有富裕到有閒錢,但起碼也沒窮到三餐不繼。我們一家三口,過去一直都過著平和的生活。」
「我父親雖然文武皆不專精,但他對家人和鄰居都非常親切,是個大好人。母親待人之好,絕不輸父親,但體弱多病,生了緣不久之後就去世了。」
「緣不知道母親為何物,不過,由於是我照顧他長大的,所以他把我當成母親般地愛慕。對緣來說,我不但是姊姊,也是母親。他是個可愛的弟弟,雖然他的想法激烈、個性衝動,偶爾還真讓我束手無策。」
「記得我的婚事決定時,他也是一直耍賴。當時我真是傷透了腦筋。」
巴的語氣好平靜,外頭的風卻忽然強勁地颳起來……
她的婚事--------?
她……
她端著一杯茶到我面前,平靜的說:「請喝茶。」
我端起了她奉上的茶水。她是不是曾經…這樣奉上一杯茶水,給那個本該是她丈夫的男人?
「…對方是下級武士的次男,我們從小就認識。他和父親一樣,文武皆不專精,但待人很好,比誰都肯努力。」
「我從小一直就很喜歡他這一點,所以當他選中了我當他的新娘時,我真的是好高興!不過,我當時雖然很高興,卻只能圓睜著雙眼,什麼表情都做不出來。」
「我實在是…很討厭自己這樣,為什麼就是不會笑呢?」
「也許正是這個原因,即使我是那麼地幸福,但他卻沒能知道我的感受!」
「『一個下級武士家的次男,是無法讓妳幸福的。因此我決心,起碼要成為優秀的武士、受到世間肯定之後,再來娶妳!』他對我這麼說,然後將婚事暫時延期,決定加入從好久以前就嚮往的京都巡視組,前往動亂的京都----」
「他去了之後,就再也回不來了…!」
「當我聽到了噩耗,根本無心生活,於是立刻出發到京都----」
她緊緊抓著和服下擺…聲音顫抖著……
「…在我所不知道的遠處,他就這麼死了…原本已經得到的幸福,也跟著他消失…」
「不過,也許…這些都是我自己的錯。如果當時我哭著、抓著他、硬把他留下來的話就好了…我越是這麼覺得,就越想…越想去恨某個人,否則當時一定會瘋掉…」
「不要說了!真的…不要再說了!」我一把將她擁進懷裡。已經夠了……
她在我的懷裡痛哭失聲…她的淚水打濕了我的衣襟……許久不曾揭開的傷痕…刻進骨血中的疼痛還是如同她的淚水一般灼熱。
我們追求新時代的那個美好,到底要犧牲多少……要失去多少才夠?
屋外的雪還是飄著,我倆依偎的一床被子中卻很暖很暖。
我伸手翻了翻面前爐中的炭火,火苗一下子就竄起來。跳躍的火光,暖了冰冷的冬夜,也在禁門之變捲走了好多無辜的性命…燒毀兩萬八千多戶民房的火焰,費時兩天才撲滅。十年前黑船來航撩起的烈焰,究竟什麼時候才能夠熄滅……
我翻著火,某些話忽然不吐不快。
「一年多以前,我因為想以自己的雙手,保衛全國人民的幸福,所以和師父吵架,憤而離開師門…我很希望能出一己之力,幫助國家結束動亂、開拓新時代…因此參加了長州派維新志士的陣營,成為斬人拔刀齋…當時我相信,以飛天御劍流之力,一定辦得到…」
「不過,現實沒有想像中那麼單純。我不斷地殺人、滿手血腥,時代洪流卻依然停滯不前,彷彿我只是個嗜殺的兇手…我的心情沉重,意識裡籠罩著愁霧,周圍的空氣裡,總是飄著血腥味,甩也甩不掉…」
「就在這個時候,我遇見了妳…妳的問話,將我腦中的愁霧,一個一個地撥散了。我瀕臨瘋狂的思想,也因此再度回到了原來的軌道。」
我聞不到血腥味了,取而代之的是芬芳的白梅香!
「和妳一起生活了半年,現在的我…已經完全了解,自己之前一直想守護的、所謂人民的幸福,究竟是什麼。原來每個人的幸福都不同,這令我好沉重。」
「我終於了解到…就算飛天御劍流再厲害,我的劍術再高超,單靠我一人之力,是不可能改變得了時代的。更別說要將人民的幸福全都挑在肩上,這根本是天方夜譚…」
「我能做到的只有,保護自己看到的每個人,讓他們過幸福的生活…」
「以後---斬人的生活還會持續下去—在新時代成立之前,我可能要一直踩著屍體前行了。不過,等到新時代真的來臨…或許這種想法太理想,但我想尋求一個不用殺人就可以保衛人民的方法…」
「我知道這雙手曾經奪走很多人的幸福,所以我會背負著這個罪孽,努力找尋贖罪之道…」
「…巴……妳在這個動亂之中,曾經失去的那個幸福…我一定要補償妳、永久地守護妳!」
她的唇角綻出了笑容,她眉眼彎彎地雙頰緋紅,輕輕柔柔地應了「嗯…」。
她的笑容好美…好美……佔據了我全部的視線……她的唇好軟好甜。她是我的…我一個人的…我的妻……我發誓守護她一生幸福的…我的巴。
長久以來,我終於能放下刀劍,在與她相擁入眠的夜裡,我安然入睡。
這是我想要守護的幸福…不惜任何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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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幕
2016-12-24
直到我驚醒的那一刻。
冰冷的被褥與空蕩蕩的家。
巴不見了!
門縫裡塞著的一封信,要我去山上老林裡,巴在他們手中!
我緊捏手中地圖,那個森林裡,有著異樣的感覺…少了什麼的感覺……
敵人大費周章把巴奪走,必然佔有地利。
但只要巴在那裡,管他是什麼地方,我都會去把她奪回來!
我發過誓的,守護她一生的幸福!!
敵人來了。那個自稱是闇乃武的忍者,一刀砍上我的背。這個結界般的森林擾亂了我的直覺,我察覺不到背後的偷襲。
但是,那又怎樣!
「…巴的幸福由我來守護…這是我昨天才剛發誓的!無論這裡是什麼地方,你們是何方神聖,一切和我無關!」
「凡是阻擋我的傢伙,不論是誰,一律…殺、無、赦!!」
他失敗了。自盡時用爆炸化身結界,混淆了我的聽覺。
那又怎樣!
接下來的兩人,自盡引爆的結界模糊了我的視覺。
那又怎樣!!
你們以為這些不入流的小把戲能干擾我多久?!!
只不過…只不過……
巴在他們手上。
「把巴還來!!」
就算身體跟神經無法正常發揮功能,只要在短兵相接的時候集中我全部的精神就夠了!
闇乃武的頭目也看出來了……他不斷針對我的四肢發動攻擊,撲近、躍離。
大量失血與冰凍的雪地,讓我的動作越來越遲鈍,這是他們奪走我觸覺的第四結界……
鮮血湧出……失去直覺、聽覺、視覺的我…動作逐漸被冰雪凍結……我是不是真的毫無勝算了?
可是……
把巴還來!!
頭目狂笑著讓我選擇我的死法:逐漸接近死亡的死去,還是一擊必殺的瞬間死。
我已經毫無勝算了……?也許他說的沒錯…
不過,相對地!!
既然感官已經失去效用,不如將它斷個徹底,全神貫注地集中在瞬間死的最後一擊!
我閉上眼睛,高舉長刀,朝那頭目衝過去。
對不起,巴……但願妳能活到新時代誕生……希望妳幸福……
如此…我別無所求………
揮下了賭上全力的最後一擊……我未被剝奪的嗅覺聞到一股幽香……
---------這……?----------
我睜眼看見……巴擋在我的前方……
---------這香味是……
落下的刀刃劈開巴纖細的身軀……切透了那老頭的心口……
鮮血飛散。
白梅…香----------
……鮮血之氣……與…白梅之香…………
巴手中的短刀滑落,在我頰上刻上另一道傷痕。
她留給我的……刻進血肉裡的印記……我臉上的傷……
「…巴……巴……為什麼……妳為什麼……」
她最後一次看向我、最後一次對我笑了:「…這樣的結局最好了……。所以……請你不要再哭泣………」
「巴~~~!!!」
這種結局怎麼可能最好?!!
該死的人應該是身為斬人的我才對!為什麼反而是妳死了!
這種結局一點都不好!!一點都不好!
巴………
為什麼?到底為什麼…?
無論我怎麼想,都想不通!
該死的明明就是身為斬人的我…為什麼巴…妳要代替我呢……
“原本已經得到的幸福…就這樣消失了………”巴微微顫抖著…強忍著淚水……
她默默忍受著…眼睜睜看著幸福消失……失去深愛之人、獨留於世的痛苦……這種痛苦,生不如死……
連淡然的她,都無法抑止的憎恨…
可是這些都是我的錯!無法怪罪別人,是我一刀斬下的錯!!
巴的日記隨風翻動,我翻開她的日記,回憶著她靜靜坐在桌前,落下一筆一畫。
「今天從京都傳來了清里明良先生被殺的噩耗。」
…清里明良?巴的未婚夫嗎?
----“我不能死…好不容易才能結婚的…和……巴……”----
是我殺的!
是我奪走巴應有的幸福…!!
是我把失去摯愛的痛楚加在巴的身上………
她到京都…是為了向我復仇……
不惜以自己為賭注,加入了誅殺我的計畫,投身闇乃武的陣營之中……
所以她隨鎖鍊忍者出現。
所以她出現在結界森林裡……
「…這個人奪走了我曾有的幸福,我……這麼深深的恨著他,可是他也是………………………,之後他會踏著血跡前進,………………………………殺過的人更多。…………讓他現在就死掉。再見…我所………人。」
她的日記停在這裡……
她的絕世之語…是對我滿滿的恨意……
我開始明白這樣的結局為什麼最好了……
妳再也不用忍受摯愛之人離世,孤伶伶留在這世上的痛苦了……
而我…終於得到報應……
把那些被我奪去的未來、那些被我獨留於世的哀痛…深深刻進我的左頰中……
瞬間死去,對我這罪孽深重的人來說,果真太過仁慈了。
我是不是該嚐遍妳所受的刻骨之痛,才能付出我該償還的代價?
桂先生來了。他派人解決了內奸,賣了長州情報的人是飯塚。
他希望我成為游擊劍士,站在腥風血雨的前端保護維新志士。
妳告訴過我的,每個人都在追求小小的幸福……
我答應過妳的…保護自己看到的每個人,讓他們過幸福的生活…。
我答應了。
已經滿手洗不掉的鮮血……如果我現在放下刀劍,以前的刀下亡魂都白死了。
我能償還的,只有用性命去換一個大家都能安居樂業的新時代……
背負著罪孽……在戰場上…替「斬人拔刀齋」找到一個終點………
等新時代一到……
如果上天願意讓我見到新時代來臨………
我不會再殺人了!絕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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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香垂著頭,捏著衣擺的雙手越收越緊。
他眉頭緊蹙,在她執意留下的時候。
他無言以對,在她質問他的時候。
他惱羞成怒,在眾人拿她取笑他的時候。
他羞赧呢喃,在他向她許諾一生一世的時候。
他心滿意足,在他與她平靜相伴的時候。
他字句銘記,在他們兩人交心的時候。
他無畏無懼,在她深陷險境的時候。
他生無可戀,在她離開人世之後的每一天。
一字一句的情真意摯,都在狠狠地扎著小香。每個拔刀齋莫名對她發怒的片刻,每個不明所以氣氛凝結的瞬間……都是踩上了她的影子、都是他對她的思念……
她只記得,十幾年來,劍心對薰只有微笑相對,有求必應,不溫不火,平淡如水,細細長流。她以為這就是內斂的父親深愛母親的方式。
可是……拔刀齋親口道出的過去,他無措、他靦腆、他的笑、他的怒、他的痛、他的傷……都是因為她………他也曾經瘋狂過、燃盡生命地愛過…可是那個他瘋狂愛戀的女人……不是薰……
而小香模糊的淚眼中,依稀看到散著淡雅白梅香的薄霧身影,深切哀憐地望著床榻上的丈夫,不真切的手貼在拔刀齋的額上,穿過他的髮絲。
她眼中愛憐橫溢、疼惜不捨,在他低喃呻吟的時候。
她捧著他的臉,傷心欲絕地搖頭,在他道出她破碎的絕世之語。
他們本來是一對情深愛篤的愛侶,本該長相廝守………
她當時這樣說的:她想救他…她想看他笑著……
她強烈的執念,扭轉了時空……
在拔刀齋道出的故事之後……有她被剪裁的真心……
小香一瞬間拼湊起了這塊故事的全貌,她是為了解這個結而跨越時空變換。
可是憑什麼?那是他與她的故事!他們倆人之間,緋村香又在哪裡!
她要成全的,是一個否定她一切的世界。憑什麼!
隔天夜裡,拔刀齋悠悠醒轉,望向一旁雙眼紅腫的小香,虛弱地微笑道:「還好妳沒事。」
「誰要你多事!」小香恨恨地瞪向拔刀齋,隨即起身走向門邊,冷冷地道:「醒了就自己喝藥,自己的命自己顧著。」
“……如果妳改變了歷史的軌跡,造成妳父母其中一方死亡,或者改變了他們相遇的機緣,那麼妳以後……妳就不曾……出生過了。”
“如果妳死了,妳的魂魄只能永世漂泊於混沌之間。”
那個女人這樣告誡過她。
那又如何?活在血流成河的地獄,揮舞違心之劍,一切執著盡成虛幻……
永世漂泊於混沌之間,有何不好?
小香拉開紙門,走了出去,「唰」一聲,狠狠甩上房門。
拔刀齋看著這一切,只有苦笑。曾幾何時,她真是越來越像自己了…初識之時、那個拒人於千里之外的自己。
(文後雜談)
啊啊啊啊!!兔崽是個凡事想得很簡單的傢伙!!
曾經兔崽覺得寫追憶篇的獨白有什麼難的嘛!!漫畫翻開來,兔崽對著電腦碎碎念,打下來就好了嘛!而且打架可以跳過,隨便唉兩下就好了,OH~YA!!場景描述夕陽西下啥的,講述的時候通通都可以跳過~萬歲!!
勾連代誌嗯系拱狼so想ㄟ哈妮啊干單!!(╯‘□′)╯(┻━┻)
(果然事情不是蠢人所想的那麼樣簡單)
但是但是但是但是!!
雪花飛進來那幕超美的,兔崽想寫怎麼辦?
拔醬眉頭一皺,感覺案情不單純,兔崽想寫怎麼辦?
打架打的超帥的!拔醬狠起來的樣子,兔崽想寫怎麼辦?
拔醬跟巴包在被子裡如此這般那樣,兔崽…嗯…這個兔崽一點都不想寫……
啊啊啊啊啊啊啊!!!
既然是獨白,拔醬就該把他內心糾結的小劇場全都老實交代,於是…內心戲的轉折、腸子的糾結啥的……
完全忘記”獨白”=”內心戲爆表”的兔崽,腸子果然很糾結T___T
更慘的問題是:大家都跟追憶篇很熟!!!
其他的自創劇情,兔崽腦裡的vs筆下寫的vs大家看到之後想像的,可能是三個東西,不過因為沒有公定版本,”妳懂我、我懂妳,OK的啦~”兔崽可以這樣蒙混過關。
但…追憶篇漫畫就在那裡,完全考驗兔崽的筆力到底能不能用文字獨白的方式重現追憶的劇情……然後再把它搞成兔崽要的一堆誤會,喔~兔崽壓力大!
耗時1~2個月,糾結出1萬字的追憶篇。希望兔崽沒玩砸了。
在此對當年提供文字連載的各位大神們表示無限的景仰!!這麼難的事情,他們當年1~2週連台詞翻譯都搞定了。
PS.雖然兔崽沒事會找一些新寫法來折磨自己,但…說到H文,兔崽的手腦之間有強大的H封印,腦子裡都已經#$%&@#$%,下手就只有一堆的馬賽克......唉..
Unknown2019/5/28 上午1:02請大大有時間的話,請更文啊啊,拜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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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幕
2020-11-22
「用嘴吸毒物這種蠢事你也幹得出來?!蠢貨!」隔日清晨,長谷川大夫複查拔刀齋的傷勢,劈頭又是一頓好罵:「連你都倒下了,誰去找大夫來救?」
拔刀齋面色泛紅,周身肌肉痙攣疼痛,顯然餘毒未清;但已可起身端坐,只待休養數日,毒物清除便可痊癒。
「這是什麼毒?」
「摻了吐真劑的砒霜!」長谷川大夫沒好氣地道。
「吐真劑?!」拔刀齋臉色大變,殺氣迸散:薩長的密會交易、黑函上的姓名,這些見不得光的事流出去了嗎?事態擴散前,還來得及…滅口嗎?
長谷川大夫橫了拔刀齋一眼:「就知道你會怎麼想,所以才留香在你身邊看照。怎麼?小丫頭整天跟在你身邊團團轉,你替維新幹了啥好事,她會不知道?」
長谷川大夫話鋒一轉,捋著鬍鬚嘿嘿笑道:「倒是你小子當真好樣的!唸唸叨叨講了一個多時辰,老夫巡過三回,你翻來覆去的還在喊同一個女人!嘖嘖!」
拔刀齋愕然。
「…嗯……巴…?」長谷川大夫調侃地挑眉道:「香那丫頭沒聽說過?看她當時瞧你那樣子,簡直差點沒把你生吞了。」
拔刀齋面上閃過一絲尷尬的紅暈,心底卻鬆了一口氣:只要沒有洩漏長州的消息就好…這樣…就不會有滅口黑函了吧……只是………
拔刀齋眼眸微闔,黯然忖道:…香終究還是知道了吧……我連妻子…都能…親手斬殺……
「算了!」長谷川大夫整理好手邊物品,起身道:「你們倆鬧彆扭,趁這幾天好好說開。香那丫頭脾氣硬卻心腸軟,鬧脾氣撐不了幾天的,你服軟示弱唉個兩聲,她不會放著你不管。這兩天你給老夫好好休養著,毒清乾淨了才准踏出長屋!」
……香又怎麼了?……
那片墓園裡,她喊出巴的名字,一切就變了……她嘶吼著、悲泣著…毫無生氣地蹣跚離去……
……不…從香問起師父、從她喊了我的名字開始……她就…再也沒笑過了……
……她總是嚷著沒頭沒尾的話、總是說我騙她……總是說…她恨我………可是為什麼…?她…卻不是要報仇………
紙門向外滑開,小香別過臉扁嘴咬牙,捧著湯碗走進,「砰」一聲重重放在榻上。感受到拔刀齋欲言又止的視線,小香側目狠瞪他一眼,哼聲扭頭就走。
……香一直是很盡責的大夫…不論她有多麼討厭我……
拔刀齋凝視湯碗,綿細的綠豆湯散發香甜的氣味。
那時也是這樣,她怒氣沖沖地拿來細心熬煮的藥粥。一切又回到了原點……
只要她乖乖待在這裡,沒有對外聯絡的可疑形跡…看在她的醫術上,桂先生也不會太為難她吧……
無論如何,她討厭我也好…恨我也好……她會好好的…這就…太好了……
拔刀齋端起湯碗一仰而盡,眉宇間又恢復了往昔的冷硬傲然。
慶應元年,年末之月,師走。
長州對幕府問罪一事,既不屈服也不反抗,冷淡的態度終是惹惱了德川家茂:長州高舉「尊王攘夷」的旗幟,便明擺著不把德川家放在眼裡;五月幕府發佈長州征討令以來,各藩處處推託財政不堪重負,應者寥寥。如此下去,德川幕府令出不行,威儀將置於何地?諸藩各行其事,日後…又如何共禦外敵?
於是,在一橋、會津、桑名施壓朝廷發佈征長飭令之外,德川家茂翻出「禁門之變」的舊帳,要求朝廷追加長州罪責。
一時間,各藩大名群情譁然:上次征長,長州家老已然認罪切腹,以平征長之怒;今日德川家為重整威儀,對長州苦苦相逼趕盡殺絕,日後對外受辱,又要找哪家「重整威儀」?
長州高舉「尊王攘夷」又如何?諸藩莫不是陛下之臣,尊王之舉理所當然。今上天皇*亟欲攘夷,長州不過順應陛下之意,有何不可?
只是……
一年前「禁門之變」舊事重提,強加罪責,德川家怕是鐵了心要剿滅長州…陛下便是此次不允,欲加之罪又何患無辭…征長之舉只在遲早之間……
高漲的糧價已是逼得各藩內暴動四起,平亂尚且不足,又哪來的錢糧舉兵征長?長州滅了,誰又是下一個「長州」?
幕府步步進逼下,僧侶奔波祈福、商家奔走收款的年末之月,長州志士們暗地奔走積囤米糧兵刃,一邊四處喊冤、勸退各大名舉兵之念。兩名土佐浪人頻繁往來於長州及薩摩兩大仇敵之間。聞風而來的壬生之狼,大肆搜捕維新志士;他們的搜捕名單上,一人赫然在列:「軍火販子-坂本龍馬」。
這天天氣晴朗,長屋裡裡外外拆下所有和紙拉門及廊外木板雨遮,請下樑上神龕,細細地清掃煤灰煙塵,除去一年的污穢、災厄及罪孽,迎接新年的到來。
院落的一隅,戴著頭巾遮掩紅髮的嬌小身影,正用力擦拭木板雨遮。
「香…」玲看著那冰冷疏離的背影,怯怯地喚了一聲。
小香恍若未聞,手中動作絲毫不停。
玲絞著手猶豫再三,終於踏步走近,鼓起勇氣道:「我…我聽說這陣子,妳不在的日子…緋村大哥身邊出現一個專扯後腿的『影子拔刀齋』…那……是妳嗎?」
小香手中動作一頓,捏著抹布的手越握越緊。
玲依稀聽見小香嘲諷似地輕嗤悶哼,隨即見她翻過木板繼續擦拭。
「為什麼?!」玲見小香默認,尖聲質問道。
「與妳何干?」小香停下動作,微微側頭,斜睨玲的目光燃燒著。
「這…」玲連連頓足,急得不成調的語音道:「妳…妳為什麼要這樣?緋村大哥、他、他在新時代的最前線拼命著…妳為什麼……為什麼……」
一瞬間,玲焦急的神情,彷彿與另一張薄霧般的哀淒面容重疊在一起。
…心心念念擔憂他的女人…祈求上天讓他平安歸來的女人……一個又一個……媽媽算什麼?!眾多為他憂心的女人之一?!那我……我又算什麼!!!
「那個大混蛋!」小香恨恨地丟下一句話,抬起木板就走。
「香?!」玲連忙跟上去。小香走到廊邊放下雨遮,便有兩名志士走到小香身前。
一人開門見山地厲聲道:「香小姐,不准再跟緋村出去!別以為仗著緋村縱容,就可以到處瞎攪和!」
……扯後腿…瞎攪和……?
小香撇撇嘴,別開的目光忿忿不平,哼聲道:「你們懂什麼!」
「臭娘們!」那人大為光火,呸了一聲,罵道:「事關長州生死存亡!妳倒好!忙著從緋村手下放人走!妳以為日後薩賊會奸那群王八蛋,就會感恩戴德放過長州嗎?!」
小香冷眼望著眼前兩人。不久前還跟前跟後覥著臉叫「香小姐」,現在倒是開口閉口的「臭娘們」?曾經拿拔刀齋的生死下注取樂,現在又知道拔刀齋事關長州的生死存亡了?長州存了又如何?剛好戊辰戰爭一路滅了其他家?
小香低低蔑笑,不屑地道:「哼哼…長州…薩摩…會津…幕府……一群人自相殘殺,死光了正好讓洋人長驅直入!你們還記得你們要攘夷嗎?!」
那人一怔,隨即揚聲道:「當然!不先收拾掉幕府那群吃裡扒外的王八羔子,攘什麼夷!這不是妳們女人家的事,閃一邊去!」
「然後我就眼睜睜地看你們讓拔刀齋去砍人?!」小香忽地尖聲狂叫道:「讓那一條一條鮮活的性命,消逝在他的血刀下?讓那些消失的人生變成他肩負的罪孽?你們、你們根本就不知道,你們逼他背負什麼!」
那兩名志士聞言,活像聽到什麼天大的笑話。苟全性命於亂世,已是千難萬難;拔刀齋那個臭小鬼還有閒心去可憐佐幕那群王八蛋?
他們嘲弄的神情,狠狠刺進小香眼中,小香心頭頓時騰起熊熊烈焰,正要張口罵人,聲音卻忽然梗在喉頭。
……她也曾經為他大力辯解…在嘲笑他「溫柔賢淑」的人們面前………
…那些蒼白的辯駁全是他一手創造的謊言……難怪他始終雲淡風輕一笑置之……
她卻不曾懷疑…傻傻相信著……無謂地爭辯著……像白痴一樣……
可笑至極!
小香恨恨地跺腳,眼眶泛紅,轉身急奔而去。
「嘛!」另一人拍拍那名志士的肩頭,道:「香小姐畢竟是個大夫,見不得死傷。」
兩人目光嚴厲轉向不遠處的玲。玲煞白著臉,連連搖手道:「我…什麼都沒聽到…什麼都不懂……」她急忙行禮,碎步走遠。
「呿!」那人朝著小香離去的方向,啐道:「天真的小醫生!」
「是啊…畢竟緋村把她保護得太好了。」另一人苦笑道。保護到她不問不管情勢如何,便不分敵我的濫發善心。
幕府步步進逼,連翻舊帳這種陰招都出來了,擺明鐵了心要幹掉長州。在京長州人躲躲藏藏,除了保命,還有長州後續避無可避的一戰。生死存亡之際,還談什麼攘夷?長州如若不存,靠幕府那票光會為難自己人、看到黑船就嚇得開港的孬種,攘什麼夷?
……我到底在做什麼……
夜色濃重,冬日寒氣穿過木板縫隙,一絲一絲灌入屋內。
小香坐在廚房一角,就著爐灶裡未熄的餘燼,凝視斜倚牆角的長劍,綁在劍穗處的鵝黃緞帶,隨著吹入的寒風左右擺動。
一幅一幅過往,不住地在小香眼前流動。
劍心送她緞帶的溫和笑靨;拔刀齋贈劍暗藏的關心;換藥診斷時,拔刀齋不理不睬的冰冷面容;巴深情注視拔刀齋的容顏;劍心與薰相視而笑的神情………
一行清淚緩緩滑過小香的面頰。
……憑什麼是神谷薰?
他刻骨銘心、生死難忘的女人,早就身死香消。他的妻子是這個她、是那個她,又有什麼區別?
不是這個緋村香、也會有另一個緋村香……
這樣的我…到底……為了什麼而存在?
[文後雜談]
今上天皇:對在位天皇的稱呼,當時在位者為孝明天皇,明治天皇之父,德川家茂將軍正室皇女和宮的異母哥哥。
孝明天皇是非常死硬的攘夷派,德川幕府則傾向開國派(看看隔壁那個精美的鎖國失敗案例),但天皇硬要攘夷,於是德川幕府在對外政策上就整個很尷尬:要鎖國攘夷又沒這個實力,想開國通商大老闆又不准。
長州這時候還是打著攘夷的旗幟,跟著大老闆搖旗吶喊就對了。至於執行面有困難?德川家的事!
但長州跟外國人打過,也知道攘夷不可行,而孝明天皇很剛好的在1867年駕崩了(明治維新前一年),繼位的明治天皇沒在搞攘夷,維新後薩長政府就「越攘越夷」…啊不是,是「文明開化」了。
這故事告訴我們,大老闆就算不管事,但他的態度還是很重要的!
↩回本篇目錄
第五十五幕
2020-11-22
「行了!毒清得差不多了!臭小子快滾吧!」長谷川大夫不耐地擺擺手。之前是自己弄得一堆傷,這次是自己犯蠢中毒,醫這個不惜命的臭小鬼,真他媽的沒勁!
拔刀齋起身,將長劍插回腰際,默默地向長谷川大夫行禮,轉身離去。
長谷川大夫冷眼看著拔刀齋隱隱帶有托孤之意的舉動,在拔刀齋離去後,長谷川大夫搖頭輕嘆,低喃道:「這一個兩個都不是省心的!」
她不會再跟著了。
想起小香冷臉放下藥碗扭頭離去,想起她嘶吼悲鳴蹣跚遠去的背影,拔刀齋打從心底鬆了一口氣。
從此,他不用再害怕劍下忽然竄出的人影,他不用再顧忌滿地駭人的斷肢殘軀,他不用再管她弄傷自己只為遠離戰場。
他也不用再留心後方,時刻憂心她是不是還好好地跟在身後。
……如此…甚好………
只是,拔刀齋走向後門,卻見小香換回一身男裝,別開眼眸緊咬牙根、滿臉憤恨卻又守在門口。
拔刀齋微愕,隨即視若無睹大步前行,冷冷丟下一句:「何必?」
小香啞口無言,千言萬語磨碎在齒間。
是啊!何必?!
她何必「護衛」一個註定會好好活到明治的人?一個故作深情,欺騙妻兒的人?
那樣的幸福笑顏,不過是一場騙局罷了!她相信了十四年還不夠嗎?!他心裡從頭到尾就只有埋在土裡的那個女人!
她甩手離去又怎麼樣?他可是「拔刀齋」!可是「強悍無敵」的傳說!這個世界裡,本來就沒有她的一席之地!或許…在明治之世,也根本就不該有她!
可是……可是………
這道門外…是刀兵相見的修羅戰場…是流淌著鮮血的冥河……
無數的刀光劍鳴逼近拔刀齋……拔刀齋劍光落處飛散的無盡血雨………
枯骨成山…血淚似海……
對!我只會瞎攪和!我只會扯後腿!
這一切都是斬人無數的他,親手教出來的!「劍必救人」!
小香眼眸緊閉,恨恨地咬牙,跟在拔刀齋身後,舉步踏出長屋。
數日來幾度放下的劍,終究……又握在她的手中。
夜深人靜的巷弄中,響起急促的腳步聲;聲聲追討下,一道人影擋住追捕而來的京都見迴組。
「滾!趁早滾開的話……」拔刀齋話未說完,一道紅髮身影掠過身旁,倏地矮身滑步衝向見迴組。
人影揮劍猛擊一人膝後,隨即腳步迴旋竄入另一人胸前,一記龍翔閃突擊下顎。後方那人對空刺擊突進,影子拔刀齋一腳踏上身側牆面,扭腰避過那一劍突刺,在那人變招之前,影子拔刀齋旋轉斜身,斜斬重劈那人肩頭,並趁勢借力翻上,掠過那人頭頂;劍光落下,龍槌閃重擊最後一人腦門。
影子拔刀齋從滿地傷者中緩緩站起。平攤在地的軀體、痛楚的低鳴,充斥著狹窄的巷弄。
第一人忍著腿傷單膝跪地,勉力支起上身,巍顫顫舉劍攔住影子拔刀齋的去路。影子拔刀齋昂首前行目不斜視,揮劍猛砸攔路長劍,抬腕劍勢平揮,橫劈那人面頰,便收刀回鞘。
她偏頭瞥視倒地呻吟的人們,又冷眼掃過拔刀齋,輕蔑地悶哼一聲,逕自走過拔刀齋身前。
拔刀齋哪能不明白小香的意思。他雙眼微闔,強壓下臉上的熱辣。
……說得再好聽,他都是奪人性命的斬人…為了新時代的殺戮,她不需要懂,也不需要她諒解……
拔刀齋默默跟在小香身後。小香學什麼都快,跟著拔刀齋闖蕩不過月餘,她已經知道如何追尋維新志士行蹤,已經知道…哪裡是血腥戰場的最前端……
日夜流轉,小香依舊跟在拔刀齋身後五步以內;偶爾拔刀齋側頭回首,兩人目光相對,小香立刻恨恨地別開眼眸。
僅僅五步之遙,卻是無言辯駁、不願再聽的沈默深淵……
拔刀齋遊走在暗巷之間,緊盯幕府眾人奔走。每當響起了「在這裡!追!」「不要跑!」拔刀齋提起腰際的刀踏步前行,後方便是一道冰冷銳利的譴責目光,在他的背心烙下「殺人狂魔」……
拔刀齋略微闔眼:她不需要懂…我也不需要她理解……
踏出暗巷,挺身阻擋幕府武士的紅髮身影,冷漠平板地道:「滾!現在閃開還能饒你們一命,不滾的話……」這一切都是為了新時代……
激戰過後,一道窄巷,人間與地獄涇渭分明。一端,兩人倒在地上,流洩微弱的呻吟;另一端,兩具殘破的軀體,殷紅的鮮血向外漫延……
小香緩緩踏入淌血的冥河,垂眸看向前方穿透喉頭、劃破胸膛的屍首,抬眼冷冷掃視拔刀齋,提步便走。
拔刀齋立在原地,死瞪那兩具尚有餘溫的軀體。
他們只是二十來歲的青年,正當青春年少、意氣風發;無法瞑目的雙眼睜得老大,憤恨、不甘、怨懟……
他們汨汨流出的血,是父母妻兒的淚……
他們的未來,消失在今夜的京都街角。
拔刀齋彷彿又聽到了那個青年在地上掙扎著:”我不能死……”
彷彿那道清冷的嗓音顫抖著:”我越是這麼覺得,就越想…越想去恨某個人……”
掀起動盪的亂臣賊子……夸夸其談的狂之正義……自詡天道…揮劍斬人……
看吧!這就是新時代!遍地鮮血…枯骨成山…弱肉強食……殺殺殺殺殺!
拔刀齋再也承受不住,猛然發足狂奔。
小香步出兩條巷子,赫然發現拔刀齋居然沒有跟上來尋她。
她驀地心頭火起,重重踱回原處,只見幾個染血的腳印往彼端一路延伸。
小香大駭,渾身不自覺顫抖。拔刀齋善於隱匿行蹤,平常連個輕淺腳印都不會留下,如今…這一連串洩漏行蹤的血印………是不是表示…他的理智已經崩潰?
那個展顏微笑的溫柔身影、那個疏離冷酷的傲然身影…那個長久以來…在她身前巍巍不動的身影……竟然……垮了…………
小香回過神來,歛起眼眸逼視巷底呻吟的兩人:……他們都看到了嗎?
她拔刀出鞘,一步一踏逼近兩人。
那兩人眼中滿是恐懼,捂著斷骨掙扎著起身,要豁出性命,與去而復返的死神拼上一拼!即使…完好無傷的他們,一招之內便被打斷手腳。
影子拔刀齋左手揚起,一陣心曠神怡地花草的香氣飄向兩人。兩人愕然地注視影子拔刀齋無視兩人,直直掠過他們身前,旋動她手中長劍,帶動風壓捲起沙土掩蓋地上血跡,兩人眼前一黑,倒地不起。
漆黑如墨的夜色中,嬌小的紅髮身影提氣躍上屋頂,拋下鼻息沉沉的兩人及血跡凌亂四散的窄巷,朝血跡去處疾奔如飛。
拔刀齋不住搓著浸水的雙手、豪飲大醉的模樣,一幕幕如現眼前。
……我做了什麼……
明明知道他不願殺戮卻不得不殺戮,明明知道劍下死傷時時刻刻折磨他的理智。
…我卻…用力踐踏他的傷痛……為了…報復他的欺瞞………
他用自己的血、他人的骨、無數人的淚,成就了一個新時代,一個眾人能安居樂業、孩子能平安長大的新時代。
生在這個亂世,為後人擋下一個時代的腥風血雨,他又做錯了什麼?!
而他什麼都不要,寧可隱忍度日、飽受譏嘲…只為護佑一家平安………
我在他阻擋風雨的羽翼下,理所當然地享受陽光和歡笑,倍受呵護的長大……
可是我…指責他…殺人如麻……我說…我恨他……
這麼冷的夜裡,他會在哪裡?他們會不會先找到他?
自責已經壓得他理智潰散,他還能應戰嗎?
他在哪裡?
他到底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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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幕
2020-11-22
這裡是哪裡?…無邊無際的…紅色…流沙……?…血的氣味……在喉嚨燃燒……這裡是…冥河……嗎?
這些是……?從血裡伸出,纏繞手腳的…是乾枯的手!!他們…憎恨……他們…不甘心……
……他們…是我殺的!都是我殺的!!!
………時候到了……帶我去……我早該去的…地獄吧……
冷不防,一人鉗住拔刀齋的手腕,猛力奪下他手中的酒壇。
拔刀齋抬眼望去,醉眼朦朧中,稚嫩的紅髮少年蹙眉抿唇,氣惱地俯視他。
曾經堅信手中之劍能改變世道,曾經大言不慚跟師父朗聲爭辯。
兩年了…改變了什麼?
染滿血腥的雙手將世道推向動亂的深處……
許諾的安居樂業,如今全是鮮血與烈焰……
當年的自己正站在面前,憤怒又失望。
拔刀齋慌忙低頭避開視線。親手將人間推向地獄的他,有何顏面去見當初發願救萬民於水火的自己?拔刀齋垂著頭,伸長顫抖的手在桌上摸索著酒杯。
小香搶在前頭揮臂掃去桌上兩個喝乾的酒壇,反手潑了他一臉酒;拔刀齋微怔,小香雙手已揪住他的衣襟,將他從椅子上提起。
拔刀齋別過眼,擺手掙脫小香;小香順勢鬆手,一拳下沈重擊拔刀齋的腹部,隨即挺身向前支起昏迷的拔刀齋,從他的衣袋裡摸出一錠銀子,狠狠拍在桌上,便扛起拔刀齋的手臂,架著他離去。
小香緊抿雙唇,淚水在眼眶中打轉。她護著拔刀齋,一路閃避夜巡的燈火,潛行在暗巷的深處,漫無目的地遊走。
她好氣!他居然就這樣撇下她亂跑!還跑這麼快!讓她擔驚受怕到處找了好久!
她好氣!他怎麼能這麼軟弱!買醉逃避現實!近乎自殘地酗酒!
她好氣!他真是個笨蛋!大笨蛋!妄想自己扛下一個亂世!
可是她…為什麼沒能拉他一把……明明知道的…她卻…落井下石………
走了一陣,不遠處傳來潺潺水聲,兩人已在高瀨川河畔。拔刀齋雙眼微睜,低聲道:「走開。」
小香不語,逕自架著拔刀齋往前走去。
拔刀齋發勁推開小香,腳步蹌踉連連後退。他雙手亂揮,糾纏不休的往日幻影仍直挺挺地站在面前;那張稚嫩的臉容,凝視自己滿手血腥、沉淪血海的模樣,透出深深的失望。
拔刀齋衝著揮散不去的影子怒吼道:「走開!不要這樣看我!…得到飛天御劍流相助的一方…終能獲勝……你少天真了!!你沒有師父那種鬼神之力!」
小香箭步竄到拔刀齋身前,揪住他的衣襟,扁嘴怒視拔刀齋。
拔刀齋拍掉她的手:「走開!」語音剛落,一陣天旋地轉,小香反身弓背將他過肩摔在河岸邊草地上。
拔刀齋躺在草地上,無神地直視星空,不再言語。
小香站在拔刀齋身旁,抹去滑落的淚水,胸口隨怒氣起伏不定。
「……如果…我污穢的血刀和刀下亡魂,能換來人人安居樂業的『新時代』…」拔刀齋忽地喃喃道:「可是為什麼…他們一定得死……?」
小香深吸一口氣,平復自己洶湧的怒氣。她跪坐在拔刀齋身旁,低聲道:「你還記得,當初你為什麼要踏入動亂嗎?」
沈默許久,微弱的語音緩緩道:「『現在有多少人受苦受難,有多少人無家可歸?我說什麼也不能眼睜睜地放著他們不管!』……」
拔刀齋猛然彈坐起,緊抓小香雙肩,嘶吼道:「更多人受苦受難!更多人無家可歸!是我!是我造成的!」
小香愣愣地直視拔刀齋,那雙素來冷靜銳利的眼眸滿是迷惘與無助。
「……告訴我…那個新時代…會到來……」拔刀齋無力地垂著頭,哀哀苦求。
小香挺身緊擁拔刀齋,輕撫他的背脊悄聲道:「會的…很快就到了……那是一個大家都在陽光下微笑的新時代…夜裡沒有人打打殺殺……那些隆隆的砲聲…是煙火、好大好漂亮的煙火……你、我…我們都不再打打殺殺了…再也不用了……」
那是一個她習以為常的和平景象:點頭微笑的街坊鄰居,安心入睡的夜晚,道別後總能再見的新時代……
可是現在為什麼一切都這麼難?
小香若斷若續地喃喃道:「所以…我們練劍……春天跟落櫻一起跳舞……夏天要練腳力……才能翻上屋頂…搶到好位子看煙火………秋天…用劍氣捲落葉…很快…就能烤栗子………冬天、冬天的時候…打雪仗……打不到…打不到……。這樣的新時代……你…你覺得…好不好?」說到最後,小香早已泣不成聲。
「……這樣…真好………」拔刀齋闔上雙眼,淡淡地笑了。
次日午後,拔刀齋睜眼之時,橋底交錯縱橫的支柱映入眼中。他忍著宿醉的頭痛欲裂,抱著腦袋緩緩坐起,這才注意到自己躺在橋下枯黃的蘆葦叢中,身上蓋著一條草蓆,草蓆下塞滿了乾枯的芒草,既可抵禦冬日寒風,遠望之下又像棄置橋下的凍死骨,是寒冬常見、眾人避之唯恐不及的晦氣之物。
不遠處,一人裹著破爛污穢的草席頭巾,蜷曲在橋柱邊避風,見拔刀齋醒了,沒好氣地道:「喝這麼猛!醉死你好了!」
拔刀齋瞇眼細看,那落魄流民竟是小香。他低頭苦澀地自嘲道:「可惜……」
「啪擦」一聲,一個竹葉包正中拔刀齋額角,他轉頭望去,小香橫眉豎目,低聲怒道:「混蛋!混蛋混蛋混蛋!!緋村劍心!你大混蛋!!!你從來沒有教過我放棄!你現在是在幹什麼?!難看死了!!」
「『活人劍的劍客,無論如何都不能容許自己敗北,因為這把劍上有自己和想保護之人的性命』………你揮舞的救世之劍背後,有一整個世道!是可以這樣隨隨便便放棄的嗎?你不要他們了嗎?他們在那裡等你…在那個新時代!」
拔刀齋支著頭,小香刻意壓低的怒吼,散成片片扎進宿醉發疼的腦中。每個血雨之夜,逃不開的質疑脫口而出:「……那個新時代…值得嗎?……用這麼多人的性命去換……?」
小香一怔:值得嗎?
良久,微弱的語音顫抖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跨過屍山血海的彼端…會有一群人……他們、為瑣碎小事…鬥嘴吵鬧、朗聲大笑……那樣尋常…平凡…無、無趣的日子…是、是我…願意用性命守護的…小小幸福………」
那是我的過去…我的執念………卻只是你千萬機緣中的一種未來………
而我逼著你…走向我的過去。
那群歡笑吵鬧的人……是你一步一步走向他們所牽起的緣分……
那裡或許不是神谷道場……那些人裡…或許有另一個「緋村香」……
可是……我還是希望你可以親眼看到,你為之奮鬥的未來會實現……文明開化…四民平等……有一群人圍繞著你…他們…在笑著………
「……小小的幸福……」拔刀齋輕輕闔上眼眸。混沌不清的腦海中,年少的自己講述著春天落櫻、夏夜煙火……他無緣擁有卻在心底描繪過千萬遍的童年。
隨著語音飄落,拔刀齋彷彿看見了…四季更迭的景象中,有著年幼的自己跟小小香,兩人追逐打鬧、玩耍嬉戲,無憂無慮地笑著……
那樣的世界…好平靜、好溫暖……。他內心深處莫名湧現一道強烈的意念:他要守護此情此景,他要為這景象…好好的活著。
…如果像他這樣的貧農之子,也能開懷滿足的笑著長大……沒有戰火、沒有飢荒、大家不再挨餓受凍……每個人都為自己無可取代的小小幸福努力著……
這樣的新時代…值得嗎?
他不知道……可是…他忽然很想親眼看看。
拔刀齋睜開雙眼,只見小香湊在他身前,揚著臉盯著他道:「頭還痛嗎?」
拔刀齋暗暗倒抽一口氣,身子微微後仰避開。
小香板起臉,撿起丟他的竹葉包,一把塞進拔刀齋手中,起身又縮回橋柱邊。
拔刀齋打開竹葉包,裡面是兩個飯糰與幾片解酒的生蘿蔔片。他露出一抹懷念的憂傷笑容;這些日子以來相對無言的隔閡、不明不白的怒氣,他真的很厭倦了。
「還生氣嗎?」拔刀齋悄聲問道。
小香瞪大雙眼,臉色不住變換。終於,她氣鼓鼓地道:「我生氣!很生氣很生氣!」
「你為什麼從沒提過你的『前妻』?」小香咬牙,恨恨吐出前妻二字,淚水不受控制奪眶而出。她細聲怒道:「我知道這牽涉太多…太難太難開始……你也不喜歡提………可是你為什麼…從來沒有提起過?……你不相信她嗎?…怕她承受不住?…所以寧願選擇欺瞞?……你到底有沒有把我們當成自己人啊!為什麼不試著多相信我們一點?…幹嘛什麼事情都自己吞、自己扛?……我們、我們是一家人嘛……」
「她…是我親手殺的……」拔刀齋忽地出聲道。他垂著頭,長長的瀏海掩住他的神情。
謝謝妳……「相信」、「自己人」…這些字眼對我太奢侈了……我許諾過永遠守護她……可是…………
這一切,是時候該做一個了斷了…………
小香用手背胡亂抹去滿臉淚水,愕然看著拔刀齋。
拔刀齋低聲續道:「我殺了她的未婚夫,所以她不惜以自己為賭注……最後…我殺了她。……我奪走她的幸福,又奪走她的性命……她恨我是當然的……。…我…嗜血濫殺……連我的妻…都…親手斬殺……」拔刀齋闔上眼,等待小香逃離的腳步聲。
「才不是這樣!」小香尖聲叫道。她清楚記得那個夢境中,少年失去五感仍浴血奮戰、驀地竄出的人影、止不住的劍勢…以及…飛濺的鮮血。他不是可以冷血斬殺髮妻的狂人!他從來都不是!
拔刀齋驚愕地望向小香。
「這不是你的錯!她……」小香一時語塞。她甘願捨身換他一命,她哀憐他的苦痛而不願離去,她恨他?小香回顧自身作為,竟諷刺地如此相似。
「她不恨你。」小香眼眸低垂喃喃道。
拔刀齋微微睜大雙眼,滿是詫異與不解。吐真劑逼出的是他的辯解嗎?以致於香誤解至此……?
小香直視拔刀齋的眼眸,定定地道:「她不恨你。」
拔刀齋別過臉去,嘲諷似地對自己苦笑,並不答話。
冬日白晝時短,申時剛過不久,天色已顯灰濛黯淡。拔刀齋起身拍去身上塵土,踢散一地芒草。小香的視線跟著拔刀齋左右移動,欲言又止。
小香輕聲道:「你還……」
「嗯?」
小香猛地跳起,掩飾堪堪出口的疑問,暴怒道:「你還真是個笨蛋!喝酒喝這麼兇,找死嗎!下次不准自己一個人去喝悶酒!這是醫生的命令,聽到沒有!」
拔刀齋一頓,無奈地敷衍道:「是是是!」
「下次心裡不痛快的時候!」小香一手扠腰,一手指向自己:「我陪你喝!」
拔刀齋微微挑眉:這種喝起來像血的東西…她不會要嚐的。
「不必了,喝酒傷身。」
「…喝酒傷身…不喝傷心……」小香幽幽的語音,緩緩複誦拔刀齋曾說過的語句:「我也想嚐嚐看……忘記一切的滋味……」
拔刀齋輕輕搖頭。不管喝得再多,他從來都沒有忘記過……
他看向消失在遠方的夕陽餘暉,無悲無喜的神情淡然道:「走了。」便舉步離開橋下。
小香佇立在原地,望著拔刀齋的背影漸行漸遠,隨即邁步跟上。
原本小香掛在嘴邊的疑問,卻忽然不想聽到答案了。
其實她也不需要問:他年年上墳,三十五年來未曾忘懷的女人……還愛她嗎?他望向無名之墓的神情早就回答了一切。
這重要嗎?…他多年來隱匿著什麼……他心底深處藏著誰……
在他的生死安危之前…這些……又算得上什麼?!
最終,一切又回到她的原點,她捨不下、放不開的真實。
……只要爸爸媽媽都平平安安的…小香什麼都不怕……什麼都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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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幕
2021-06-19
夜黑如墨,遠處的寺院響起了沉厚的鐘聲,拔刀齋與小香併肩坐在屋頂上遠眺。敲盡代表「四苦八苦」的一百零八下鐘聲,掃去一切煩憂,又是嶄新的一年。
慶應二年。
新年剛過,拔刀齋便在岩沼米行的櫃臺收到一個黑色信封。
拔刀齋神色凝重,捏著手中信件遲遲不肯打開。小香疑道:「怎麼了?」
拔刀齋搖頭不語。
隔日午後,小香望向街角,拔刀齋的藏身之處又空無一人。
是去辦補給了嗎?可是……
想起拔刀齋攢著黑色信封的神情,小香心中便惴惴不安:每當他不得不成為「拔刀齋」時,總是那樣的表情……
驀地,小香眼前人影晃動,她抬手格擋,卻一掌擒住拔刀齋握著兩串紅豆糯米糰子的手腕。小香微愕,愣愣地看著眼前的糰子串。
拔刀齋點頭,小香接過一串糰子。兩人靜靜吃完,拔刀齋忽道:「我有事要離開幾天。」
「什麼事?」小香豎眉扁嘴:無事獻殷勤,果然沒好事!
「有事。妳不能跟。」拔刀齋簡短地道。
「就是有事我才要跟啊!」小香雙足亂頓,不滿地叫道。
拔刀齋定定直視小香。糰子攤旁,倉田從暗處傳來的指令:”護衛桂先生與薩摩人士會面。”
傳聞薩摩極力反對幕府再次征長,但長久以來薩摩驅逐打壓長州在京勢力,雙方早已仇怨深遠;此次護衛桂先生與薩摩會面,只怕略有差池,便得血流成河……
小香迎上拔刀齋的目光,無畏無懼。
從小便是這樣,一旦劍心露出這種表情,任她怎麼撒嬌耍賴都沒用;而她拿自己的性命,已是逼得拔刀齋一讓再讓。現在拔刀齋不願再度退讓,是不是表明這事異常兇險,連他都沒有自信能保護兩人?
可是…她早就不是那個需要他時刻保護的小孩子。
「……你也當我只能扯後腿嗎?」小香黯然道。
拔刀齋輕輕搖頭,注視小香的肅然神情中,仍是毫無退讓之意。
…莫非…長州出了大事,需要他出手?長州如果發生大事,應該有跡可循才是…
小香眉頭緊蹙。自她待在拔刀齋身邊,拔刀齋從未提及長州動向,而她從來也不問,只是靜靜地等人回來、傻傻地跟著東奔西跑。她不在乎,她該知道的大事,早已寫在史書上,早就在劍心哄她玩的故事中。
她明白的,知道的太多只會讓自己陷入險境。當初古高俊太郎是怎麼在新撰組的酷刑折磨下,洩漏池田屋密會之事。有這前車之鑑,不論為了小香或長州,拔刀齋都不會讓她過多牽扯進佐幕倒幕的紛爭中。
”把持京裡政局的『一會桑』準備向天皇陛下請求征長飭令。”
小香一震,那一天歷歷在目……
那天,他憂心忡忡地透露長州的困境。
那天,她懷揣私心,吵著要隨他外出「救助志士」。
而那天……她終於知道了他究竟是誰………
小香垂眸苦笑。她沒有選擇的餘地…這是她無法捨棄的真實……
她深吸一口氣,凝神苦思:…一會桑…征長飭令……慶應二年…一月…征長……二次長州征伐…慶應二年一月!
小香神色一凜,急急問道:「今天是什麼日子?」
「…嗯?」被這沒頭沒腦的一問,拔刀齋想了一會,訥訥答道:「…一月初五。」
「慶應二年…一月…初五……」小香喃喃自語,望向拔刀齋的雙眼越瞪越大,滿是不可置信。
拔刀齋被這目光瞧得渾身不自在,眉頭不自覺緊鎖。
「好!我不跟。」小香回過神來,爽快地道。
「妳在打什麼主意?!」見小香態度驟變,拔刀齋臉色沉下。
「你都說了不讓我跟著,我又追不上你,不然我還能怎麼辦?」小香撇撇嘴,隨口扯了個不輕不重的說辭。……我不屬於這個時代,我不能介入歷史的軌跡……
她轉過語音道:「這次我可以不跟著你,但是你事情辦完一定要回來找我。說好囉?」
拔刀齋垂眸看向小香伸出的小指,低聲應道:「嗯。妳回長屋去。」
小香放下手,淡淡一笑,搖頭道:「我不會給你惹麻煩。我保證。」
拔刀齋深深看了小香一眼。小香那抹淡然的微笑,同樣表明了她什麼也不會說,就像他不能告訴她此次任務內容一樣。
他轉身離去,諸多擔憂化為一句叮囑:「不要亂跑。」
慶應二年一月,由土佐浪人坂本龍馬與中岡慎太郎居中斡旋的薩長同盟,是二次長州征伐維新派得勝的關鍵,也是維新與幕府勢力消長的轉折。
爸爸說過薩摩跟長州互不信任,一場同盟會議,卻飲宴喝酒了十多天,到一月下旬才談起正事。
小香揚頭望天。當時劍心講起薩長同盟,時而苦惱、時而欽佩的語調,宛如身歷其境侃侃而談。
如今拔刀齋不能說的事,恐怕代表著他的確身在其境,就在那場改變日本命運的會議中。
……這都十幾天了……
拔刀齋端坐在桂小五郎身後,木然地望向前方。
偌大的房間中央,一群美艷舞伎穿梭在薩摩武士中,身段柔軟嬌魅地舞著,幾名薩摩武士圍在她們身旁,隨著樂曲手舞足蹈。
幾名豔麗女子時不時湊近桂小五郎身邊,嗲聲軟語、磨蹭親熱地斟酒。桂小五郎來者不拒,冷眼看著熱鬧,有一搭沒一搭抿著遞上的酒杯。
原本舞伎們看拔刀齋年少,存心逗弄,故意將胸口貼在他的臂膀上,甜膩地挨著勸酒。拔刀齋冷眼斜睨,凌厲的寒光激得舞伎們身子發顫,隨即不動聲色挪開手臂,若無事然老老實實坐在桂小五郎身後。
這一來二去,眾舞伎遠遠訕笑拔刀齋臉嫩害羞,卻也沒人敢再到他身邊自討沒趣。
沒了這些妖豔女子煩擾,拔刀齋一心便是放在桂小五郎與薩摩眾人的會面上。沒想到十幾天過去,房間彼端的西鄉隆盛及大久保利通也跟桂小五郎一樣,目光只放在房間中央的舞蹈,時不時鼓掌叫好,為這熱鬧景象增添氣氛。而薩長雙方首領會面所為何事,一句都沒提起過。
拔刀齋神遊物外,思緒飄回十多天前。
那天,他跟在桂小五郎身後踏入薩摩藩邸,兩名中年男子迎面而來,一人肥壯、一人高瘦,看上去都比桂小五郎年長幾歲。兩人身後跟著一票高大粗豪的薩摩武士,那群武人見到他與桂小五郎,愣了愣神便爆出一陣大笑。
為首的肥壯男子微微蹙眉,舉手制止,點頭為禮:「桂兄,久候了。」
桂小五郎躬身行禮,向那人招呼道:「久違了,西鄉兄。」桂小五郎轉向高瘦那人,點頭道:「大久保兄。」
拔刀齋暗暗倒抽一口冷氣,按捺下心中的驚濤駭浪:這兩人就是掌握薩摩實權的西鄉吉之助跟大久保一藏*?桂先生會見的薩摩人士是他們?……現在不只是護衛桂先生平安的問題了……這場會面要是有個閃失,薩長雙方只怕會打到不死不休……
「噗哈哈哈!桂先生真有種!進我薩摩藩邸,護衛可以不要,漂亮的小姓不能不帶!當真情深意重!」後方笑聲稍停,一人高聲譏嘲道。
小姓*?!…王八蛋!
聽這以色事人的揶揄,拔刀齋驀地心頭火起,陰寒血腥的殺氣迸散空中。
薩摩眾人倏地噤聲,幾人莫名渾身顫抖,腰際雙刀發出細微的撞擊聲。
桂小五郎聽之任之,冷笑不語。
「那孩子……」一人低聲驚呼:「…紅髮…十字傷……」
此起彼落的竊竊私語傳開:「…斬人…拔刀齋?」
「那是…拔刀齋?」
「…是拔刀齋?」
桂小五郎這才側頭低聲喝道:「緋村!」
他知道此時不宜動手,嚇唬嚇唬那些傢伙也該見好就收,便依言收斂殺氣。
薩摩眾人大口喘氣,眼神見鬼似的又驚又懼。
「你就是緋村拔刀齋?」一旁的大久保目光落在他身上,嘴角揚起。
他微微點頭致意,算是回應這問題及意味不明的打量。
大久保收回視線,向桂小五郎溫言笑道:「能得此人相助,實乃桂兄之幸。」
大久保先生竟然這麼說?我做了什麼?拔刀齋詫然,輕輕躬身還禮。
拔刀齋未曾料到,適才雙方短暫交鋒,在大久保利通眼中映出一名稚弱少年身處敵我不明之境,依然不懼不躁;受人挑釁卻能認清局勢,知所不能為;而少年不需出手便有足以震懾眾人的實力,果然不負京中盛傳之名!
誰也想不到,此時仍劍拔弩張的薩長雙方,十二年後,位居明治政府內務卿的大久保利通在生命的最後幾天,親自將日本的命運交託在眼前這少年手中。
*西鄉吉之助=西鄉隆盛,大久保一藏=大久保利通
*小姓:將軍、大名、武士等身邊貼身護衛及處理雜務的美少年侍童。是貼到床上去的那種「貼身」護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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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幕
2021-06-19
拔刀齋目光呆滯。除了見面當下的小小波折,這十幾天就是無止盡的喝酒玩鬧……說是護衛桂先生跟薩摩人士會面,但雙方唯一談論的事,只有「二本松的薩摩藩邸附近太過吵雜,小松帶刀大人邀請大家至宅邸一敘」。
所謂的太過吵雜……
自從踏進薩摩藩邸,周圍便不時傳來巡察京都的隊士「醉倒」街頭的傳聞。
想到此事,拔刀齋心中一陣煩躁:香那個臭小鬼!明明就叫她不要亂跑了!她暗中放倒會津的爪牙,就是「不惹麻煩」嗎?專挑薩摩藩邸附近下手…是為了之前「斬人拔刀齋」出沒在薩摩藩邸附近的傳言?還是…她知道此次會面與薩摩有關?……她是怎麼知道的?這麼可疑的行徑,香到底想幹嘛?!
可惜眾人轉移到小松府邸後,便沒了薩摩藩邸周邊消息。這讓拔刀齋更加心煩意亂:不論香在打什麼鬼主意,她能放倒那些人,至少說明她還活著……現在沒消沒息的……可惡!這場會面到底是來幹嘛的?!這該死的宴會到底什麼時候才會結束!
驀地,一道豪爽的氣息由遠而至。拔刀齋抄起身邊長劍,側身擋在桂小五郎身畔。
薩摩武士十幾天來,只見拔刀齋乖順地坐在桂小五郎身後,忽然見他無事卻挺身護衛,眾人嗤笑出聲,張口便要嘲諷「傳說中的斬人拔刀齋沒事光會大驚小怪」!廊上卻響起了咚咚的腳步聲,隨即紙門被唰地猛然拉開,一人大喝道:「你們為什麼還在喝酒?!」
來人頭髮散亂、膚色黝黑,是個滿口土佐腔的粗豪大漢。
那人瞄了一眼神色戒備的拔刀齋,環視房間兩側,不耐地擺手讓舞伎們退開。
房間清空後,那人一屁股坐在桂小五郎前方,雙手大力拍上榻榻米,痛心疾首地朗聲道:「桂兄,想必你也知道家茂公翻起禁門之變的舊帳,押著陛下要征長飭令了吧?長州危急存亡之際,現在是喝酒的時候嗎?!」
桂小五郎冷冷看了那人一眼,淡然道:「說的是啊!坂本兄。在下事忙,各位,請恕在下失陪。」他起身撢撢衣袖,翩然離去。
坂本?拔刀齋默默跟在桂小五郎身後,眼角餘光瞥向那人:他就是創立龜山社中,撮合長州與薩摩軍火交易的那個坂本龍馬?
「等等!」坂本龍馬追到廊上,張開雙臂擋在桂小五郎身前,急道:「桂兄!此時若不跟薩摩聯手,長州恐怕會被一舉殲滅!桂兄身為長州維新派之首,難道寧可讓長州陷入萬劫不復之地嗎?」
「有何區別?!」桂小五郎惡狠狠地道:「長州人落到現今這般境地,皆是薩摩三年前倡議公武合體、驅逐尊攘派開始。禁門之變後又稱我等長州人為『朝敵』。多少長州人已經死在薩摩手下?如今長州落難,死則死爾!我絕不卑躬屈膝向薩摩求饒!」
「等等等等!」坂本龍馬急得連連擺手:「不是什麼求饒不求饒!現在是薩長雙方握手言和,建立同盟!現在外敵環伺,各國虎視眈眈,恨不得能在日本各地插旗佔地。日本之內,幕府號召之力日漸衰弱,各藩彼此仇視、互相征討,大家在這小小島內打來打去,光打自己人就死光了,拿什麼力量去抵禦外敵?」
「即便如此,為何薩長非得握手言和?」桂小五郎冷冷地道。
見話題終於回到結盟一事,坂本龍馬心底暗暗吁了一口氣,緩下勁來說道:「抵禦外敵談何容易?若非全國一致、上下一心,根本就不用去想攘夷了!可現在能號召全國同心的,也只有天皇陛下。要讓幕府乖乖將大權交還陛下,只有另一個能與之抗衡的新興勢力,才能逼迫幕府放棄三百多年霸權。放眼望去,單單薩摩一藩也辦不到,但若是西南兩大雄藩-長州跟薩摩-聯手,那麼就有希望了!」
「大政奉還?」桂小五郎疑道。
「沒錯!大政奉還!將政權歸於天皇陛下,召集天下才學之士共議朝政,政令統一由朝廷發出,讓大家的力量都往一處使!」坂本龍馬斬釘截鐵地道。
「坂本兄,你的想法很好。可惜啊~」桂小五郎哼聲道:「他薩摩屢屢擊敗我長州。長州經過長州征伐、下關戰爭,早已元氣大傷。薩摩要找人結盟,又何必找我們這些『朝敵』?多年來,薩摩在幕府苦心經營,前任將軍家定公的正室天璋院(篤姬),也是薩摩費盡心思安排;為鞏固幕府實權,又倡議公武合體,安排和宮內親王下嫁家茂公。現在你這是要薩摩跟我們這群『朝敵』勾結,終結德川家霸權?長州已經這麼多弟兄死在他們手下,我又怎能誤信薩摩,讓薩摩在我們背後捅刀,害死更多的弟兄?」
「桂兄你說!你要怎麼樣才肯相信薩摩結盟的誠意?」坂本龍馬氣急敗壞地道。說到底,雙方仇恨太深,互信太少,就是難啊!
「除非薩摩先為我長州死難的弟兄道歉。薩長雙方任何盟約,都必須由坂本兄在旁見證。」
坂本龍馬拉開走廊一側紙門,半推半拉地將桂小五郎與拔刀齋塞進去,風風火火地轉身離去道:「好!你們別走!等著!」
「什麼玩意!!」一聽到長州握手言和、共立同盟的條件,是要薩摩先低頭道歉,薩摩眾武士便跳起來怒道:「長州那些傢伙是什麼東西!到處挑起戰火,活該欠人收拾!現在還是俺們薩摩的錯了?」
「閉嘴!」西鄉喝道。雖是喝斥了下屬,西鄉仍不悅地道:「長州既無結盟之願,坂本兄又何必勉強?」
坂本龍馬抬手扶額,仰天長嘆道:「你們一個一個為什麼都只考慮那該死的面子?!桂嘴上說的長州虛弱云云,薩摩透過龜山社中,還不知道他們的虛實嗎?」
坂本龍馬向前逼近西鄉及大久保,恨不得撬開他們腦袋似地道:「此次長州征伐,響應幕府者寥寥可數,而長州抱著必死之心準備決戰。即便兵力懸殊,長州也未必一擊便潰;這樣一來,戰事將持續擴大,曠日廢時的戰爭削弱我國實力,正好讓外國人趁機入侵啊!」
「那俺薩摩一併送長州上路啊!」
「他奶奶的!打就打!當俺們薩摩怕了他們!」
後方眾人鼓譟不休,西鄉及大久保冷然不語,靜待坂本龍馬回話。
「你們!」坂本龍馬起身高聲道:「薩摩努力了這麼久,就是為了要打到焦土一片嗎?!」
眾人忽地噤聲,不解坂本龍馬怎麼會冒出這一句。
坂本龍馬一屁股坐下,氣呼呼地道:「要打不是早就打了嗎?禁門之變中,薩摩殺的長州人還少了嗎?如果是這樣,當初薩摩為什麼要倡議公武合體?不就是為了讓政令一致,讓舉國之力能集中在統一號令之下?可是你們忙了半天,幕府又如何了?對外無力抗敵,便往內為難自己人!這樣的幕府,值得為他們效力嗎?」
坂本龍馬轉身,一把抄起大久保面前的酒杯,高舉在眾人面前道:「現在日本就像這個杯子一樣,大家在這小小的杯子裡打來打去。」
他的手揚起,酒杯砸在院中摔個粉碎:「外力一來、洋人一打就碎了!各位要的,是日本對洋人俯首稱臣嗎!?西鄉兄!為了日本,以及日本百姓,請你體察桂的苦處,向長州道歉吧!」
西鄉目光如炬,直視坂本龍馬。良久,西鄉起身道:「坂本兄,走吧。」
坂本龍馬愕然,起身跟在西鄉身後。
隔著幾扇和紙拉門,坂本龍馬與薩摩眾人的對話,一字不漏傳進拔刀齋耳中。
一直以來,他只知道為了新時代必得剷除眼前的橫逆;可他卻沒有想過,視為橫逆的薩摩僅僅只是作法不同。
在他擔心薩長之間仇恨深遠,一言不合便是人頭滾滾;坂本龍馬卻著眼於雙方共同的心願:一個不受外敵侵擾的新時代。
拔刀齋心底輕嘆:坂本先生真不簡單!他試著讓薩長放下仇怨,看向共同的目標。香也是這樣…他們心中沒有敵我之分,一心為減少死傷而努力著。
只是………
拔刀齋看向前方,桂小五郎的背影仍如往常優雅自若。長州這麼多弟兄死在薩摩手上,桂先生當真願意與薩摩結盟嗎?薩摩背著幕府與長州勾結,長州又真能信任薩摩嗎?
此時,桂小五郎的頸邊落下一串汗珠。
………桂先生……?
拔刀齋一怔。他忽然明白過來:不!桂先生來此,就是為了與薩摩結盟!若非如此,長州征伐已是迫在眉睫,桂先生怎麼可能浪費十多天在此喝酒?
如今長州軍備仰賴薩摩,薩摩若想剷平長州,大可以中斷軍火供應、響應幕府舉兵征長,長州便毫無招架之力。以長州現今的實力,只怕還不配薩摩玩陰的……
桂先生要求薩摩道歉,是為了確保長州不至淪為薩摩的附庸吧?可是如果薩摩拒絕呢?正如桂先生所言,薩摩要找人結盟,不差一個長州…而長州的滅頂之災卻在眼前……
拔刀齋望向門邊,廊上響起西鄉及薩摩眾人的腳步聲。
長州的存亡就看西鄉先生的決定了。一月寒冬,竟讓桂先生逼出一身汗……神色自若的背後…桂先生心裡也沒底啊。
紙門唰地打開,西鄉逕直走到桂小五郎面前,神色肅然地端坐,他緩緩開口道:「桂兄,這些年來薩摩與長州紛爭不斷、死傷無數,追根究底,卻是為了抵禦外敵的作法不同……我們薩摩原本指望幕府能有所作為,卻不想幕府外敵當前竟然忙著為難自己人。坂本兄說的是啊…薩長間的仇恨,最終卻是便宜了洋人。」
西鄉雙掌前壓,低頭道:「為了保護日本,為了日本百姓。桂兄,請放下薩長之間的仇怨,攜手努力吧!」
拔刀齋聽那不似道歉的說辭,眼見低頭的西鄉及端坐的桂小五郎,後方薩摩眾人手搭劍柄,眼中噴火:姓桂的罩子不放亮一點,可別怪俺薩摩不客氣!
拔刀齋斂起眼眸、指尖扣上劍鍔,情勢一觸即發。
轉瞬之間,恍如經年。
桂小五郎弓身扶起西鄉,執手懇切道:「西鄉兄說的是,我們不該再內耗下去了。」
拔刀齋鬆了一口氣。薩摩眾人臉色不悅,卻也不再充滿敵意。
西鄉長嘆道:「家茂公執意再次征長,薩摩數次進言反對無效。若陛下受一會桑糾纏不過,下令征長,我等自當盡力向陛下進言,訴說長州冤枉。若是非戰不可,薩摩必先穩住京阪要害,絕不對長州出兵。」
桂小五郎心底吁了一口氣,緊握西鄉的手,堅定地道:「待長州洗刷冤屈,定當與薩摩攜手,共同為日本強盛鞠躬盡瘁。」
與此同時,兩個街區之外的皇居中,幕府老中小笠原長行、松平宗秀入朝上奏:「長州悖逆多矣,決議出師。」
天皇傳旨,准奏出兵。
(文後雜談)
兔崽又開始寫一堆無聊的會談戲碼了。(笑)
說到薩長同盟,兔崽查到的資料如下:
1. 1/8桂小五郎去了薩摩藩邸,1/22同盟成立的地點在小松帶刀家。嗯?
2. 薩長同盟實際成立日,一般是說1/21,但也有1/18 或1/22的說法。
3. 這十幾天,你情我願的薩長雙方就光飲宴,死都不開口,等到龍馬來了才破冰談正事。
關於征長飭令這事。
兔崽查到的資料是:1/22天皇這樣同意:「毛利氏自祖先,有勤勞王家,因欲處寬典。縱令今奏出軍,尚宜體朕意矣。」 (「人家長州是很尊重我的,就算同意讓你們打,你們也客氣點。」)
幕府老中回答:「僅奉敕旨。雖然彼尚抗命直伐之。」(「好啦好啦!但他們欠打,我還是要打。」)
查了一下小松帶刀家(上京區)大概的位置,距離京都御所才大約1.1公里……
同一天,兩個鄰居在那邊各自搞事……感覺很有戲。於是兔崽就決定安排在同一天了。(笑)
薩長同盟是偷偷來的密盟,等幕府知道已經是之後的事了。
只能說這點超巧合的,簡直像兔崽為了戲劇效果硬湊。兔崽只有小小的便宜行事一下。(點頭)
至於薩長這場超~長的相親宴,到底都在幹嘛……
兔崽想像了一下:雙方互看(或不看)十幾天就是不講正事……整天喝酒看美女……光想就硬了!咳!…喝個十幾天,肝很硬啊!
感覺好無聊啊啊!!!
而且,專業酗酒的拔醬應該只能看人喝,誰叫他是去護衛的。還好他的嗜好是酗酒,不是品酒。喂~~!!!(笑)
於是為了橋接漫畫內容、搞定兔崽查到的史料、讓沉默小拔醬長歪成嘴砲王劍心,就變成這兩幕了。(煙)
萬一兔崽查到的內容是錯的,嗯,那就錯吧!
這是兔崽找到的薩長同盟裏書真跡。
還是後來桂小五郎跑去找坂本龍馬追加文字備忘錄,所以達成同盟是一月下旬,這張上面落款已經二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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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幕
2022-06-19
拔刀齋護送桂小五郎回到長屋仍是心緒起伏。
親眼見證坂本龍馬說服薩長兩大仇敵攜手合作,他似乎看見了不遠的未來,隱隱閃爍著新時代的微光。
大政奉還、廣招賢才共議朝政、全國統一號令……這樣的理想…有可能實現嗎?
拔刀齋揚頭遠望,心底前所未有地踏實:可以的!如果是坂本先生,他一定能辦到!
「緋村,這幾天辛苦你了。」桂小五郎端坐在櫻之間中央,提筆在一張短箋寫上幾個字,遞給拔刀齋道:「還得麻煩你辛苦一趟,這是今晚的任務。」
拔刀齋伸手接過,頓時雙眼瞪得老大,臉色一陣紅一陣白。
那張紙上只有短短的四個字:「島原玉屋」
拔刀齋壓下額角跳動的青筋,將短箋推回桂小五郎面前,嘴角抽搐道:「……桂先生…在下心領了……」
桂小五郎似笑非笑,拾起短箋,扔進一旁的火缽中,道:「有事要你去辦,你到時自然會知道。」
拔刀齋垂首扶額:……又不是被指派去護衛……大晚上去那種地方,還能「辦」什麼事啊……
「會有人去見你。」桂小五郎斂起笑容,冷聲道。
拔刀齋無奈地嘆了一口氣:「……知道了……」他點頭行禮,起身步出櫻之間。
桂小五郎好氣又好笑地看著拔刀齋耷著肩膀的背影:這孩子內心還是個少年啊…明明有過妻室。
拔刀齋走在廊上,內心五味雜陳:這下好了!我要怎麼跟香交代去島原的事?!
他腳步一滯,猛然回神:不對!…我幹嘛要跟香交代!她誰啊!
拔刀齋重重踏步前行:總之!先找到那個臭小鬼!說好不惹麻煩,別把自己玩死啊!
他在長屋上下晃了一圈,只有長谷川大夫沒好氣地道:「那個小丫頭!就跑回來這麼一下,事情沒做多少,倒是順走了老夫不少藥材!尤其是迷醉香,她拿了一大半!現在人跑哪去了,老夫還想問你呢!」
……那些「醉倒」薩摩藩邸附近的武士,果然是香搞的鬼!她既然不在長屋,會在薩摩藩邸附近嗎?現在尚未入夜,她也不好做手腳;那麼…岩沼米行?
拔刀齋躬身行禮,代小香向長谷川大夫道歉,隨即離開長屋。
片刻後,拔刀齋在岩沼米行倉庫堆積如山的米袋間,尋到那個搗藥的嬌小紅髮身影。連日來戒備激昂的情緒散去,懸著的心忽然放下,便氣力盡失跌坐在一旁的米袋上。
原本以為不過三五天的任務,沒想到一走就是十多天。這十幾天,除了時刻警惕護衛,便是憂心小香孤身在外,不知她會如何擔心;也不知她擔心之下,又會做出什麼傻事?音訊全無的日子裡,生死未知。現在她好好的…好好的在那裡………
小香聽到動靜回頭瞧去:拔刀齋看向她的神情,疲憊中滿溢著憐惜與溫柔。
她雙眼亮起,立時跳起奔到拔刀齋身邊,驚呼道:「你終於回來了!」
拔刀齋抬手揉亂小香頭頂的髮絲,扯出一抹疲憊的微笑:「我回來了。」他靠著身旁的米袋,緩緩闔上眼眸。
拔刀齋睜眼之時,身上多了一件小香的外褂。他扯下外褂,對著自己苦笑:…他實在太習慣這小傢伙在身邊團團轉了……
拔刀齋望向窗外,已是夜幕低垂。他想起被交代的「任務」,心下微微嘆氣,手中攢著小香的外褂,起身尋找她的身影。
拔刀齋步入密藏的樓梯,走上閣樓便見小香在替人換藥。看小香神態自若,其他志士在一旁或坐或臥;看來他離開的這十幾天,小香倒是跟這些志士相處得不錯。
他走向小香,待她手邊的工作告一段落,拔刀齋遞出手中的外褂,道:「我今晚有事,要出去一下。」
小香聞言臉色沈下,她接過衣服,沒好氣地問道:「又是什麼事?」
「有事。妳不能跟。」
十多天前也是一樣的說辭,小香卻在拔刀齋的頰上看到一絲可疑的紅暈,她立刻叫道:「我不管!我也要去!」
「不行!妳不准去!」拔刀齋繃著臉,強硬的語氣透著心虛。
小香定定直視拔刀齋,拔刀齋神色游移,別過眼眸。
小香柳眉倒豎,扁嘴悶哼道:「你去哪我就去哪!別想甩掉我!」
拔刀齋扶額:……每次扯到「甩掉她」,她馬上又會大哭大鬧地說我「不要她」了………
…說實話會比較好嗎?……聽起來就像我要丟下她去找女人?我才不是要去找女人!…不對!我是不是去找女人,關她什麼事!
拔刀齋咬牙低聲道:「…我要去島原。」
「喔!我也要去。」小香霎霎眼眸。
拔刀齋瞠目結舌,半晌才回過神來,氣急敗壞地低聲道:「妳到底知不知道島原是什麼地方?」
「不知道。」小香理所當然地搖搖頭,揚聲道:「我不管島原有多危險!你去我就去!」語音一落,周圍眾志士的目光齊刷刷轉向兩人。
拔刀齋飛快掃視四周,眾人皆是心中了然的嘿嘿賊笑。他轉身丟下一句話:「反正妳不准去!」
「喂喂!緋村你真是太不厚道了,有得快活就自己去,自家弟弟也不帶去見見世面。嘖嘖~」
「島原有多危險、怎麼把人吃乾抹淨,你也該帶這孩子去見識見識,開開葷嘛!」
拔刀齋倏地臉色鐵青,扭頭狠瞪出聲的兩人。
另一邊,一人大笑出聲:「瞧你說到島原,滿臉的扭扭捏捏,莫非你更中意宮川町中盛開的小菊花?」
拔刀齋猛然迴身,手中長劍「咻」地自鞘中飛出,如箭離弦,一記飛龍閃重重打在那人腹部,那人向後飛去,口吐白沫暈倒在一旁。眾人見拔刀齋動怒,倏地噤聲不語。
小香看看四周,拔刀齋神色駭人,眾人畏懼中不改調笑的神情。這幾句話下來,到底哪裡激怒了拔刀齋,她仍是一頭霧水。
小香走到昏迷那人身邊,按壓人中把人弄醒;那人只是受了點皮肉痛,並無大礙。
她拾回拔刀齋的劍,疑惑地道:「為什麼生氣?喏,你的劍。」
拔刀齋不答,板著臉接過長劍,「鏘」一聲收刀回鞘。
「好了啦!走啦走啦!」小香扯著拔刀齋的手臂往樓梯走去。她從沒見過他為幾句玩笑話動怒,而拔刀齋當真動怒也不會僅僅只是點皮肉痛;但無論如何,把人分開才是首要之務。
拔刀齋目光嚴峻掃視眾人,眾人避開他的視線,仍是對小香擠眉弄眼;幾人拍拍胸脯,臉上寫滿了:無妨!你家老哥不上道,咱們帶你去!
……這群混帳!帶這小丫頭去島原是想幹嘛?!
拔刀齋望向小香疑惑的神情,心中無力感更甚:……萬一這小傢伙還真的跟他們去了島原「見世面」……天啊……
略微權衡,拔刀齋冷著臉,甩開小香的手,轉身道:「走。」
小香不明所以,看看後方竊笑的眾人,便跟在拔刀齋身後離去。
漆黑的夜空之下,朱漆的大門內,大紅燈籠高掛簷下一路延伸,無邊無際,照耀得四周璀璨輝煌;地上遊人如織,僧侶、武士、大夫、商人信步漫遊。燁燁煌煌更勝月色、華美樓閣宛如天上宮闕、熙來攘往熱鬧繁盛,直叫人流連忘返,不知今夕何年。
小香睜大雙眼,好奇地四處打量。
明治十五年,東京銀座首先燃起了名為「電燈」的無火之光*。
明治二十四年起,東京電燈會社開始量產白熾燈泡。可是這玩意實在要價不斐,光是一顆燈泡就要一圓以上;還得牽上高掛天邊、綿延不絕的「電線」,通上「電」這種看不見又不能摸、一個月卻得花上一圓的奢侈品。一個工人一天的工錢至多不過5錢,一般人哪伺候得起電燈這大爺??於是這高檔貨,自然只在奢華的商業區中出現。
薰向來喜歡新鮮事物,當時聽說有地方通電燈了,便拉著一家人去看熱鬧。小香還記得,電燈「啪」地亮起,暮色低垂的灰暗夜空,剎那間明亮如白晝。她偎在父親身邊,訝異地瞪著雙眼、揚著頭;父親眼中閃爍著新奇的光芒,嘴角漾起了一抹欣慰的微笑。
心念及此,小香轉頭望向拔刀齋,只見他神色冷峻目視前方,對眼前一切繁華視若無睹。
瞧拔刀齋神情肅然,小香不解地看向街道:遠處一名身著黑亮流金綢緞、高梳髮髻、頭戴流蘇簪飾的美麗女子,在一柄紅傘下,身姿款款,擺動腳下兩三吋厚的高木屐,在眾人的簇擁中緩緩前進。上方燈籠映出的猩紅光芒,襯得女子華貴雍容、美艷嬌嫩,四周暗香疏影浮動,一不小心便讓人失了心神。
拔刀齋不動聲色瞥了小香一眼,見她目光閃閃發亮,看祭典似地東張西望,一景一物落在她眼中都透著熱鬧有趣。他默默翻了個大白眼,心底微嘆。
小香轉頭,這一路上的店家窗邊都坐著幾位女子,女子們慵懶地靠著矮几,對上小香的視線,便勾起唇角,媚眼如絲。
小香不解,回以燦然一笑;店內女子們見狀,又是舉袖掩唇咯咯嬌笑。
她隨著拔刀齋走入一旁店家。門內又是另一副光景:挑高的大堂,上下圍繞著一圈勾欄;女子們身穿及地長擺和服、展露纖纖皓頸;男人們大咧咧地摟著女子肩頭、細腰,順勢摸了幾把。女子鶯聲嬌笑,笑罵著擊打男人肩頭,作勢推開又軟若無骨地偎在男人身畔。
小香霎霎眼眸:這地方…怎麼怪怪的?
一名年長女子走到拔刀齋身前,擺手嗲聲招呼道:「唉呀~緋村大爺~當真稀客啊!姊妹們盼著您來,可是望穿門了~」
拔刀齋臉上微微抽搐,瞄了小香一眼,打斷話頭道:「咳!帶路吧。」
「唉呀呀~當然當然,良宵苦短呢~」那女子舉袖掩唇一笑,目光流轉間風情萬種。她看向小香,嬌笑道:「這位是?」一邊說著,女子的纖纖素手輕佻地拂過小香的下顎,道:「緋村大爺帶來的人,本店自然要好生招待~」
小香側臉觀望屋裡女子的衣著神態,心底警鐘大作;那女子伸手毫無殺氣,一時間竟沒能避開,硬生生被吃了把嫩豆腐。
拔刀齋蹙眉,抬手揮去女子的手,女子趁勢收手,意味深長地看了小香一眼,爽利地轉身拍手道:「來人,領路。」
兩人隨著店內僕役走上二樓,那僕役拉開一道房門,恭敬地道:「兩位請稍坐。」便退出門外,拉上紙門。
拔刀齋取下腰間長劍隨意坐下,長吁了一口氣;一路上繃著一張臉,臉皮都快僵了。還沒等他緩過勁來,小香一把提起他的領子,怒氣沖沖地低吼道:「你、居、然、來、這、種、地、方!」
完了!
參考資料:
「白熱電球の技術の系統化調査」 - 石﨑 有義
*明治十五年銀座的電燈是弧光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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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幕
2023-06-18
倉田陪著一名油頭粉面的矮肥男子踏進玉屋,玉屋的女將迎上來道:「倉田大爺~房間都給您安排好了。」
倉田點點頭,對同行友人擺手道:「谷先生,請吧。」
女將拍手喚人領路,一名僕役領著矮肥男子走在前方,她倚在倉田肩頭,悄聲道:「今次緋村大爺還帶了個人來呢~」
「喔?這可是奇事。」倉田心底嘀咕道:緋村帶人來?他自己也是個沒開竅的小鬼!說到島原就拉著一張臉。嘖!
「就是~就是~是個跟緋村大爺一般俊俏的孩子呢~」
啥?倉田心中喀噔一聲:緋村帶的那孩子該不會是……
「不是你自己要來的?!你不願意,有人逼得了你嗎?!當我白癡啊!!」
倉田安頓好同伴,跟著女將走到隔壁門前,房內傳來一道熟悉的語音。他嚥了嚥口水:……她怎麼連這裡都跟來了……
「…就說有事了……地點又不是我挑…的……就叫妳…不要跟……」另一人語音若斷若續,艱難地道。
嗯?怎麼回事?
倉田揮手摒退女將,那女將舉袖掩唇轉身離去,眼角眉梢調笑地道出:呦~這孩子臉嫩著呢~人都來了~還羞答答~
倉田拉開房門,頓時瞪大雙眼:宛如鏡面兩側的兩名紅髮少年,一人怒氣滔滔緊勒另一人的頸子,被掐那人臉色發青扯著脖子上的雙手。
「緋…緋村?」倉田霎霎眼睛。
「做什麼?」掐人的少年氣焰騰騰地轉頭;見是熟人,哼了一聲,手中勁道一緊便撇下手,氣鼓鼓坐在一旁。
被掐那人一瞬間舌頭吐的老長,摀著頸子趴在地上直喘氣。
倉田「噗呲」偷笑出聲:拔刀齋這麼孩子氣的模樣,還真是第一次見到。
拔刀齋緩緩抬起頭,撫著脖子調整呼吸,不滿地道:「咳咳…妳真的想掐死我?」
「誰叫你!!!你!!你、你活該!」小香回頭狠瞪拔刀齋。
「緋村…你怎麼會帶香…咳…來啊?」倉田尷尬地道。會讓志士們來島原,多半是犒賞;這傢伙上妓院還自己帶女人?那還是自家妹子!難怪剛才女將笑得意味不明。
「要不是我死要跟!哪知道你們這些傢伙,沒事就來這、種、地、方!」小香怒道。
拔刀齋無奈地聳聳肩,臉上寫滿了:你都聽到了,是她自己要跟的。
「咳!」倉田清了清喉嚨,正色道:「我們可不是沒事就來,今晚有事。香…咳…妳還是請迴避吧!」
「喔?」小香抬眉:「我果然是礙著你們『辦事』了吧?!哼!」
聽小香意有所指,拔刀齋撇過臉:「有事就是有事。就叫妳不要跟。」
「沒錯!有事!」倉田板起臉道。
還沒等小香發作,門外一人道:「失禮了。」隨即門向外滑開,三名僕役端上菜餚,兩名美麗女子款款走入,一左一右坐在小香及拔刀齋身畔。兩人一坐下便親暱地挨著夾菜勸酒。
這下死定了……
拔刀齋接過酒杯,身邊的怒火轟然竄起,不用看都能感受到小香那「熾熱」的目光,恨不得立刻捏死他。
拔刀齋舉起酒杯一仰而盡:任務前有這般玩樂的犒賞,香以為接下來會是什麼好事嗎?!這又不是我安排的!也不是我高興要來的!…我高不高興來,關她什麼事?!她生什麼氣!……我幹嘛管她!既然是桂先生為我安排的宴席,我當然要好好享受。又不是辦給她的!
眼見小香毫不理睬身旁綠衣女子的諸多殷勤,殺氣騰騰的目光死死瞪著拔刀齋;拔刀齋別過頭,任憑紫衣女子偎在他肩頭,賭氣似地一杯一杯猛灌酒。
倉田死命憋著不敢笑出聲來:他們兩個這是槓上啦?!以往緋村來島原,只是一個人窩在角落自斟自酌,女人蹭到他身邊去還會被請走呢!噗!現在他是在跟香小姐鬧彆扭,維護男人的尊嚴?呵呵,有香小姐在,「拔刀齋」可是有人味的多。
「爺~嚐嚐!今天撈上的鯛魚,可鮮美著~」紫衣女子挾起一筷子醬燒魚肉送到拔刀齋嘴邊,拔刀齋微微蹙眉,斜眼瞥見小香目中火光翻動,悶哼一聲便張嘴咬下。
這下,紫衣女子樂開了花,整個人貼到拔刀齋臂膀上。
小香身後的怒火,肉眼可見燒向天頂:好啊!!!緋村劍心你大混蛋!很會裝嘛!!以往左之叔拉著你去什麼「好玩的地方」,你還裝模作樣勸誡人家少去!哼!原來是什麼大場面沒見過,左之叔去的場子太寒酸,你看不上眼,是吧!!真真是好樣的!吃得很開嘛!!
綠衣女子捧著酒杯,傻傻對著小香不屑一顧的側臉,氣得美目橫瞪,扁嘴慍怒:這小丫頭打扮成緋村君的模樣,是跟來幽會嗎?瞧瞧這滿身打翻醋罈的酸臭味!這兒又不是幽會旅館!可瞧著緋村君的態度,這丫頭是上趕著倒貼,人家還嫌棄呢!女孩子家跑來攪和咱們正經做生意是什麼意思!難得今日緋村君願意讓咱們親近,小丫頭在這裡實在太掃興!
綠衣女子眼眸滴溜溜轉了一圈,纖纖素手搭上小香的下顎,扳過她的臉。
「做什麼?!」小香怒道。
綠衣女子趁隙將手中的酒一滴不落灌入小香口中,嗲聲道:「小爺~喝點嘛!光看人喝多沒意思~」
烈酒入喉,嗆得小香連連咳嗽。
「再喝點嘛~」綠衣女子轉身又斟了一杯。這小鬼太礙事!趕緊灌醉她才好辦事;大人的夜晚還長得很呢~
她奉上酒杯,卻見小香臉色潮紅眼神迷濛,揮手打掉她手中酒杯,搖搖晃晃起身。
啊?才這麼一小杯就醉了?綠衣女子瞪大雙眼看著小香走到拔刀齋面前,居高臨下俯視拔刀齋以及貼在他臂膀上的紫衣女子。
拔刀齋愣愣仰視小香打著酒嗝的怒容,轉頭問道:「……這傢伙喝了多少?」
綠衣女子怯怯地豎起一隻手指。
拔刀齋不可置信地看向小香:才一杯?
小香斂起眼眸,銳利的目光落在拔刀齋身畔:紫衣女子若隱若現的雪白胸脯,還若即若離貼在拔刀齋有意迴避的左臂上。
小香抬腳,一腳往紫衣女子的胸口踹下。
「唉呀!小爺~幹什麼呢~」紫衣女子撲倒在地,嬌聲嗔道。
小香悶哼一聲,扭身一屁股坐到拔刀齋腿上,雙臂環上他的脖子,扁嘴怒視紫衣女子:「我的!!走開!是我的!」
………現在是什麼情況?!
柔嫩的手臂掛在肩上,細軟的髮絲輕拂在頸間,拔刀齋卻嚇得渾身僵硬。儘管被小香身上的鎖鍊甲磕得肋骨發疼,仍是深怕一動便冒犯到什麼不該碰的地方。
紫衣女子支起身子,歪歪斜斜往拔刀齋身邊靠去。小香一手勾著拔刀齋,一掌往紫衣女子揮去,不偏不倚搧在她臉上。
紫衣女子吃痛摀著鼻梁,一旁的綠衣女子忍無可忍,起身指著小香高聲罵道:「喂!妳這孩子搞什麼!這裡是男人玩樂的地方!妳一個小姑娘家來湊什麼熱鬧!」
「走開!醜八怪!我的!」小香緊緊環著拔刀齋道。
「什麼?」綠衣女子火冒三丈,尖聲叫道:「老娘雖然比不上太夫跟天神,可也是玉屋裡的紅牌,妳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女娃懂個屁!」
「醜八怪!醜八怪!醜八怪!」小香雙臂越收越緊,口齒不清的醉語,奶聲奶氣罵道。
快點放手!!拔刀齋勉力扯開小香的雙臂,心底吶喊道。
「噗呲!」倉田看熱鬧不嫌事大,抿嘴偷笑。
小香紅著眼眶扁嘴,硬是坐在拔刀齋腿上紋風不動,雙臂越收越緊,死死護著被女子們「意圖不軌」的拔刀齋。
而平日擋在無數敵人身前仍面不改色的拔刀齋,夾在三個女人中間卻冷汗涔涔直下,大氣都不敢吭一聲。
「嘛!嘛!」倉田忍住笑意打圓場道:「兩位姐姐犯不著跟個孩子計較嘛!」
「這不是礙著大夥玩樂嗎?」紫衣女子把前襟往下拉,嗲聲道:「那腳踢的人家好疼呢~」
拔刀齋尷尬地別過臉去,七手八腳扒開小香環著脖子的雙臂,低聲道:「放手!」
小香的嘴扁得更高了,她胡亂拍掉拔刀齋的手,扭動身軀又往他懷裡鑽。
救命啊……拔刀齋又急又氣,繃著臉道:「快點給我下來!」
「嗝!」小香迷濛的醉眼注視著拔刀齋。不一會兒,她腦袋低垂,小臉埋在拔刀齋的肩上。
片刻後,拔刀齋動動肩頭,發現小香並無動靜:……睡著了?
眾人見狀,都鬆了一口氣。
紫衣女子前行靠向拔刀齋,忽地一道冰冷的語音傳來:「滾!現在閃開還能饒你們一命,不滾的話……」小香側臉微偏,瀏海遮擋的眼眸中殺意迸散。
「香!」感受到強烈的殺氣,拔刀齋立時反手按住小香雙臂,將她扣在懷中,又發出劍氣壓制,同時偏頭示意倉田快走。
「呦~嚇唬誰呢~」綠衣女子嗤笑,仍想上前糾纏。瞧這兩人緊緊相擁又鬢角廝磨的,也能搞得殺氣騰騰?不就是上床嘛!
倉田卻嚇得臉色如土,急急拉住不知死活的綠衣女子,揮手叫上紫衣女子,連推帶拉將兩人趕出門外,隨即拉上紙門。隔著一扇門仍可以鮮明感受到兩道強大的劍氣對峙。
他打發兩名女子離去。女子們扁嘴不悅,甩袖離去;幾步之後,那兩道劍氣倏地消散。
倉田長吁一口氣:香小姐的劍氣又更強了…每次她依本能散出的殺氣與劍氣簡直與緋村如出一轍……萬一她暴起出手,只有緋村能制得住她啊……
他顫巍巍走到樓梯旁,忽然雙腳發軟跌坐在地:…幸好沒鬧出什麼事……差點嚇出尿來……
他打起精神,踏著顫抖的腳步,緩緩下樓。
拔刀齋感到小香劍氣消散,也收起自己的劍氣。
這時拔刀齋才注意到他緊擁小香不放。他急忙鬆手,將手藏在身後,坑坑巴巴地道:「…對不起…那個…我不是有意的…」
一滴晶亮的淚珠滑落小香的面頰,拔刀齋更加手足無措,訥訥地續道:「…對不起…我、我無意冒犯……妳…妳快點下來!」
「…爸爸…對不起……」小香啜泣道。
……爸爸?
拔刀齋大受打擊,額角青筋跳動:……她是說過我跟她的父親兄長很像…但是不應該是錯認成哥哥嗎?為什麼是叫爸爸?這傢伙醉傻了吧……
小香抬起頭,不安地望向拔刀齋。見他神色不悅,小香憋著臉,淚水仍滾滾滑落;她胡亂抹去淚痕,嗚咽道:「…對不起…爸爸…對不起…對不起……」
見小香哭得可憐,又一個勁的道歉,拔刀齋忍不住問道:「……為什麼要道歉?」
小香吸著鼻子:「…因為小香不乖……沒有聽爸爸的話……對不起……」
拔刀齋一怔,喟然長嘆。
當初他也是…不顧師父勸阻…執意下山……
拔刀齋輕撫小香的髮絲,心底歉然道:……對不起…師父……
小香在他的安撫下哭聲漸減,不一會只剩幾聲斷斷續續的抽泣。拔刀齋感到肩上一沉,小香的腦袋軟綿綿地倚在他肩上,低垂的長睫下泛著淚光。
拔刀齋鬆了一口氣,抱起熟睡的小香,平置在座席後方。
(幕後花絮)
---社畜拔刀齋---
江戶論壇 Job版
發文者:匿名 (ID:斬人拔刀齋)
主旨:老闆交代去酒店應酬,家裡小孩子沒人顧怎麼辦?在線等,挺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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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好配上相思淚正往悲情的劇情,那.. 可不可以再來一篇相似的文嘿(厚臉皮的伸手)
這個…兔崽還真的有某溫馨文的靈感。可惜最近蘿莉控一直發作不起來,小小香都沒有邁起她肥肥短短的小腳腳亂跑…唉……
看看過年期間兔崽的蘿莉控會不會發作的嚴重一點。
喔~題外話。要過年啦~二月兔崽就不更「相思淚」這種標題看來就不吉利的文啦!(笑)
二月過完後……嗯…… 天天看著同事姊姊的大肚子,兔崽正在挫咧但……
該來的終歸會來~兔崽負責的時候到啦~~(煙)
(眾:……兔崽是要負責啥啦?) (兔:負責擔起兩個人…的工作啊……T_T)
到時候就看兔崽是以什麼方式大暴走啦~是暴走起來寫文還是暴走起來睡覺,反正別暴走起來連老闆都罵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