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類: 動作、言情 明治 眾
【番外篇 天翔】序幕:櫻塚
2017-06-19
強忍的淚滴終於潰堤。
分不清是雨是淚,一道滑過她略顯蒼白的面頰。
貝齒緊咬著的下唇滲出了淡淡地血絲。
──原來,她並不是真的那麼冷酷無情的人…
他走了過去,默默地將胸懷借給了她。
崩塌的情緒一發不可收拾,抽泣的微弱聲音在胸間的起伏間載浮載沉。
他只是無語地輕摟著她,任由她宣洩著不曾傾吐的脆弱。
──她,不過只是個十五歲的女孩啊……
聆聽著雨滴打落在傘頁的聲響,靜靜地等待情感的海浪退潮。
自始至終、他一直都在………
《序幕 櫻塚》
明治十二年 奈良
子時三刻
窗子雖然已刻意用黑色的紗布蓋住,好掩蓋深夜中不自然的光亮,然而從紗帳微弱地透出的影子,依然隱約可以分辨出模樣。一、二、三……七個人,與情報一致。
「哼!明治政府算哪根蔥!還不是由鮮血堆砌成的!」
屋子裡一名男人忿忿不平的搥地怒吼,地板被狠狠地震了一下,連燭火都跟著不住搖晃。
「噓!加賀兄、你可千萬小聲點吶!現在還是蟄伏的時期、可不能被別人聽到!」
另一名男子雖然一樣地氣憤難平,卻仍是壓低了嗓子,謹慎地提醒他的好弟兄。
「我知道!這兩個月來已經是第三次了、對吧?」
男子不耐的揮手,聲量卻小了許多。
「又是斬人嗎…聽說是足以和幕末的『那個人』相比美的高強劍客吶!」
「管他是不是!…真是可恨!總有一天要讓他們好看的!」
燃燒的蠟焰映照在男人們的眼瞳中、炙烈地表彰著他們胸中那一股熊熊的火光。與會同志紛紛相繼呼應,一時之間、可謂氣氛熱烈。
「…很遺憾、那一日是不會降臨了。」
像是從窗縫滑進的春寒,一道平板無起伏的嗓音,硬生生地把適才的熱切瞬間澆熄。
「誰?!」
眾人吃驚朝向聲音傳出的方向一看,一道人影同樣映照在窗上紗帳,不同於他們圍繞著燥熱的燭光,來者背負著微亮的銀鼠色月光,跟再次傳來的聲音一樣浮動著一室冰涼。
「加賀 小三太,今日將是你的終日。」
眾人拔刀欲應戰,還不及反應就見數道銀光閃爍,紗帳飛散、數盞蠟蕊已斷。
月華傾洩般地倒入昏暗的房間,黯然之中,僅能勉強看出一頭紅蓮的髮。
「紅髮…莫非是?!」
話起刀落,月白的刀鋒上映著鮮麗的血色,四濺的血宛若跳躍的火花。
「緋村…拔刀齋……」
******
「解決了嗎?」
一個留著小鬍子,西裝筆挺的男子早有所備地走入,聲音可稱得上是深富磁性。
「……」
被搭話的人不語,低垂眼眸凝視了四散的屍首半晌,取出懷紙拭落白刃上殘餘的血漬。
刀身入鞘時沒有發出什麼聲響,只是引得繫在栗形上紫紺色的流蘇晃動。
她全然無視對方的目光,直直地邁了出去。
「等一下,」
男人叫住了她,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厚一薄、一白一黑的兩個信封。
「這個、是妳應得的。」
她將它揣入懷中。
「這個、是妳該做的。」
她,將它捏在掌中……
走出旅店之前,忽然那個身穿黑色留袖和服的美人老闆娘衝了出來。
她原該是優雅的動作,現在是不顧一切的瘋狂。
「殺人者!!你會有報應的!!你……」
她的聲音消失了。
是被打昏了?亦或是…?
抿起有些蒼白的唇,抬腳躍進樹林中奔馳離去。
迎面東風尚嫌料峭,挾帶著粉瓣一陣陣拍上她的面頰再一朵朵滑落。
在綻放時就註定凋零的淒美,深夜中更顯妖魅。
『櫻花的花瓣原本應該是像雪一般的雪白色。
可是它們吸取了埋葬在櫻樹下屍體的血,
那些污穢、怨念化作了淡紅色的花瓣……
又因承擔不了世間的情仇糾葛,轉眼間就散落了一地……』
無畏於殺人者並非殺人而無謂啊……
↩回本篇目錄
【番外篇 天翔】墨染之章 第一幕
2017-06-19
明治八年 春 伊勢郊外
在朝雪殿,四季都種植著各式花草。
春三月,又稱彌生之月,或者花見月、櫻月,名符其實是櫻滿開、花吹雪的日子。
百年如一的朝雪殿中,櫻花正恣意開放著粉色的春信。
垂枝櫻、八重櫻、吉野櫻、山吹櫻…娉婷四立,一片深淺不一的英英雪雪,幾乎掩沒了整座殿堂。
有時總忍不住好奇,這樣大的一個朝雪殿,就聳立在這兒。有參天古木、有諸院八景、有疊殿高塔、有四季蒔花,就是不見參拜人影、就是不見塵世煩囂……
「罷了,灆梓姊…哪看都不像平凡人…又怎能容於俗世間呢?」
練劍練著練著…護劍忍不住停下揮舞的利刃,望著櫻花出神。
「護劍。」
聽到熟悉的聲音,護劍一個轉身看見灆梓衣著素袍向自己走來。
她的腳步向來無聲無息,輕盈到像是根本沒有踏在地上,月白的髮擺盪著,琥珀的眼瞳中閃爍著溫潤的色調,映照著背後一整片的粉色,好像隨時都會融進裡面消失。
看吧!這麼多年來,她都沒多一條皺紋呢!何況那一頭雪髮?怎看都不像常人啊!要說也是天女了吧……
護劍心裏想著,卻看到她挑起眉來。
「嗯?什麼來著?“皺紋”?」
不自覺地說出了口來了嗎?
護劍趕緊用手遮住了自己的嘴,活脫脫像是個被抓到偷吃糖的孩子。
灆梓看著那可愛的模樣笑了,故意帶點威脅的意味,兩手呵上護劍嬌小的身子。
「再說一次來聽聽?」
「沒沒沒……哇~對不起啦~」
笑著求饒的護劍,紅髮飛揚在風中、稚氣的臉上有著歡愉………
《 墨染之章 幕一 》
明治十三年 春 京都郊外
「為什……啊…………!!」
淡紫色的流蘇飛舞,它的主體-刀鋒-,正自一具猶溫的屍身上抽出。
「辛苦了。」
黑衣蒙面的人士自樹上跳下,扯下面罩後的臉孔,說起來還跟時常在街上看到的某位軍官十分神似。
無視於一旁黑衣人的慰勞聲,用力抹去濺在頰上的血跡,劍客冷冷地向地面的屍體掃了一眼,然後轉身離去。
一陣強風吹來,把她的紅髮打散在空中。好幾瓣櫻花撩過臉上,眼前一片粉紅…
「又是三月啊……」
輕輕的喟嘆裡沒有感情,只是淡淡地發現了這件事。
******
喀啦…
拉開紙門,笑容慈祥的老闆娘端著木漆碗筷和餐食緩步進來。
「護劍小姐,您可千萬要嘗嘗看這新採的山菜呢!正鮮著!」
看著眼前冷冰冰的女孩兒,她仍是一派溫和地推薦著。
護劍只是微一頷首。
這女孩呢、說來也是她們的常客了……人是不大好親近了些,也不清楚是什麼來歷,有時就來個一陣子、有時很久沒看到個影,沒個準的。
「您這回兒要在咱們這兒待多久吶?」
可是也算是個好客人,不任性、不挑剔、不喝酒、不鬧事,該給的都給,有時還順手幫她這老太婆搬些東西,比起某些無賴漢跟一些自恃矜貴的名門姑娘,真的好到沒話說。
挾起雜煮的莧菜,她簡厄的回答了一聲。
「…也許三、五天吧…」
見她再也沒開金口,老闆娘也就繼續她的自言自語、自問自答對話。
而懷中的黑函正穩穩地貼著護劍的胸口,隱隱發熱著。
…事情還是儘快解決吧……娘最近的情況似乎有些差……
等老闆娘準備收下餐盤時,護劍叫住她。
「…請幫我準備一瓶冷酒。」
「好的、馬上來啊!」
墨染嗎?
『墨染之櫻*,葬送之櫻。』
今晚…墨染之櫻又要為誰哀悼了呢?
杉山茶寮……『瀨田 宗次郎』嗎……
******
京城 洛南之南 墨染
「小兄弟啊!老先生我這新採的春茶不錯吧?」
一個有些年歲的小老頭兒,正豪氣地拍了拍一旁年輕人的肩膀。
「是啊、好久沒喝到這樣的好茶了!老先生您真是不簡單呢!」
被稱為小兄弟的年輕人,露出了清爽的笑容,一副人畜無害的樣子…有誰會想到這樣子一個好青年會是政府極欲逮捕撲殺的通緝犯呢?
「哈哈哈…你也挺識貨的不是?想我杉山老頭雖然看起來是個大老粗,但也算是一個愛茶人士,這點兒小事,哪裡難得倒我呢?」
搖了搖杯中青綠的茶水,杉山敬介開懷地大笑三聲。
「你喲、少在那兒丟人現眼了!人家瀨田先生是瞧你老,說說好聽話哄你的!」
拿著幾盤櫻餅走來的杉山太太看不下去,忍不住損他個幾句。
「哪裡?宗次郎可是句句屬實吶、夫人。」
「就是、就是!」
「噯!你這小夥子真是會說話!瞧他都被你捧壞了!」
「………」
「………」
前些天逛到深草*,正巧遇上天黑,在山坡碰到的這對老夫婦說什麼也不肯讓他離開,說最近京都有紅髮的妖魔出沒,夜中千萬不能一個人亂走……
他那時其實有些想笑…苦笑。
一方面是不信邪、一方面是感嘆……當年的他,不也是一個殺人如麻的修羅嗎?
如今只因替這老夫婦提了裝滿新葉的茶簍子,就被他們毫無戒心的帶入家內……
以前的他,常用這張臉皮騙過多少的人心來達成目的?
不勝欷歔啊!
越近深夜,人聲越靜。
杉山夫妻倆也回房休息去了,剩下宗次郎一個看著窗外的美景。
「墨染之櫻啊…一如傳說中的美啊…為了死者盛開的純白之櫻,只有在夜中以墨染之色悲泣著……這又是京都的特色之一了,古老的傳說……」
說起來,他這次回到京都,隔了也快兩年吧?自從和緋村交完手後……
哎呀?正巧出沒的是“紅髮的妖魔”呢?
難不成是有人冒用拔刀齋之名,一逞弒殺之快嗎?
又倒了一盞春茶,新綠的水色映著月光倒也挺美……?!
刀光?
宗次郎猛一抬頭,正巧看到一道火紅的影子提刀砍來。
怎麼會?!
承認自己雖然有持續著修行劍氣,不曾與他人交手終究已有一段時日。
但不至於到敵手逼近至此仍未有所感!
之所以不與他人刀刃相對,也正是因為無人得以如此接近他。
足底略一施力,宗次郎險險然從鋒下擦過,削落的一截髮絲浸潤在打翻的茶水中,披灑在塌塌米上。幸而接連幾招在宗次郎凝神注目,加以移形幻步的疾速之下,皆是以數釐之差呈虛空之勢……
護劍神色不禁一變。
身手如此矯健之人,可謂平生僅見。
同樣的宗次郎心中也是暗吃一驚。
絲毫沒有贅姿的刀式,輕盈迅速的步伐…以及,一頭的紅髮。
而且依這人的行動看來,必是不願將事情鬧大,因此只怕尚有所保留……
唉…總不能給杉山先生添麻煩吧……
腳中力道一旋,宗次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自窗口躍出。
護劍毫不遲疑,反手一撐,追了上去。
↩回本篇目錄
【番外篇 天翔】墨染之章 第二幕
2017-06-19
明治十一年 秋 貴船神社外數里
屍首倒在階梯上,身體從中橫砍成了兩半。
那是她的第一份工作。
她好喜歡這把刀的、灆梓姊送她的紫陽吹雪。
記得剛從灆梓姊手中接過這把刀時,她才九歲。
那一陣子,她好喜歡好喜歡它、一直捨不得拿它來練習。
灆梓姊總是看著這樣的自己苦笑著,細細地低喃著幾句話,那話她有些忘了。
滯礙感自前端傳來,默默在掌中施加了壓力。
尖銳刺耳的金屬摩擦聲穿透她的耳膜,好痛……
「喝啊啊啊啊----!!」
一邊使罄力氣將嬌小的身子向對方壓進,一邊試圖用嘶吼蓋過椎心的敲擊聲;臂上的壓力是減輕了,但是瘖啞的喉嚨卻沒換到應有的代價。
為什麼我會在這?
為什麼我必須做這種事?
為什麼是我?
為什麼?
比起剛才柔軟數倍的觸感傳來,她頓時一怔。
黑紅的液體噴得她滿身腥臭。
抬起左手,溫熱液體在手上滑動的感覺令她想吐。
抬起右手,她心愛的紫陽吹雪上,有黏稠的塊狀物,是什麼?
腸子的片段!
極度驚懼地甩開,掛不牢的內臟飛得老遠,刀則是重重摔落在一旁。
鏘啷一聲,好響!
『如果可以……我希望這把刀妳能永遠用不到…
但倘若有天不幸,真的遇到要拔刀之時,千萬不要遲疑。』
『“劍乃兇器,劍術乃殺人之術”即使多不願承認,這終究是事實。』
『記住這句話。』
『它不是唯一的真理,卻是不可抗拒的事實。』
為‧什麼‧是‧我?
純白的雪地上躺著殷紅的人兒,那人是她的母親,摯愛的母親。
斗大的汗珠附著在她蒼白的額頭上,冰冷的雪降在烏黑的青絲上。
她緊閉著雙眼,口中不停魘語。
『“他”是誰?』
『緋村劍心,他就是與妳擁有相同髮色,相同姓氏以及相像眼神的人…』
我開始討厭紅色,從那天起。
可是今日起,我必須與紅色為伍了。
明治十一年 秋 貴船神社外數里
屍首倒在階梯上,身體從中橫砍成了兩半。
《 墨染之章 幕二 》
子夜時分的墨染,被稱為葬送之櫻的樹海中,兩道人影在交錯著。
雖知情況對自己極為不利,宗次郎一方面穩健地踏著腳步、一方面又不使用出全速。即使如此他仍忍不住讚許,那個蒙起面來的紅髮刺客,有著一雙不輸給緋村的腳程。
只是…紅髮這一點,確實耐人尋味呢…
看著目標的身影一直就只在自己近乎伸手可及的地方,卻總是差之毫釐。
護劍心中某處雖然暗暗佩服,但是更不禁惱怒。他分明有足夠的實力甩離自己。
“瀨田 宗次郎,別名天劍,叛賊志志雄的餘黨,多次招降不聽。”
憶起白紙上為數不多的黑字。
所以才會輪到她,來使用暗殺這個下三濫的手段嗎?
護劍美眸微瞇,足底用力一踩、提氣前行,順手便抄出雪刃向地上奮力一擊。
因春雨綿綿而鬆軟的地面,在受到強大壓力的衝擊之下,登時飛起數十個大小不一的土塊朝宗次郎背影彈去。
宗次郎不及思索,腳尖一煞,身子立即飛入半空。雖是輕易閃過了第一波攻擊,卻又發現底下有把刀正虎視耽耽地望向自己的下顎。
「這是…?!」
想起當年為了應付『傳說中的拔刀齋』時,方治那一疊厚厚的報告。
“飛天御劍流‧土龍閃”以及“飛天御劍流‧龍翔閃”!!
在半空中硬是勉強的扭過身子,宗次郎摸向懷中,拿出一把護身用的小太刀,使勁將刀鋒打向偏旁。
這個人不是空有其表罷了。不僅跟拔刀齋有著同樣的火紅、更用著相同的劍技。
「這下不認真不行了……」
他口中輕喃著,眼中的笑意又是為何?
護劍怔怔然地看著龍翔閃被他用一把不甚起眼的護身小刀破解,心中的震撼不可言喻。
「怎麼、可能……?」
落地隨即再度躍起,越過了宗次郎正下墜的肩頭,她高舉著銀白若月的光輝,朝著他的天靈擊去。
然而就好像被洞悉了一切的行動似地,宗次郎整身在半空中呈無防備的倒下,回空的太刀劃過她的手臂。
撕裂的黑袖露出了雪白的玉臂,細弱的令人懷疑,這不該是一個武人的手。
就算是身形略嫌嬌小的緋村,臂腕仍是有著細密的膚骨結錯、肌理浮筋,不至於如此……
除非……?
護劍只見接連三式竟然都被破去,先是土龍再來龍翔、龍鎚都不得傷到其半毫,驚愕之餘,下手更是狠絕了。
宗次郎心知不能戀戰,只是空憑一把小小的脇差,如何制得上風?
護劍看他好似閃神了一下,立刻轉腕使出亂擊技-龍巢閃。
宗次郎閃避不及、左臂受創。
見機不可失,一回身使刀刃尖端利用離心的強大力道試圖將他一刀橫砍,是謂龍卷閃‧旋。
誰料宗次郎早有準備,犧牲一邊臂膀就是為了這一刻。
順著強大的旋轉力,他單手劃開了她蒙面的面罩,同時繞身到她的背後,擒住了遠比想像中更加瘦弱的雙手。
當黑色布塊自她的臉上滑落時,他以為自己眼花了。
火紅髮下的容貌,是一張熟悉的輪廓。
「……緋…村?」
然而當懷中的人用著難以置信的神情看著他時,他才發覺這張臉孔更加的細緻,而且在世故中還帶著不搭調的稚嫩。
護劍並沒有沉溺在驚訝中很久。
宗次郎打量般的眼神讓她十分惱怒,礙於雙手被制,只能忿忿然瞪向他。
仔細一看的話,她其實又不怎麼像緋村。
光是那烏黑深邃、暗不見底的眼瞳,跟緋村的澄澈正直就截然不同。
但是神韻卻微妙地讓人把他們連想在一起。
這其中究竟是……
「你在想什麼?」
清冷的聲音迴盪在空氣中,是女子的語調。
「沒想什麼。」
他低下頭對著她笑了,才發現彼此體形上的差異。
真是個嬌小的女孩子啊……
憑自己這實在稱不上高的個頭竟然還要微微低頭了…
「妳是誰派來的?」
「明治政府。」
「我以為妳至少會推卻一下的。」沒想到這麼爽快。
「就算不說,你也猜得到吧?」
護劍抬頭看向宗次郎,眼中寫滿淡漠。
「我又何必白費唇舌?」
「反正……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虎口猛一使勁,護劍竟用暗藏的袖箭刺穿自己的手腕,順勢也穿透了宗次郎箝制的掌心。
尖銳的袖箭就這樣緊緊卡死在護劍的耦腕和宗次郎的掌中,兩人的指尖都爬滿了滴滴水珠。
沒料到她身上尚藏有暗器,他鬆開了束縛的兩腕。
雖然只是微微的空隙,也足夠脫身了。
她毫不猶豫地揮動了自己的手臂,扯開了箝住兩人的鐵器,袖箭的倒鉤自宗次郎的肉裡穿刺而過,留下一個透光的傷口在他的手中血肉模糊。
隨即,紫陽吹雪輕輕的揮舞而上,幾乎親吻到了他的頸子。
這一幕一直在腦海裡迴盪不已……
銀月般的刀鋒在他的眼前消失,只剩下櫻花的殘像,飄渺無形。
接著他才發現,頸邊倚著冰寒的觸感。
但是他並沒有死、只是感受著左方附肢末端所傳來陣陣的錐心疼痛。
鮮紅的液體自他的頸邊滑落,染黑了藏青色的羽織。
溫熱地滴落在他肩上的,不是他的,是從遠方流來的血。
遠遠的、從刀的另一端,她的血正汨汨地自腕間的傷口滿溢,順著手指,流動在抵住他頷首之間的刀緣,不住地濡濕他的項背。那木柄鐵鉤的箭身,如今是血紅的,嵌在她的腕上,像個滴水的椎子,流洩一道血紅的濁流。
「……說!」
護劍站在宗次郎身後的岩塊上,劍勢半分不差的停在他的頸邊,刀身穩固的沒有一絲搖晃,由高處向低處流下是她熾熱的血。
「說什麼?」
就算被人抵住脖子,他依舊是一派輕鬆。
「你口中的“緋村”是誰?!」
現在不殺他,就很難有下一次了…她十分瞭解。
但是……………這?!
護劍愕然瞪大眸子。
人呢?!
眼前的背影在瞬間消失無蹤,徒留下一個足印。
「我在這兒。」
聲音出現在她的耳括子後頭,卻由不得護劍轉身來應,手刀便落在她的頸上。
伸出左手穩穩接住她昏厥的身子,而傷口自是裂得更開了。
沒想到竟得用上縮地啊……
自己的手掌同樣也是浸潤在可怕的血水中,宗次郎很清楚。
可是她血液流逝的速度太過反常了……近乎浸濕了他整件的外掛。
直至查看了傷口之後,他才瞭然地解開了疑慮。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啊…」
她的手腕很細,握在他的掌心中時甚至不需要用上指節。
掙脫自己箝制的下場就是、袖箭貫穿的地方毫不猶疑地劃破了動脈。
↩回本篇目錄
【番外篇 天翔】案朱之章 第一幕
2017-06-19
午夜的深山一直都是可怖的。
當那靜謐到彷彿時間不再流動的漆黑,籠罩在身上的時候,好像世界與自己隔絕了…無底的孤獨浮現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一邊啃食著名為罪惡的情感,一邊生存下去。
如果這世間真的有鬼,應該就是這樣寂寞的活著吧?
我……好累了…………
《 案朱之章 幕一 》
好刺眼的陽光。
撐開沉重的眼皮,炫目的光芒映入眼簾,腦中暈黑的感覺令護劍不自覺地瞇細了乾澀的雙眼。
「妳已經醒了啊?」
溫雅的清朗嗓音從頭頂傳出,有點熟悉……
「是你!!」
「不要亂動比較好喔!」
單手壓上她單薄的肩膀,止住她欲起身的動作。
想要揮去他的壓制,卻發現身體竟沉重有如千斤,虛軟無力。
「妳失血過多,不宜勉強。」
他無害地笑著,包著層層紗布的手將她扶坐穩了。
順道意外的發現她沒有掙扎,只是無言的看著自己的臉。
宗次郎撫上自己的面皮,奇怪自己的臉上有什麼東西。
「我生得很奇怪嗎?」怎麼沒人這樣說過?
「…你總是在笑,」
從昨晚到現在,即使她的袖箭橫貫穿入他掌心的時候,他的表情依舊沒有變化。
「就好像只記得“笑”這個表情似的。」
他身體微微地一震,仍是對著她苦笑著。
「妳的感覺還真是敏銳啊……真傷腦筋呢…」
「造成你的困擾了嗎?」
護劍墨黑的眼瞳專注地看著他,就像個沒有心眼的孩子。
「…那我就不多問了。」
語畢,她轉頭看向另一方,沒再說支字片語。
草綠色的和室也不過數疊塌塌米大,裝飾倒是十分雅緻,雕花的窗框和紙糊的垂燈,昨夜打翻的茶漬已經清洗乾淨了,關緊的紙門上還繪著菖蒲的圖樣。
而唯一的一扇窗外是一片粉粉盈盈、英英雪雪,遠遠地還可以望見案朱橋一帶。
「妳不殺我嗎?」
宗次郎坐在她的一旁,望向窗外的櫻雪,吶吶開口。
「…困獸之鬥。」
她沒看到她的紫陽吹雪,是被他拿走了吧。
當他出現在她身後時,她根本沒來得及反應……憑他倆之間的差異,不過只是垂死的掙扎罷了。
何況如今一個病奄奄的自己。
「妳不逃走?或者自了?」他再問。
「為什麼我要?我並不打算為“他們”而死。」冷卻的聲調,絕然地說著。
「哈哈……」
他卻忍不住笑了。為什麼?不知道、他就是想笑。
也許是對明治政府的同情吧?
護劍轉頭,奇異的看著那個男人迎著風笑著,背景是一整片的旖旎春色。
她愣著、看著、然後迷惘了。
「你為什麼不殺我?」
宗次郎沉默了好一會兒。
「妳是緋村的誰呢?」
他答非所問,卻讓護劍的身體在一瞬間僵直了。
「……誰也不是。」
從齒縫中洴出的字句實在沒什麼說服力。
「緋村他…給了我一個人生的大難題呢!」
「你果然認識他?!」
真是藏不住啊…
看到護劍猛地惡狠狠的瞪向自己,宗次郎不禁失笑。
他起身往牆邊摸了摸、探了探,從地板邊兒拿出了一把繫著紫色流蘇的刀,遞到了護劍的面前。
「妳的,拿去吧。」
「你還沒回答我的話!」
無視於舉在眼前的愛刀,護劍對著宗次郎輕吼。
雖然有些對不起灆梓姐,但是比起紫陽吹雪,她更想知道眼前這個名叫“瀨田宗次郎“的男人所暗藏的秘密。
「妳也沒告訴我妳是他的誰不是?」
宗次郎把紫陽吹雪放到她腳邊,淡淡地看著她。
「…………我…」
護劍無言地咬緊了下唇,欲言又止。
頓時狹室裡充斥著相看兩無言的僵硬氣氛,窗外的櫻花倒是笑得好不燦爛。
不過寂靜沒持續多久,紙門外傳來了細碎的腳步聲,接著是一個年輕女子沉著親切的問候。
「…瀨田先生,不好意思打擾一下…」
拉開紙門,穿著萌黃色小紋和服的女子有著細緻的五官。
她手執圓盤,軟袖輕柔的擺動著,碗盤碟筷,轉眼間全弄得一絲不茍,精緻的料理擺了滿桌。
「…我並沒有點這些不是?」
宗次郎雖是納悶,倒也還是那一副好相處的模樣。
「這些個春餉是父親大人吩咐的,說是千萬要好好招待您。」
女子說話的口吻十分和善,就像是正吹進來的三月暖風,翻飛著滿室的櫻花落在她繡著『杉山茶寮』的衣擺上。
「哎呀?這怎麼好意思呢?真是麻煩妳了呢…」
宗次郎接過她正欲送上的茶水,狀似抱歉地送了她一個微笑,女子登時羞紅了小臉……
自這女子進門,護劍便獨坐在被褥之中,朝著窗外無心觀望著,心裡滿是一片混雜。總覺得自己和那一區氛圍是格格不入的,她已經好久沒有對著母親以外的人笑過了。
只是想想自己原是要殺他的,殺不成就算了,偏偏他又知道關於“那個人”的事。想要問出一個究竟,卻碰上這麼一個摸不出性格的軟釘子,她最不擅長跟這般人打交道了……而且…娘一定還在等她回去吧?
若是沒被發現那也就罷了…幸好她這次是單獨行動的。
想到自己與母親的處境艱難,護劍的心思就更加絮亂了。
現下又看到一個瀰漫著異樣春色的景象。
給她來詮釋的話,可稱做“登徒子調戲良家女子”。
沒看到他嘴笑眼沒笑嗎?而她卻是手下敗將?惱啊!
這不想還好,越想就越氣。
墨黑的眼瞳看向一旁的兩人,憎惡起那溫雅的笑容。
女子這才發現護劍不帶好意的眼神,令人意外地衝著她送了一個特大號的笑容。
「您醒啦?身體還有哪邊不舒適嗎?」
說著說著還走到護劍身旁,在她耳邊耳語。
「呵呵…放心吧!我沒敢有半點遐想的。只是妳家丈夫還真俊呢!」
這話倒是當場把護劍弄的腦袋一團漿糊。
見狀,女子立時對著宗次郎呵呵笑開。
「瀨田先生真是好福氣呢!有這麼一個恩愛的美嬌娘!」
「…!!等……我沒這…不對!…我跟他不是…」
護劍被搞得莫名其妙,急著想解釋,卻湊不出完整的句子。
「欸!少來了,何必羞呢?」
女子笑著揮了揮手,依舊柔美的像是三月春風。
這兩個截然不同類型的女人,嬌柔的正大剌剌地笑著、冷媚的卻急得手足無措。
宗次郎就這樣看著看著,也不打算出口解釋,自己一個人偷偷地在旁邊,捧著肚子笑了起來。
適才僵直的氣氛給這一攪和,全都飛到九宵雲外去了。
↩回本篇目錄
【番外篇 天翔】案朱之章 第二幕
2017-06-19
深夜,急促的敲門聲傳來。
「來了、就來了……」
邊走邊整好衣領,杉山太太匆匆地走到門前,隔著門板小心地問著。
「請問您是哪位啊?這麼晚了…是發生什麼事了嗎?」
「夫人是我,宗次郎。」
「瀨田先生?」
熟悉的聲音傳來,她才微鬆了一口氣。就怕是那個傳聞中的妖怪。
「你怎麼跑到外頭去了?跟你說外頭不安寧啊!」
趕緊拉開門把,要叫他快些進來,午夜千萬別在外邊走。
好不容易把上了鎖的厚重木門推開,杉山太太卻驚得大叫。
「天吶?這是怎麼一回事?!」
滿滿的紅褐色佈滿他的肩頭,活像是剛下了一場血釀成的雨。
他剛剛急促的敲著的門板上,留著一點一點斑駁的血印子。
「不好意思、可否麻煩夫人幫我叫位大夫?」
定睛一看,才發現他肩頭背負著個嬌小的姑娘家。
血紅的髮披散在蒼白勝紙的小臉上,細緻的五官緊縮……等等!紅髮?!
「夫人…她決計不是妳所想的那般…請夫人先救人要緊吧!」
宗次郎感受到肩膀子上那沉重的黏溼,知道再不治就當真不妙了。
「這…好吧!」
杉山太太稍加思索便答應了。
要她見死不救實在做不到,何況是那樣一個纖細的小女孩。
「不過你要告訴我你們倆怎會傷成這樣…還有,你哪時溜出去的?」
她急急地衝向內室,欲叫醒丈夫去叫大夫,一邊還不忘回過頭來說了說宗次郎,像是一個耽憂的親人,語句中有著關心。
「這個嘛……」
聽到夫人願意幫助,宗次郎又恢復了平時的笑容,即便是有那麼些蒼白。
《 案朱之章 幕二 》
關了門才要走下樓,年輕女子就看見杉山夫婦正走上樓來。
「芽衣,妳有沒有好好照顧人家啊?」
杉山太太拎著一包布包,笑容詳和地和丈夫一同走了過來。
「父親、母親,您們回來啦!」
芽衣迎向了杉山夫婦,甜甜的笑讓人見了就舒服。
「嗯…宗次郎那小子好點了沒?」
杉山敬介寵愛地摸了摸女兒的頭髮,他自從兩個大兒子接連因意外喪生了之後,最寵愛的,莫過於這年老時才領養回來的女兒了。
「好多了!瀨田先生和夫人現都在房裡用膳呢!」
「哎呀?夫人?」
聽到丈夫擅自就稱人家瀨田先生為“那小子”,杉山太太正想開罵,就聽到小女兒的回答。
「可是昨晚他急急抱來的那位紅髮姑娘麼?」
「是囉!人家夫妻倆感情倒好的呢!剛才我啊……」
就知道母親跟自己一般,對八卦最感興趣。
對著父親眨了眨眼,她馬上開始轉播之前的對話(加油添醋版,當然。),也不考慮到紙門實在是沒什麼隔音效果。
房門內,護劍撫著疼痛欲裂的頭,宣告自己浪費了一缸子口水。
而宗次郎則舉著筷子,忍笑忍得好像事不關己似的。
「你要笑到什麼時候?」
忍不住瞪了宗次郎一眼,她好久沒同人說這麼多話了,沒想到竟是為了撇清自己跟暗殺對象的關係……最慘的是,講了半天人家還是不信。
總覺得自從碰上他,她做什麼都沒法像以前一樣的順利。
雖然也才過了一天半不到。
「哈哈……好啦好啦…不開玩笑了。」
說歸說,他嘴邊仍是噙著笑意。
「說真的、竟然已經被誤會了,不如將計就計,我們倒也輕鬆不是?」
「我們?你到底在打什麼主意?」
宗次郎但笑不語。
「噓!他們過來了。」
「宗小子啊~~聽說你妻子已經醒啦?」
杉山敬介一腳才踏進門內就操著爽朗的大嗓門,人未到聲先來。
「你這大老粗喔!也不想想會不會嚇到人家女孩子家?人家可是病人耶?」
杉山太太才剛走進來,馬上虧了丈夫一句,然後轉向護劍挨了過去。
「不好意思啊~讓妳見笑了…」
護劍靜靜地看著這對老夫婦,她大概瞭解那叫做芽衣的女孩,個性從何而來了。
「哎?老婆子,妳別擋著人家啊?也讓我瞧瞧哇?」
「你這是什麼話?把人家當珍奇異獸啦?就是有你這種人,才把人家一個水噹噹的女孩兒搞成這樣!」
她端詳了護劍幾眼,看得她是渾身不自在。正欲轉身,就看到杉山太太拉開手中的布包,拿出一件櫻花色的和服,在她身上比來比去。
「妳的事情我昨晚都聽宗次郎說了…真是可憐的女孩啊…幸好妳還有這麼一個好依靠的人在。」她帶著深深溫柔的眼神望著護劍,令護劍心底是莫名的溫暖,卻忍不住狐疑地看向宗次郎。
“你到底說了什麼?”
他只是笑笑地聳聳肩。
「好了!妳這人怎麼沒事專挑人家的傷心事提呢!」
杉山敬介誇張的擺了擺手,卻也對著護劍笑了一下。
「在這兒妳儘管放心,沒人會把妳當妖怪的!」
護劍先是一愣,後來總算弄懂他們被宗次郎誤導了。
事實上,她就是傳聞中的那個“紅髮的妖魔”,那是明治政府散發的謠言,為了方便她“辦事”………雖說時代已經逐漸地改變了,走向他們自以為的理性年代,但是古老的傳說仍是擁有無比的影響力啊…明治政府是很清楚的,即便他們一方面又努力的朝向理性與科學的道路前進。
而他,大概是反過來利用她的外表吧…一個纖弱的女子,卻因為天生的外貌而遭人厭惡、攻擊之類的……利用人性的憐憫。
她不禁責備的看向宗次郎。
聰明如他,怎會看不懂她眼中的不滿。
「杉山先生、夫人,內人好似有些累了,讓她再休息一下,晚點一定賠您們。」
「欸、你這是什麼話?那要什麼賠不賠的?病人是要多休息一下,是我們打擾到你們了,這晚一點我再吩咐人給她燉點補品才行。」
杉山夫人也不再推辭,一邊對著宗次郎擠眉弄眼,一邊拉著丈夫就向外走。
「去去去!人家小倆口要說說話呢!咱們少在這礙眼囉~」
雖然聲量壓得很低了,可這句話還是一句不漏地穿過紙門進了護劍的耳朵。
「啊!對了對了~」
才剛關上拉門,杉山夫人又急急衝了進來,一把就將那織工精細的粉色和服擺到了護劍的膝上。
「來、這是給妳的。妳那件衣服實在沒法子再穿了…這是我家女孩兒的舊衣服了不是什麼好貨……先將就點穿吧!」
看著膝上溫潤的粉紅色,她眼中一片恍惚……
她因習劍而略帶粗糙的指尖,撫上了那絲綢般的觸感,不是像西陣織那種很好很好的料子,卻令人依戀。
「……謝謝妳…」
終於聽到護劍開了口,杉山太太和藹地笑開了。
「妳就在這安心地好好休息,也許不夠舒適吧?就勉強一下,至少在心情上把這裡當自己的家吧…」
她溫柔地執起她纖白的手,緊緊地握著,從掌心傳來的一股暖流,讓護劍不禁輕輕地、柔順地點了點頭。
↩回本篇目錄
【番外篇 天翔】案朱之章 第三幕
2021-06-19
明治十一年 大津 霜月
燈火搖晃著。
像是擺盪在柚木水盆裡的下弦月,扭曲著昏黃的身軀、掙扎在險惡的烏雲中。
「……劍……」
神志不清的巴,虛弱地躺在病褟上。
夢魘似乎是纏著她不放,才使得那兩道秀眉之間,多出了鮮見的折痕。
「來了、」
護劍急忙地拉攏褪下的單衣,擰了冰涼的帕子敷在出汗的額上。
「我在這兒、娘…」
「…劍…心……」
含糊不清的聲音,微弱地自慘白的唇瓣裡吐出。
指尖頓時煞住。
僵直在空中的手,最終只是慢慢慢慢地,爬回肩上的薄衣。
還沒上好藥的傷口,隱隱作痛。
「……可惡…」
咬牙將傷口上的厚痂爛瘡切去,護劍雙眼已是一片糢糊的霧氣。
「……為什麼…」
滴落到盆中的血珠,微微濺起了一絲水花。
擺盪在水底的月,逐漸被不停擴散的血紅蛛網籠罩。
混濁不清。
爬在頰上的溫熱,和肩背上的溫熱不成對比。
心有如風前的燈火,翻攪掙扎。
為什麼、是我?
《 案朱之章 幕三 》
明治十三年 京都
櫻華紛紛揚揚撒落。
黑闇中,粉色花瓣無聲無息地漫天飛舞,飄落而下。
無風。
因承受不住自身的重量,脫離枝頭,落至地面。
是盛開的櫻、在一個極靜謐的夜。
櫻花上空,
吞滅在雲中那帶著微紅的緋色月牙,像在警告什麼一般似地咧嘴斜笑著。
杉山茶寮的二樓,一盞燭光正晃漾。
細碎的汗珠附著在她潮紅的頰上,嘴中吐露著斷斷續續的魘語。
修長有力的指掌,輕巧地撥開她額上覆蓋著的紅色瀏海,火燙的高溫穿透細緻的皮膚直達他的指尖,被冷汗浸潤到濕軟的細髮,黏膩地纏繞在指間。
然而這些似乎不足以使他舒緩的眉間多些紋路。
端詳著被她掩蓋在髮下,那一道劃在眉角和眼窩之間的疤。
泛白的粉紅色,顯然不是什麼大傷,但劃在一個女孩子的臉上,畢竟是破相。
淡薄的眼瞳不經意地掃過一旁漾著光芒的銅鏡,他--瀨田宗次郎,毫不詫異地看見自己在倒影中那無謂的笑容。
『…你總是在笑,就好像只記得“笑”這個表情似的。』
他再度凝視著昏睡中的護劍。
-到了夜晚便犯高燒-
比起身上的傷,恐怕心中的傷才是病因吧?
就像當年剛跟隨志志雄大人時的他一樣,病在心底。
他捨棄了笑以外的情緒,她則是忘了,“笑”是什麼樣的表情。
樹叢間窸窸窣窣細碎的脆裂聲低低地傳出,烏黑的墨染之森彷彿瞬間鑲上了滿山的星子,瞪視著這裡。活像是見著了火的野獸,想聚集又不敢輕易接近。
可惜的是這今宵的夜空沒有星,只有那半掩著容貌的月娘。
宗次郎躡手躡腳的起了身,右手順帶地替她拉攏了被。
低首看著那瞧來比平時稚氣不少的面容,左手暗暗地握了又放、放了又握…彷彿要用緊繃著乳白色止血帶的神經來確認傷口的癒合一般。
半晌、才轉目看向遠方那閃著惡意的星。
嘴角的幅度被輕輕地扯了開,彎的好像是天邊那一掛美麗的弧。
「啊啊…起風了呢……」
一瓣純白的吉野櫻飄進窗框,宗次郎的影子消失在茂密的森林裡。
******
冰冰涼涼的……是誰呢?
那樣溫柔地撫著她額邊的……是誰的手呢?
娘?
悶悶的腳步聲傳進了耳朵,聽得出來來者試著忍住足音。
不過,練武的人,耳朵向來靈敏。
不、不是娘親。
娘的步伐向來輕巧,像是一瓣清靈的花。
緩慢地撐開了沉甸甸的眼皮,不習慣的光射進了迷濛的眸子。
「妳醒了嗎?」
有點耳熟的陌生女音,啊啊…是了、她是在那個氛圍氤氳暖和的茶寮裡。
芽衣見護劍仍是有些恍神似地,柔軟卻稱不上細嫩的小手覆上了她的額。
「……還好、燒全退了,還有些偏涼呢!」
熱度自芽衣的手心傳來,對身子向來偏陰寒的護劍而言,反倒是她像發燒了。
所以是那個人的手嗎?…
眼神四處飄盪,風乾的紅髮盪出了小小的波浪。
「天……呃…宗次郎人呢?」
唸著不甚習慣的名字。縱使不大甘願,還是暗暗地配合了他的說辭--夫妻。
「耶?瀨田先生不是出去了麼?我自早上起就沒見到他囉。」
“?!”
下意識地摸向床畔,她的紫陽吹雪呢?
指尖觸摸到溫潤的木頭劍把,低頭一看,淺蔥色的固鞘繩。
橫亙在她枕旁的,竟是他那把一尺三寸的脇差。
不祥的感覺自心底浮出。
她早該知道,明治政府那邊不可能到現在都沒有所反應。
掌心微微地滲出了細汗。
她怎麼會那樣毫無防備地睡下了呢?
就連在母親的面前,她都不曾熟睡到這個地步,自從兩年前的那天。
然而這些天來,為什麼她會在人都殺到自己面前的情況下,依然沒有驚醒啊!
她的刀…鈍了嗎?她心中那把警戒的刀啊!
看護劍剎那間圓睜美眸,芽衣心底嚇了一跳。
「…瀨田夫人…?」
她的眼神,好駭人吶!
像那深不見底的黑水潭,突然間掀起了大浪……
「怎麼了嗎?」
清雅的聲音從紙門邊冒出,含著一抹淡淡的笑意。
「瀨田先生!」
芽衣小小地撫了撫胸口,輕吁了一口氣。
「您當真嚇到我了……怎麼上來都沒個響兒的?」
「啊、真的嗎?抱歉抱歉…」
說歸說,他依舊是笑著。
護劍的眉卻越皺越深。
「您看吧!氣到夫人了…夫人一醒來找不著您,我看她可緊張的咧!」
芽衣笑著,想到護劍的表情,也許正是這兩人之間的牽絆吧!
「您倆要吵就快快地吵完吧!晚點兒別忘了下來說一聲,再給您準備早餐。」
把水盆收到了一旁,還細心放了新的替換衣裳在門邊。
芽衣說完便揮揮不耐的手,咚咚咚快步走了下樓。
那姿態十成十像透了杉山夫人。
「妳有為我擔心嗎?」
宗次郎看著護劍飽含怒氣的眼瞳,笑紋深到帶起了淺淺的酒窩。
看著他那真的帶笑的眼,反倒更令人惱火。
真是難以置信!她本應該是要暗殺他的,這是什麼鬼情形?!
護劍不自覺地捏緊了手上的刀把,只差沒抽出來砍到他身上,壓根兒忘了那本該是誰的刀。
「如果妳肯為我擔心的話,我會很高興的。」
「耶?」
驀地、宗次郎的眼睛一沉,嚴肅的眼中竟漏映了她耳根淡淡的微紅色。
「緋村 護劍。」
(待續...)
↩回本篇目錄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