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類: 動作 明治 劍心
第一幕
2017-05-12
天黑的時候下起了很大的雨,山林籠罩在一片陰霾的夜色中。
冷風撕扯著樹幹發出慘烈的沙響,吉野從鄰村出來的時候還不算太晚,走到半路,雨卻越下越大。雨水將道路沖的泥濘不堪,老人好幾次險些滑倒。他小心翼翼地又走了一段路,好不容易到了一棵大樹下時微微休息了一陣。
只能怪自己運氣不好……他抹了把臉上的雨水,輕輕地歎息。因年老而乾枯的手小心翼翼地拄著木棍,壓了壓草帽的沿,將身上那破舊的藥箱緊緊地掩在蓑衣下面。剛抬腳,卻突然絆到了什麼似的一陣趔趄。
從那種柔軟程度來看似乎是個人。
吉野渾身一陣發冷,在這樣的雨夜裡,他想起了這座山林是經常有盜賊出沒的,但是……定了定神,他借著雨夜裡微弱的光看清楚地上那個人的大致輪廓。
似乎是個少年。怎麼會在這裡……蹲下身小心地摸索一陣,感到那人身上異于常人的溫度,是在發燒麼?
這樣淋著雨是不行的……這樣想著,下一刻卻摸到那人腰間金屬質感般冷硬的東西,嚇得慌忙縮回手來。
是一把武士刀。
這個人帶著刀……他到底是什麼人?
耳畔,雨依舊在下,映在這空曠的山林中扯天扯地。吉野本能有些畏懼地遲疑著,可是任這個人發著燒淋在冷雨裡熬不了多久的……
沉思許久,他繫緊身上的藥箱俯下身去。
……
夢境的深處,一些碎片零星地沉浮在那裡,悲傷而安靜。從什麼地方傳來淡淡的疼痛感覺,腦海中漸漸浮現出那時的記憶——
“巴,我要去流浪了……”
輕柔的低語消散在飛逝的風裡,遠方,血紅霞光中紛飛的戰火為即將到來的新時代交織起盛大的序幕,轉身的刹那,曾經的劊子手的存在不再有意義。
……
然硝煙仍是未退盡的,鳥羽伏見戰役過後,人民依舊過著困苦的生活。院子裡竹筒的雨水再次傾倒在岩石上,待雨漸停的時候天已經灰濛了。山間清脆的鳥鳴在太陽未出之際此起彼伏,輕輕喚醒了這片被雨水洗淨的村落。
那人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的晌午了。
送走又一個村民,吉野想起還在熬的藥,推開木門便看到安靜地坐在榻上的有些虛弱的年輕人。
“……你醒了?”
有些試探的猶疑。時間仿佛停頓了一刻,那人側過頭,可能因為還在發熱的緣故,他的臉色有些蒼白。
“這裡是……”
“昨天晚上你在山上昏倒了,所以……”
短短地沉思一陣,像是想起了什麼。“是老伯救了在下麼?”
那人淡淡地笑了。吉野怔了怔,那個少年笑得很溫和,不知不覺對他產生了些好感,淡了防備。
“是……是啊,昨晚雨下得很大,我去臨村送藥的時候耽擱了些時候,對了……”
想起來藥熬得差不多了。老人熄了爐火,端下來倒在一個瓷碗裡。“來,把藥喝了吧。”
“謝謝……”
看著他乖巧地接過藥喝下去,吉野的臉上不覺露出淡淡慈祥與善意。這個人看起來還不到二十歲,還是個孩子啊……
為什麼會一個人在雨夜的山林裡呢?
“年輕人,你叫什麼名字?”
“……緋村劍心,是個流浪人。”
流浪人麼?
還想再問一些事,但看到少年一直很安靜的樣子也不好問那麼多了。生逢亂世,又有幾個人沒有不願提及的過去呢?只是看著少年瘦弱的肩膀,“不如等傷病養好後再走吧……”這樣虛弱的身體,只怕在外面沒多久又要給死神了……
卻看到那少年微微地怔神,“……可以麼?”
吉野隨即微笑起來。
轉眼兩天過去了。太陽把那場寒雨凍蝕的一切漸漸地消融了,少年的身體也好了些。他經常幫老人幹一些雜活。開始吉野還是會不時注意他腰間的刀,猜測他到底是什麼人,緋村的脾氣很好,經常幫他送藥給村裡的村民,他和村民們也很喜歡這個不擅言辭卻溫和善良的年輕人,慢慢地也不去把這些問題放在心上了。
這一天氣很好。緋村在院子裡綁著袖子忙著將乾燥的木柴一根根劈開,陽光照在他的緋色的髮上暈出淡淡的旋,顯得他側臉的線條越加柔和。過了一會兒,他直起身擦了擦額角的汗水,抬頭望天,藍色的天空上飄著幾絲清淡的雲,蜚短流長。
他側過頭,發現院外的路邊站著一個衣衫襤褸的男孩兒,手塞在袖口裡,眼睛不住地往路上瞟。一些村民陸續地經過這裡,男孩兒走了幾步,像是在猶豫什麼,卻突然發現緋村在看他,臉上閃過一絲錯愕,轉身飛快地跑走了。
緋村怔怔地看著那孩子跑走的方向,直到吉野叫他才回過神來。
↩回本篇目錄
第二幕
2017-05-12
“緋村,怎麼了?”
“哦,沒什麼。”
他轉身回去繼續劈完餘下的柴,拎起木桶走向水缸,清泠泠的水傾倒出來,迸濺起一片晶瑩的水花。
即使在這樣的時代,希望還是無論如何都決絕不掉的。指尖的陽光照在身上肆意的暖,人們或許沉默與悲哀,卻依然希冀著未來的光明。
這份平靜在夕陽微斜的時候被打破了。村子裡來了好幾個手持武士刀的男子,挨家挨戶似乎在搜著什麼人,嘴裡罵聲不斷。吉野當時正在屋子裡磨著藥材,隱隱聽到屋外有嘈亂的聲音,隨即響起很急促的敲門聲。
打開門看到住得離這兒不遠的村民,那人踏進屋子一把關上木門,神情緊張,“吉野大夫,你前幾天不是救了一個帶刀的年輕人麼,趕快讓他去後山上躲躲……”
“發生什麼事了?”
“政府軍的人在搜查戰敗的幕府軍逃犯,不分青紅皂白地在村子裡亂抓人……”
突如其來的狀況令吉野一驚,緋村在不久前出門幫他送藥去了……“得趕快去找到他……”
想出去卻被一把攔了下來,“不要去!萬一那個少年真是逃犯,被發現的話窩藏幕府軍的逃犯是死罪!”
……
道路的兩旁,很多村民被趕出屋子驚懼不安地看著那些人肆意地搜翻,不斷傳來碗罐被摔碎的聲音。一個十三四歲的男孩兒飛快地跑著,顧不得剛剛因摔倒而滲血的手肘,直跑進村子路口拐角一間廢棄的柴房裡,躲在草垛後的小女孩兒小心翼翼地探出頭來。
“沙夜別怕,”看到妹妹平安無事,男孩兒稍微放寬了心,下一刻木門卻被猛地踢開,幾個帶刀男子的影子在門口拉出長長的一道。
“居然是兩個小鬼……說!最近村裡有沒有什麼可疑的陌生人?!”
感到女孩兒在發抖,男孩趕忙把妹妹護在身後,幾個人已經罵罵咧咧地走進柴房裡亂翻起來,堆在牆角的木柴被踢倒散了一地。兄妹兩個縮在角落裡不敢動彈,一個人往地上啐了一口,手裡的刀在乾草堆裡一通亂插,突然碰到什麼硬東西,男孩的臉色瞬間變了,跑過去擋在那人的面前,“不要碰,這是我父親的東西!”
“滾開!”
身體驀地被踢到幾米遠的地方,小女孩兒驚叫起來,嗓子裡卻只發出依依呀呀的聲音,是個啞巴。一個錦布做的錢囊從男孩兒身上掉出來,顯然和他身上破舊的衣服是不搭調的,在這昏暗的柴房裡顯得十分扎眼。
空氣有一瞬間的安靜,那些人反應過來,“原來這小子還是個賊啊!”他的眼睛一陣發黑,想爬起來,後背卻被一隻腳死死踩住,痛得他一聲慘叫。
“不要……住手!”
從草垛裡搜出一條被粗布裹著的長形狀物,分量很沉,扯開後,裡面露出一柄武士刀。刀柄上刻著一些奇怪的紋路,因歲月的流逝有些模糊不清了。那人拿著翻來覆去看了幾眼,“這小子不止偷錢,竟然還偷這種東西~~”
“那把刀不是……”
“還嘴硬!”腹部被又狠狠踢了兩腳,他嘴裡吐出一口血沫,不知何時門外已圍了許多村民,看著被這幾個人拳打腳踢的孩子心有不忍或是憤憤不平,卻沒有人敢出來阻止。
“我沒有……”男孩忍著痛地抬起頭,“那把刀不是我偷的……雖然我承認我的確偷過別人的東西,但是那把刀我真的沒有……”
“混蛋!”
又是一腳踢中他的眉骨,血傾刻間流下來,小女孩兒驚慌地叫著,混亂的踢打中她抱住一個人的腿卻被狠狠地踢到角落裡,為首的一個人在人們的驚叫聲中抽出刀——
“混蛋!你放開她!”男孩兒看到妹妹被抓起來的瞬間幾乎要撲過去,卻被緊緊地按住。“我們可是政府軍的人,對拒不認罪的人及其家人是可以就地正法的!”他一把扯起地上小女孩兒的領子,晃了晃手裡的刀,“這小妮子就是這小子的妹妹麼?那麼就從她開始——”
“不要傷害她!住手——!”
刀鋒帶著駭人冰冷的光直聳而下,許多人害怕地閉上眼睛或是扭過頭,就在人們以為那個小女孩兒要血濺當場的時候,卻聽到那個男人的怒吼:“你是什麼人?!”
那把刀已經被一把未出鞘的刀擋了下來。
眾人吃了一驚,那人從背影看身著深藍色的衣衫,瘦削的輪廓,頭髮被高高束起。
“住手。”
“敢管我們政府軍的事!”男子用力把刀往下壓,卻未捍動那把刀分毫。
“我讓你住手。”少年重複了一句。他的臉微微抬起,光線亮了些,令人們驚異的是他的頭髮竟是罕見的緋紅色的,在這粗陋的柴房裡閃著黯淡的光。
男子突然感到一股冷冽的氣息,憑著對危險的直覺後退幾步。緋村抬起握劍的那只手將那對兄妹擋在身後,“他們還是孩子,請放過他們。”語氣竟比剛才稍緩了。
而那些人似乎不打算就此放過他。這個帶刀的小子似乎沒有在村子裡見過,有很大的嫌疑。其他幾個人立馬圍上來,七八把閃著森然光芒的長刀全部對準站在柴房中央的緋髮少年。
“抓起來!”
↩回本篇目錄
第三幕
2017-05-12
細微的怔神間卻不忘將兄妹兩個揮退到牆角裡,身體早已本能地躲開砍向肩膀的刀,轉身閃過另一柄企圖沒入胸口的利刃的瞬間幾柄寒光迎頭砍來,他舉刀橫擋,刀刃砍透刀鞘卡到裡面的刀身發出沉悶的碰撞聲,驀一用力那些人被震飛出去,緋村緊握著刀鞘的手骨節泛白。
“該死!砍了他!”為首的人叫嚷著,少年的右手始終沒有握上刀柄,身影卻在刀鋒驟降時瞬間不見,在那些人怔立間人已閃至身後!在所有人未反應過來之前已有兩個人倒下,另外幾個舉刀向他衝去,勝負卻已顯而易見了,那些人的速度根本及不上那個少年的一半。攻擊被輕易化解,細看那少年卻並未拔刀,他的武器只是那把刀的刀鞘。如此懸殊的差距讓另外幾個人猶豫著不敢上前,為首的那個人趁其不備朝他身後砍去,腕骨被一股大力一扭,身體猛然撞上身後的牆壁,再清醒時已被自己手中的刀已抵在脖頸。
縱使少年用的是那把刀的刀背,那人還是被嚇出一身冷汗,腿肚子不自覺地發起抖來,隨著少年的手慢慢鬆開,整個人都癱了下去。緋村後退了幾步,正好退出柴房昏暗的陰影裡。夕陽的餘暉斜斜地映在他的臉上,癱倒在地上的男子恐懼地抬起頭,瞬間發現了什麼又想起了什麼似的,臉色變得慘白。
他看到少年左臉上那道交錯的傷口。
十字傷。
“拔……拔刀齋!”
“什麼?!就是鳥羽伏見戰役後不久便失蹤的拔刀齋?!”
“紅髮……左臉的十字傷……”
聽到這個稱號的幾個人瞬間變了臉,圍在這裡的村民們也都一片譁然。被放開的男孩兒忍著痛爬起來四顧著尋找妹妹,卻在聽到“拔刀齋”這個稱謂時身體微微一頓。
就是那個傳言中長州派維新志士裡號稱“劊子手拔刀齋”的人斬麼?
那幾個人倉皇地拾起刀擠開人群逃走了,痙攣的手漸漸恢復了知覺,男孩兒爬到小女孩兒身邊,將一直在發抖的妹妹摟在懷裡。
“也是政府軍的人麼……”
“沒想到,這麼年輕……”
村民們竊竊私語著,他們用一種複雜的眼神望著眼前的這個少年,彷彿真的不明白似的。緋村站在那裡,門外的霞光漸漸暗淡了,把他的影子靜靜地拉長,像一支孤獨的楔子。他的眼睛裡流動著一種說不清的情愫,似乎想過去檢查那孩子的傷勢,卻不知因為什麼原因一直沒有動。
許久,他慢慢走過去,“你們還好麼?”伸出的手卻在觸碰到男孩兒那幾乎憎惡的眼神後僵然停在半空。
“不要碰我妹妹……”像一隻受傷的幼獸呲牙以求自我保護,察覺到自己語氣中近乎神經質的緊張,男孩兒低了低頭,雙手卻護著年幼的妹妹更緊了,在緋村略帶驚異的目光中一遍遍地重複:
“求你們了……怎樣都好,不要傷害我妹妹……”
時間靜謐了許久。他站起身,看到那把男孩兒拼命想保護的刀被丟在草垛裡,走過去撿起來。
只是一把很普通的刀,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視線卻停在刀柄奇特的紋案上,手指輕輕地撫過,他回過頭又看了看那對兄妹,像是明白了什麼。
輕輕把刀放至他們的旁邊,再不回頭地走出柴房。
矮机燈盞上的油已快要燃盡了。冷風還在門外肆虐,這一年初春的夜晚特別冷,待四肢都冷得麻木後吉野才回過神來,他已不知不覺跪坐了那麼長時間。
緩緩地起身,步履遲鈍地走到火爐前,想起明天要用的藥材還沒有磨好,身體卻已經很疲憊了。停了片刻,老人還是給油燈加了些油,再次回去握起磨輪的石把用力地推磨起來。
那個少年,已經離開了吧……
他想起不久前那個少年坐在對面那張蓆子上對自己道別的情景。少年安靜地坐在那裡,腰間的刀被他解下放至腳邊,兩個人沉默著,吉野好幾次想說什麼,卻始終沒有說出來。
那件事他已經聽說了。果然,眼前他不久前救回來的這個少年就是傳說中的拔刀齋麼?不是沒有猜測過他的身份,卻未想過之後可能的種種結局。
許久,卻聽到緋村低聲說,“……對不起。”
吉野有些怔神,只聽他輕聲道,“在下不是有意想瞞你們的,只是可能的話……真的不想讓老伯和村民們知道在下的過去……”
“……”
沒有回音。心裡卻已不再奢望什麼,這樣已經很好了。俯下身,額頭輕輕地觸及地面,“謝謝,還有,這些天承蒙都您照顧了。”
握刀站起來,轉身去開屋門。“你要走麼?”一直沉默的老人卻突然問道。
他回過頭,一絲模糊的詫異轉瞬即逝,微笑卻浮在眸間。
“告辭了。”
已經不能繼續留在這裡了。不管是新政府還是幕府軍,如果得知拔刀齋在這個村子裡,這個村子又會不安寧起來了吧……
↩回本篇目錄
第四幕
2017-05-12
石罐裡的磨輪突然停了下來,再也推不動了。一種淒涼與酸澀的疲憊感從老人的心底湧上來,並不濃烈,卻綿延而持久。
吉野的妻子很早以前便病逝,兒子在幾年前的戰爭中戰死了,全家只剩下他一個人。
不是責怪誰,那個少年一直都很好的……只是聽說他的身份後感到的那股無以名狀的悲哀……以至於始終都說不出挽留的話語。
油燈上微弱的火苗輕搖,山間的風漸漸地大起來,夜更冷了。
這個夜晚只有一絲淡淡的新月,雲層反射出些許微弱的光,緋村靜靜地在山林間走著,腰間的刀不時地與刀鞘相撞發出清脆的響聲。
也許,不繼續留在村子裡是對的。
從方才起周圍的空氣就一直有些不對勁。緋村凝神摒息繼續往前走,右手慢慢握住腰側的劍身。
走到一處懸崖下時,一直在暗處潛伏的獠牙驟起!身後一陣邪風掠過,緋村在那一刻飛速地抽鞘橫擋,幾枚森寒的暗器堪堪被打落插入腳下的泥土。幾個黑衣的忍者緊接而上,分別落在其四周虎視眈眈。
“拔刀齋!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烏雲慢慢遮住了開始那抹月色,夜更深重了。緋村站在中央,不動聲色地注視這些人的一舉一動。
是上次戰鬥中把他打傷的那幾個人。
“拔刀齋,好久不見了。”
從黑暗深處傳出一個男子冷酷的聲音,像金屬劃過空氣時冷冽的淩厲感,草木斷裂的聲音在耳畔響起。“上次居然被你逃掉了,不過不管你怎麼躲,身上的血腥味卻怎麼都消不了。”
“為什麼不拔刀?看不起我們麼?!”一個手持兩把短刀的忍者吼道。
黑暗中數把刀劍閃著泠泠的冷光。
“就和上次一樣,”腳步慢慢地臨近,帶著幾乎讓人感覺到的切齒的恨意,“可是我最憎惡的就是你這個傲慢的樣子。”
“……這不是傲慢。”沉默了片刻的緋村靜靜道,“在下已經決定不再殺人了。”
“不拔刀也沒關係。”那人依然是冷漠的語氣,下一秒吐出的話讓空氣的弦驟然拉緊。
“反正我們要的只是你的命而已。”
一把巨斧驀地從半空砍來,將他剛剛站的岩石瞬間擊成碎片!
緋村翻身躍起,那人的巨斧橫向直劈,躲過後強烈的破壞力將他身後的那棵大樹劈成兩截,身形未穩另一輪攻擊接踵而至,幾把寒刀破空而來,右手在刀柄處短暫地停頓,他錯身而過的瞬間反手砍中一個人的後頸。落地的時候卻踉蹌倒退了幾步。
深色的液體從衣襟下緩緩洇散開來。
這樣下去根本支持不了多久。身後一道寒光掠過,他的瞳孔驟然一縮,迎面而來的厲風被手中的刀柄擋住,劇烈的衝擊將他逼退到幾米遠的地方,再遲一刻怕就被削斷脖子了……那個黑衣的忍者用力地將刀刃下壓,緋村攥緊手中的刀,在刀柄快被切斷時飛起一腳踢中那人的胸口,劇烈的喘息間從黑暗中射出四條帶著尖勾的鎖鏈,緋村躲閃不及,其中的兩條瞬間纏住他的脖頸將其狠狠撞在身後的山崖上。
劇烈的痛楚瞬間傳透四肢百骸,另外兩條鎖鏈插入他身側的岩石,感覺周圍被撞碎的石塊沿著崖壁滾下來,緋村吃力地想抬起手,下一秒身體被猛地拖起來——
“拔刀齋的頭我要定了!”射出鎖鏈的那個忍者抽出背上的刀地朝他砍去,近到身前時緋村緊閉的眼睛猛然睜開,那只沒有被束縛的手驀然扯緊鎖鏈,在刀身穿過兩條鎖鏈的縫隙間用力一絞,刀與鎖鏈傾刻碎成碎片!
就在那人怔神時,緋髮的少年已閃電般地移至其身側,腰間傳來的鈍痛頓時麻木了半個身子,那個人整個癱倒在地上,其他的人還想上前,卻被那男子抬手制止。
緋村停了停,他的胸口因呼吸不穩有些起伏不平,往前走了兩步,卻看到那個忍者慢慢地爬起來,伸出手,用盡全身力氣將刺入崖壁的兩條鎖鏈拉出!
崖壁上方傳來震動的聲音,像是明白了什麼,這處斷崖是這座山岩層的疏鬆地段,加上幾天前滲入的雨水侵蝕,只要推助便能造成可怕的破壞力。無數碩大的碎石從高聳的崖壁上互相碰撞著傾瀉下來,頂上密集的石網瞬間張開猙獰的獠牙像要將崖底的人撕成肉醬!
卻聽到恐懼的驚叫聲從遠處坡下草叢傳來,那些黑衣人微微一怔。緋村回過頭,憑著極好的夜視能力探向下方的黑暗,瞳眸驀然放大——
“快閃開!”
是今天村子裡那對險遭屠戮的兄妹!然而已經來不及了,落地的巨石紛紛沿著陡峭的斜坡滾落,蜷在草叢裡的那對兄妹像是被嚇傻了,緋村打碎又一塊近身的滾石後飛奔過去縱身一躍將他們攬在懷裡,三個人在亂石中滾下山坡,周圍是不斷坍塌和巨石砸落地面的聲音,兩個孩子的身體一直在發抖,看不清也聽不清周圍的一切,他們被緊緊摟著直滾落到一片漆黑,男孩兒掙扎著睜開眼睛,他最後看到的,是護著他們的人那張蒼白的臉。
過了許久塵埃落定了,那幾個人追過來,沿途一片斷木溝壑,那些巨石最後滾到山崖下陡坡盡頭的凹壑處堆積起來,形成了一個巨大的半錐形。
“就在這下面。”
大概他們要殺的人早已被砸得血肉模糊了吧……
“等等,”其中一個人道,“堪查地形的時候我記得這裡是有個山洞的。”
一句話讓幾個人警覺起來。這樣的地形要翹開這些巨石卻沒那麼容易。
“分頭找有沒有其它的出口。”那個持刀的男子沉聲道。
↩回本篇目錄
第五幕
2017-05-12
朦朧中感覺到一絲昏暗的光,一些斷續的畫面隱隱地記起來,安太驀地坐起身,周圍很暗,他借著微弱的火光看到周圍凹凸堅硬的石壁,寒冷滲透了這裡的每一處角落。
“你醒了?”
他聽到那個人的聲音,轉眼看到地上帶著血跡的布條和昏迷的妹妹,意識驀然清醒,撲過去不住地搖,“沙夜!沙夜你怎麼了?!”
“她的腿在滾落的時候被岩石砸到了,在下剛剛為這孩子止住了血,不要太搖動她比較好。”
聽了這些話的男孩兒不敢亂動了,他看到昏迷中的妹妹因疼痛而緊蹙的眉,黑色的睫毛宛如蝴蝶顫抖的翅膀。女孩兒的和服下擺沾染著泥土和血的汙跡,創口已經被厚實地包紮起來,即使如此仍有些許的殷紅滲出。
“怎麼會……”
“這裡沒有處理傷口的藥材和工具,看來只能儘快想辦法從這裡出去。”一旁的緋村道。但願這孩子的傷勢不要惡化就好了……不知是不是火光的原故,他的面色有些疲憊。
“對了,這把刀是你們父親的東西麼?”他從地上拿起那把粗布裹著的刀,是剛剛滾進這個山洞時從那個男孩兒身上掉下來的。男孩兒的表情緊張中多了份警惕,一把奪過那把刀,緊抿著唇一臉戒備地看著他。
想到黃昏時候的那件事,果然這兩個孩子那個時候在那裡,是為了藏起父親的遺物吧……緋村看著這個男孩兒,恍然間和記憶中另一個孩子的影子重疊起來,與此不同的,那個孩子的眼睛裡除了戒備,還有對自己刻骨的恨意。
自從鳥羽戰役難民中的那一瞥後,就再也沒有見過阿緣了。
這個山洞似乎很深,他望著前方深邃的黑暗,一絲憂鬱在眸底隱藏。不想傷害任何人,很多時候卻仍然要戰鬥下去。不料想會把這兩個孩子捲進來。
被困在這裡,他對於能否出去的把握並不是很大,只是……停頓了片刻,他的目光後又重新落在那對兄妹身上。
得想辦法讓這兩個孩子活著出去。
“……我們走吧。”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塵土,對那孩子溫和一笑。男孩兒微微一怔,“你幹什麼?!”下一秒看到緋村背起自己的妹妹緊張地說了一句。
“這裡的洞口已經被岩石堵死了,得看看有沒有別的出口。”
“……”
走了兩步,突然想到了什麼,“孩子,你叫什麼?”
“別叫我孩子。”男孩兒倔強地反駁一句,隨即聲音小下來,“你以為你比我大多少……”
緋村瞬間無語了,片刻之後,一絲淡淡的苦笑浮在嘴角。
卻聽到那男孩兒低低的聲音。“橋本……安太。”
已經到午夜了。夜風裹著濃重的冷寒席捲著山林和村落,黑衣的男子握著刀站在高高的崖頂,眉峰冷冽深邃。
他至今都記得那個夜晚。
冰冷腥鹹的液體將他的手掌和刀柄黏在了一起,那時候的他得到消息拼命地趕回去,推開厚重的院門,屋簷上緩緩流下的鮮血在紙窗上洇出猙獰的痕跡,滿地的屍體交疊著,和著濃郁的化不開的血腥宛如地獄的修羅場。
對於血的氣息,他並不陌生。
只是從那時候起,那種名為憎恨的東西便印在心裡,從未消弭過。
“果然你效忠於那位大人,只是為了交換與那件事有關的情報和殺死拔刀齋的力量麼?”
身後一陣低低的笑意傳來。他回過頭,眼神並沒有因那兩個人的到來有些許變化。
”那又如何?你們跟過來,不也是想要殺了他麼?”
身側,冷風獵獵作響。那個身背兩把長刀的人抱著臂,一絲詭異的笑容浮在唇間。“嚴武,我們和你不一樣。”
手掌在空氣中慢慢握緊,像要握碎什麼東西一般。“你的目的是拔刀齋的命,而我們只是享受戰鬥中的樂趣。本想也許會遇到一些有趣的的事,不過拔刀齋似乎真如他所說不再殺人,有些失望啊……既然如此,就由我來結果他吧。”
嚴武的面色依舊波瀾不驚。那兩人轉身往崖下走去。“放心,我們會把他的頭留給你的。”
一個黑衣人跑上來剛好和他們擦肩而過,回頭看著那兩個人的背影一陣迷惑。
“他們來幹什麼?”想追過去,卻被嚴武攔了下來。
“沒事。”他淡淡道,“由他們去吧。”
已經走了很長時間了。山洞裡回蕩著兩個人的腳步聲。緋村背著女孩兒在前方走著,安太舉著火把,手中一直攥著那把沉重的武士刀。他不時地注意前面的那個人,並沒有發現什麼異常的情況,不自覺地放下了些許戒備。
走到盡頭出現了幾條岔道,兩個人停了下來。“該走哪條路?”男孩兒問。聲音在這寂靜的山洞裡顯得尤為空曠。緋村靜靜地站著凝神不動,似乎在細聽什麼。
許久,“這邊。”
他起步朝左邊第二個洞口走去。安太微微一怔,快步地跟了上去。
↩回本篇目錄
第六幕
2017-05-12
兩個人靜靜地走著,氣溫不知何時已降得很低了,四周的黑暗與寒冷肆意地漫延。真的能從這裡出去麼?也許應該相信他吧……男孩兒這麼想著,看著前方的岩壁在火光下逐漸暈染出鏽色的紅,他低下頭看看懷裡那把刀,不由得抱得更緊了些。
經歷了白天的那件事,他們只想把父親的刀藏得更好些,留在身邊已然不安全了,於是趁著天黑上山,卻無意中撞到了那個人與幾個黑衣人交戰的場面。
他注意到那個人腰間一直別著的刀。一絲隱隱的疑惑從心底升起。
從戰鬥一開始的時候他就一直沒有出拔過刀,依稀記起那時候和那些政府軍的人交手也只是用刀鞘而已,看得出他的劍術很強。即使不拔刀都能堅持到那種地步。
他們叫他劊子手拔刀齋……他還記得自己聽到這個稱謂時的震驚與不可置信,從很久的時候記憶裡的保護與相信就碎成了灰燼火星,在這個戰火未泯苦難肆虐的時代,只能自己保護自己……腦海裡卻浮現出石雨中那個人用身體護著他們滾下陡坡的那一幕。
腳步微微地停頓。
“怎麼了?”察覺到異樣的緋村回過頭,“沒……沒什麼。”安太低聲道,努力不再去想那些擾亂他思緒的事情,快走幾步跟上那人的步伐。
山洞裡的空氣越加寒冷了。一路上兩個人都沒有說什麼話,從什麼地方傳來滴水的聲音,在這樣緘默的氣氛裡,即使很細微也能夠分辨得出來。
緋村突然說:“安太,你和你妹妹……不是這個村子裡的人吧?”
突如其來的問話令男孩兒猛然一抖,像是一直藏在心底的秘密刹那間被人揭開時的慌亂與驚異。
“……你怎麼知道?”
“在下是從其他村民那裡聽來的,還有,推測出的一些有關你們的事……”
他說到這裡停了下來。男孩兒看他的眼神變了變,那神情似乎和之前幾次的又有些不一樣。
“你想說什麼?”
緋村看著他,似乎在思索怎樣表訴接下來的話。男孩兒見他不說話,兀地問道,“那些追殺你的人是什麼人?”
“……”
“看樣子他們似乎不止找過你一次吧,還有……”他的聲音頓了頓,“為什麼不拔刀?”連續的兩個問題被拋在空氣裡無人回應,和著四周岩石的堅冷有些空蕩的寂寥。
他看著那個緋髮人的背影。劊子手拔刀齋,真的是為了不再殺人麼?還是……
卻聽那人道,“你們的父親,就是德川幕府的謀臣橋本東正吧?”
“?!”
看似平靜的話語卻宛如炸雷一般,將兩個人之間一直滲透著的火藥氣息瞬間點燃。
四周一片死寂。男孩兒站在原地死死地盯住眼前這個人,一些模糊的猜想刹那間殘忍地清晰起來,緋村側過身,果不其然地看到他的眼睛裡接近憤恨的怒火。
“你怎麼知道?!”安太幾乎是咬著牙吐出這句話,胸口的氣血卻在對上他視線的那一刻莫名一抑,那是緋村為了確認一件事眸間不自覺散發出的冷冽氣息。而接下來已沒有思考的時間,隱藏在暗處的危險突然暴漲出鋒利的獠牙,前方的側壁猛然崩裂,巨大的碎裂聲中兩把長刀瞬間帶著絞毀一切的力量向他們所站的方向席捲而去!
安太和女孩兒被一股大力掀翻到遠處,緋村閃身躲過一擊後被緊接而來的第二擊撞在堅硬的石壁上滾落在地,在刀鋒劈下的瞬間快速撐刀抵擋,一切來得太過突然,安太還在發怔,只聽緋村朝他喊:“安太,快帶著沙夜往原路跑!”什麼?“快!”
“你還真是天真啊……”那人戲謔的語氣將他的注意力拉了回來,上方的刀逼得更近了,緋村緊撐著握刀的手臂,額上泌出一層細密的汗珠,反應過來的安太立即背起妹妹往反方向跑去,雙方僵持著,那人的腹部冷不防被狠踢一腳,在平衡打破的瞬間向後連翻躲過迎面的重擊穏落在地,緋村站起來,移到山洞的正中央緊盯著對方的一舉一動。
手持雙刀的男子用一種看獵物的眼神打量他,張狂的戾氣中隱露著嗜血的可怕欲望。
“你從剛才就一直在這裡?”緋村冷冷道。
“沒錯,所以我說你太天真了。”
“……”
“聽說拔刀齋不再殺人了是麼?”他輕蔑一笑,“我原本還想好好玩玩,你卻想收手?你以為以你現在的狀態,能勝得了我麼?”
緋村盯著他沒有說話,直挺腰背擋在兩個孩子跑走的方向。那人也不甚在意的樣子,閃著陰寒光芒的刀身在手間一轉握緊直沖他的面門,在緋村藍紫色的瞳孔中直劈而來。
“拔刀齋,拔刀吧!”
↩回本篇目錄
第七幕
2017-05-12
山洞裡回盪著粗重的喘息聲,安太背著妹妹拼命地跑著,不知跑了多久直到胸口疼得受不了,他感覺背上的人微微地動了動。“沙夜你醒了?”扭過頭,看到微暗的光線下女孩兒那蒼白的臉,“是不是哪裡痛?不要怕,哥哥一定會救你出去的……”
女孩兒臉上浮出一抹虛浮的笑意,她極輕地搖搖頭,細弱的小手微微扯緊他的肩上的衣服,隨著意識的昏迷慢慢滑了下去。
“沙夜?”察覺到不對的男孩兒緊張地呼喚道,手卻摸到了什麼濕濕的液體——殷紅的血在女孩兒的傷處緩慢地浸染下來宛如大片的紅色花朵,“沙夜!”他全身一冷,慌亂地停下來把妹妹放在角落的岩石邊,傷口不知什麼時候裂開了,大量的血將層層裹著的布帶全部浸透還有不斷往外滲的趨勢,該死!他快速繫緊傷口的一端又撕下自己的衣服去纏,沙夜,你一定要堅持住啊……
濕漉漉的紅色黏在身上和著山洞裡的低溫越加寒冷,好不容易止住了血,女孩兒卻開始發燒,安太看著眼前越來越糟的情況急得手足無措,為什麼會這個樣子?焦急中卻聽到一陣由遠及近的腳步聲,腦中的弦頃刻繃緊,他撿起那把父親遺留的刀快步跑到洞口拐角,後背直挺地貼在石壁上。
腳步聲越來越近了,安太緊緊握著刀柄,極力地克制住自己發抖的右手,一分一秒忍受那熬人的恐懼與等待。就差幾步的距離,那聲音卻突然停了,他的心跳猛然加速起來,冷汗瞬間泌滿了手心。
不要慌……不要慌!怎樣都可以,唯獨沙夜是他一定要保護的。想到這裡,心中突然湧上一股豁出命般的決絕,他側過頭小心翼翼地往外探去,與此同時手中的刀慢慢抽出——
他看到的竟是拔刀齋。對上那個人的眸子,手一抖,虛脫間那隻拔出一半的刀鏘地一聲磕在岩石上。
“是你們?”緋村看到他似乎沒有多大的驚異,他的手撐著石壁,狀態似乎不是很好。看到安太滿手的血微微一怔。
“發生什麼事了?”
男孩兒低著頭不說話,身側的拳頭卻慢慢地握起來。
“……是沙夜?”
心下一緊,最糟的情況還是發生了麼?想過去卻被安太一把擋下來,“不許過去!”
我絕對不許你這個劊子手碰我妹妹!
一直壓抑的不安與緊張情緒在看到眼前這個人後瞬間爆發出來,“你滾開!一切都是你造成的!要不是你這一切根本就不會發生!”——如果不是因為這個人,他們就不會困在這個山洞裡,沙夜也不可能受這麼重的傷!聯想到之前的一系列遭遇,那個殘酷的猜想更讓他感到一種近乎窒息的怒氣與恨意,不知道花了多大力氣才沒把拳頭砸在眼前這個人臉上!
“安太你別這樣……”緋村被他撞得倒退了幾步,男孩兒眼睛裡那不同以往的光讓他心頭一驚,“你殺了那麼多人,現在又要來殺我們麼?我不會讓你傷害我妹妹的!”“安太……!”“你滾!你滾!我從一開始就不應該相信你!”
“你能不能不要這麼任性!”話語突然冷硬起來,像寒冷的空氣瞬間盪起了些許輕微的漣漪,一直隱忍到現在,緋村的語氣頭一次加了些許的怒氣,“你一昧地這樣能改變得了什麼?!你知不知道如果沙夜的傷惡化的話她的腿可能就保不住了!”安太聽到這話渾身一顫,“還有,在下不是讓你往原路跑麼?為什麼不聽?”
“……”
“你知不知道現在這個山洞裡有多危險?在下找到了你們還好,找不到的話你和沙夜會落入怎樣危險的境地?一昧地固執不但隔絕不了傷害,還會讓事情變得更糟,你這個樣子怎麼能保護得了妹妹?!”
山洞裡頓時安靜下來,他看到安太握著拳喘著粗氣瞪著他,許久,“你懂什麼啊……”
“?”
“保護麼?像你這樣的人……像你們這些人根本沒有資格說這種話!”
驀地吼出這麼一句,男孩兒不知從哪來的一股大力沖上來死命一推,緋村猝不及防狠狠撞在岩壁上,突然間受重擊的那血肉模糊的內裡讓他的臉痛得煞白,眼前驟然一黑,黑暗的昏眩中他用手摸索著用力抓住身後岩石尖銳的棱角,幾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不至於倒下——
“你們根本沒資格說這種話……”
耳邊安太的聲音傳過來,咬牙切齒的,帶著些許深刻的悲哀。
“知道我妹妹是怎麼啞的麼?”
緋村微微一怔,視覺還處於模糊的狀態,他想抬起頭,卻發現沒有力氣。
身後隱隱傳來衣服窸窣的聲音,安太回過頭,“沙夜?”不知何時沙夜不知何時已經醒了,大大的眼睛乾澀地睜著,虛弱地想要打著什麼手勢,他快步地跑過去將妹妹摟在懷裡。
“沒事了,沙夜,沒事了……”
↩回本篇目錄
第八幕
2017-05-12
“沙夜……?”
極輕的語氣,男孩兒的背影是那樣的不清晰,瞳孔周圍映出黯淡的色彩,黑暗般愈漸延伸。
安太說,“我們是被寄養的人家趕出來的。”
“父親死後不久,幕府軍戰敗了,故鄉被維新志士佔領,那些士兵對我們要比對其他人嚴苛得多,只因為我們是幕府臣子的孩子。”
“……”
那戶人家並不富裕,如果沒有政府軍的救濟糧,單憑儲存的糧食根本過不了冬天。那個雪夜沙夜還發著燒……”安太的聲音漸漸平靜了,像是越接近殘忍時臨界到極致的絕望。“她從小身體就不好……好不容易保住了命,卻不能再說話了。”
原來……是這樣麼……
緋村靜靜地靠在岩石上,這就是他不相信自己的原因吧……一種深深的悲切從心底湧上來,一點一滴地浸潤侵蝕,緩緩滲透了身體的每一處角落。
用力撐起身子,那疊加刻骨的疼痛再次如錐子般尖銳地傳來,他一下子癱了下去,感到血液像從腳底流走,那冰冷迅速地包裹上來,將僅剩的溫度一起吞噬殆盡……體力流失的速度快得可怕,空氣吸入肺腑都在鈍冽的痛,他睜著眼睛直到視線完全被黑暗淹沒……
不可以……不可以昏過去……死死抓著岩石的手骨節泛出慘澹的白……
不可以昏過去!他狠一咬牙,嘴裡泛起一股腥甜的味道,至少不要在這個時候……硬撐住身後的石壁死死地堅持著,那些模糊朦朧或淺或深的黑色在失焦的瞳孔裡緩慢地漸變旋轉,不知過了多久,漸漸地透出些許的清明來。
遠處傳來滴水的聲音,像靜止在時間的夾層中悲傷的寂靜。
“可是至少……相信在下一次吧……”
從身後傳來那人的聲音。男孩兒回過頭望向他,許久,低聲道,“我沒辦法相信你們。”
我沒辦法相信你們。
“安太,”緋村輕聲道,“你和沙夜,受了很多苦吧……”
“?”
“對不起,在下不知道你們經歷了那麼多,也是因為在下的原因讓你們陷入險境,卻沒能阻止事情惡化……但是,至少……請再相信一次……”那聲音很輕,卻帶了一種堅定的力量,“至少請你們再相信一次……既然這些事情是因在下而起,那麼,就讓在下來保護你們吧……”
安太微微一怔。似乎有一種細微的柔軟從很深的地方傳來,他抱著妹妹一動不動,衣角卻被輕輕地拉了一下。是沙夜。
看著妹妹那張蒼白的臉,他的心又狠狠地痛了起來。緋村直起身子,“讓在下來吧……對於處理傷口,在下還是比你有經驗一些的……”
他走過來,男孩兒看著他的眼睛,頓了頓,竟也沒再拒絕。那人俯下身,對小女孩兒抱歉一笑,“沙夜,對不起……”
跪坐下來,將女孩兒傷腿處染血的布帶層層小心地鬆開,越往裡那殷紅越加濕漉黏膩,空氣裡重新瀰漫開淡淡的血腥氣味,他看到傷口處外翻的血肉微微蹙眉,隨即開始動手清理起來。
安太在一旁看著,身側的手因為擔心而顫抖。
“情況還不是很糟,能幫在下弄些水麼?”像是看出了他的緊張,緋村對他道,安太一愣,隨後點點頭。
他記得不遠的地方有一些從石縫裡滲下來的積水的。跑過去將乾淨的布帶浸濕後遞過去。清洗,包紮,壓緊……他看著他清理傷口時熟練的動作,心裡的不安慢慢地沉靜了些。
一些零星的碎片卻依然隱隱地從腦海裡湧出來,刺得他靈魂發痛。男孩兒緊緊閉了閉眼睛,又睜開,靜靜地看著那個人專注包紮腿傷時沉靜的側臉。
“我父親……”
“……?”
“我父親……臨終的時候……有沒有說什麼話?”
終是忍不住問出這句話,卻出乎意料地平靜。緋村包紮的手頓了頓,很輕微的一下,看在安太的眼裡心臟一陣緊窒。他已經盡力不讓自己去回憶那些事了。只是……
“在下……並沒有見過令尊……”
“?!”
刹那間的安靜讓人有種空氣停滯的錯覺。
“你說什麼?”
↩回本篇目錄
第九幕
2017-05-12
安太驚異地看著他,他的思維還處於模糊狀態,他看到那人將布帶最後的結繫緊後動作方緩了下來,側著身子一動不動,小沙夜坐在那裡,茫然地看著左右的兩個人。
“你說你沒有見過我們的父親……?”
什麼地方弄錯了麼? “那你為什麼知道我們父親的名字?為什麼那個時候……”如果他的猜想是錯的,那那個時候的他又是什麼意思?!
“你說話啊……喂!”看到那人突然倒下女孩兒驚慌起來,武士刀的掉落聲中安太一把扶住那個人,“你怎麼了?!”觸及到他的肩膀發現衣服都被冷汗浸透了,緋髮人緊抿的唇白得像紙,上面依稀留著薄薄的血印,安太見了大驚,趕忙扶著他斜倚在一側的石壁上,“怎麼回事?你受傷了麼?!”
緩了一陣子,他抬起頭,看到兄妹兩個擔心的表情,微微一笑。“在下沒事的。”
“……”安太慢慢收回手,心裡卻仍有些擔心,那人用肩膀支著背後的石壁緩緩坐直,一隻手放在傷處,疲憊地閉了下眼睛。感到小女孩兒的手輕輕放在他的胳膊上,他側過頭,對她安慰地一笑。
“……到底怎麼回事?”安太問道。緋村看向他,停了片刻,視線緩緩下移,停在離男孩腳邊不遠處的地面上。
“因為那把刀……”
那把刀?什麼刀?難道是……他下意識低下頭看到父親留下的那把武士刀,小心地撿起來,用自己的雙手承住它的重量。
“在下……曾在一本幕府的名冊上見過這個刀柄的圖紋……”緋村輕聲道,火光的映射下,那刀柄凸起的紋路上閃爍著暗淡的金屬光澤,在男孩兒明亮的眸子裡卻分外清晰,“雖然已經過去很久了……關於令尊的事也多少聽說過一些,至於你們是他的孩子的事,是在下猜的……”
“那你……真的從沒有見過我的父親……?”
也就是說……並不是你殺了他……
默默念出這句話,一直以來的猜測被頃刻間顛覆了,可是依然有什麼地方不對,安太愣在那裡,短短的幾秒大片大片的空白向腦部襲來,他努力地整理自己的思緒,“如果真是這樣,那你……那時候為什麼要那樣說……”
“在下曾經和那些殺手交手過一次,雖然仍不清楚他們是什麼人,卻從他們的話語裡大概知道了他們想要在下的命是為了報仇……”緋村的眼睛盯著地面,強忍住越漸不規律的急促的呼吸。
這樣的戰鬥不該把你們捲進來……“如果他們知道你們是幕臣的孩子,也許會放過你們吧……”
山洞裡昏沉沉的,火燒著樹枝發出劈啪的聲音。
“雖然結果並非在下所想,但是……”
很天真麼?暗自絞緊背後的衣料,想起那個男子諷刺的話語,再天真的想法,只要有希望,還是要試試的……“所以你才故意那樣說……”安太的表情慢慢變了,早已察覺到那個殺手在附近,所以故意那樣說讓那個人聽到麼……突然間他什麼都明白了,明白了為什麼那時候他要刻意露出那麼冷默的神情,而他們竟是在這種不知情的情況下被眼前這個人保護著……
“……你把我們當傻瓜麼?!”
驀地吼出一句,緋村微微一怔,面前的這個男孩兒突然生氣了,只是這次生氣的理由和方才又有不同,“為什麼不早說?!你知不知道我剛才……”……有多恨你麼?話說著竟有一絲顫抖,到最後哽在喉嚨裡,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個人一直都在保護他們,那剛才的自己對他說了那樣的話又是在做什麼……他低下頭怔怔地盯著地面,過了一會兒,聽到那人輕聲說,“對不起……”
淡淡苦澀的話語,夾著一些隱隱的悲傷。
只是…… “和在下扯上關係,不是什麼好事情……”
所以……
一陣靜默,他終沒有再說什麼,垂下眸子看向腰側那略顯殘破的刀鞘,握住那柄刀的刀柄,深吸口氣想站起來,用力時卻感覺胸口一窒——一股翻騰的血氣驀地湧上來,他抑制不及嘔了口血——
“啊——!”兩個孩子驚叫起來,看著火光的映染下他衣襟上黝深溫熱的紅,此時的安太再也顧不上什麼一把扶住他的胳膊,“怎麼回事……?你到底哪裡受傷了?”他的臉色比方才又蒼白了許多,像一直在隱忍著什麼劇烈的痛苦般,極度的虛弱仿佛隨時都要倒下去,“到底怎麼回事?到底哪裡受傷了你告訴我啊……!”手忙腳亂地在他身上尋找傷口,緋村身上的刀傷其實並不多,安太注意到他後背和服的衣料有一些破損和折皺,那是在剛進山洞時就有的,他當時並沒有注意,從後領處細看卻發現下面皮膚有大片青紫的跡象,難道……安太突然想起了什麼一下子僵立在那裡,掉落山洞昏迷前最後看到的影像瞬間在腦中清晰起來,“……是保護我們的時候被巨石砸傷的麼?”
“……”
“你是個傻瓜麼?!”
看著那人被冷汗浸濕的側臉,如果真是這樣,天知道他受了多重的傷!“為什麼什麼都不說?為什麼什麼都不說啊……?!”山洞裡回盪著很大的回音,安太幾乎是朝他吼出來了,一種莫名的酸澀抑制不住地從心底深處湧了上來……難怪之前總是覺得他疲憊很多的樣子,他就是帶著這樣的傷保護他們一直撐到現在麼?
深藍的衣袍下擺被輕輕地揪著,沙夜早已忍不住流下淚來。
“你傷的到底有多重……”停了停,安太小心地扶住他的肩膀,慌慌張張地想檢查他的傷勢,卻不敢亂碰了,“我真是個笨蛋,我早就該發現的……”說到最後竟有些許的哽咽。
“在下沒事的……”“你胡說!”
他側過頭,左手輕輕放在男孩兒扶著他肩膀的那只手上,“不要緊的……”看到男孩兒看著他緊張的表情,安慰般努力地扯起嘴角。
“不要緊……斷了幾根肋骨罷了,不礙事。”
極輕的接近氣音的話語。他的笑令安太內心微微一痛。是這樣麼?視線掃過被血浸透的暗色的衣料,恐怕傷的要比他說的嚴重多吧?
“對不起,讓安太和沙夜為在下擔心了……”
為什麼要道歉?該道歉的人明明是自己才對啊……你是因為這個理由隱瞞著不告訴我們?亦或是從一開始就準備好一個人去承擔這一切?
胸口一陣苦澀的零亂。安太閉了閉眼睛,又想到了什麼,他看著眼前的這個人,“故意說那樣的話希望那些人放過我們,可是你有沒有想過,你自己怎麼辦呢?”
你自己怎麼辦呢?
“……在下?”
緋村意識模糊地望向面前的火堆,眸子裡露出罕有迷茫的神色。
“……你這個混蛋。”
安太突然說了一句。那人髮梢的陰影在臉側微微一顫,卻什麼話都沒有說。
許久,安太輕輕放開了手,“你好好在這裡休息一下,我再去弄些水來……”
他撿起方才包紮時從衣服上撕下的剩餘的布帶,站起身,聽到身後輕輕傳來,“謝謝”。
眼眶隱隱地澀痛起來。
跑到那個岩石凹陷的水池邊,他擦了擦眼睛,蹲下身洗布帶上的血跡。已不知是黑夜的什麼時候了,氣溫已降到了很低很低,山洞裡的積水冷得透骨,他全然不覺用力地搓洗著,血在那清冽至極的水中淡淡地稀釋開。
現在想起來,那個人從一開始就在保護他們,只是他因為許多事情一直刻意地忽略了。
心裡掠過些許的難過。腦海中漸漸回憶起許多那時候的片段,黃昏時他和妹妹差點死在那幫士兵的刀下,是那個人救了他們。石雨中也是他護著他們滾下山坡……包括方才被那個暗中的殺手突然襲擊的時候,他第一時間推開他們擋下了那人的攻擊……
“混蛋……”
他喃喃地說著。鼻腔愈重地酸澀起來,抓著深藍色布帶的手微微地顫抖,眨眼間一滴眼淚再也止不住地掉落在池子裡,濺起一朵小小的碎花。
↩回本篇目錄
第十幕
2017-05-12
他下意識地用手背擦了擦眼睛,低下頭繼續搓洗起來。洗了幾下,驀地感覺身後有些異動,反應不及間已被巨大的黑影揮刀帶起的旋風狠狠掀倒在地上!
“是和拔刀齋在一起的小鬼?”陰冷熟悉的聲音,“那個傢伙,以為那種的程度的攻擊就能打敗我們麼?!”
是剛才攻擊他們的那個人!糟了!冷汗瞬間佈滿全身,下一秒後領被粗暴地扯起,“說!拔刀齋在哪兒!”不對,還有另外一個人!掙扎著抬頭,明森森的刀身在眼前晃得刺眼,“不能說!”“找死!”狠狠一腳將他踹在地上,舉刀時卻看到男孩兒手裡染血的布帶鋒口一頓。安太忍著痛盯著面前的人,那人放下刀,若有所思地瞥了同伴手裡的他一眼,冷冷一笑,“小鬼,你以為你不說我們就找不到了麼?”
那眼裡壓迫性的血腥氣息令人禁不住發抖。
“走!”
山洞裡一片寂靜。緋村靜靜地坐著好久都不動,被冰冷侵蝕的指尖乾燥麻木,帶著些許鹹濕的黏膩感。漸漸知覺恢復了一些,他睜開眼睛,感覺小女孩兒正抓著他的衣角倚在旁邊,弱小的身子因為發熱和寒冷而顫抖。
抬起手臂輕輕將沙夜往裡帶了一些,深藍色的衣袖剛好遮在女孩兒幼小的肩上。女孩兒抬起頭,黑晶晶的眸子正對上他的眼睛。
“抱歉,沙夜小姐……”他低聲地道歉,女孩兒輕輕搖搖頭,想了想,用手在空氣中比劃了一個手勢。
“……?”緋村有些看不懂,小沙夜又重複了一遍那個手勢,看到他依然不明白的樣子,垂下頭撿起一塊不大不小的石頭在地上靜靜畫起來。緋村看著,慢慢好像明白了什麼,舒緩地一笑,沙夜看到他笑了,突然也彎起眼笑起來,如此純真明亮的笑容讓他瞬間一怔。
心底深處的某個地方像被一泓極淺的溫泉流過,下一刻卻因為許多模糊陰霾的記憶隱沒了,表情黯淡了些。女孩兒看到他的樣子迷茫地微微側頭,停了一會兒,小腦袋又靜靜靠在他的身側閉上眼睛。
“沙夜小姐?”
緋村又喚了聲,用手覆上女孩兒的額頭,眉心不由蹙緊。
眼睛裡的光卻隨即低沉起來。
抬起頭,視線停留在前方未知的黑暗中,早已察覺到了空氣中流動的危險氣息,來者完全沒有要掩藏殺氣的意思,燃燒的火焰發出劈啪的聲音,打在石壁上映出猙獰的影子。
“你果然在這裡。”來人陰惻一笑。
緋村握著刀站起身,視線移至他們其中的一個。“你已經出來了麼?”
“居然砸碎岩石封住洞口來拖延時間……不過到此為止了。”
“混蛋,放開我!”安太在另一個人手裡掙扎著,神情焦慮地看向緋髮的男人,更擔心他的傷勢。想起之前那個殺手說過的話,他應該早就知道拔刀齋受傷的事了。
“能回答在下幾個問題麼?”
“?”
“那個說和在下有怨仇的男人和他的手下,是不是井荻蒼的姓氏?”
那人詫異地挑眉。“那傢伙竟一直沒有告訴你?也難怪……”他看向前方的緋髮男人,“井荻蒼是日本古代氏族秘密的一個分支,一般人並不曾聽聞,應該會有些印象才對。你該記得一年前薩摩藩街巷的伏擊戰吧?”
“……”
“那場激戰中的殺手恰恰就是那個氏族中為首的幾個人。怎麼樣,想起來了麼?”
“……照這麼說,殺了那幾個殺手的人,的確是我。”
心裡的迷惑大概清楚了。緋村的眼睛從黑暗的陰影中抬起,“放了那孩子,你們要找的人只是在下而已。”那人卻大聲笑起來,像是聽到了什麼極好笑的笑話,“倒是忘了還有這兩個礙事的小鬼,怎麼處理?”“一併殺了吧?”
“放了那個孩子。”緋髮男子冷冷重複了一句。“拔刀齋……”安太想說什麼,望向那個緋髮的人,聲音卻停在舌尖。
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那兩個男人似乎也感覺到了什麼,收起笑聲直直盯住他的眼睛,“這可由不得你了。”搖搖手中男孩兒的衣領,一抹駭人的陰狠在他細長的眼縫中閃過,“最強的劊子手拔刀齋不殺人能忍到什麼時候呢,就讓我看看吧。”驀地將安太的身子高高拋起,與慘叫響起時一把抽出腰間的長刀——
“住手!”
幾乎以為自己要被劈成兩半,身體急墜中卻有長刀出鞘的錚鳴伴隨著一陣響亮尖銳的刀刃摩擦聲直直沖入耳膜,如此近距離震動連帶大腦強烈的嗡響間重重地摔在地上,安太忍著痛睜開眼,瞳眸在刹那間放大——
一把出鞘的長刀赫然架在自己的頭頂上空,正是它把那個人手裡的刀擋了下來,緋髮的男子背對著他持著那把刀,嶄亮的刀身泛著銀白的金屬光澤,幾乎灼傷了他的眼睛。
“這是……!”
↩回本篇目錄
第十一幕
2017-05-12
“拔刀齋你終於拔刀了啊!”帶著濃重嗜殺興奮的男子拼刀直上,“再怎麼說不殺人也不過是裝模做樣而已……等等!這是什麼刀?!”近距離赫然發現那把刀與其他的刀似乎有什麼不同,本是刀鋒的部分鈍重無光,刀的裡刃卻清亮無比,刀刃居然與其他刀的刃是相反的,這是……“逆刃?!”
這就是一直在拔刀齋刀鞘裡的那把刀麼?!安太驚訝得呆在那裡,只聽那男子突然爆怒了,“你耍我們麼?!”
“如之前所言,離開維新的同志們後在下已經決定不再殺人,也不願再傷人,”緋村把那刀橫在前方,“很多時候對於非必要的戰鬥也是能避則避……這件事一切因在下而起,但如果你們執意要把不相干的人捲進來,在下也只有和你們一戰了。用這把逆刃刀——”
不願傷人麼……安太怔怔道。“但是……”
“安太的責任是保護妹妹,”緋髮的男子走到他身前,“沙夜發著燒,必須儘快出去就醫,”回過頭,轉用溫和的語氣對他說,“在此之前沙夜就拜託你了。”
“……我知道了。”
“別說笑了,那種鈍重的刀怎麼可能揮動自如,不殺人的念頭再加上這把刀,拔刀齋你死定了!”
“那未必吧。”冷冷吐出這句話,緋髮的劍客雙眸冷冽如冰。
“雖然這把刀的刃相反,但已經足夠對付你們。”
安太跑過去把妹妹扶起來,觸及額頭卻是灼人的滾燙,比方才燒得更厲害了,想起拔刀齋說的,他抬頭望向那個人,難道是因為沙夜的病令他最終選擇拔刀的麼?
對決已然開始,那兩人向緋髮的劍客揮刀直去,兩把刀交織起兇猛細密的攻擊網,然有了逆刃刀緋村便可直迎對方的進攻,幾個回合下來二人一左一右將拔刀齋圍在正中,雙方再次處於對峙狀態。
……
“既然如此,就由在下來保護你們吧……”
……
不對……轉念間安太立馬推翻自己的結論,那個人早就決定要拔刀了吧……他們三個人都被困在山洞裡,而拔刀齋又受了傷,不拔刀的話根本沒有任何勝算,沙夜的傷只是將他拔刀的契機提前了而已……
也曾疑惑他不拔刀的原因……不可思議為什麼一個殺人無數的劊子手會有那樣的願望,不願再殺人麼……
形勢自緋村拔刀後便開始有一些好轉,雖然那兩個殺手刀法狠戾兇猛,但拔刀齋的劍術更靈活迅捷,明顯更勝他們一籌,之前突襲他們三人的那個殺手砍向其右肩卻被緋村飛身躲過,躍至半空瞥到其防守空點處翻柄欲攻,迎面卻突然撒來一把白色的粉末!“拔刀齋你死定了!”那人吼道,緋村一驚,一片白色中有閃著光的刀鋒襲來,安太聽到一聲裂響,只見那人的身影在空中一頓,用衣袖掩著眼睛向後翻了兩翻落在地上,蹌踉地退了幾步。
是石灰!
安太大驚:“拔刀齋!”
緋村握著刀站在那裡不住地喘息,左手按緊肋下那不住流血的傷口。“你那副身體已經快到極限了吧?”另一個殺手一甩劍上的血。“就算你沒有受傷,對付我們配合默契的一攻一守的戰略也會很勉強的,如此,覺悟吧。”持著刀緩緩走近,“住手!”安太站起來大喊。
“閉嘴小鬼!等我們解決了拔刀齋,接下來就是你們!那位大人可不希望執行任務中有不相干的人在場,別怪我們啊……”另一人陰笑道,卻聽到背後刀鞘撞地的聲音,回過頭,“你……”
男孩兒笨重地握著一把武士刀站在他們身後,細看竟是他們兄妹一直保護的那把父親的刀,瘦小的身軀幾乎承不住刀的重量,背脊卻挺得筆直。
“你找死麼?”
“不能總在那個人的保護之下……”安太握緊刀柄,“這次該換我們保護他了。”
“不自量力!”
驀地掀起一陣刀風將男孩掀翻在地,安太慘叫一聲,手中的刀跌出幾米遠,小沙夜聽到聲音努力地睜開眼睛,看著倒在地上的哥哥,卻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來。
“可惡……”安太咬著牙爬起,卻聽到緋村低聲道,“安太,退下。”
“拔刀齋……?”
“不想他毫無意義地送死是麼?”那人回過頭盯住站在那裡的緋村,陰邪地一提嘴角,“那麼接下來只要把你的頭砍下來就可以了。”向前走了幾步,驀然察覺到了什麼停在原地。
緋村盯著眼前的殺手不說話。那人手持著刀僵立在那裡,不知什麼時候一股可怕的氣場從這個緋髮的男人身上散發出來,山洞頓時陷入了一片死寂,只餘燃燒的火焰舔舐柴堆的炸響。
“怎麼了?”
拔刀齋面無表情的一句讓兩個殺手同時繃緊全身的神經,握刀的手竟不自覺地發起抖來。“為什麼不動手?”
“?”安太也明顯感覺不對勁,從剛才起這種感覺就一直若有若無,現在卻強烈地鮮明起來。
“……”
緋髮的劍客無視對準自己面門的刀直直地看向對方的眼睛,往日柔和的藍紫色瞳孔,暗湧出金色的逆光。
“這個時候,做的是應該是毫不猶豫地殺死對手。”
一句話令安太驚愕地呆在原地!
不對……這不是我認識的那個人……這和我認識的那個拔刀齋不一樣!
↩回本篇目錄
第十二幕
2017-05-12
心裡大叫著這句話,“拔刀齋”這個稱謂卻宛如一根刺般驀地紮入他的意識,如空洞般緩慢地自胸口處蔓延開來,內心一陣鈍痛。
抑或是……這才是拔刀齋本來的樣子……?
“混……混蛋!拔刀齋,你去死吧!”
那兩人瘋狂地舉刀猛衝過去,緋村微低身以極快的速度避開兩人的攻擊閃身而後,右手橫掃一記刀刃結結實實砍上其中一人的後背,斷骨伴著慘叫聲,那人狠撞在不遠處把那塊凸起的岩層砸了個粉碎!
好厲害!安太大張著嘴說不出話,“該死!”另一人拔出背上的第二把刀一齊直上,拔刀齋側身躲過第一把刀的直劈,速度比方才又快了許多,那人還未看清動作逆刃刀已閃至眼前!舉刀抵擋間另一隻手虎口倏地痛麻,長刀一下子被卷飛出去,插在山洞的石壁上一陣強烈的晃動。
“我不知道你們背後的人是誰,”緋髮的男子居高臨下持刀指向倒在地上的那個殺手,“也沒興趣知道那個人的事,你們識相的就趕緊滾。”停了半刻,眸底蟄伏的光略暗了些,“就此收手,在下也不會再追究。”
“混蛋……”那人不甘心地咬牙一句,卻礙於眼前近在咫尺的刀刃。從剛才幾個回合中已明顯看到了他們與這個號稱拔刀齋的男子的差距。如果不是這把逆刃刀,可就不止是斷幾根骨頭那麼簡單了。
這樣正面的話一定不敵,但如果趁他放鬆警惕的話……一個陰險的想法瞬間在腦中生成,他低下頭歎了口氣,“我知道了,不會再找你們的麻煩……”
緋村盯著他,許久,慢慢地放下刀。轉身欲離開的時候,卻聽到男孩兒大叫“拔刀齋危險!”
晚了!那人手中的利刃直直朝他的後頸狠劈而去!狠厲的長弧散發著陰寒的光,眼看那個緋髮的人就要觸碰到死亡的輪廓,安太整個人都僵在原地——
血花四濺。
卻見那個殺手捂住自己的臉慘叫起來,血從鼻翼裡汩汩地湧出,側額也有血大量地往外溢,嘩的順著臉滴滴答答地淌下來,殷紅可怖。安太半天沒回過神,他根本沒有看清拔刀齋是怎麼揮的那一刀,見到血的時候卻幾乎窒息,幾乎刹那間以為拔刀齋把刃反過來了,小女孩怔怔地呆在那裡,顯然被嚇得不輕——
不對,拔刀齋用的還是逆刃,只是力道比往常下意識加重而已。否則那個殺手恐怕早已身首分家。拔刀齋冷冷地看著地上這個慘叫的人,彷彿這個人的慘狀完全與他無關,而方才那種不安的感覺似乎更重了,四肢竟有些微微地發抖,這是怎麼了?
他看向緋髮人的眼睛,那抹隱藏的金有一瞬間完全顯露了出來,於緋色劉海的陰影下充斥著強烈的煞氣,一時間竟被這種壓迫感壓得喘不過氣來。
“呀啊啊啊啊啊——”知道自己已無勝算,那人孤注一擲地拖起手裡的另一把刀朝拔刀齋猛衝而去,只是這樣無疑把自己推入了更危險的境地,幾招斬空,拔刀齋一擊在他的後腰,一口血倏地噴湧而出,兄妹兩個看著那個人吃力地向前走了兩步,伸著手似乎想扶住石壁,硬撐著轉過身,卻終因重傷而軟軟地倒在地上。
一陣可怕的安靜。
過了好一陣,緋髮的男子眼睛慢慢清明了,逆刃刀的刀身微微下傾,那個殺手的慘狀赫然映入眼內,兩個孩子愣愣地看著他不出一聲。
“……”似是有一瞬間的恍惚,他下頜微抬,一直緊繃的右手臂緩緩沉下去,刀身垂在身側,卻是不打算再解釋什麼了。
乾啞的笑聲卻從倒地的殺手喉嚨裡破碎地發出,兩個孩子下意識一個激泠,扭頭看過去,那人鮮血滿布的臉孔咧嘴扭曲地笑著,異常的陰森恐怖,小沙夜不禁在哥哥懷裡縮了縮脖子。
“拔刀齋……你終於露出真正的樣子了……沒錯……狠厲迅捷的刀法,對戰時絕對冷酷的殺氣與殺意……這才是你真正的樣子!”
“沒錯!”山洞深處傳來一句沉聲的低喝。眾人驚異地望去,從黑暗中慢慢走出一個黑色的人影,隨著腳步的漸漸臨近最終看清了——黑色的裝束,冷俊的剛性面容——是這場戰鬥一開始就打算至拔刀齋於死地的那個男人!
↩回本篇目錄
第十三幕
2017-05-12
情況似乎越來越不妙了。
“嚴武……竟然是你?”那個殺手的笑容瞬間僵在臉上。
“既然你們用盡了卑劣的手段都沒有能力殺死他,只能由我出場了。”毫無波瀾起伏的語氣。
“你……!”那人切齒一句,騰地罵道,“你以為你又能比我們強到哪去!為了達到目的可以使用任何手段……這似乎是你一貫的做事風格吧……?”
“的確。”那個男子淡淡道。
“但即使如此,也不會墮落到用人命來作為要脅對手的砝碼。”
“什麼……?”
那人咬牙,又因為劇痛一下子癱了下去。“混蛋……”
嚴武盯著那個緋髮男子,一步步走到兩人交戰的空地,緋村也盯著他不露一絲波瀾。
“錚”的一聲刀出鞘,男子手中的劍直指拔刀齋的面門。
“戰鬥吧。”
冷冷不容商量的語氣。
拔刀齋一動不動。
“……井荻蒼嚴武,是麼?”
一時間,壓抑的靜謐在兩人間蔓延開來。
“……可能的話,在下不想和你交手。”
“為什麼?”
“在下和你交手過幾回,對於對手多多少少還是有些瞭解的。你和那兩個人不一樣。”
拔刀齋的聲音有些淡淡的沙啞。火光的陰影下,斷裂的肋骨外加刀傷,深藍色的和服已經被血洇紅了大片,他依舊面無表情,連握著的逆刃刀的斜度都沒有改變分毫。
“而且,以我現在的狀態,怕會傷到你。”
“……拔?刀?齋!你別太狂妄了!”
狠厲的刀鋒驟然劈頭而至!拔刀齋瞬間翻刃橫擋,那攻擊的力度直把他逼到幾米外的岩壁上,沙夜下一秒把臉埋在哥哥懷裡不敢再看,雙方僵持著,逆刃刀刀身一斜,那柄刀的力量頃刻滑至刀柄處作用到拔刀齋身側的石壁上,緋村手腕一轉一卡,一記狠踢將眼前的人彈飛出去。
一擊未成,嚴武大喝一聲,又沖上去交戰在一起,激烈的兵刃撞擊聲中安太緊緊地護著妹妹看著眼前的這場打鬥,卻聽到一旁黑衣殺手的冷哼,“不過是個瘋狂的人罷了……”
“拔刀齋!去死!”一擊刺突襲向拔刀齋的頸,拔刀齋側身閃過,在嚴武將刀改為橫斬時身體提前向上翻躍而起。嚴武一驚,卻聽到身後一聲“夠了。”
緋村的刀已經指在他的後心。他轉過身看向他。 “你的劍術不弱,但依然打不過在下的。”
“別再打了。”
嚴武盯著他,握著刀柄的手骨節慢慢突了出來。下一秒竟不顧胸口的逆刃刀尖直逕向前揮刀,刀鋒閃電般以一個特殊的弧度直斬而來,緋村臉色微變,飛速撤刀,然這個距離撤掉方才那可能的一擊再躲閃已經很難了,奮力傾身間右手一記逆刃掃向他的左腿,男子瞬間失去平衡卻不忘反手一擊,“錚”的一聲震響兩刀又交擊在一起!
冷汗瞬間從安太的額頭上流下來,雙方各自彈開後,嚴武倏的一晃,果然是腿斷了。緋村勉強站立,幾滴血迅速滴在腳邊的岩地上。
竟不要命也不惜至拔刀齋於死地麼?逆刃刀雖然是逆刃,但用來刺突的話還是可以殺人的吧?
“居然放棄了給對手致命一擊的機會……”男孩兒聽到那個倒地的刺客說,“看來拔刀齋確實不是以前的那個拔刀齋了。”
喘息聲漸漸歇了。
“收起你那個態度。”嚴武拖著斷腿硬撐著站直,“如果你不使出全力,至少我還是可以殺了你的。”
“……”
山洞裡重新回歸寂靜。兩個人對峙良久,緋村輕輕說了一句,“抱歉。”
男子舉起手中的刀又一次擺出攻擊的架勢。“這一次,一定要你的命。”
安太緊張地朝拔刀齋望過去,只見緋村站直身子,緩緩地收刀入鞘。
“可是,我也不能輸啊。”
低聲一句,眉心隱現的神色漸變得堅定起來。
左腿壓低,右手橫放于刀柄前方。
居合斬?!
“要以最快的拔刀術來分勝負麼?”
一旁觀戰的黑衣殺手低聲道,“看來時間差不多了……”看向那邊已經醒來的另一個殺手,兩人交換了下眼色。
一時間空氣的弦都拉緊了,觀戰的人都凝神摒息,等待雙方微妙的平衡被打破的那一刻。
箭離弦只要一瞬之間。
一觸即發,電光石火。
男子發出一聲爆喝猛然出招,與此同時拔刀齋的劍光也在刹那間出鞘,速度之快讓人來不及眨眼——
感覺胸口的衣服一緊,安太低頭發現妹妹正緊緊地抓著他的衣襟,不由把妹妹摟得更緊了些。
再次抬頭卻發現雙方早已交錯而過。兩人落地片刻,拔刀齋驀地咳嗽了兩聲,男子卻頹然倒了下去。
贏了?
一直緊張的神經卻在看到緋髮男子轉過身的時候頃刻鬆懈下來。
嚴武似乎撐著刀還想再站起來,卻顯然是不可能了。
“為什麼?” 在拔刀齋走過身邊的時候這樣一句。
“?”
“為什麼不殺了我?”
“……在下已經說過決定不再殺人了。”
緋村將刀收入鞘裡,逕自走到兩個孩子身邊。
“拔刀齋?”安太這樣叫他,像有些不確定似的,“你沒事了麼?”
“嗯。”輕輕應了一聲。“別擔心。”
側過臉,緋紅色的瀏海下,依然是柔和的藍紫色瞳孔。
還有淡淡微笑的唇角。
看著這熟悉的樣子,孩子的心突然莫名地開朗起來。
太好了……
身後一陣刀身撞擊岩地的聲響。
“不再殺人麼?”喃喃重複一句,男子有一瞬間的怔神,又彷彿瞬間想起了什麼,冷冷一笑,“別開玩笑了。”
“?”兄妹兩個疑惑地看著他。
“說什麼決定不再殺人,如果真的決定不再殺人……那那個時候的慘劇又是怎麼發生的?!”
“……慘劇?”緋村似乎也覺有一絲不對勁,他看向男子充斥著強烈恨意的眼睛。
“拔刀齋!你忘了麼?!那個時候——”即將出口的話卻被突如其來震耳欲聾的聲音截斷了。
↩回本篇目錄
第十四幕
2017-05-12
劇烈的爆破聲驀地從山洞四周傳來,腳下的岩地都在微微顫抖,或大或小的碎石紛紛落下,“這是怎麼了?”安太慌張道。 “是炸藥。”緋村低聲一句。“炸藥?”
“哈哈哈……”出乎意料的,喑啞的笑聲從那個岩角邊黑衣殺手的喉嚨裡發出,從一開始的壓低慢慢到高,眾人皆看向他一愣,也發現從剛才和他在一起的另一個殺手就不見蹤影。
“是你?”嚴武盯住他。
“那位大人交待的任務必須要完成,既然你也殺不了拔刀齋,那只能用我的方法了。”
又是兩聲巨響,周圍的岩層頃刻間碎裂,落石更多,整個山洞都變得不穩定起來,那人殘忍的笑意慢慢加深。“讓我們一起死在這裡吧。”
“啊——!”“危險!”
在兩個孩子慘叫聲中緋村飛速出刀,清亮的弧光瞬間擊碎一塊近身的落石,而落石卻越來越多,那個殺手扶著石壁開始放聲大笑起來。兩個孩子緊緊擁在一起,在他們的眼中,那個人此時的笑聲是如此的猙獰恐怖。
“你瘋了麼……”嚴武咬牙道。
那人聽了止住笑聲盯住他,細小的眼縫裡卻是毒蛇一般狠毒的光茫。“井荻蒼嚴武!說拔刀齋狂妄麼?你又比拔刀齋好到哪去?!你們兩個不過都是傲慢的人罷了!可是該死的那位大人卻偏偏賞識你,你和拔刀齋都要死在這裡!”
一塊巨大的岩石驟然破碎砸下來,那人的笑聲頃刻終止了,緋村用盡全力護著兄妹兩個,腳下的地面震動得越加厲害,突然一聲裂響,岩石地層一下子裂開,地面驟然一斜——
“沙夜——”
安太大叫一聲,混亂中小女孩兒突然脫離了哥哥的懷抱滾到地上,眼看就要滾到黝深的岩縫中去,嚴武沒多想飛快抓住了女孩的衣服,身後的裂縫邊緣開始坍塌陷落,腿部的傷卻令他站起來都困難,看到那兩人跑過來,拼力一甩將女孩甩了過去——
“沙夜!”
接住沙夜後,在那人即將掉入深淵的刹那緋村向前一撲,在最後一刻抓住了男子的手臂——
拔刀齋?!
“你幹什麼?放手!”
掙扎中身體又下墜了幾分,幾塊碎石滾落下來,掉落到深淵下面再無蹤跡。
“抓緊我——”
“你放手!我不需要敵人來救我!”
“你把命丟在這裡有什麼意義?!”
緋村緊緊地抓著他的手腕,安太在一邊急得大叫,“你是笨蛋麼!快上來啊!”
“嚴武!”拔刀齋突然大喊一聲,“你不是說要報仇麼?!”男子一怔,“你活下去,只要活下來待傷好後隨時可以來找在下!”
“喂,拔刀齋……”安太有點傻了。男子看向上方用力抓著他的拔刀齋,山洞裡的落石此時越加厲害了。
他又看了眼旁邊的兩個孩子,眼睛裡的光茫最終淡了幾許。“我不需要你的憐憫。”
緋村微微一愣。
“再見。”
刹那舉刀一劃使緋村一下子脫了手,孩子們驚叫起來,白光過後男子的身影和亂石一起墜入了萬丈深淵之中。幾個人看著那深邃的黑暗短暫的驚異,片刻回過神來。岩石還在不斷碎裂砸落,這裡馬上就要塌陷了。
“我們走。”緋村簡短一句,感覺到兩個孩子因恐懼在微微發抖,輕輕拍了拍他們的肩。
“別怕。”
別怕。
安太和沙夜看向他,一絲柔和安定的力量,不覺間緩緩地浸潤到不安的內心裡。
我在你身邊,所以不要害怕。
天亮了。
山林在黑夜的陰影中慢慢地清晰起來。遙遠的東方天際,山巔的那抹灰白染出一些淡淡清透的紅,早晨的空氣清冷透骨。
村子裡依然有幾分寂靜。木屋的簷邊那棵樹靜靜地立著,樹梢上葉子的露水凝在葉尖,許久,被“吱呀”的開門聲震落進微濕的泥土。
已經早晨了啊……
老人往外邁了一步,看著漸亮的天色,停了停,微微地歎了一口氣。
一夜無眠。
自那孩子離開後,心頭便縈繞著那種悵然若失的感覺。
已經早晨了啊。
吉野彎下身整理曬藥的竹框,把它們落在屋牆的角落裡,開始拿掃帚打掃院子。他想著一會兒可能還要出門,這些不多時便可以打掃完了。掃到中間,直起身子微微歇了一陣。
幾縷金橘的光芒從山的那一頭露出來,穿透薄涼的空氣照在外面的山路上。他側過頭,恍然間看到山路的遠方有幾個逆光的黑色人影。
是昨晚一夜未睡所以眼花了麼?
他眨了眨眼睛。
是那個緋髮少年。
真的是他。
“吉野大夫!”
那個少年身邊的男孩兒喊了一聲,吉野這才回過神來。待近了後,他看到他們臉上的疲憊,還有衣服上污濁的血跡。“這是怎麼了?”
緋村搖了搖頭,他說,“老伯,可以救救這個孩子麼?”
吉野看到他背上那個昏迷的女孩子,醫者的直覺告訴他這孩子病得不輕,立刻反應過來,“當然,快進來——”
圍欄的茅草門開了,緊接著是幾個人零亂的腳步聲。大夫把小女孩兒接過去的時候緋村一直緊繃的神經終於鬆懈了下來,安太跟著老人走進屋裡,回過頭看到那人疲憊地靠著門框坐下來,抱著逆刃刀斜倚在肩膀上。
“……拔刀齋?”
看到他閉著眼睛,他緊張地跑過去,“拔刀齋!”
“沒事的,”他說,“在下只是太累了,想休息一會兒。”
遠方,更多的金橘色的陽光透了出來,和著清透的風的氣息,太陽出來了。
↩回本篇目錄
第十五幕
2017-05-12
在那之後過去三天。安太在那個人睡著後才從吉野大夫那裡得知他叫緋村劍心。
原來這是他的名字。
沙夜的傷好在惡化的不是很厲害,燒退後便好了許多。
這一天緋村走出屋子,看到小女孩兒蹲在院子裡刨泥土,一個裂了縫的瓷碗放在旁邊的地上。他好奇地走過去,彎下身,發現那個瓷碗裡種著一株白色的小花,野外很常見的那種大片大片的白色野花。小沙夜往裡填著泥土努力讓它纖細的莖直立起來,發現緋村在看,仰起臉,一大一小兩人相視一笑。
“不過,真令人驚訝……他受了這麼重的傷,和那些傢伙戰鬥的時候卻依然那麼強……我一度很害怕保護不了沙夜,也害怕那個人再也回不來了……”
男孩兒正幫老人磨著石罐裡的藥材,老人站在爐火前把鍋裡的水燒開。
“可是他一直都在保護我們……真不是個讓人省心的傢伙……”
“是麼……”老人這樣說。
“不過好在一切都結束了。”安太咧嘴一笑,抬頭正好看到那個人的背影。
“而且決定不再殺人,他也確實一直是那樣做的,那個人真的不只是強而已……”
在我們因恐懼而不知所措的時候,他一直在我們身邊,那個時候從他身上感受到的不知是什麼感覺,總之……很安心,溫暖,柔和……
怎麼說呢……有那麼一刻,想做一個像他那樣的人……
有風掠過院子,夾著山間濕潤泥土和草木的清甜氣息,陽光漏過樹梢的縫隙彈在葉脈上滾落下來,分外晶瑩耀眼。
晚飯的時候——
“緋村!開飯啦!”自從那人醒來後安太就一直這麼叫他了。合上木格門,盛好味噌湯後和大家一起圍著飯桌跪坐下來,聽到安太說,“唉?你的刀鞘換好了麼?”
“嗯。”
吉野:“刀鞘?”
“之前的刀鞘因為某人的胡來已經沒法看了。”
“啊啦?呵呵~”
“原來那時候出去是為了新的刀鞘啊?”
“嗯,已經沒事了,謝謝老伯。”
“不過說回來,你明明知道是逆刃刀,為什麼一開始不拔刀呢?”
小沙夜捧著碗好奇地看著他們。
“嗯……這個……”
“……?”
微微一笑,“你猜?”
安太:“……!”
吉野and沙夜:“……??!”
(安太內心:偶怎麼覺得在緋村的體內看到了腹黑的影子?(⊙o⊙)作者:你才發現啊?)
緋村(笑):“好了好了~那是因為……在下是第一次用這把刀,所以力道方面掌握得不是太好……”
“……就這樣?”安太咬著筷子回憶起那個偷襲未遂的倒楣殺手,“嗯……不過這麼說倒也是……”
緋村:“老伯的蘿蔔味增做的真好喝~”看見小沙夜遞碗過來,“好,沙夜稍等一下~”
沙夜:^o^
傍晚的時候兩個孩子都睡了,山林的夜清冷寧靜。緋村坐在屋前的木板上發呆,聽到身後有腳步聲,扭過頭,“吉野大夫?”
“身上的傷好些了麼?”
“已經沒事了。”
“那麼重的傷,怎麼也該好好休息啊。”老人和他並排坐下來,將煮好的藥茶推到他身邊。
“啊,謝謝……”
“那天晚上的事安太都和我說了。”吉野看向他,“為什麼不拔刀呢?”
“……”
“決定不再殺人而使用逆刃刀,可是你不拔刀的原因,應該不止是那個吧?”
他看著這個年輕人的眸子。停了些許,緋村扭過頭,重新將視線投在沉重的夜色裡。
“因為……在下每次拔刀的時候,都會有種處於腥風血雨中的錯覺……”
刹那間在回憶與時間的灰燼中昭示著的存在。
“……”
那是我曾經的戰鬥方式。
“也許是因為害怕吧,不想再回憶起那時的心情,以及害怕再回到那樣的狀態……”
是他以前經歷過的殘酷麼?老人這麼想著。
緋村停頓了好久。因常年握劍而起繭的雙手將杯子捧在膝上,風輕拂過面頰,帶著些許清冷寥落的觸感,極小的漣漪在清澈的茶面上擴散開來。
“……鳥羽伏見戰役後,在下便離開同志們開始一個人流浪了。因為戰事未平,許多地方依然動盪不安,在下走了一路,也看到了許多事……”
很多人仍在戰爭留下的痛苦中掙扎,苦難與傷害遍佈在這片土地上,“饑餓,寒冷,因兵刃相向造成的流血……就像安太和沙夜那樣的孩子一樣……”
“……”
“一個人的力量是改變不了時代的,這點在下早已知道,那樣待維新勝利後,在下只要一把劍能保護身邊的人就好……”可是……
那時候,遍佈荒草的道路上浸染的血跡與泥濘,耳邊聲嘶力竭的哭泣……緊握著冰涼的劍柄卻無能為力的感覺…… “……那些戰亂中的百姓……很多人就這樣在在下的眼前死去了,在下卻什麼都做不了……”
他的眉心微微蹙緊,吉野看到他抬起手按在自己的側額上,像是在回憶什麼。
“劍是殺傷人的利器,而自己除了握劍,什麼都不會……”
他聽到他說。
“那樣的話,自己一開始的堅持又是什麼?”
為什麼……
一遍遍地問自己。
這樣的疑惑在每次劍即將出鞘的時候想起,將握劍的手壓得萬般沉重。
“不該是這個樣子……”緋村的語氣很平靜,唇角微微彎起,卻帶著孩子般倔強的悲傷與脆弱,“明明不應該是這個樣子……”
藍紫色的瞳孔刹那間碎裂開來,水晶碎片般跌落在半空,迸濺出的光芒令人心碎。
無數次望著漆黑的夜空,那麼累,那麼痛。
在過度的悲傷與自責中迷失了心的方向麼?
“孩子,”老人察覺到他的異樣,輕聲對他說,“你是……迷茫了吧?”
↩回本篇目錄
第十六幕
2017-05-12
“……”
“這樣的時候在每個人的人生中大概會有吧,尤其是在這樣一個混亂的時代,誰對誰錯都沒辦法說清楚……看得出,你很痛苦吧……”藥茶已經涼了,老人歷經了滄桑的眼睛看向他,“但是,緋村,你最初是為了什麼握劍的呢?”
“最初……?”他看著夜色中那些潮濕的草木。
“我想,守護那些受苦的人們,讓他們幸福……”
如果大家都能幸福就好了……
……
讓所有的人都幸福,是不可能做到的。
……
“那在下就盡自己的力量,努力守護在下身邊的人的幸福,並為了那些死在在下劍下的人們贖罪……”
……
如果守護不了呢?
“那我就用我的劍,我的生命,用我的全部去守護……”
……
“拔刀齋,你沒事了麼?”那個時候,男孩兒疑惑的聲音。
……
以及粉色和服的小女孩兒用石頭在地上畫的笑臉。“請不要難過了好麼?”
……
我要保護你們。
“是的。”緋髮的少年說。
“所以那天晚上山洞裡的對決,在下拔出劍的那一刻,就已經找到答案了。”
“是麼……”
“最後卻是回到了原點……想了那麼多,只有這一點是無論如何都不能放棄的。當明白這些後,所有的猶豫與疑惑在那一刻都解開了。”果然,自己是個傻瓜啊……
因迷茫而自縛為繭。
失去了自由與方向的劍,要怎麼出鞘呢?
“謝謝老伯,在下現在好多了,”緋村扭過頭,“只是對不起,一直以來讓大家這麼擔心……真的很抱歉……”
“只是這樣麼?”
“?”
“緋村,你太善良了,”吉野看著他說,“而且背負了太多沉重的東西,從你這樣的迷茫來看,似乎一直都沒有放下過去的一些事情,沉浸在那樣的悲傷裡,你又有什麼力氣去守護,去走接下去的路呢?”
“……”
“有些東西,是前行途中是一定要告別的,而過去的那些堅定與相信,仍是你繼續前行的力量。”
深夜的風越加冷了,院子裡樹影斑駁,身上的衣衫像是被夜露沁濕了一樣,薄涼透骨。從這裡看遠方,依稀能看到層疊起伏山巒的輪廓,靜謐延綿。
吉野蒼老的手掌輕輕拍在他瘦削的肩膀上, “緋村,你看遠方。”
“……”緋村依他所言抬起頭。
遠方,山巒的陰影上方是巨大的深色夜幕,那裡浮動著一塊張揚的暗色烏雲,此時被湧動的風輕輕掀卷了起來。幾顆明亮的星星點綴其上,清泠的銀色光芒竟把那一方天幕微微映亮了些。
宛如流動的銀河。
那些殘存的澀痛感竟不覺間慢慢地消釋了。
“夜的背面,就是光啊。”老人這樣說。
“在這片山林裡活了大半輩子,看了那麼久,這是永不會變的事。”
“然後,便會看到陽光。”
“陽光……?”
緋村看著眼前的星河,一直看著。
每個人,都是用心裡的光照亮前行的方向的。
有了光,靈魂才能夠感知,喜怒哀樂,快樂與悲傷。
還有,接近幸福。
那麼,劍心,你的心,現在踏過迷茫了麼?
藍紫色瞳孔裡的光漸漸清明起來。
夜的彼岸,就是光明啊。
當太陽再次升起的時候,金色的陽光灑在這座村落,那麼和煦溫暖。有鳥在鳴,兩個孩子追逐著跑出屋子,快樂的笑聲沿路傳了那麼遠,野草從裡有一朵蒲公英,被林間的晨風吹散作無數朵輕盈的羽飛向湛藍的天際,紛紛揚揚。
緋村把視線停留在遠方。青翠起伏的山巒被淡淡的霧氣籠著,一片蒼茫的映射。
……
幾天後的木屋外,老人和兩個孩子有些不捨,看著即將遠行的緋髮少年。
“真的要離開麼?”
“嗯。在下是個流浪人,是離開的時候了。”背好簡易的行李,緋村對吉野彎身行禮,看向幾個人,“謝謝老伯,還有各位,這幾天以來都承蒙照顧了。”
“什麼呀,我才要感謝你救了我和沙夜,”安太說,“而且自從遇到你後,好像明白很多事情……真奇怪……你明明比我大不了幾歲……”
“啊拉?”
“緋村,我能夠成為像你那樣的人麼?”
“?”緋村看著他。
“因為總覺得你很強的樣子,不只是劍術……還有那之外的你……”小聲嘀咕一句,他對他說,“我能夠成為像你那麼強的人麼?”
“……會的。”他摸摸安太的頭,“安太有想要保護的人,一定能夠變強的。”
旁邊的小沙夜突然對他比了那個時候的手勢,亮晶晶的黑色眸子望著他彎起唇角。緋村一怔,隨後也微笑起來,對小女孩同樣比了那個手勢。“唉?這是什麼意思?”卻聽到安太在旁邊叫,“這個手勢是什麼意思啊?”小沙夜開心地彎著眉眼,“沙夜!沙夜!你怎麼能瞞著哥哥~~”
老爺爺微笑著看著這三個孩子在一起鬧。
“那麼,就此告辭了。” “嗯。”“保重啊。”
他轉身,微微抬頭,一些微弱的陽光剛好照在他側臉上。
早春山林清晨的空氣像被凍結了薄薄的一層。在過去很長一段時間裡,一直都那麼冷。在這片村落的這段時間裡,卻漸漸感到了一份珍貴的溫暖,讓自己僵冷的靈魂微微復甦了些。
真的,似乎不那麼冷了。
謝謝你們。再次在心裡這樣說。
這條路,在下一定會繼續走下去的。為了守護人民的幸福,也為了贖在下過去的罪,也許前路會有荊棘和坎坷,也許還是會痛苦,但每每想起這份溫暖,哪怕只是一束微弱的光芒,心,就會溫暖許多。
他懷著這份溫暖與感恩一步步地向前走,唇角微微牽起。
前方,是蜿蜒向遠方的山路。晨曦橘金色的光芒斜斜地鋪灑在上面,依稀晶瑩的耀眼。
他看著前方,一絲淡淡的愉悅從心間升起。
“天氣真好呢……”
【THE END】
↩回本篇目錄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