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類: 抒情、動作 明治 由美
說明: [轉載文]感謝作者同意,本文轉載自台大陽光沙灘劍心精華板
第一幕
2021-01-06
「由美…」
一道風情而微帶沙啞的女人聲音穿過青樓「湘雨」的走廊,夾雜著細碎的腳步聲。走廊兩旁是一列的紙門,不太亮的燭火,透過微微發黃的紙窗紗,投影在木地板上,顯得地板越發平滑。紙門後,還隱隱傳來男男女女的嬉笑聲和三弦琴聲。
「由美…」一個中年女人從走廊的末端出現,女人一邊左右張望,一邊碎步過幽暗的走廊,走過的地方,都捲起一陣脂粉的香風。到了盡頭轉角處,一頭便撞上正在抽煙的由美。
一個盛裝女子倚在走廊的角落,倚著牆角,正在抽煙。
塗上丹冠的纖指慵懶地夾著一管煙槍,女子施施然地呼出口裏最後一絲煙霞。嬝嬝的青煙裏,還看到她身上艷色的和服,織著菖莆花的圖案,深紫色上綴著月白和緋紅,教人眼花撩亂。
腰帶,與其說是綁在腰間,倒不如說是掛在身上,鬆散地隨著女子的身體曲線垂落。
「你在幹什麼啦…」鴇母揮手奪過由美手上煙槍。「林海大人在等你呀!」
「讓他等好了。」由美斜甩著微向上吊的鳳眼, 黛眉間掠過一絲不屑。手上沒了煙槍,她的十指登時不知往何處放才好。她半身依然懶懶地倚著牆壁,左手把一絡垂落的髮絲撥上鬢角,頭上的髮飾搖晃起來,叮叮噹噹地響起一串金玉相擊的聲響。「今晚我不想見客。」
「由美!」鴇母變臉了,「你…」便想發作。一抬頭,卻見由美的眼中冷冷的全無懼意,本來強硬的語氣只得軟了下來,長嘆一聲:
「唉…。 由美, 林海大人的性情你不是不知道的吧? 那一趟『彤雲』的花魁得罪了他。 結果, 被他用個什麼窩藏叛黨的名義把『彤雲』查禁了。」
由美低著頭,沒有作聲。
「我們青樓花巷, 侍客前那會先查明客人是薩摩藩還是長州藩, 新撰組還是見迴組的人… 你要是把林海大人都得罪了,我們萬一有個把柄在他手上, 你叫我怎麼辦,你叫這裏的姊姊妹妹怎麼辦
?」
由美咬著下唇,還是沒有做聲。
「我人也老了,你難道還叫我堆著皺紋向人賣笑麼?你是這裏的花魁,『湘雨』上上下下的姊姊妹妹,都看你的了, 由美…」鴇母欲言又止。
由美猛地抬頭:「別說了。」她說。「林海大人在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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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幕
2021-01-06
夜裏深寒,「湘雨」的廂房卻盈溢暖意和香氣--脂粉和殘酒的芳香。室內殘燈似豆,由美蜷伏在被窩裏,一頭的釵飾散落在榻榻米旁,猶自閃爍著金色的微光。 她的黑髮柔順地舖在衾枕上,微弱的燭光輕輕投上, 映著那褪落了化妝的臉龐, 雪白的臉孔, 沒有了臙脂潤色, 顯得太蒼白了一些, 唇上再不是濃艷的酒紅, 露出原來淡紅的唇色,卻給人清秀的感覺。 她微戚著一雙秀眉, 長長的睫毛顫了顫, 便睜開了眼睛, 還末睡著呢。
她轉身避開林海俗重的呼息,要不要離開?她猶豫著,被窩的溫暖誘惑著她:外面冷著呢,跳出被窩去自討苦吃幹麼?可是她討厭跟這個人同睡。她把手伸出被窩以外,摸索自己的衣服。
忽然,由美感到一隻手撘上自己的背脊。
「還未睡著嗎?」由美道。
「嗯…」林海帶睡意的語音從後傳來:「你這幾天也別見客了,收拾好行李吧。過幾天我會派馬車來接你到京都那間宅子去。挑一兩個你喜歡的丫頭也帶去,也省得再僱傭人。」
她怔住了, 愕然:「什麼?」
林海的手在由美裸露的背脊上來回撫弄,慢條斯理地解釋:「你總不成一輩子呆在『湘雨』裏吧。 來, 搬到我京都的宅子去,我會派人送來生活費。」
「我不去京都。」由美這一趟答得很快, 聲音也變冷了。
林海卻似聽不出來, 嗤笑一聲, 道:「別傻了。你捨不下這裏嗎?住在京都慢慢就會習慣的了。」 搓揉著由美的柔肩,他饒有趣味的問:「還是,你在這裏有個小白臉姘頭了?你們妓女不是都愛這一套的嗎?」
林海見由美沒有反應, 捏著她的下頷,扳過她的臉。 他看著由美的臉孔: 唇上那抹職業化的笑意, 和眼裏不及掩飾的嗔怒。 他笑了, 輕嘆一聲: 「唉, 你發怒的時候仍是那麼美。」他用力地把由美的臉孔再拉近了一點, 視線緩緩向下移 : 細長的頸項, 柔弱的雙肩和下面被棉被蓋住了的溫
軟的身子……
他湊近由美的耳根, 呼吸著那淡淡的髮香, 低聲地道:「我忍受不了別的男人抱著你。」他吻著由美的肩膀, 道:「我看得上的女人可不多啊…… 你是個聰明的女子, 該不會像那個彤雲的花魁般敬酒不吃吃罰酒吧? 」
他的語音越漸模糊了, 可是由美仍然聽得清清楚楚:「去京都吧。反正你也沒有別的地方可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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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幕
2021-01-06
真的沒有別的地方可去了嗎?
林海睡著了,由美從「湘雨」的後門走出去,心裏返返覆 覆就是這句話。黎明時份, 後門外的長街沒有半條人影, 空盪盪的。 可是由美就是喜歡這種冷清, 她深吸一口冰涼的空氣,讓刺骨的寒滲透心胸,把那種不能平息的厭惡感稍為涷結。
她就這樣呆立在門前, 直至聽到身後的腳步聲。
由美回頭, 黑暗中隱隱看到是是「湘雨」裏的姐妹秋子, 披著件圍巾, 抖抖哆哆的, 直打冷顫。 「你不冷嗎?」秋子一邊說, 一邊把圍巾的一角往由美身上披。 「這樣的天氣, 小心著涼了。」話說到口邊都化成濛濛的霧氣。
「嗯, 謝謝。」由美微微一笑, 問道: 「怎麼還不睡?」
「說起來就氣人,」秋子嘟了嘟嘴, 「剛剛酒席上那幾個客人老灌我們喝酒, 我怕喝醉了, 偷偷把水滲在酒裏。 結果喝了一肚子的水, 整晚都上廁所。」
「是南條那群傢伙嗎?」
「就是他們, 好討厭! 那您呢, 由美姐, 怎麼還不睡?」
「林海說想接我到京都他的別宅去。」
「真的嗎? 那恭喜您了!」 秋子喜孜孜地道: 「我一早就說像由美姐您這麼美麗, 不會一世待在這裏。 是什麼時候?」
「四天後。」
「以後林海大人如果給您開間什麼布莊, 首飾店的, 可別要忘了這裏的姐姐妹妹啊!」
「我怎會忘記呢? 就不知道我有沒有這樣的好福氣。」
「你要收拾行李的吧, 有什麼要幫忙的, 儘管叫我好了。」
「好的。」
秋子打了個呵欠,「好睏…」她伸了伸懶腰,道:「我還是先去睡了。您的好消息,我趕明兒便告訴其他姐妹。您也早些安歇,別太興奮啊。晚安了。」
「晚安。」秋子走了。黑暗中,她沒有發現,在她轉身的一剎,由美的微向上翹的嘴角又再次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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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幕
2021-01-06
也不知站了多久,由美轉身便要走入門內,這時候,她聽到一道微細的聲音,就在側巷。
一個男孩,在妓院側巷裏的垃圾堆搜尋著。半尾魚骨,幾根菜渣,都不放過。「小兄弟。」由美叫道。這個孩子也恁地可憐,是孤兒吧,一個人三更半夜到垃圾桶裏找殘羹冷飯。剛才和林海對酌還有點菜剩下來,都給他好了,總比垃圾堆裏的要好。
那孩子回過頭來,由美驚奇地發現,這男孩臉上沒有驚惶也沒有狼狽,蒼白的臉孔上掛著一絲微笑。「我房裏還有些食物,你在這裏等著,我去拿給你。」那 男孩沒有回答她的說話,明亮的眼睛還是瞪瞪地望著由美 ,天真地微笑著。看著那笑容,由美有一種不寒而慄的感 覺,如果,這笑容是出現在白天街道旁嬉戲的小孩,她不會感到驚奇。可是…
她轉身回到湘雨去找食物,可是當她帶著滿懷的冷飯糕點跑出來的時候,那小孩已經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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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幕
2021-01-06
兩天後便是搬到京都的日子了,由美點算著要帶去京都的首飾,那對耳環是長州藩的重山送的,這一條項鍊是那個薩摩武士臨別的禮物,她把一件件珠飾細細包好,送這些禮物的傢伙有多少個還在世上的?有些在戊辰之戰中戰死了,有些維新以後給人暗殺了,有些加入了明治政府,卻又給官場上的對手打了下去。太多了,她記不住,反正這個年頭,死人都不必放在心上的。
她翻出一支銀製的髮簪,在手上輕飄飄的,不算很貴重的東西。但那是她第一份從客人手上收到的禮物,才不過四年罷了。髮簪反射著燭火柔潤的光芒,像一件古董,她試著回憶當年收到這份禮物的心情,卻一點也想不起,彷彿那是很久以前的事。
她卸下頭上昂貴而沉重的髮飾,把那根銀製的髮簪插上。
「才不過四年罷了。」看著銅鏡中的自己,她茫然自語。
「咯咯」,有人在叩門,是誰呢?她已說過這幾天不見客的了。她推開紙門,門前赫然是幾天前垃圾堆中的男孩子,面上盡是污泥。
「你是怎樣進來的?給保鑣看到了可不得了,你準給打個半死!」男孩還是不作聲,只是順服地讓由美拖著進了房間。由美道:「是肚子餓了嗎?」她順手拿過桌子上一塊吃剩的糕餅,遞了過去,說:「我再到廚房去拿些給你。」
誰料孩子卻沒有伸手去接,只說了短短的一句:「志志雄先生…」
「嗯?」
「志志雄先生在破廟,病了…」
由美漸漸聽出一點倪端,這個什麼志志雄的八成是與這孩子相依為命的老人家吧?自己也快走了,幫不上什麼忙。「我去找些食物來,你去帶給他吧,說不定他吃了就好了。」她胡亂地安慰著孩子,這種慌慌亂亂的日子,病死個老人,算得上什麼?人人都是混著過日子,可不可以熬過去,就看各人自己的造化。她想著,便要站起來到廚房去,可是孩子卻緊緊抓住她的衣袖,「請你,請你看一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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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幕
2021-01-06
由美心裏在奇怪:自己怎麼莫名奇妙就跟這小子跑出來了?她跟著男孩急步走著,男孩的手還是用力地抓住自己的衣袖。
穿過沒有行人的長街,由美的木屐敲響了石板路。一彎殘月一路跟著他們的足跡,照遍長街,轉入小巷,穿過野草叢生的殘垣敗瓦,在一間破廟前停了下來。
男孩帶著她從後門進去,剛推開門,便聽到一聲低叱:「還有多少人?都出來吧。」那一聲,不響,卻陰沉得教人心悸。男孩向由美作了個噤聲的手勢,領著她躲在破廟裏一個倒塌的神像
後面。
破廟的地上,散落著些木炭的餘燼,顯然是給人踢散了的火堆,點點火星明明滅滅,映得一室暗紅。神檯上沒有神像,東一玦西一玦都是泥塑佛像的殘肢。神檯下,盤膝坐著一個人。那真是一個人麼?還是從地獄而來的修羅?
沾滿泥塵的白布,交錯纏滿那人全身,不少地方還冒著鮮血。繃帶脫落的部分,同時露出褐黑和嫩紅的顏色,有些是燒焦了的皮膚,有些是剛長出的新肉。雖是坐著,那人卻半身前傾,一副搖搖欲倒的模樣;只有右手緊握著的武士刀依然磬定如石,柱在地上,支撐著全身重量。他身旁地下,倒著幾具屍體,都穿著警察制服,全是給人一刀砍成兩段的。
血從刀身流到地上,刀鋒回復清明,卻映出刀主一雙佈滿血絲,狼似的眼。
「不用再躲了,我知道你們藏在那裏,都出來吧。」那纏滿繃帶的人又道。
十數名警察從不同的角落冒出來,為首的一人,目光冷冷地掃向地上橫七豎八的屍體,道:「真不愧為劊子手拔刀齋的繼任人呢,志志雄真實。」接著小心審視著纏滿繃帶的人。「只是,這一場激戰後,你傷口迸裂,再也動不了吧?」
「要知道我能不能動,便上來接招吧!」志志雄道。
警官左眉一剔,冷笑一聲,「上來?有這樣的必要麼?」他右手伸出,卻不是拔刀,而是從懷中掏出一支手槍。他瞇起了眼睛,在十多尺的的距離外瞄準志志雄,槍管直指志志雄前額,「要殺你,可不必動刀動劍。只要手指頭一扳,不管是新撰組還是千人斬都一樣倒下。志志雄真實,刀刀劍劍的時代完了。」他拉下了手槍的扳機。
「志志雄先生!」由美聽到身旁的男孩大喊。她正想伸手按住那男孩的嘴巴,卻只覺眼前一花,男孩已不見了。
「呀呀!」慘叫聲響起。由美只見為首的警官右手腕處噴出一蓬鮮血,手槍已跌落在地。男孩,不知何時已閃入了警察的重圍裏,手上一柄短刀,沾滿了鮮血。他的瀏海遮住了眼睛,小手用力抓住刀柄,嘴角正牽起一絲微笑。一時,眾人都望著這個男孩,沒有人作聲。警官按著傷口,額上冷汗直冒,大叫:「宰了他!!!」
圍住男孩的警察同起拔劍而起,劍光登時照亮破廟。左邊一人出手最快,長刀直斬男孩頭顱。可是,男孩纖弱的身影不見了。
突然不見了。
只聽到「噗」的一聲輕響,一截劍尖從剛才出手的警察背部透出,又旋即消失。眾人一怔,沒想到男孩出劍竟是這般狠而快。但男孩的劍不容他們有猶豫的機會,劍光已盯上了第二個敵人。
恐懼迅速蔓延,男孩的短劍瞬間解決了二人。警察們盯著這個比他們小二十多歲的敵手,再不敢有絲毫輕敵。不能退,一退便成為短劍狙擊的對象。這群都是從幕末戰鬥到明治的武士,不知是誰先發一聲喊,數柄刀劍齊砍向重圍中的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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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幕
2021-01-06
由美目不轉睛地望著男孩和警察們的戰鬥。男孩雖再重傷三人,但畢竟年幼,氣力不繼,屢屢遇險,挨了兩刀,傷口附近的衣服都讓鮮血染紅了。由美好幾次要驚呼出來,卻都忍住了:如果被這群警察發現,他們很可能也殺了自己。
要逃嗎?能逃得了嗎?由美在驚惶中這樣想著。她掩著自己嘴巴的手,正在發抖。可是難道就讓那男孩給殺掉麼?她不知道該怎麼做。自己留在這裏,幫不上忙,反倒是白送了性命。這時,男孩再挨一劍,「呃」的一聲,強忍著不叫出聲來,由美恰好看他的臉容,那帶笑的嘴角因為痛楚微微一沉,卻又倔強地再向上牽起。由美感到心中一痛:不行,不能讓這個孩子就這樣死去!
「想救宗嗎?」就在這時,志志雄的聲音響起,他顯然知道由美就躲在倒塌的神像後。他一邊說話,雙眼還是注視著場上的戰鬥。
「請您救救他!」由美向志志雄求援。
只見志志雄冷眼看著戰鬥,沒有答話。
「再這樣下去,這孩子會讓…」「錚」,劍鋒相擊的聲音打斷了由美的話:宗格開劈向面門的一劍。
「這孩子會讓他們殺死的…」
「孩子也好,不是孩子也好,強者生,弱者死。他要活下去,就得靠自己的劍。」
就在志志雄說話的時候,宗短劍一引,利用敵手長劍擋下另外兩柄橫砍而來的刀。他向左急闖,想要衝出重圍,卻避不開背後的暗著,肩胛骨處登時拖出一道血痕。
由美更急了:「可是…可是他是為了你才和他們打起來的,」不能再拖下去,男孩已經支持不下去了。「而且,他一死,那些警察就會來殺你了。」
「你以為我真的對付不了這群走狗嗎?」志志雄冷笑一聲:「你那麼想救他,就由你來救他好了。何必求人?看到這東西嗎?」志志雄指著掉在地下的手槍,激戰中,沒有人想起要拾起它。
「就看你會不會用,敢不敢用了。」
由美看著地上的手槍,槍管金屬的反光彷彿在向她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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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幕
2021-01-06
敵手只剩下四人的時候,宗的左腿又著一刀,他已是強弩之末了。
又是一刀砍下,宗往地上一滾,險險避開,卻是滾向靠牆的死角。他背一靠牆,便翻身坐起,但小腿傷口劇痛,再站不起來。他微一定神,劍尖直指向前方敵人。三名警官圍住牆角下的宗,不約而同地想到:這小鬼鐵定逃不了了!
無路可逃了!宗喘著氣,手在抖,臉上沾滿了泥土;他斜眼一瞥趺坐在一旁的志志雄,只見志志雄佇劍冷眼地看著,絲毫沒有出手的意思。宗忽而領悟了。
這是他自己的戰鬥。
他的喘息忽而停止了,手不再抖,劍光一閃,手上短劍已回入鞘中。他望定眼前的三個敵人,臉上緩緩地露出了微笑,沒有恐懼,沒有殺氣,就只有一絲蒼白的微笑。
就連眼睛裏也只剩下了笑意。
「放棄抵抗了嗎?」左邊的警官是北辰一刀流的高手,剛才一失神間給宗在臉頰上劃上一劍。血,還在不斷流下。他誓雪此恥!他舐一舐劍鋒,慢慢舉起了劍。
「去死吧!!」他揮劍的同時,另外的兩名警官也出手了。
最先死去的,就是這北辰一刀流的高手。
一柄短劍,單薄的利刃,在他揮刀的一剎,迅速而準確地刀入他的喉管。他倒下了,沒來得及一聲慘叫。
慘叫是他的兩名同伴。宗次郎進攻的同時,右足踢起了起上尚末盡滅的炭灰。紅色的火星飛濺在兩名警官的臉上眼裏,灰燼的餘光,照出警官扭曲的臉容,宗次郎的微笑。
這兩個人也死在宗的劍下。
可是宗再也避不開第四個人的進攻。
明亮的鋒刃,擱在宗次郎的頸側,大動脈的邊緣。持刀者只需手腕一轉,便能把宗的動脈割斷。宗沒有動,他瞥一瞥擱在自己項上的劍:亮麗的刀光,還隱隱看到刀刃上有八重櫻花的標幟。宗微微吸了口氣,望向持劍的人。
宗次郎眼裏像一泫黯黑像無底的潭。持刀人本想把眼前的小子折磨一番,方才殺死。可是,他看到宗的
眼神,心中一寒:那眼神裏,無悲也無喜,與其說是置生死於度外,不如說是完全喪失恐懼的能力,像一個已被殺過千遍的人,再不能感到死亡的痛苦;他立即揮刀了。
一聲槍響打斷他的動作。
「砰」,子彈恰恰劃過持刀人的臉頰,留下一抹鮮血。
「放下你的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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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幕
2021-01-06
持刀人回頭時,由美與他同吃一驚。
這人/這女人不就是…?
最初的戒備漸變成驚訝,持刀人瞇著眼,拉起一絲輕笑:「是由美大姐麼?好久沒見哦。」
是他!那個林海身旁的傢伙。由美心中一震,口中卻冷悛地道:「廢話少說,放下你的劍。」
「別這樣兇嘛,」持刀人轉動手腕,睨視著劍光流影。血,隨鋒刃流下,沿宗的頸項,濡濕了肩膀。持刀人笑了:「這會子忙著沒空探望妳,也用不著這般生氣哦。」
「你…」由美忽然按捺不住怒氣。她不明白,為何對這種司空見慣的調笑,突然不能容忍。鮮血沿著宗的袖子滴落在地,她斷然道:「別再傷他,要不,流血的便是你。」
「啊?妳真的會殺我嗎?不會吧。」持刀人心內暗笑由美的激動,口中卻道:「由美大姐一向是個聰明的女人啊。」
由美沒有作聲。持槍的手更穩定了。
持刀人瞥瞥志志雄:「這人…」再望望由美,帶笑道:「…總不成是妳的情人吧?」他讓劍脊滑過宗的下頷:「我也不曾聽說過妳有任何親人。」
「妳實在犯不著為他們這樣賣命呢!」持刀人彷彿為由美感到不值:「放下槍吧,我就當從沒見過妳。這小子,我放了便是。難道我還怕個十歲孩子麼?」只見由美沉吟著,他心內竊喜:「但,志志雄不能放。」
面對持刀人。由美清楚知道:他在撒謊。像劍客能憑直覺避開伏襲,她也能分辨這些人的說話真偽。一旦放下槍,自己和這小孩就死定了。她心裏苦笑:不知道的話,她還能坦然放下。但現在,只有一條路可走。
「還是妳指望他會救妳呢?」持刀人見她猶豫,說。「這人可是只懂殺人不懂救人的。況且,現在他恐怕連刀也拿不起了。」
志志雄沉默,佇劍依然。
持刀人更是安心,果如他所料,志志雄連反駁的力氣也沒有:「丟下槍吧,讓手沾上了硝煙味,林海大人可不會喜歡。」他只見由美全身一震,這女人,膽怯了?忙加緊道:「說真的,妳一個女人,即使救得了他們,又逃得到那裏去?帶這孩子逃到別的妓院嗎?」
能到那裏去?可到那裏去?數日來盤旋心頭的問題讓對手一下子說出來。無奈和不甘,像大石直沉由美心底,只覺一陣暈眩。
她但覺無力,可以把持的只有手中槍…
「小…」由美聽到宗的警告,猛抬頭,只見持刀人左肘猛擊宗的喉管,右手刀已砍到自己頭頂。眼看利刃便要把自己斬成兩半,由美只覺身畔風起,志志雄已搶在身前,手中短短銀光把長刀一引,刀落下,血花四濺,刀蝕於志志雄左肩,持刀人正要手上用力,卻忽覺頸上一涼,再也不能動彈。
持刀人不能置信地瞪視著志志雄,只聽到冷冷的一句:「拿不起劍並不等於殺不了你。」又覺胸口一冷。
從後而來的短刀貫穿心臟。
志志雄向拿著刀的宗點點頭,以示嘉許。
宗抽刀,後躍,喉頭的血才湧到唇邊。
志志雄鬆手,纏滿繃帶的掌心,彷如火焰躍動的鮮紅裏,燦然銀亮。
由美的髮簪,深深地陷入持刀人的脖子裏。
志志雄握著簪子的末端,用力地拔出來。血迅速地流下,持刀人的劍「嗆啷」一聲掉在地上。好一會,志志雄才俯身觀察著地上敵人的屍體:「死了嗎?」他把簪子上的鮮血在屍體上擦了擦,拭去簪上的血跡。「死了吧。」
接著他轉過頭來面對怔住了的由美。
「縱使只是一根髮簪,」他把髮簪掉轉過來,以鈍頭的一邊遞向由美。「只要你緊緊地,用力地握住它,它便是你的劍。」
由美的手顫抖著,遇險的驚恐現在才襲上心頭,眼前的髮簪,不久前還只是一件可有可無,供人賞玩的首飾,可是現在…
她伸手,手指觸到髮簪,感到上面的餘溫,是鮮血還是志志雄的體溫呢?她接過了,手還在顫抖著,她拿不穩。
由美喃喃地道:「縱使只是一根髮簪…」對,縱使只是一根髮簪,縱使只是一個女人,妓院裏的一個妓女,縱使只是亂世中死了也不值一提的人;但只要,只要……手中的髮簪好燙,好重,她突然省悟,自己手上握著的不是一根髮簪而已。
* * * * * * * * * * * *
於是,她又回到了湘雨。「護送」她回來的宗,讓她包紮好傷口以後,便走了。
再一次,對著銅鏡;再一次,對著湘雨冷清的後院。徹夜未眠,她卻全不覺得疲累,心中是一片清明。有點冷,她撫一撫裸露著的左臂:那織著紅山茶的長袖,應該還纏在那人的傷口上吧?她還記得,在她道謝的時候,那人從重重的繃帶裏,透出一絲冷冷的笑容。她至今還沒弄清,那是嘲笑、不屑,還是什麼
啾啾…
是黎明的鳥喧。往常,她還是沉睡在前一夜的疲憊裏吧?
昨夜宛如一夢。
是夢嗎?
換上了輕暖的衣裳,以溫水洗掉殘妝,塗上淡淡的口紅,再把長髮挽成單髻。銅鏡前、妝台上,擱著那根髮簪。
拿起它,金屬的冰冷燒灼著指頭。
是真實。
* * * * * * * * * * * *
清晨的陽光透入廟院,沒有血,也沒有屍體,只有滿地神像的碎片和佇立其中的由美。很奇怪,她不覺得失望。其實,根本不必再來,她也知道,那不是夢。
那個名叫宗的小孩和志志雄的男人,會再碰上嗎?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若能碰上,她已不再是同一人。
晨曦,由美獨自返回湘雨,沾上小腿的露水好涼好涼,湘雨裏的男男女女,都還在沉睡吧?
後記:
我想,沒有多少個人會認為我還在繼續寫*縱使是一根髮簪…吧,終於還是寫完了。在此,心欠謹對曾經有所期待的讀者們道歉。另外,也要謝謝綠兒殿,亡魂殿,天叢雲殿,banry殿及其他催促/提醒/鼓勵我的朋友。還有,謝謝瀠影提供*讓手沾上了硝煙味*的警句,和一直以來對我的稿子提出的種種寶貴意見。
1999/10/25 print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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