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01-13

同人創作- 翻譯小說《夫妻物語 第二部》全八幕

原作者: Mayonaka
譯者: 葉子 (提供資料: 小P、P友及小鷹)
分類: 言情 明治 劍薰
原文出處: N/A[已失效]

第一幕: 救世救人
2014-12-08


明治十五年陰曆十月某日。


每個父母月的忌辰裡,前往墳前祭拜後在返家的路上
到豐島屋吃上一碗“不斷烏冬”已成了神谷家雷打不動的慣例。

豐島屋的本店位於目黑區,這家店是它的分店。
其名菜“不斷烏冬”的作法是將一根像成年人大拇指般粗細的麵條捲成一團
放進蒸籠裡蒸熟,再灑上滿滿的芝麻、大蔥。

以這道劍路最愛吃的烏冬麵下酒的劍心,在享用了一番冷酒之後,
起身準備叫掌櫃算帳。
見此情景,薰的心中不由升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憂傷。

就在剛才,她見到自己的丈夫下意識地摸了摸原插著逆刃刀的位置。

劍心將逆刃刀讓給彌彥之後已經過去了近兩個月。
看來,他的身子仍然保存著主人身為劍客時的記憶。

夫妻物語 第二部 第一章/救世救人

自從今年夏天劍心在彌彥成人之際將逆刃刀贈予他後,
劍心便處於無刀可用的狀態。
不過實際上,與緣決一死戰之後,劍心便再也沒有拔過一次真刀。

執行警局委託的任務時,劍心雖然佩著刀,可刀卻從未出過鞘。
因此,上回與彌彥對峙的那場較量就成了劍心闊別四年
同時也是人生最後一次真刀較量。

“反正在下此生不會再以真刀與人拼殺。”

每當被妻子問到,是否對放下刀劍一事心存不捨,
劍心總會以眉梢下垂的獨特笑容作出如上的應答。
然而,他那精通劍術的妻子又怎會看漏蘊藏在他眼中的一縷寂寞。

當然,由於劍心原本就是一位和平主義者,況且現今已是明治時代,
所以身上不佩刀並未對其生活造成多少不便。
然而,有刀不用和無刀可用、可是有著天淵之別。
終於看不下去的薰於是委託經常出入神谷道場的劍道道具批發商
為劍心製作一把竹刀時
他的臉上明顯流露出了一股孩童般的笑容。

“可惜只是一把竹刀,並不能用於實戰。”

“沒關係,只要腰間戴著武器,我便能感到安心。
即便不將刀拔出,它也能為我在敵人面前增加一份信心。”

聞名天下的稀世劍豪竟以一把竹刀作為佩劍,不由得令夫婦倆苦笑時過境遷。
然而,他們哪裡知曉,不久之後將有一位出乎他們意料的貴客前來造訪。

“中午好。”

某日黃昏前夕,大門處傳來一個陌生男子的呼喚聲。
聲音勉強傳進了正在自家後院收割大頭菜的劍心耳中。

“薰!薰!大門口好像來了客人。
我這邊走不開,你替我去開門吧!”

劍心對著正在廚房準備晚餐的薰如此喊道。
不一會兒,廚房便傳來了“好——”的答應聲,同時傳來的還有
趴嗒趴嗒的腳步聲以及緊隨其後的一陣小孩的腳步聲。

“劍路這小子又到處亂跑了。”

最近的劍路日漸活潑起來,天天在家裡跑來跑去。
因摔跤而損壞的拉門、傢俱已是家常便飯。
假如將這些看作孩子健康的證據,倒也令家長放心。
可要是自家的淘氣包給客人添了麻煩,那作家長的可真是過意不去。
想到這裡,劍心用井水沖去手上的泥土,急忙朝大門趕去。

“好久不見,薰姑娘。”

見到背著一大包行李、站在自家門口的男子後,薰驚訝地睜圓了眼睛。

“青、青空先生……!?”

難怪薰會大吃一驚。
站在她面前的這位正是自志志雄一役以來、
全家與他們夫婦建立起深厚友誼的京都鑄鐵工匠——新井青空。

“抱歉突然前來打攪。”

為了給自己不打招呼就前來造訪的行為道歉,
青空彎下長長的身子、不好意思地深鞠一躬。
見到此景,在一旁抱著母親大腿的劍路戰戰兢兢對其問道:

“……叔叔,你是誰?”

“劍路君,一段時間不見,你又長高啦。
我們不是在京都見過嗎,還記得梓阿姨嗎?”

估計是聽到每年夏天上門拜訪時,都會對自己百般疼愛的梓阿姨的名字後,
劍路記起了那個曾在井邊切開西瓜並分給自己的叔叔臉龐。
當他發現自己面前的這個叔叔就是記憶中的那個人時,突然冒失地叫道:

“啊,是切西瓜的叔叔!”

“這孩子也真是的!”

此時,神谷家的當家一邊用手巾擦著手,一邊走了出來。

“緋村先生!”

“這不是青空先生嘛!”

充滿驚喜的再會直接將場地移至了晚餐的餐桌。
餐桌上,薰擺出了自己精心準備的料理與酒水。雖不豪華,但飽含誠意。
晚餐中,三人談起了京都舊友的近況以及近來的時勢,聊得酣暢淋漓。

“對了,青空先生此趟來東京所為何事呀?”

酒過三旬,正當兩位男性開始心情大悅之際,
劍心一句隨意的詢問卻令青空重新正襟危坐起來。

“每年,我都會來東京一次,
為的是向淺草的鐵器批發商提供菜刀和鐮刀的貨源,不過這回……”

青空口中的批發商,指的是淺草地區的合羽橋道具街。
這條離神谷道場不遠的道具街上備有各種來自全國的利刃。

“一般情況下,為了方便年底一併清算,我都會選在年底前來東京。
但是,為了一些私事,今年我特意將時間提前了。”

“哦,那麼究竟是為何事呢?”

“有件東西我想親自交到您手中。
不,老實說,比起交貨,這才是我此行的主要目的。”

保持正座姿勢的青空挺直腰杆、定睛看向劍心。
看此情形,恐怕下面他將宣佈某項重大的事件。
面對突然緊張起來的氣氛,劍心也擺正坐姿、面向青空。

“什麼事,請講。”

青空說了句“失禮”,轉過身去、背對餐桌,
從自己的行李裡翻出一個細長的銅盒。

“青空先生……莫非這是劍盒……?”

見到從草席上滑至劍心跟前的這個銅盒,
薰毫不掩飾驚訝的表情、抬頭朝客人望去。

“青空先生,您這是……”

“緋村先生,請您打開這個盒子。”

面對青空安靜但卻不容分說的態度,劍心只得從命。
盒子打開後,劍心發現裡面端放著一把長刀。

“這是……!”

見到與劍心贈予彌彥的那把逆刃刀•真打一模一樣的鐵制刀鞘,
夫婦倆不禁屏氣凝神。片刻之後,劍心慎重地開口道:

“青空先生,您這是什麼意思?
倘若您打算將其贈予在下,在下不甚感謝。可恕在下不能接受。
對如今的在下而言,刀劍完全就是多餘之物。”

然而,聽完劍心此番話的青空卻微微一笑,開口道:

“您先別著急,先將刀拔出來看看。”

“可是——”

“拜託了。”

見平時從不強求別人做事的青空顯露出罕見的頑固態度,
劍心決定拔出刀來一看究竟。刀一出鞘,他便發出了驚歎:

“——……這……”

“赤空(父親)曾不厭其煩地對我灌輸鑄劍技巧。
通過這次的經歷,我已深深明白,
不管我心中如何不願,我的手也已將那些鍛造技巧牢牢銘記。”

手中傳來的分量、刀柄的手感、刀鞘的彎曲弧度……
每一項都與自己常年使用的赤空之作如出一轍、分毫不差,
這令劍心大為震驚。接著,劍心拔出刀來,
一聲猶如銅鈴般清脆的輕微金屬聲給周遭的寂靜帶來一陣漣漪。

然後,刀身出現在了眾人面前。

“這把刀竟然……!”

油燈下,金光閃閃的刀身上不見一絲刀刃,
取而代之的則是一片片櫻花花瓣刻滿刀身。

“活人刀•真打 櫻花。”

“青空先生——”

“刻上這些圖案後,這把沒有刀刃的新刀便可
如逆刃刀一般在您手中運用自如。
我聽說您將逆刃刀讓給了彌彥君,於是便打了這把新刀。”

聽到此話,薰不禁發出自己的疑問:

“青空先生,您不是曾發誓永不鑄劍嗎……”

青空害羞得撓撓頭,應道:

“不錯,就算明治天皇殿下讓我打刀,我也不會遵命。
我認為,這個和平的時代不需要刀劍那種東西。
不過那指的是殺人之刀,而我為緋村先生所打的這把刀則是救人之刀。”

“救人……之刀?”

“正是。方才我提到現在已是太平之世,可不論哪個朝代,都會有不少企圖破壞和平的惡徒存在。我們這些平民百姓只能將懲治這群傢伙的任務託付給某些有力之士,就好像緋村先生您這樣的劍豪。”

為了不打斷青空的發言,劍心僅是微微點頭、以此表示同意。
接著,青空開始吟唱起來:


鐵鉆熔爐幾星霜,自比干將莫邪心。
天烏遮日滂沱雨,雨過天晴猶可慰。


逆刃刀•真打上所刻的這首俳句可謂新井赤空的辭世之句。
此句包含了在維新革命時代裡、以斷腸之念持續鑄劍的他對和平的祈願。

“來年,梓將產下第三胎。”

回想起上回夏季拜訪時見到梓的肚子微微鼓起,
薰的臉上泛起一絲溫柔的微笑。

“此刻,我無比的幸福。然而另一方面,我也深怕這份幸福遭到破壞。
所以,為了守護住當下的和平,我必須奮力拼搏才行。
我的任務就是替緋村先生打一把好刀。
雖說我只是個手藝平平的鑄鐵工匠,可我也想為這個國家盡一份力。”

其實,平日裡舉止溫和的青空一直默默背負著身為男人的使命感、
身為工匠的驕傲以及身為父親的責任感。

劍心懷念起生前的赤空便感慨萬千,覺得胸口像是被什麼堵住似的。
假如維新之時青空正值壯年,那他想必會毫不猶豫地做出跟父親同樣的選擇。
雖然樣貌有所差異,可他的血管裡確實流淌著赤空的鮮血。

“和神谷活心流的宗旨一樣啊。”

望著刀身上所刻櫻花的薰感慨地嘀咕著。
聽到此話,青空重重地點了點頭、表示同意。

“不錯,這把刀融入了我的各種心願。
所以,對我來說,這是最初、也是最後一把鑄刀。”

說著,青空將身子轉向劍心,再一次尋求他的贊同:

“您願意收下它嗎?”

“當然。”

當夜在神谷家留宿一宿的青空次日清晨早早地辭別了夫婦倆。
如此一來,令原本打算讓青空為梓和孩子們帶些土產回去的薰感到十分遺憾。
可一聽說他是前往開在橫濱的進口鐵器市場參觀,
薰就為其那份熱切盼望提高自身技藝的熱誠所打動
覺得這正是鑄鐵工匠青空的一貫風格,便不再糾結土產一事。

“下回夏天,我們京都見。”

告別眾人的青空背著與前來相同的行李、在朝靄中邁出了步子。
但是,走了幾步之後,他又回過頭來、對著劍心喊道:

“對了,緋村先生!”

剛才還在揮手的劍心見青空有話要講、便停下手來聆聽。

“還有一把劍,與我帶給您的這把‘真打 櫻花’是一對。
它叫‘影打 菊花’,正躺在赤空(父親)的墳墓裡呢。”

留下這句話後,青空便帶著滿臉的笑容消失在了朝靄之中。
下回在夏天遇到他時,他應該已成為了三個孩子的父親。
劍心在心中發誓,明年拜訪過青空後一定要再度前往赤空之墓祭拜。

“果然還是腰間戴著刀比較安心吧?”

看著劍心腰間佩戴的新刀,薰莞爾道。
面對妻子的揶揄,劍心靦腆一笑,伸了個大大的懶腰,
然後猛吸一口清澈的空氣,只覺得神清氣爽。

“救世、救人嗎……
我就再辛苦一下吧!”

戴上新的戰友,劍心在劍客之路上重新啟程。
東邊的天空上,初生的朝陽正以金色的光芒為其投下祥和的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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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幕: 上野山
2014-12-15

明治十六年陰曆四月某日。


過去要買一罐餅乾,
由太郎必須到橫濱的外國人居住區才能弄到,
可如今街邊的糕點鋪就有出售。
不得不讓人感嘆時代的飛速發展。

“文明開化是沒有錯啦,
可這價格是不是有些與時代不符呀。”

雖然為罐裝餅乾那幾乎有普通脆餅兩倍的高價而雙眉顰蹙,
可為了見到出人意料、好吃甜食的丈夫那高興的模樣,
薰還是將一隻青綠色的鐵罐放進了賞花所帶的包裹。


薰之所以十分期待這次賞花之行,
是因為這些闊別已久的夥伴們終於能趁此機會集聚一堂。
不知到時會是誰最先察覺出
這份原本只屬於夫妻二人的小小幸福的預兆。


夫妻物語 第二幕 二/上野山


從神谷道場出發、行走數分鐘便能抵達的上野山地區是一處
一年四季都擁有秀麗風景的名勝景點,
這裡的春櫻尤為著名。
也許因為這一帶具有毗鄰火車站與皇宮的地利吧,
一到這個時期,
附近就會接連數日擠滿前來賞花的遊客、可謂熱鬧非凡。


“我說,便當盒就讓我來拿吧。”

“我沒事,你只要注意好自己腳下的安全就行了。”

這位丈夫邊說邊被春日的陽光曬得額上浮起汗珠。
可他顧不上擦汗。
只見他一手提著草席、便當盒和容量為1升的酒瓶,
另一隻手抱著睡得死死的大胖兒子,
默默走在通往上野山高地的平緩上坡路。

“謝謝親愛的。”

“幹嘛這麼見外呀,為妻子的身體狀況操心是丈夫的職責,不是嗎?”


這個原本就以模範丈夫聞名四鄰的男人最近更是“變本加厲”起來。
若想窺知其中的緣由,只需觀察他妻子所穿和服上腹帶所繫的位置即可。
這一切主要是托了腹中所懷的小生命之福。

“不過我還是不太敢相信啊,再說我最近也沒怎麼吐過。”


雖然薰早在上週的戌日這天便完成了穿腹帶的儀式,
不過夫妻倆至今還未對任何親友透露過
薰即將在今年初秋產下第二子的消息。
由於之前有過第二胎流產的不幸經歷,
所以這次薰希望等腹中的胎兒安定下來之後才將這一喜訊告知親友。

“在下閉著眼都能想像出那些傢伙驚訝的表情。”

這位在得知妻子懷孕後、高興得差點蹦起來的丈夫
從那之後在每件小事上都對妻子過度呵護,
以至於她都有點受不了。
面對這樣的丈夫,
薰雖然表面上為難,內心卻是感到十分受用。


不久,他們終於抵達高地。
接著,夫妻倆便迅速找到一片適宜的場地,
鋪開帶來的便當、迫不及待地小酌了一杯。

“中午好。”

第一個現身的是高荷恵。
她如今在會津開了家診所,全心投入到救濟弱者的事業之中。
在這個僅僅身為一名女性醫生便會招來世間好奇目光的社會裡,
她卻能堅持己見、我行我素,
以至於在醫學會中也得到了較高的評價。

“好久不見啊。咦,其他人呢?”

恵輕柔一笑,接著脫下草屐、踏上席子。
每次與惠重逢,薰都會回想起那一天她離開這片土地時的背影。
那實在是一次過於乾脆的啟程,
彷彿是要將那些與夥伴們同甘共苦的前緣一刀斬斷。

是她,對那個曾經過於天真的自己再三斥喝並引領自己走出了泥沼。
是她,明明與自己愛著同一個男人,卻反覆鼓勵自己、助了自己一臂之力。
薰不會忘卻這些往事。
這次與惠的重逢令她痛感、即使如今自己的年齡已與當年的惠相當,
可不論從女性或者他人的角度來講,自己都對她望塵莫及。

“小操她們還沒到。另外,彌彥說他要教完課再過來。”

惠點點頭,對這些並不在意。
接著,她將併攏的膝蓋朝向劍心,開口道:

“你好啊,阿劍。身體怎樣啦?”

自從立刻察覺出劍心身體發出的不協和以來,
惠一直在遙遠的故鄉關注他身體狀況的變化。
在她眼中,緋村劍心除了是她的舊友之外,
如今也是她的一名患者。

“托您的福,現在我一切安好。”

見劍心微笑著作答,惠這才露出了放心的模樣。


於是,先到的幾位老友開始隨意閒聊起來。
正當他們聊得起勁之時,
遠處一對身高反差極大、大到引人發笑的男女朝他們走來。

“嗨——!我們來了——!”

估計兩人是下了車後、直接從上野車站走來的,
只見操正對著這邊不停地揮手。
而她丈夫蒼紫則雙手提著大大的行李箱、一臉陰沉地跟在其身後。
不知是打那兒刮的風,操竟然把自己在女子學校
上學時穿的校服和絳紫色褲裙穿在了身上。
這般打扮的她和身著時髦西服的蒼紫並排站在一起,
構成了一幅奇妙的光景。

“一群好友聚在一起賞花!又遇上絕好的天氣,
真叫人心情愉悅呀!”

“操姑娘還是這麼有精神啊。”

“喔——那當然!!”

另一方面,無聲來到劍心身旁坐下的蒼紫似乎正在小聲嘟囔著什麼。
薰確信,他們正在談論的是那位銷聲匿跡的齋藤。

自從突然變更了管轄地之後,
那個男人便失去了音信、甚至沒有一絲風聞。
齋藤這個人本就討厭跟人過於親密。
在得知劍心開始從事員警的工作後,
齋藤就越發不願暴露自己的下落。
可劍心還是經常惦記著他的安危。
為此,劍心還在前些日子給蒼紫寫了封信,
打算借助密探御庭番眾的力量探聽齋藤的下落。

“……”

見丈夫原本僵硬的表情鬆懈下來,
薰明白齋藤如今依然在這個國家的某個地方貫徹著他的原則。
無論發生什麼事,那個男人也一定會活到最後。
不知為何,薰就是這麼認為。
不論人和時代如何改變,他也一定會挺身而出、
為挖出這個國家的膿血而繼續揮舞手中的那把正義之劍。

過了一會兒,教完課的彌彥帶著燕出現在眾人面前。
最近,薰常以自己身體不適為由,
將道場的教學任務都託付給了彌彥和由太郎。
或許,他們倆已因此微微察覺到了薰的身孕。
然而,不論有沒有察覺,他們都漂亮地完成了身為代理師父的職責。
一想到神谷道場後繼有人已是板上釘釘之事,
身為道場主人的薰心中便充滿了放心與驕傲。

“我去了趟赤別戶,給大夥帶來了追加的酒和下酒菜。
順便把燕也一起拉來了。”

躲在彌彥身後的燕紅著臉、微微頷首。
這一時期的她處於二八妙齡,就像一朵嬌豔欲滴的鮮花剛剛綻放。
白皙透明的肌膚、烏黑的大眼睛、花瓣似的嘴唇,
還有那纖細卻不失圓潤曲線的身材,
都令擦肩而過的男子們垂涎的目標,
同時也是讓“醋罈子”彌彥不得安心的最大原因。

“順便?”

“你小子別吵。”

雖然本人從不承認,但彌彥對她的死心塌地乃是眾所周知的事實。
每當由太郎拿這件事取笑彌彥,
彌彥都會害羞得頭上冒煙。
至於故事的女主角燕,
自然也是對彌彥抱有絕對的信賴。

所有人都深信,
目前尚且年少、天真的這兩人
將在不久的未來攜手共赴人生之路。

“所有人都到齊了?”

聽到薰的這聲詢問,
每個人都開始在各自的腦海中描繪出某個人的臉龐。
不用說,這個人就是四年半前單身前往大海另一頭的相樂左之助。

按理說,彌彥口中的“劍心組”最會起哄的男人——左之助
一定會拋開一切雜事、衝到這賞花席上才是。
然而,自從他突然遠走他鄉,
夥伴們至今還未收過他的一封來信,
因此也不知道他此刻身在何處。
大家雖然嘴上不說,
可心裡似乎都為此感到一絲憂傷。
片刻的沉默後,現場又恢復了嘈雜。
有人擔心左之助是否平安無事,有人罵他薄情寡義。

就在這時,彌彥從懷裡取出一封書信、展示到眾人面前。

“我想起來了,那個雞窩頭給大家寄了封信,
是我剛才出道場時發現的——”

話還沒完,就被驚呼聲給淹沒了。
雖然知道左之助不可能看準大家賞花的日子發來信件,
不過劍心還是為這愛出風頭的好友的偶然感到欣喜。
只見他苦笑著將信打開,嚥了口吐沫,在大夥的視線中讀起信來。


好久不見,大家還好吧?
不會有人已經歸天了吧?
我現在在蒙古活得好好的。
出發後,我去過美國→歐洲→阿拉伯,
一路上,我見過、也玩過。
我打算在這裡玩一會兒,然後會回來日本。
到時,你們可要準備好香噴噴的白飯和熱騰騰的味增湯等我哦。


“哈哈,不愧是左之助!”

“雞窩頭不賴啊,竟然雲遊世界!”

讀完來信的劍心回憶起自己曾經流浪天涯的那些日子。
在找尋贖罪方法的同時,
他在那黯淡的十年間不斷重複著的就是絕望與悔恨。
摯友所選擇的道路雖然與他過去同為痛苦卓絕的試煉,
然而,卻蘊含著截然不同的意義。
左之助並沒有逃避。
相反,他正是為了開拓自己的人生之路,
才離開這狹小的日本。
他的每一處足跡必將充滿著光輝奪目的冒險故事。

“……那傢伙回來時,想必已成了個變本加厲的怪胎吧。”

彷彿看透劍心心思的蒼紫低聲嘀咕道。

“——是啊,我很期待這一天的到來。”

說著,摯友那頑皮小鬼般的笑容湧上了劍心的心頭。
為了抑制胸中那股炙熱的感情,他逕自瞇起眼睛。


之後,好不容易從火鍋店抽身的妙
和完成拍攝工作的由太郎也加入。
現場的氣氛越發熱鬧起來,愛喝酒的男人們端著酒杯開懷暢飲,
愛聊天的女人們則拉開話題、談興正濃。
等到臨近黃昏之時,似乎想起些什麼的惠開口說道:

“對了,為人丈夫的兩位老爺。”

聽到這聲稱呼,心中有數的兩位男性轉過頭來。

“身為一名醫生,有些話我不得不講。
二位差不多也該讓自己的妻子回去休息了吧?”

“嗚……”

撇開旁邊那些不明就裡、一個勁發愣的傢伙們不談,
只見薰和操的臉蛋迅速飄紅,兩位夫君沉默不語。

“雖說不是病,但也不能過於勞累呀。”

“……不愧是惠姑娘,真是什麼事都逃不過您的法眼呀。”

見劍心不好意思地笑著,由太郎戰戰兢兢地插嘴道:

“……我說~~,莫非我們要……同時恭喜你們二位不成?”

聽到這句話後,薰和操互相對視一眼。其中一人驚呼道:

“小、小操你也懷上了?!”

“小薰姐,你才讓我吃了一驚呢!我一點都沒看出來啊!”

看來,最為此事感到震驚的竟是兩位孕婦本人。
只見懷孕時間相近的她們吃驚得睜圓了雙眼。

“我說你們這些人啊,這種事一看就知道了吧?
瞧她們倆,一個把腹帶都束到腰上去了,另一位穿的可是褲裙喲、褲裙。
而且,她們倆只有今天沒有主動去抱劍路君,不是嗎?
見到這麼多不尋常的景象後竟然還沒察覺出事情的端倪,
你們也太木訥了吧。”

惠一臉無奈地搖著頭,身邊的妙卻一臉喜色地鼓著掌。

“哎呀呀,連我都沒發覺呢!快告訴我,孩子什麼時候能生下來呀?”

“抱歉瞞著大家。這是因為……之前發生了那種事……
孩子估計今年十月誕生。不過,真想不到小操也懷上了!”

“我比你還吃驚呢,而且我們倆都是十月生產!”

這時,眾人聽到彌彥對燕耳語
“看吧,果然被我猜中了。”

“彌彥……莫非你早就察覺到了?”

薰此話一出,燕便替彌彥答道:

“彌彥君一直有去神社為您祈禱哦。
他求神保佑您這回一定要生下一個健康的寶寶——”

“燕!”

彌彥趕忙堵住燕的嘴。
看似粗魯、實則極其溫柔的彌彥,
其真心唯有燕最瞭解。
此時,薰的眼前仿佛出現了一幅
燕平日一旁默默守望著彌彥的畫面。
想到這,薰強忍住鼻腔深處的酸痛,
對二人投以微笑。

“謝啦。”

“你要是真想謝我,就努力生個健健康康的娃吧。”

面紅耳赤的彌彥低著頭、使勁撓著腦袋。
善良、溫柔並且靦腆到無可救藥的他下回再去神社參拜時,
想必一定也會替操祈求順產吧。

“既然如此,再過一會兒大家就散席吧。”

聽到惠的提議,由太郎立即起身,指向裝有攝影器材的包裹道:

“機會難得,不如我們拍張照留念吧。
大家到那顆巨大的櫻花樹下站成一排,來張大合照吧。”


一行人在枝繁葉茂的老櫻樹下站成一排。
淺紅色的櫻花如雪花般簌簌飄落,撒在他們的肩頭。
多年後,伴隨著歲數的增長,這些人的家庭也會愈加壯大。
那時,他們一定會回憶起這相冊中的珍貴一頁並且倍感懷念。

“我們還得去祭拜前代御頭呢,那我們就先走一步了。”

蒼紫和操跟大家揮手道別,
趕往位於上野山一角的前代御頭墓地。
見一隻手抱著巨大行李的蒼紫
用另一隻手理所當然般地
扶在身懷六甲的妻子後背,
眾人不禁露出了微笑。

“真想跟小燕拍張合照啊~~
喂,那邊的短腿小子,快過來幫個手。”

“臭小子,說什麼呢!你個假洋鬼子!!”

正值青春年華的三人組照例玩著爭搶“公主”的遊戲。
站在兩位年輕“騎士”中間、
露出一臉難色的燕實在是有點滑稽。

“我們怎麼辦?不如去那邊散散步吧?”

“也好,現在還是讓她一個人待會兒比較好。”

對薰的提議表示贊同的妙點了點頭。
見此情景,
一旁的劍心也抱起劍路、讓其坐在自己肩上、
然後跟隨二人離開了原地。


大家都離開後,空蕩蕩的草席上只剩下惠一人呆呆地坐在原處。
她一遍又一遍地讀著左之助的那封來信,拼命忍耐著即將決堤的淚水。

“……這個大混蛋雞窩頭。我就知道,
就算將你扔下懸崖,你也一定會平安地爬上來。”


這個春日,每個夥伴的思緒都在上野山上得到了盡情的綻放。
不知要待到何時,一行人才能在這片土地上再度聚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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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幕: 為人兄長
2014-12-15

明治十六年陰曆十月某日。


曾任右大臣一職的岩倉具視因食道癌逝世。
七月末,政府為其舉行了盛大的國葬。

俗話說得好,謠言難過月、過月無人傳。
等到大地回春、綠樹萌芽之時,
坐落於青物橫丁附近的海晏寺正殿背面的
岩倉墓前就只剩下了零星幾個人影。

“真是辛苦您了,岩倉先生。”

來往的人們恐怕不曾想到,眼前這位在岩倉墓前蜷下身子、
點起線香的小個子短髮男人
竟是曾與岩倉一同顛覆了日本歷史的
傳說中的維新志士。

夫妻物語 第二幕 三/為人兄長

“太太,我看也就是這兩天的事了。”

長子劍路出生時、為薰接生的產婆仁婆去年冬天去世了。
打那以後,仁婆的女兒日紗便代替母親、
接下了為附近的孕婦接生的任務。
得知薰進入臨月、肚子發脹後,
這一天,日紗決定上門探視。
根據薰的狀況,她判斷胎兒已經進入其骨盆附近,
於是告知劍心其夫人即將臨盆。

“對了,我肚子現在的形狀和劍路快要出生時很相似啊。”

“這個嘛,日子也差不多了,就算明天分娩也很正常。”

第一次分娩時,薰本人和周圍的人都慌慌張張、全無鎮定。
不過由於有了上回的經驗,
這一回、薰可以稱得上是沉著冷靜。
她一邊抱著淘氣調皮的劍路,
一邊俐落地完成了家務事和道場的管理工作。
成功兼顧了家庭主婦和劍術道場主人這雙重身份
實在讓人欽佩。

“那邊又要多出幾件小小的汗衫了。”

“這不是很好嘛。多一個人,家裡也會熱鬧些。”

薰和日紗邊聊邊啜著茶,視線投向院子裡的晾衣杆。
帶著秋天氣息的微風將開始變黃的柿子葉和櫻樹葉吹得輕輕搖晃。
讓人不禁產生一種錯覺,
彷彿前天還在院子裡幹活得滿頭大汗的情景只是南柯一夢。

“真想快些見到這孩子。”

滿懷慈愛之色、撫摸著腹部的薰
那豐滿的臉上掛滿了幸福,
在家族新成員到來之前的片刻寧靜裡顯得更為光彩耀人。

雖然接生婆打了包票,可薰腹中的胎兒似乎並不急著出來。
大約10天之後,薰才有了分娩的預感。
當時,一家人剛好收到來自京都的快信,信上寫道操已平安完成第一次分娩。
晚飯中,大家為此事聊得正歡……

“哎唷,竟然生了對雙胞胎女孩!一定可愛得不得了吧。”

“如此一來,喜悅確實增加了一倍。
不過將來兩個女兒出嫁的時候,做父母的可要愁破頭了。”

“別忘了,做父親的可是那位蒼紫先生呀。
到時他說不定會為女兒們準備黃金打造的‘白無垢’哦。”

想起上回去京都參加蒼紫與操的富麗堂皇婚禮,
夫婦倆不禁對視一笑。
那位沉默寡言、缺乏表情的少主人擁有
令人意外的豪邁性情,花起錢來從不吝嗇。
信中寫道,這次為了慶祝女兒出生,
他不僅從屋頂上往下撒嵌入了十錢銅幣的紅白餅,
還在新居內為每個孩子分別擴建了一間屋子。

“那位公子該不會打算在寶貝女兒滿月、
初次參拜本地保護神的時候出動神轎吧……啊……!”

“嗯?怎麼啦?”

只見薰臉色鐵青、蹲伏在地面,
手中的飯碗也摔在了矮腳桌上。
懷疑薰可能是被魚骨卡住喉嚨的劍心湊近一看,
卻發現血水從她身下的坐墊一直染到了草席。

“薰!”

見此情景,劍心慌忙放下碗筷、跑到薰身後。
睜圓了雙眼、注視著這一幕的央太戰戰兢兢地問道:

“怎麼啦……老爺……?”

“抱歉嚇到你了。看來薰馬上要生了。
不好意思、央太,能不能麻煩你跑到鄰鎮、把產婆叫來?”

“明、明白!”

“去的時候,順路通知一下赤別戶的阿妙。”

一臉緊張的央太使勁點了點頭,慌慌張張地奪門而出。
央太是這一帶數一數二的飛毛腿。
以他的速度,要不了多久就能叫來產婆。
可是,就薰那滿頭大汗、時而顫抖的模樣看來,
一旁的劍心絲毫不敢慢條斯理地對待。

“我沒事,只是破水了而已……”

為了令替自己撫摸腰部的丈夫安心,
妻子微笑著說道,誰知卻被劍心厲聲打斷:

“忍了多久了?”

拗不過丈夫的薰深深吐了口氣,只好輕聲地“從實招來” :

“從傍晚前後開始……我就逐漸感到……”

“為什麼不早說?”

“上回分娩的時候……不是花了很多時間嘛……”

薰生劍路那回,確實花費了半天以上的時間。
估計這回薰為了不給周圍人增添多餘的麻煩,
打算默默熬過分娩初期的陣痛,
卻不料隨著破水的突如其來、分娩的步調也突然加快。

此時,之前一直在矮腳桌邊吃著晚飯的劍路
終於也察覺出父母的舉止有些異樣,
擔心地來到了母親身邊。

“母親搭人。”

最近,劍路正拼命努力稱呼雙親為“父親大人、母親大人”,
儘管他的發音還不怎麼標準。
不用說,這正是他意識到自己即將成為兄長而產生的一種覺悟的最好體現,
同時也是他向因懷孕而偶爾無暇顧及他的母親
所展現的最大限度的自我強調。

“別擔心,劍路。”

薰溫柔地用手指梳理著劍路的頭髮,向其露出了笑容。
看著和劍心如出一轍、滑順柔軟的赤茶色頭髮,薰心中思緒萬千。
想到眼前這個和嬰兒無異的孩子竟馬上就要成為別人的兄長,
一種說不清是喜悅還是哀傷的複雜心情湧上了她的心頭。

“你知道嗎?這個家裡馬上就會有寶寶誕生哦。”

“寶寶!”

劍路圓嘟嘟的小臉蛋突然泛起紅暈,眼中也滲著淚花。
雖然他也曾在最近幾個月裡用自己的小腦瓜盡力想像過母親生孩子的情景,
可一旦親眼目睹母親痛苦呻吟的模樣,
想必之前所有的美好期待便立刻煙消雲散、
取而代之的則是開始冒頭的不安心理吧。

“母親搭人、母親搭人!”

“劍路,別搗亂!”

驚慌失措、摟住母親不放的劍路被父親攫了起來。
接著,父親穩穩地抱住兒子,
從正面定睛看著兒子的雙眼、開口道:

“你馬上就要當哥哥了。”

聽到這句話後,劍路突然醒悟、立刻止住了哭聲。

“你這副模樣要是被即將出生的寶寶看到了,豈不是要被他恥笑。”

被放回地面的劍路使勁擦了擦眼睛、咬緊嘴唇。
也許是因為出生於劍客世家、早已被再三灌輸了武士道精神,
“恥辱”這一概念已經在這個年幼孩子的內心深處紮下了根。

“父親搭人,劍路再也不哭了。”

“很好,那我們就開始為迎接寶寶而作準備吧。”

“是。”

料理完茶室善後工作的劍心替薰換完衣服、將她扶到了儲藏室,
接著模仿薰第一次分娩時的準備工作,
掀起一片草席、疊在屋子中央的草席上。
這一切自始至終都被站在一旁、表情嚴肅的劍路看在眼裡。

“想當初,你母親也是這樣生下你的。”

平日儲藏室一直是夫婦倆的寢室。
劍路直到去年為止還每晚睡在這裡,
所以也應對這個房間非常熟悉才是。
可一旦這個屋子的擺設經過調整、現出了產房的模樣,
劍路就幾乎要陷入到彷彿初次造訪這裡的錯覺中。
有些緊張的他把小手攥得緊緊的,靜靜地等待父親完成準備工作。

正當這時,妙和燕趕來幫忙了。
她們又是燒水、又是帶來了束胸帶和繈褓,好不熱鬧。
神谷家頓時充滿了生氣。

“好了好了,接下來的事就交給我們女人吧。”

托央太的福、及時趕來的接生婆日紗
以一句她母親仁婆生前常用的臺詞
把在家裡轉來轉去的幾個男人都給轟了出來。
三年半前、薰初次分娩時
不在家中的劍心此時只能一邊心情忐忑地消磨時間,
一邊等待即將到來、自己初次經歷的瞬間。

過了一會,臨近深夜之時,熟睡的劍路突然被父親搖醒。

“劍路,小寶寶馬上就要出生嘍。”

聽到這句話的劍路興奮得一躍而起。
然而,下個瞬間,他的眼淚差點奪眶而出。
劍路此時所處的房間和產房之間隔著包括茶室在內的兩個房間。
即使這樣,他還是能聽到遠處傳來母親那宛如野獸嘶吼一般的悲壯呻吟。

“母親搭人!”

“鎮靜一點,劍路。”

父親抱起劍路,將他放在自己膝上。

“正如三年半前你母親將你賜給我一般,
此刻她正為了給我們增添新的家族成員而拼命努力著。”

不知為何,經過父親硬邦邦的手掌輕輕拍打腦門之後,
劍路就感到無比的安心。
通過這股溫馨的感覺,他本能地察覺出母親的生命並未遭遇危險。

“母親搭人?將劍路賜給了父親搭人?”

“不錯。在那之前,這家裡只有我和你娘兩個人。
再往前講,我和你娘曾經都是孤孤單單的一個人。”

劍心一邊教育劍路,一邊回顧起自己的過去。
給自己這個曾經浪跡天涯的流浪者一個安身之處的正是薰。
因此,自己才能享受到這份能與家人、夥伴
共度美好時光的正常生活。

仔細想來,薰賜予自己的東西是何等的貴重。
僅是稍稍思量一番,劍心便痛感薰對自己而言有多麼重要。

“就連你老爹我、也是靠你娘才得到了生命。”

被感情沖昏了頭腦、不禁脫口而出的一句話
引來了劍路詫異的表情。
他隨即便向父親投來了疑問:

“就是說……父親搭人也是母親搭人生的嘍?”

劍心先是一愣,不久後卻忍不住放聲大笑起來:

“哈哈,你說得對,也許就是如此吧。
總之,你母親是一位了不起的女性。”

這時,儲藏室那頭傳來了嬰兒有力的哭聲。

“啊,父親搭人!

“噢噢,看來薰已經平安產下寶寶了!”

半個時辰後,父親和大哥才被允許進入儲藏室。
這個曾在母親體內優哉優哉長大的寶寶要比劍路出生時大上兩圈。
正如之前所決定的那樣,這回降生的男孩被取名為“心路” 。

“你身體不要緊吧?”

“謝謝,我沒事。只不過這回的寶寶比較重,
所以生產時才多費了點功夫。”

“這孩子長得像令尊嗎?”

薰的父親兼神谷活心流創始者——已故•神谷越路郎
是一位身材魁偉的男子漢。
每次劍心借自己岳父留下的衣服穿,
都要將衣服的下擺卷起三寸才能勉強穿上。
倘若這回降生的寶寶繼承了外公越路郎的基因,
那麼他必定會長成一個彪形大漢、
身材遠遠淩駕于主要繼承了劍心基因的劍路。

“這孩子要是像我爹,一定會非常的頑固。”

繼承越路郎頑固脾氣最多的人明明是她自己,
可薰卻完全將這件事拋諸腦後。
只見她邊說邊聳肩,還俏皮地吐了吐舌頭。
撇下歡樂的雙親不管,
劍路衝到裹著寶寶的繈褓旁,
仔細打量著他那紅撲撲、皺巴巴的小臉蛋。
見此情景,劍心開口問道:

“劍路,要不要抱抱你弟弟呀?”

“哎?”

見劍路有些猶豫,劍心壞壞一笑、抱起寶寶來到身體僵直的兒子面前、
將那小小的身體輕輕放在他面前。

“來,像這樣用雙手托住他……”

劍路提心吊膽地將嬰兒抱起,
幸好懷中的嬰兒有大將風度、在劍路手中絲毫沒哭沒鬧。
此時,懷中傳來的柔軟、溫暖的奇妙感覺
令劍路心中振奮起一股未來定要好好保護
這位尚且弱小的弟弟、長兄應有的使命感。

見到劍路如此鎮定,育有二子的薰發出了威嚴十足的一句話:

“哎喲,很有當哥哥的樣嘛,比你爹強多了。
當初你爹第一次抱起你的時候還慌得不知所措呢。”

“哎呀,夫人教訓得是……”

回想起自己當時窘樣的劍心不住地撓頭,
引得妻子和兒子一塊大笑起來。
一家三口的笑聲吵得寶寶終於忍不住放聲大哭。
這時,劍心從不知所措的劍路手中抱過心路,
以一家之長的名義向這位家庭新成員重新致以問候:

“心路,從今天起,你也是神谷家的一員了。
你要聽從父母的教誨,尊敬你的兄長,
成長為一個正直、善良的人哪。”


點燃線香的小個子男人先是對墓碑凝視了一會,
然後站起身、向其行了一禮,打算就此作別。
然而不知為何,他又停住了腳步,轉過身來、朝墓碑的主人說道:

“對了,岩倉先生,上周我的次子誕生了。”

牆角吹來的一縷微風將線香上升的細煙攪得嫋嫋依依。

“……假如您在那個世界遇見了桂先生,請您向他轉告:
緋村正以他自己的方式在新時代裡拼命地活著。”

說完,男子再度轉身、靜靜地離開了寺廟。
在高高的藍天中拖出一條長尾的魚鱗狀卷積雲
與那迫不及待地想要綻放自己的甘藍告訴人們,
東京的秋天已臨近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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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幕: 有朋自遠方來
2014-12-26

明治十七年陰曆五月某日。


去年,東京麹町山下町誕生了一家名為“鹿鳴館”的社交場所。
其建立的初衷就是要向全世界展示,日本是一個文明的國度。

“那個年輕人說,原本一身傲骨的日本淪落到要
對外國曲意逢迎的地步簡直就是亡國的徵兆哦。”

雖說正如站在路邊觀看完憂國青年團街頭演講後的薰、
所發出略帶激動的感想那樣
這件事遭到了社會大眾的不少批評,
然而它正好也說明了,外國對日本的影響已嚴重到了不可否認的程度。

正當這時,神谷道場也遭遇了由大陸刮來的一陣疾風。


夫妻物語 第二幕 四/有朋自遠方來


正當空中劃出一道長長圓弧的石子彷彿被人故意瞄準一般、
正要砸到在走廊邊熟睡男子額頭中央的一瞬間,
石子卻被原本放置在男子身邊的佩刀刀柄給彈開、順利落入了院內。

“你打招呼的方式還是這麼野蠻。”

“嘿嘿,就當是送你的禮物吧。”

躺在地板上的男子微啟雙目,朝石子飛來的方向瞪了過去。
只見那裡站著一名滿臉拉碴鬍子的彪形大漢、正齜牙咧嘴地笑著。

“好久不見啊,左之助。”

自去年春天、劍心於上野山在眾人面前讀完那封信後,約莫過了一年。
櫻花葉已凋零、取而代之的是各種樹木的嫩葉在春風吹拂下探出了腦袋。
這時,相樂左之助卻忽然回到了東京街頭。

“瞧你這身模樣。雖然不關我的事,不過也髒得太離譜了吧。”

見到左之助後,薰不禁顰蹙。
這也是情有可原的。
眼前這位大漢似乎從不打理自己的頭髮、
長得老長老長了也不知道要修剪一下,
身上的衣服沾滿了污垢,
一張臉也被濃密的絡腮鬍子佔去了大半。
據說,左之助自從出發去了大陸,
就再也沒換過衣服。
看來,這似乎是他用來祈禱旅途平安的一種方法。

即便如此,左之助的凱旋還是在附近一帶掀起了一股不小的旋風。
鎮上那些與左之助有過往來的人們一得知他回國的消息,
立馬接二連三地前來神谷道場與舊友相聚、
從心底為其平安歸來感到高興。

其中最興奮的就要數左之助的弟弟東谷央太了。

不論是否為那次事件後、
成為年幼央太心中“拯救村莊的英雄”來說、
還是從與自己骨肉相連的親兄弟角度來講,
能在這遠離家鄉的大都會東京與左之助重逢,
都令央太感慨萬分。
這份感慨簡直無法以筆墨言詞來表達。

“是麼,那個瘋丫頭也成了人母啦。”

晚飯後,興奮至極的央太不斷地給大哥講著故鄉的變化。
而左之助也瞇著眼聽得入神。
此情此景,真是叫人欣慰。

“阿姐和阿爸都很想念阿哥你啊。”

“哈,那個死老頭還沒翹辮子嘛!”

左之助拿起盛滿酒的茶碗一飲而盡、苦笑道,
腦中隨即浮現出父親在蘿蔔地裡抽著煙管、仰望群山的模樣。

“真麻煩。過幾天,我回去露個臉吧。”

“真的嗎!大家一定會很高興的。”


不久後,剛洗完澡的劍心穿了件睡衣來到了起居室。
只見他走到左之助身旁坐下,拿起茶碗、也開始自酌自飲起來。

雖然闊別已久,
可這對摯友間卻沒有太多的言語、只是淡淡地飲著酒。
甚至讓人產生了一種兩人每天都像這樣坐在一起喝酒的錯覺。
也許,知心知底的好兄弟間的交往都是這樣淡如水的吧。


這時,玄關處傳來了訪客的動靜,
接著可以聽見薰與對方的談話。

“哦呀,這麼晚了,還有人來呀……”

聽到這句話,左之助的臉色立刻變了。


“劍心、左之助!小惠姐來了喲。”

走廊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緊接著,薰衝進了起居室。
站在她身後的是明顯露出一臉倦容的惠。

“好久不見啊,阿劍。久違了。”

惠完全把這裡當成了自己的家。
只見她微笑著打完招呼,
然後便逕自來到矮腳桌旁坐下、
從包袱中取出了某樣東西。

“對了,這些‘高田梅’是給你們的禮物,
是嫂子叫我帶來給你們的。
真是對不起啊,突然衝到你們家來。
估計他已經把事情跟你們講過了,
只怪一切來得太突然……”

一口氣喋喋不休說了半天的惠
發現大家並不明白她話中的意思,
便突然沉默下來、
朝悄悄轉過臉去的左之助狠狠瞪了一眼。

“我說,你這個人啊……莫非還沒把那件事告訴他們?”

“啊……怎麼說呢,想說的話實在太多……”

“別找藉口了,你這個雞窩頭!”

看到惠正要對語無倫次為自己辯解的左之助大打出手,
劍心、薰、甚至連劍路都一起幫著勸解。
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惠開始向眾人談起事情的來龍去脈。
眾人聽後,大驚失色。


“哎!就是說,二位已經結為夫妻了?!”

“那當然了,連喜事都辦了。”

惠大口大口地喝著茶,一副怒氣未消的樣子。
據她所言,左之助竟在一個半月前便已回國。
他剛踏上日本的國土、
便直接前往了會津,向惠提出了結婚的要求。
雖說,這種唐突、貿然並且有些強硬的求婚方式
與左之助的一貫作風相符。
然而,更令人大跌眼鏡的是,惠竟然答應了下來。
不得不說,她真是位膽魄過人的女中豪傑。

“哪怕寫封信給我也好啊。”

正為沒有被告知兩人結婚的喜訊、
賭氣的薰一臉不高興地抱怨道。
見此情景,惠連連搖頭、苦笑道:
“實在是忙得顧不上啊” 。

“你不知道,他說回來就回來,還突然叫我跟他一起過。
當然,我會答應嫁給他,說明我的頭腦也不太正常啦。
結果,診所的工作和去患者家中出診的任務把我忙得暈頭轉向,
花了好大功夫才騰出時間來舉辦婚禮呀。”


惠在會津開有一家診所,高明的醫術令其名聲響徹全國。
如此繁忙的醫生想要立刻辦完關乎自己一生的喜事,
簡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即便如此,左之助還是強行要求惠在短時間內搞定了各種雜事。

“就是說,你們才剛辦好喜事嘍?”

“說出來嚇你一跳,我們前天剛結的婚。
辦完喜事後,我們立馬就趕來了。
都是他呀,說什麼寫信太麻煩,
還是直接露個臉最好。
當我提出要去小國醫生那兒打招呼的時候,
他就表示自己要先來神谷道場一步、向大家知會一聲。”

說著,惠狠狠瞪了一眼躺在草席上、顯得十分愜意的左之助。
這副光景就好似一對共同生活了多年的夫婦正在吵嘴。
劍心和薰對視一眼,不禁竊聲失笑。

“那麼說,二位果然打算將新居安在會津嘍?”

聽到劍心的此番詢問,
左之助終於打開了沉重的嘴唇。
可是,他的回答卻令在場所有人都沉默了下來。


“不,我們打算再回到大陸。”

“哎……”


薰手中的茶碗不慎滑落、摔在矮腳桌上。
對東京一介庶民而言,大陸簡直就是世界的盡頭。
然而,左之助卻打算將惠一起帶到那種地方居住。
薰暫且不說,就連劍心此時也板起面孔、
等著聽左之助的下一句話。

“我會和她一起乘半個月後的一班船離開。”

“惠姑娘同意了嗎?”

見劍心轉向自己,惠喝完杯中的茶、輕輕吐了口氣道:

“丈夫要去,做妻子的也只有聽命了。
這就是夫妻之道,你說呢,阿劍?”


說得毅然決然的惠
臉上的表情是那麼的輕鬆愉快。
再說惠原本就是個黑白分明的女子,
既然打定了主意,就不會有絲毫的猶豫。
見此情景,劍心朝仍舊躺在一邊、
喝著酒的左之助笑道:

“左之助,你家夫人可了不得呀。”

“嘿,沒有這樣的膽魄,怎配做我的老婆。”

雖然這兩人的關係在劍、薰夫婦
以及神谷道場的夥伴們心裡早已是公開的秘密,
可像這樣閃電般成婚、且半個月後再度離開日本
卻是大家始料未及的。

雖說這樣的行事方式與左之助的一貫風格完全相符,
可這回他們夫婦可是要在大陸紮根。
如此一來,二人與夥伴們的分離就將是無限期的、
且極有可能成為他們與夥伴們的最後一別。
也許是在為二人祝福的同時也感到了一份寂寥的緣故,
薰忍不住向惠走去,將她的手握住、講道:

“我說,不如你們再辦一次婚禮吧?”

“小薰……”

“不用那麼誇張啦。”

“不,請讓我們祝福二位的啟程,求你了。”

惠為難地看看左之助。
原本,這二人來東京只是打算跟舊友打個招呼而已,
哪裡想到對方會為自己擺設筵席。
然而,左之助卻高興地拍打著膝蓋、高聲大笑道:

“這不是很好嗎?大小姐,
既然要慶祝,就請你搞得熱鬧些吧。”

“明白!”


於是,左之助與惠的慶婚宴就這麼匆忙地定了下來。
不過,在那之前,惠提出二人應該先去左之助的老家信州拜訪其雙親。
雖然不怎麼願意,可左之助也只好答應惠的此番合理要求。
次日,左之助步行、惠坐在央太拉的人力車上,
三人就這麼朝著位於信州伊那谷的東谷家出發了。

“沒什麼大不了的,只要我們兩兄弟出馬,
一個星期就能打個來回。
你們就準備好酒菜、等我們回來吧!”


清晨、太陽剛剛升起,劍心夫婦倆就聽得到道場門前
傳來一陣人力車發出的嘎啦嘎啦的響聲。
他們探出頭來一望,
只見人影已經消失在河邊一排櫻花樹的盡頭。


“這個傢伙還是老樣子,一點兒都靜不下來呀。”

“這正是他的風格,不是嗎?”

“誰說不是呢?”

“我說,你不是有很多話要跟他聊嗎?”

丈夫好不容易盼到唯一的摯友歸來,
對方卻只逗留了一晚,立馬又出發去了遠方。
雖然昨夜他們兄弟倆在走廊上飲酒賞月、喝得好不痛快,
可不久之後兩人又將作別。
為此,薰以為劍心一定會為此感到一絲寂寥。
然而,劍心卻仍以平時那副眉梢下垂的表情笑道:

“你不用擔心,男人就是這樣。”

說著,他催促似地輕推薰的後背。
夫婦倆一起走上了通往自家的小徑。


“日子過得真快呀。”

“誰說不是呢。”


昨夜走廊上的那番對話在劍心耳邊迴盪。

“感覺昨天才剛離開日本似的,已經過去5年這麼久了。
萬萬沒想到,你竟已和大小姐造出兩個崽子來。”

“不是你讓我造的嗎?”


說著說著,兩人開懷大笑起來。
半月從雲層的縫隙裡探出頭來,
給院子灑下一片溫和的月光。
左之助壞笑著、歪著嘴給劍心斟了杯酒。

“看來,你的‘生命之泉’還沒枯竭呀。”

“真無聊,你還是擔心一下自己吧。”

“大小姐已經成了一位稱職的母親啦。”

“不錯,她確實是一位好妻子。”

“幸福的滋味如何呀?”


聽到這句話後,劍心也為左之助斟了一杯。

“在下感覺,和薰組建家庭之後,
在下的人生才真正開始。
如今的生活有酸、有甜、有苦,
但對在下而言,它們都是獨一無二的珍寶。
到時,你自然也會嘗到這其中的滋味。”


聽到此話後,
左之助在月光映襯下的側臉瞬間繃緊。
劍心對著杯中之酒默默祈禱,
願摯友能在重新踏足、那片充滿未知數的大陸土地上
順利完成保護好妻子、構建起家庭的重大任務。
隨後,他將杯中之酒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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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幕: 前程似錦
2014-12-26

明治十七年陰曆六月某日。


就在前不久,
時任憲法制度取調局長官兼宮內卿的伊藤博文遠赴天津,
與李鴻章簽訂了天津條約。
凱旋回到橫濱港後,他受到了明治天皇的謁見。

伊藤氏雖貴為內閣參謀,但能在大陸完成如此大業
仍是一件足以令全日本為之騷然的重大事件。
相比之下,我的摯友即將隻身潛入彼國。
可以說,他的功績要比那位大臣強上數倍。
然而,他對此卻表現得那麼淡定。

“只要那個男人待在內閣之內,日本必將改變。”

面對丈夫的話語,妻子聳聳肩、回道:

“哎喲,你們這些志士還嫌改得不夠嗎?”


夫妻物語 第二幕 五/前程似錦


一周後,左之助夫婦與央太才回到了東京。
從東京去往信州的漫長旅途果然給人力車帶來了巨大的負擔,
車身上明顯留下了途中多次修理的痕跡。
然而,就三人返回時、車上塞得滿滿當當的
蔬菜、乾貨、信州特產的蕎麥以及豆醬來看,
他們一定得到了故鄉親友的熱情祝福。

“俺大哥只用一根手指就把那些傢伙給解決了!”

央太激動地描述途中的經歷。
由於帶著女人,一路上、他們多次遭到山賊的襲擊。
據說,每次左之助都是邊哼著小曲、邊輕輕鬆鬆將他們撂倒在地。
看來,這位聲名狼藉的打架專家本領一點也沒有生疏。

“山賊暫且不論,你也不用把自己老爹給扔出去吧!”

“不關我的事,是那個死老頭先動的手。”

劍心與薰相視一笑,心想,
也許這就是他們父子間交流感情的方式吧。
事實正是如此。
據惠所說,左之助與父親上下衛門的一戰非同小可,
其結果直接導致一大片蘿蔔地被毀。

這件事發生在為惠舉辦的歡迎會上。
當突然歸來的東谷家長子與拉著人力車的么子
以及車上下來、來自會津的女醫師一出現,
這座小小驛站便頓時沸騰了起來。
得知兩人已經成婚後,驚喜之聲隨即被祝賀之詞所取代。

見自己的長子娶到媳婦,
老頑固東谷上下衛門沒有理由不高興。
面對千里迢迢從會津趕來嫁給自己不肖子的惠,
他感謝地一個勁地給她行禮,頭低得幾乎要觸到草席。

“小惠姑娘,你真願意嫁給我那個笨蛋兒子?”

“我是在知道他個性一清二楚的基礎上決定嫁給他的。”

可是,在這宛如舉辦廟會一般熱鬧歡騰的氣氛中,
父親對兒子的一句問話卻招來了一場出人意料的暴風雨。

“你小子打算在會津安家嗎?”

“不,半個月後,我們會回到大陸、在那邊安家。”

“等一下,你小子竟然想把別人家的寶貝女兒帶去那種危險之地!”

“死老頭,你有意見嗎?惠已經是我老婆了,
我想帶她去哪裡就去哪裡!”

接下來,這場在莊稼地裡橫衝直撞的大亂鬥一直持續到了第二天早晨。
太陽升起時,兩個人都弄得渾身爛泥、滿身腫包。
即便如此,三人回去時,
老爹還是讓右喜幫忙帶來了滿滿一車子的土特產。
可見他們父子關係非常融洽。


“這不是很好嗎,老家也有這麼多人為你們慶祝。”

“我只要有酒喝就行,其他的都不重要。”

劍心想將話題引向分別之事,可左之助卻並不領情。
也許是為了掩飾羞澀,他打了個大哈欠。
此時,薰正好出現、將茶壺和茶碗擺到了矮腳桌上。

“抱歉,我知道你們很累,不過宴席還得等到後天晚上。
到時你就能暢飲了,今天就喝點茶、將就一下吧。”


趁左之助與惠等人回老家信州探親之時,
薰聯繫到他的那些舊友、準備在家中為其辦一場慶祝宴。
雖然事逢喜事,可由於左之助還在通緝之中,
要想替他籌辦慶婚宴著實費了薰一番功夫。
即便如此,由於左之助平日重義氣、愛幫人,
結果竟然有三十餘名友人表示要參加他的婚宴。

“惠在幹嘛?”

“好像在那邊的儲藏室裡給寄來的藥材分類喔。”

一到東京、便順路拜訪了小國療養所
並盡可能大量訂下藥材、
準備將它們一起帶去大陸的惠
此時似乎正在忙著整理,
從早晨起一直忙活到現在。

“這樣啊,那我去幫個忙吧。”

“你去只會妨礙到她而已吧。”

然而,企圖阻止左之助的薰卻被劍心以視線制止。
劍心想必是想叫薰不要做電燈泡。
薰這時才想起,
自己和劍心當初在結婚前夕也和如今的那兩人一樣、
拼命地想要製造二人獨處的時間。

“也對哦,現在正是最甜蜜的時刻呢。”

薰目送著左之助的背影,喃喃細語道。
聽到此話,劍心立即表示:

“哎呀,在下的夫人哪,
難道你現在不幸福嗎?”

劍心笑得邪邪的,嘴角微微上翹。
一聽此言,薰滿臉漲得通紅、鼓起腮幫子嬌嗔道:

“這種事你最清楚不過了,還問人家!”

說完,薰便用托盤遮住臉、
吧嗒吧嗒地朝廚房方向跑去。


在不知情的旁人眼中,
這副情景也許是非常悠閒的一幕。
然而事實上,這不過是他們奮力想以充滿希望的笑容
而非寂寥、落寞之眼淚
來點綴數日之後即將到來、
興許將成為自己與好友今生最後一別
無意之間使自己刻意表現出開朗的模樣罷了。

分別使人痛苦、讓人寂寞。
為了分散注意力,
此刻的他們最需要的就是在左之助與惠的慶婚宴上盡情歡鬧。


後天夜晚的宴席從逐漸變長的初夏白晝西斜之時召開,
一直持續到東邊的天空開始泛白為止,
整個過程熱鬧無比。
期間喝掉的酒水總計二斗八升。
雖然其中喝得最凶的是當天的主角左之助,
不過幸好,他還沒有酩酊大醉到一攤爛泥的地步。
最早在臨近黎明時分,
發現有人影從道場格子外向內窺探、
並和劍心一起迅速作出反應的果然還是左之助。

“左之。”

“瞭解。”

以視線進行交流的二人就這樣沉默著來到了道場入口處。
只見黑暗中的兩道影子以神速微微一閃,
下一瞬間,兩人便一左一右將偷窺格子窗的人影制伏。

“你這個混蛋,在別人家窗外鬼鬼祟祟看什麼看!”

然而,當那個人影抬起頭、被道場中透出的燈光照亮臉龐的一瞬,
左之助和劍心卻睜大了眼、發出驚訝之聲。

“克!”

“津南殿!”

此人名叫月岡津南。
確切地說,克浩才是他的本名。
他是在幕末時期與左之助一同加入赤報隊、
以準隊員身份共同奮戰過的戰友。
最近幾年,
他一直致力發行以抨擊政府矛盾行為為主旨的時事描繪。
但近些日子他失去了蹤影,大家正在為他擔心。

“噓,別這麼大嗓門。”

津南警告兩人輕聲細語,
接著從懷中取出一張宣紙、塞到左之助手中。

“這是給你的賀禮,收下吧。”

左之助打開紙張一看,發現其並非印刷品,
而是一張由津南親筆所作的“浮世繪”人物版畫。
以旗幟為背景、身穿軍服的相樂總三躍然紙上。

“克……這幅畫是……”

“這是我最後一次畫隊長。
你去那邊之後、也不要忘了赤報隊的原則啊。”

“那還用說。對了,克,你究竟……”

“哎喲,久談不宜。
我要走了,替我跟新娘子打聲招呼。”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津南往樹蔭裡一竄、
便沿著牆壁消失於黑夜之中。

“克……!”

“左之,別太大聲了。”

企圖追上友人的左之助被劍心制止了。
近來,從事反政府活動的人士遭到更加嚴厲的鎮壓。
津南辦的報紙以尖銳的論點和壓倒性的繪畫技巧
在百姓之間擁有極大的影響力,
因而成了政府鎮壓的目標。
可想而知,今晚的他一定原本潛伏在市內的某處隱蔽之所,
由於聽到好友的喜訊、才冒險前來祝福。
由於要躲過員警的耳目,他才故意選在深夜前來送禮。

“謝謝你,克。”

左之助將拿到的“浮世繪”版畫小心收入懷中,
然後抬起頭、仰望漫天的繁星,
接著又瞇起眼睛、好似在懷念往事。

“你有一位良友啊。”

“啊,誰說不是呢。”

此刻,少年時代的回憶想必正在左之助的胸中迴盪。
那個時代裡,一群少年將自己祖國的未來寄託於同一個夢想
並建立起比親兄弟還要深厚的永恆友誼。
回想自己的境遇,
劍心感歎自己直到最後也不曾擁有過一位像津南那樣的戰友。
在羡慕左之助能在那個時代
擁有與自己心意相投的戰友的同時,
劍心也懷著喜悅之情朝左之助看了一眼。


翌日清晨,神谷家罕見地以白米粥作為早餐。
那是因為薰偶然間想起亡父越路郎曾經說過,
德川時期的劍客在面臨正式比賽時
會以白粥、雞蛋果腹,
這才煮了滿滿一大鍋白粥。

“這粥味道真不錯。
小薰,你燒菜的手藝有長進啊。”

“真會開玩笑,我都當了這麼多年主婦了,
要是連個粥都不會煮,
丈夫和兒子豈不是早就餓死了。”

“我倒是很懷念當年那種超級難吃的醬湯。”

“你說什麼呀,左之助。”

早餐就這樣在溫馨的氣氛中進行著。
終於,鍋裡的粥見了底,
二人出發的時刻已經十分臨近。
正當這時,
左之助突然從背囊中取出一樣以布匹包裹的物件,
放到了眾人擺放茶杯的矮腳桌上。

“左之助,這是什麼啊?”

見薰不可思議地望著桌上的物件,
惠微笑著催促道:

“打開看看吧。”

“哎,要我打開?”

薰戰戰兢兢地掀開用於包裹的布匹,
出現在眼前的是一塊華美高貴、
足有成年人拳頭大小的寶石。

“哇,真美!”

“噢,真是塊好玉呀。”

展現在眾人面前的,是宛如在半透明的青色玉石上
披上一層金紗般光彩奪目的寶石。
正當大家屏息觀瞧之際,
左之助告訴大家這塊寶玉叫作翡翠。

“據說在大陸,翡翠的價值高於一切。
而這一塊,則是翡翠中的佼佼者。
一般來講,這麼大的翡翠都會被進獻給王室。”

“你打算如何處置這塊寶玉?”

“問得好。大小姐,家裡有刀嗎?
不要菜刀、要真正的武士刀。”

“家裡只有一把短刀,是家父的遺物……”

按左之助的要求,
薰將父親的遺物帶到了眾人面前。
左之助一把將刀抽出,
又抓住刀身、將刀柄伸向劍心。

“什麼意思?”

“請將這塊玉切成兩半。”

“把這麼好一塊玉切開?”

“沒錯,別多說了,快切吧。”

興許是見到了左之助眼眸中的堅定光芒,
劍心擺出架勢,
隨即以人眼難以捕捉的神速揮出一刀。

“這樣行嗎?”

“啊,正好。”

桌上的翡翠看似與先前並無二樣。
可當左之助拿起翡翠的一邊時,
它卻從正中間分為了兩塊。
他將其中的一塊再度用布裹好並且說道:

“這半塊我們帶走了,剩下那半塊你們留著。”

說完,他便挑起背囊、猛地站起身來。

“我說,左之助,這到底是什麼意思啊?”

“小薰,這是‘來日再相會’的意思哦。”

“哎?”

惠用自己的雙手
將似乎有些摸不著頭緒的薰的手輕輕包住。

“它的意思是,
正像這塊翡翠可以借由拼合在一起而恢復原形那樣,
我們這些曾經共同戰鬥過的夥伴也一定可以再度聚首。”

說著,惠的眼角微微滲出了淚花。
見此情景,薰也同樣破涕為笑、緊握對方的雙手。

“一定、一定哦!
我們一定會再相見的。”

此時,央太從外頭大聲向內招呼,似乎在說人力車已準備就緒。
左之助和惠打算從這裡坐車到新橋站,
然後再前往橫濱港。
雖然劍心夫婦曾提出要為二人送行、
目送傍晚出發的那班船起航,
可二人堅決表示不需要、
與劍心夫婦在家門口告別便可。
那是因為,他們不想讓二人在由橫濱港回到神谷道場、
這段漫長的途中升起與好友分別的寂寥之情。

“好吧,多保重。”

坐上如今已是人力車行頭牌車夫的弟弟所拉的人力車,
左之助朝劍心伸出長長的臂膀。

“嗯。”

隨著“啪”的一聲清脆聲響,
兩隻手掌拍在一起。
這記擊掌與5年前、左之助踏上渠旁的小船、
向大海出發時的兩人告別方式一模一樣。
而如今,劍心的這位摯友將再度向異國啟程。

“他們出發了。”

“他們就這麼走了。”

“嘎啦嘎啦”的車輪聲漸漸遠去,
神谷家又恢復了日常生活。
馬上將迎來梅雨季節的天空顯得那麼蔚藍,
仿佛在做最後的衝刺。
後院地裡,黃瓜和茄子的果實也越結越大。
自左之助突然回到故土,僅僅過去十多日。
在這期間,東京又朝那亙古不變的夏季邁進了幾步。


“我們一定會與他們重逢,沒錯吧?”

“啊,一定會。”


正如流行歌曲日新月異一般,
時代在變遷,人也在變化。
劍、薰夫婦辛勤過著每一天的同時,
又給自己的人生刻入了一段不可磨滅的回憶。


對啟程遠行的好友而言,亦是如此。
不知要待到何時,才能與他們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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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幕: 餞行
2015-01-13

明治17年陰曆八月某日。


人們清晰地記得,在已經過去的六月裡,
坐落於赤阪葵町的東京氣象臺發出了天氣預報
並且引起了大眾的極大關心。

第一則天氣預報內容如下:
“全國諸縣風向不明、天氣易變,但雨勢較強。”

說白了,就是弄不清風往哪裡刮,天氣容易變化,
唯一清楚就是下雨的機率較大。
可以說這次預報非常含糊不清。
即便如此,
對於那些平常只能靠丟木屐來占卜天氣的庶民來講,
這種預報幾乎就和神諭一般,
其中的奧秘令他們百思不得其解。

為此,東京市內各崗亭的公告欄上一日三次貼出的天氣圖印刷品
每次都會遭到民眾爭先恐後的圍觀。

不用說,喜歡新事物的神谷家夫人也是其中之一。


夫妻物語 第二幕 六/餞行


“根據預報,明天全國會放晴哦。”

“今年的秋老虎一定很厲害。”

薰一邊在臥室裡鋪床,
一邊告知丈夫傍晚的天氣預報結果。
劍心聽後立即皺眉,
不耐煩地用團扇往自己的袖子內送風。

時值夏末,可近來的天氣依舊是烈日當頭,
簡直讓人擔心,整個東京是否會被曬乾。
幸好,這一帶的井水水源充足。
不過,熱得渾身起痱子的劍路每天入睡時都要折騰一番,
著實令父母為難。

“喲,劍路又哭了。”

聽到起居室那頭傳來依依呀呀的哭聲,
正在給心路餵奶的薰疲倦地歎了口氣。

“要不,在下去哄他睡覺?”

“不用了,你先去洗澡吧。
等給心路餵完奶,我再去哄劍路睡覺。”

“這樣啊,那我先去洗了。”

說是浴室,
其實不過是一個狹小的房間裡
放著一隻盛滿水的臉盆罷了。
然而即便如此,
能在這種每日大汗淋漓的季節裡
沖個涼也是種超越一切的享受。
劍心拿起替換用的兜襠布和手巾,
愉悅地朝浴室走去。

沖完涼、劍心回到起居室後,
發現彌彥和燕兩人正並排坐在那裡。

見兩人手邊放著酒桶和點心盒,劍心開始納悶。
他猜想,也許是附近那戶人家遇到了喜事吧。
事實上的確如此,
劍、薰夫婦稍後從彌彥和燕口中得知的消息
確實另他們二人大吃了一驚。

“那個……我們倆結為夫妻了。”

燕此話一出,
頓感震驚的薰不禁語無倫次起來:

“哎、哎、結婚……
什麼、真的嗎?!”

薰連想都沒想過,
剛滿17的彌彥和年芳15的燕竟會這麼早成家。
與妻子反應相對的是,
一陣泰然自若的喜悅正在劍心心中縈回。

男人娶妻有兩種理由。
其一,是為了整頓生活習慣,
以一家人的姿態、
堂堂正正地生活在社會之中。
其二,是為了給自己背上家庭的重擔,
與以往的人生劃清界限,
朝更高的目標邁進。

同為男人的劍心一眼便看出彌彥屬於後者。
彌彥此番決定與曾經年少無知的自己所犯下的過錯對比,
主旨上大相徑庭。
急於成婚,源自於他的熱情與率直。
想到這裡,
劍心抑制逐漸併發的熱情,激勵彌彥道:

“彌彥,你終於下定決心了啊。”

“嗯。”

“既然如此,在下也不必多言。
你要好好保護好小燕,建立起幸福的家庭呀。”

之後,好不容易回過神來的薰清醒過來,
跑到廚房,將家中僅有的食材毫不吝惜地投入,
做了一桌好菜。
接著她打開了彌彥帶來的那只高把酒桶,
與這對新人碰杯慶賀、略表心意。

對神谷夫婦而言,
這杯酒具有與眾不同的意義。
它意味著,曾經當他們兩夫妻還未結合、
甚至是心意還未相通之時、
在神谷道場與他們共同生活、共同戰鬥、
生死與共的那名少年
不知不覺間已經成為了一名可以獨當一面的男子漢
並擁有了人生的伴侶。
回首往事,一切就像是一場夢。

“真是歲月如梭呀。”

那對新人離開後,薰一邊收拾著矮腳飯桌,
一邊陪劍心小酌幾杯,不禁感歎道。
也許是因為不勝酒力的關係,
她的脖子至耳垂處開始泛紅。
正曲肘為枕、飲著酒的劍心坐起身來,回妻子道:

“確實如此,時間確實過得很快。
在下和妳成婚之後,已經過去了五年半的時光。”

“哎呀,都過去這麼多年了,我也是半老徐娘啦。”

笑著的妻子被丈夫從身後輕輕抱住、拉到近前。

“噯喲……”

經過多年的共同生活,薰也漸漸明白
此刻劍心掌中傳來的那種特殊溫存的含義。

“夜已經深了,碗筷明天再洗也不遲。”

“這就睡了?那我去把蚊帳掛好。”

“這位太太真是不解風情。”

隨著妻子嫣然一笑,
油燈的燈光被行燈所替代。
在微暗燈火的搖曳下,
劍心把妻子推倒在草席上,急於解開她的腰帶。
面對丈夫此番粗魯的動作,
薰不禁露出訝異的表情、問道:

“怎麼啦,這麼著急幹嘛……”

“在下回想起妳出嫁時的模樣。”

額頭上滲出汗水的劍心害羞地笑道。
雖然兩人已結婚多年,可這位比丈夫小上一圈的嬌妻
至今仍維持著出嫁時的花容月貌、
散發著清新迷人的姿色。
為此,這家的一家之主雖已三十過半,
卻依舊與妻子保持著夫婦和合的生活方式。

聽到此話的薰也莞爾一笑,
用手指纏繞丈夫的長髮回道:

“我也想起了一件事。”

“想起什麼?”

“我想起你對我說出那聲‘我回來了’時的情景。”


這一刻,兩對視線匯合同處,
兩個身影也沉默地擁在一起。
回首往事,夫婦二人共同經歷的歷史中
有愉快的回憶,也有悲傷的淚水。
那些手牽著手、共同度過的時光
是那麼的讓人懷念、叫人神往。

彌彥和燕今後也將向悲喜交加的人生邁出步子,
巨大的考驗想必會一遍又一遍向他們襲來。
不過,正如劍心與薰戰勝了種種艱難險阻那樣,
相信這對年輕夫婦也一定能乘風破浪、化險為夷。


次日清晨,隨著太陽升起,薰也開始忙碌起來。
首先,她作為男方家長、去女方家裡——“赤別戶”
和阿妙的母親打了聲招呼,
順便與其商討有關婚禮計畫以及新房傢俱的問題。
兩個女人自顧自地興奮。
但也過於興奮…

“又不是你出嫁。”

以至於還被各自的丈夫如此揶揄了一番。
多虧阿妙的父親——關原大叔的好意,
婚宴的會場、菜色等事務已全部安排妥當。
手上的任務只剩神谷道場給彌彥的餞行而已。
關於這一點,薰自有打算。

“讓彌彥當道場主?”

晚餐桌上,聽完薰的提案的劍心驚訝地睜圓雙眼。
面對丈夫的不解,薰挺起胸膛、自豪地解釋道:

“不錯,就叫‘神谷第二道場’。”

“這裡頭有什麼名堂嗎?”

薰的計畫可說是皆大歡喜。
同時,也實現了彌彥的夢想。

首先,以低廉的價格租下毗鄰道場的那片雜林。
這件事已經得到了那片土地的地主——寺院住持的認可。
接著,在那片空地上打下樁子、拉起繩子、豎起牌子。

“這就是‘第二道場’?”

“對,大人不得入內。”

“莫非,這就是彌彥很早以前就一直在講的……”

“對,就是那個‘青空道場’喲!”

雖說如今已是文明開化的好時代,
可大多數庶民仍然生活貧困。
所以,有許多孩子上不起學,
其中不少人像彌彥與燕這樣、
還得靠打工維持生計。

回顧自己的少年時代,
彌彥深感劍術的精妙拯救了差點誤入歧途的自己。
所以,他夢想能讓那些貧苦孩子們
也體會到劍術的神奇之處,並對此產生興趣。

“不論是什麼地方都好,哪怕河灘也行。
我就是想把小孩子們集中起來,
讓那些想學劍的小子盡情施展拳腳!”

每當拿起酒杯,彌彥就會不厭其煩地重複
這個關於“青空道場”的夢想。
薰蓄勢待發、執意替彌彥實現這一夢想
來作為神谷道場給他們小夫妻的餞別禮物。

“‘神谷第二道場’會從窮苦孩子中
募集那些想學劍術的孩子,
然後實行免費的教育。”

“噢,這主意太棒了。”

雖說神谷夫婦自己也一直過著清苦的日子,
可租下空地和集齊工具之類的事還是可以做得到。
剩下的問題就是如何安排好教授劍術的時間。
最後定下的方案是,
從每天彌彥與由太郎一同進行的劍術指導時間中、
每週抽出一天前往第二道場、
對想學劍的貧窮孩子進行指導。
等那些少年領會了劍術的本質並有了一定的成長,
就將他們正式收為神谷活心流的弟子。

“劍術不僅能鍛煉人的肉體,還能鍛鍊人的意志,
正是那些深陷困境的孩子們所需要的。”

“彌彥也是以這種方法找出自己的生路呀。”

“由他來擔任第二道場道主再合適不過了吧?”

“好了,在下明天起就開工。”

信守諾言的神谷當家從次日起
就穿著褲腳上翻的細筒褲、
手持至今為止只摸過幾回的鋤頭、
開始平整雜林的地面。
炎炎酷暑之中,
這實在是一項非常艱苦的體力活。
不過,這一切都是值得的。
別看現在這塊地上只有幾根樁子、繩子,
只要到了擅長木工活的彌彥手中,
就會逐步添置牆壁、屋簷,
呈現出接近道場的模樣。

劍心一邊興奮地顫抖,一邊揮舞著手中的鋤頭。
儘量讓更多的孩子學習禮數、積累德行,
將劍術的真諦傳給下一代——
其實,這也是緋村劍心的生存意義。

為了不讓該計畫在婚禮之前被彌彥知曉,
劍心故意挑選中午彌彥不在的時候、
頂著大太陽大興土木。
另一方面,在前往附近道場、
向他們收集一些老舊的竹劍與防具時,
薰也為了請對方對明神君保密而再三作揖。

見到此情此景的人無不異口同聲道“明神彌彥真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啊。”

終於盼來了婚禮,
這一天,在眾多好友的祝福下,
彌彥與燕這對年輕人結為了永恆的伴侶。

婚禮上遭遇的最大問題
就是薰從開始一直哭到了結束。
雖然為新郎新娘祝福的人們所持有的那份善良
以及燕楚楚可人、潔白無瑕的新娘裝扮
令薰的淚腺有所舒緩,
然而、一想到曾經那個剛滿10歲的調皮小子
竟然長成了一名了不起的青年
並且能在社會上獨立地生活下去,
薰就感慨萬分。
也許,她在不知不覺中
已經將彌彥看作了自己的孩子吧。
只見,婚禮上的她不停重複道“太好了、太好了” ,
手中的手巾早已因淚水而濕透。

宴席進入高潮階段時,
彌彥拿著酒、帶著新娘子,
來到了代替他父親的劍心所坐的桌子前,
打算對恩人表達謝意。

“不好意思,這麼晚才來給二位敬酒。
多虧了你們二位,
我才能有今天、才能成家。
真不知該如何用語言表達我對二位的感激之情。”

見眼前這對小夫妻鄭重對自己鞠躬,
劍心連忙制止道:

“在下和你是什麼關係,不用講究那些禮數。
對了,有件事在下必須告訴你。”

說著,劍心示意彌彥來到近前,
似乎對其耳語了一番。
彌彥先是一怔、露出有些疑惑的表情,
接著應道:

“哦,知道了。”

彌彥點了點頭,拉著燕的手、
從充滿醉客的人群中
往剛才就一直在叫他們過去的那張桌子移動。

——翌日。

按照劍心的指示,
彌彥教完弟子後,來到了道場的後院。
他在籬笆上發現了一個之前從未見過的入口,
覺得有些納悶。
入口旁還掛著一塊小小的招牌,上面寫著:

“神谷活心流 第二道場通行門”

被眼前的招牌弄得一頭霧水的彌彥哪裡知道,
劍心和薰此時正從廁所的窗戶內
屏息凝視著自己的一舉一動。

數分鐘後,
平時從不落淚的彌彥滿臉淚光地衝進起居室、
雙手撐地、向二位恩人行禮道謝的瞬間,
神谷活心流的新時代便隨之拉開了帷幕。

這塊招牌的傳說也是隨後歷經長久歲月、
流傳至今的神谷道場之歷史的插曲之一。

那一日,從籬笆的入口進入空地之後,
彌彥發現眼前豎著一塊
用紅白兩色的繩索與楊桐供奉的招牌。
那塊招牌上被人用難以恭維的筆法寫著一道銘文:

“不問身份、學識,
劍之理在汝心中。

神谷活心流 第二道場
師父 明神彌彥”

經歷了幕末、明治兩個時代的稀世劍豪緋村劍心
一生中唯一留下的這行餞行銘文
如今已被奉為這座道場的守護神,
同時也成了道場中每一名劍客的心靈基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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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幕: 高過山峰、深過大海
2015-01-13

明治18年陰曆六月某日。


今年六月,全國各地暴雨不斷。
受其影響,大阪的淀川一帶
發生了有史以來最大規模的洪水災害。
其左岸圍堰潰決
導致了三十一座橋樑被沖走、房屋倒塌,
最終釀成了多人死亡的慘劇,甚至驚動了軍隊。
這就是後人常常提起的淀川大洪水。

為了預防堤壩潰決、水災事故,
東京各地動員全體男性民眾
參與了河川的治水工程,
尤其是東京中心部。
原本這裡的地形可以用“水鄉”一詞來形容,
四處可見大河溝渠縱橫、佈滿小河的情景,
所以更需加緊治水。

為此,神谷道場的一家之主
也開始了每天身穿一條圍胸布加細筒褲、
被征去扛沙袋、搬木樁的日子。


夫妻物語 第二幕 七/高過山峰、深過大海


“千萬不能去河灘那裡玩喔。”

站在兩個兒子面前的薰一本正經地訓誡道。
平時,神谷家的做法都是放任孩子自由玩耍。
可唯獨這次,薰必須狠下心來、管住他們才行。
這是因為神谷道場的東側就是一片河灘,
中間只隔著一條林蔭道。
由於近來久雨綿綿,河水不斷上漲,
已經成了一條湍急的濁流。

“母親大人,明天我們可以去河灘那邊玩嗎?”

“等雨停了、水流穩定下來再說。”

見到孩子們無精打采的模樣,
薰歎了口氣。
她也知道,對這個年紀的男孩來講,
夏日的河灘非比尋常。
他們會不厭其煩地光著身子跳入河中游泳、
到處搜尋小蛇和蟲子的身影,
彷彿這就是他們的工作一般。
即使是成年人,
也可以在那裡冰鎮西瓜、抓螢火蟲等。
可不知為何,
平日人們所熟知的河流卻在一日之間變了樣。
在大自然的兇猛波濤面前,
人類總是顯得那麼無力。

“你們知道嗎?
就在前幾天,
附近一戶人家的小孩在那條河裡淹死了。”

薰繼續給孩子們敲警鐘。
雖說薰與不幸失去孩子的那家人沒有來往,
但只要是為人父母,就一定無法對這種事置若罔聞。
劍路和心路興許是被母親罕見的嚴厲神色給壓倒了,
兩人都聽話地點了點頭。
至少當時是這樣。

然而,那次訓話之後才過了六天,
事件就發生了。

那天碰巧是夾雜在梅雨季節裡的幾個晴天之一,
已經兩天沒有下雨。
雖說如此,水位還是很高、水流也很湍急。
為此,劍心和以彌彥為首的神谷活心流眾弟子
照例從大清早就開始來到河邊著手護岸工程。

另一頭的薰也和平時一樣。
給徒弟們上完課後,她就開始打掃家院。
難得遇到天公放晴,
薰將家中積壓已久的衣物、被褥、浴簾等
需要曬太陽的衣物一股腦地晾在院子中。
每一戶的丈夫、妻子都為了不辜負天公的一番好意
而辛勤工作著,
誰又有資格去指責他們因此而犯下的過失呢。

中午時分,薰才發現劍路失去了蹤影。

完成整套晾曬工作的薰
考慮到丈夫馬上就會回家來吃午飯。
打算去廚房準備午飯的她
環顧家中四周,卻發現屋內鴉雀無聲,
心中頓時升起一股寒意。

“劍路、劍路、你在哪兒?”

薰清晰地記得,方才劍路還在院子裡和心路玩耍。
由於心路有了睏意,她便哄其在涼席上睡下,
並且告訴劍路馬上就到午飯時間、
要他在旁邊等候片刻。

一切都發生在剛剛…

“劍路!”

薰發瘋似地在家中四處找尋,
可就是不見劍路的蹤影。
心路仍舊呼呼地熟睡著。
薰放下先前捲起的衣袖,朝道場衝了過去。

“新市君,你來得正好!”

“咦,薰師父,出什麼事了嗎?”

道場內,警官新市正在獨自練劍。
因工作關係、早晨需在市內巡邏
而經常無法出席道場晨練的他
偶爾會像今天這樣挑在不規律的時間前來練劍。
薰慶幸自己遇到了新市,
連忙托他幫忙看顧心路。

“新市君,拜託你幫忙看一下心路。
劍路不知上哪兒去了,
我到處找不到他。”

“沒問題。對了,剛才劍路君從我面前走過哦。”

“哎,你在哪見到他的!”

“我是在大門外見到他的,
他手裡拿了張網、從我面前跑過。”

聽到這裡,薰臉色驟地蒼白下來。
劍路手中拿的那張網一定是捕魚用的漁網。
既然如此,他的目的地只可能是一處——河灘。

孩子曾問過母親何時可以去河邊玩耍,
當時被告知雨停了就行。
結果,這個精力旺盛、活潑好動的五歲半男童
就這麼理所當然朝河灘跑去。
以上描述和至今為止聽過的慘劇開端大同小異。
想到這裡,薰急得幾乎要頭暈目眩。
不過,她還是保持住清醒,猛地奪門而出。

薰繞到泥牆東側、掃視了一眼河灘,
沒有發現劍路的身影。
接著,她又繼續循著河灘邊的林蔭道一路奔去。
她記得,劍路平時喜歡到河的上流
去捕捉深潭裡的青蛙。

前幾天,劍路帶著捕到的十幾隻青蛙凱旋歸來時,
劍心還將青蛙烤熟了給兒子們品嚐。
兩個孩子看來也挺喜歡那種味道。
也許是受到這件事的影響,
打那之後,劍路更加熱衷於捕捉青蛙,
還常把“戰利品”拿到討厭青蛙的母親面前,
著實讓她為難了一番。

薰捲起褲腳、衣袖,拼命地跑著。
她有些後悔自己沒有將和服換成劍道褲。
不過,眼下最重要的事是儘快找到劍路,
其他對她來說都不重要。
終於,她發現深潭附近的一座小橋上
有一群人正在圍觀。

一陣寒意瞬間滑過她的後背。
母親的本能、非理性正在向她發出警告:
“一定是劍路出事了” 。

“對不起,讓一下!”

薰撥開人群,來到欄杆處往下一看。
只見,呼嘯、打著漩渦的水流之中,
一名頂著和她丈夫相同赤髮的男孩正死命抓住橋墩、
大聲地哭著。
想必他是為了捉小魚小蛙而將身子探出了橋外,
不慎從橋上跌落。
由於過於恐懼,小臉蛋上沒有一絲血色。

“喂,等等,你要做什麼!”

這回輪到聚集在邊上的市民們被嚇了一跳。
他們才剛看到一名家庭主婦模樣的女子
猛地衝到前方、往橋下窺探,
轉眼便發現她已經脫下草鞋、縱身跳入濁流。

事後,人們形容她跳入水中時沒有絲毫遲疑
“宛如離弦之箭” 。
總之,當時薰的眼中只有劍路。
可以說,一心想保護孩子的母性本能
驅使她在瞬間做出不顧自身安危的行動。

雖說驚慌失措,可跳入河中的這位
畢竟是堂堂神谷活心流的館主、
同時也是一位經過長年鍛鍊的劍客。
薰在刹那間便依據水流的速度
以及到橋墩的距離計算出合理的入水點,
入水後順利游到劍路身旁。

“母親大人!”

“劍路!千萬別鬆手!
繼續抓緊橋墩,直到媽媽叫你鬆手為止!”

見到來者是自己母親的劍路不禁伸出手,
卻遭到薰的大聲呵斥。
訓完劍路後,
薰用一隻手擋在劍路與水流之間、抱住橋墩,
再用另一隻手企圖抽出自己腰帶裡的襯墊。
估計薰是想將劍路和自己綁在一起。
可由於她只能單手操作、且身處激流之中,
加上身上的和服已經濕透、增加了重量,
況且在此期間,
她的後背還不得不承受住無情的急流重壓。
以至於當她成功將劍路與自己綁在一起時,
距離她跳入水中已經過去了十分鐘以上。

“這位太太,你還好吧!
我馬上給你拋繩子過去!”

一名男子在橋上喊道。
似乎是有人跑去拿繩子。
對著這名男子,薰用盡全身力氣喊出一句話:

“麻煩哪位去把我丈夫叫來!
他是神谷道場的當家,
正在河的上流參與治水工作!”

也許是人群之中有人認識劍心吧。
聽到此話後,
薰的頭頂便傳來兩、三個慌亂的腳步聲由近及遠。
事實上,薰也只剩下這一條辦法。
要想在濁流之中一邊保護孩子、
一邊抓住橋墩實在過於困難,
加上她剛才為了防止劍路被激流沖走
而將他與自己綁在一起時
已經消耗了大量體力、手臂已經開始發麻。
若是在這種狀態下勉強抓住繩索,
一定會被激流沖走。
事已至此,她唯有祈禱丈夫儘快趕來。
薰相信,劍心一定能從這一籌莫展的危機中
成功救出她們。
她已決定,將兒子和自己的性命寄託到丈夫手中。

在那之後,不知過去了多少時間。
事實上也不過幾十分鐘,不,也許更短。
可對薰來說,這幾十分鐘就像是一整天那麼漫長。
雖說正值夏季,河水卻意外地冰涼、
逐漸奪去兩人的體溫。
見到被自己用一隻手臂死死抱住的劍路嘴唇已經開始發紫,
薰知道自己已被逼入了絕境。

薰抱住橋墩的那只手臂已沒了知覺。
雖然她經過日夜修行的身體要比普通女性強上數倍,
可即便如此、還是難以承受那漩渦般洶湧的激流帶來的水壓。
此時的薰只能以近似祈禱的心情繼續等候丈夫的到來。

——正當這時。

“薰!”

讓薰望穿秋水的這聲呼喚終於穿過水聲、來到她耳邊。
刹那間,她方才已失去知覺的手臂突然重新充滿了力量。

“親愛的!”

薰拼命地扯著嗓子喊道。
對此,劍心高聲應道:

“再忍耐一下!我馬上就來!”


說罷,劍心脫下那身捲著衣袖的外衣。
只見他光著膀子、只穿一條兜襠褲,
從薰和劍路所在位置的上流岸邊瞄準河流中心、
像水鳥一般輕快地騰空躍起,
一眨眼的功夫便“撲通”一聲紮入水中、
掀起一陣水花。

“你們看,
那個男的跳下去後沒浮上來過啊!”

雖然橋上的人們議論紛紛,
但薰相信自己的丈夫。
她心想,對方可是劍心,
想必一定和自己一樣,也是經過計算才跳入水中。
既然如此,劍心一定正以最快最穩妥的方式接近自己才對。
正如薰所預料的那樣,
數分鐘之後,劍心從其身後浮出了水面。
然後擠到母子倆身前,
用自己的身體擋住了激流。

“薰,你沒事吧?”

“嗯,還好。”

“彌彥和由太郎此刻正帶著繩索往這裡趕來,
到時就可以將我們綁在一起拉上岸。
你還能支持多久?”

“我沒事,我比較擔心你的身體。”

“不必擔心在下,把劍路抱緊了。”

“是。”

數分鐘後,彌彥等人趕到。
看來,他們似乎早和劍心商量好救人的計畫。
正打算將前端繫著石塊的粗繩朝這邊扔來。

關鍵時刻,神谷活心流展現出驚人的團結力。
趁彌彥將石塊繫於繩索前端之時,
站在他身後的由太郎和其餘門生
也同時一字排開、
將繩索的另一端依次系在自己腰間,
迅速完成將一家三口拉上岸的全部準備工作。

“可以了,劍心!”

“拜託了!”

彌彥拋出繫有石塊的繩索
漂亮地從劍心等人頭頂越過,
成功落到他們手邊。
剩下的問題只是將繩索牢牢繫在身上而已。
劍心和薰一邊移動身體、
將劍路夾在中間,
一邊艱難地將繩索綁在三人身上。

“開始拉吧!”

隨著劍心的一聲號令,
大約十名活心流的劍客
紛紛鼓起健壯的肌肉、
開始大把大把地往後拉繩子。
這時,劍心與薰將手從橋墩放開,
繩子在瞬間就被拉直,
兩人感覺自己似乎就要被激流捲走。
然而要知道,
握著繩子另一頭的可是一幫力大無窮的壯漢。
無論濁流多麼湍急,也敵不過他們的力量。

劍心一隻手抱緊劍路和薰,
另一隻手死死抓住繩子。
正當他們的身體逐漸朝岸邊靠近之時,
橋上的一位路人為了告知危險而大聲吼道:

“危險,有根木頭飄過來了!”

放眼望去,
一根貌似從上流漂來的粗壯大樹正朝這邊過來。
就目前的位置看來,
這棵樹將毫無疑問直接擊中劍心等人。
可是,身處濁流之中的三人是無法躲開它的。

“快,儘快將他們拉上岸!”

彌彥等人神色大變,
為了令劍心他們避開大樹而拼命拉著繩索。
無奈的是,他們再怎麼使勁,
也不可能令三人在水中的移動速度超過急流。
眼看水面上不住翻滾的大樹就要向三人襲來。
一瞬間,劍心使出渾身力量,在水中換了個位置。

“哢噠”一聲沉悶的聲響過後,
劍心疼得瞪大了雙眼。
若是不採取措施,
那麼薰也一定會遭到大樹的撞擊。
劍心就是看穿這點,
在刹那間移動了身體,
用自己的後背承受住全部的衝擊。

漂來的那顆大樹在劍心的左側擦過後,
消失在河的下流。
以為自己一定會被大樹擊中的薰
為了忍受疼痛而閉上了眼睛,
卻不料除了水流的些許波動以外、
自己並未受到任何撞擊。
戰戰兢兢睜開眼後,
她才赫然發現丈夫竟然擋在自己身前、
嘴角還滲出了鮮紅的血滴。

“親愛的!”

“……你……沒事……吧”

“老公,你怎麼啦!被那顆大樹撞到了?”

“你……沒受傷吧?”

“說什麼呢?受傷的人是你才對吧!
你剛才是不是替我們擋下了一擊?”

旁人一眼就能看出,
此時劍心的臉色異常蒼白。
恐怕是剛才的那棵大樹重創他的脊椎與肋骨。
薰擔心得幾乎要發瘋。
受其影響,劍路也大哭了起來。

“喂,都給我使勁拉!”

岸上的彌彥對門生們厲聲催促道。
由太郎等人也不顧一切地加大手中的力氣。
托他們的福,三人終於被拉到了淺灘,
他們的腳已經可以夠到河底。
這時,彌彥和由太郎跑上前去、
將三人抱上了岸。

“劍心!你還好吧?”

“緋村先生,我們去給您拿塊門板來!”

與預想的一樣,
劍心似乎傷到了脊柱,
暫時無法站立、行走。
見此情景,兩名門生立即自告奮勇,
飛奔去附近人家借門板。
另有一位腳步飛快的小夥子趕往小國診所
通知那裡的醫生。

“薰……和劍路怎麼樣了?”

“他們沒事,毫髮無傷。”

聽到彌彥此番話語,
劍心嘴角微微上翹,然後開口道:

“劍路。”

他招招手,示意兒子來到近前。

“父親大人,對、對不起。”

雖然上岸後情緒穩定了一些,
可由於恐懼與激動,
劍路不住地嗚咽、哭個不停。
只見,劍心朝劍路圓嘟嘟的臉蛋伸出手去。
轉眼間,一記重重的耳光
就這樣落在了年僅5歲的兒子臉上。

“呀!”

劍路被打得失去重心,倒在了河灘之上。
劍心接著怒斥道:

“這個蠢貨!”

這聲呵斥來自於憑手中之劍開拓出新時代的稀世劍豪——
緋村劍心。
不用說,其可怕程度足以令任何人膽顫心驚。
劍路倒在地上,
一邊喘氣、一邊小便失禁。

“你母親已多次告知你不許接近河邊!
而你卻仍然自顧自貪玩。
世上怎會有如此不懂事的小孩!”

一口氣說完後,劍心開始劇烈咳嗽。
也許是由於折斷的肋骨傷到了肺部或氣管,
他竟然咳出了鮮血。
飛濺的鮮血將地面染紅了一片。
見此情景,薰連忙趕到丈夫身邊,央求道:

“孩子的爹,夠了——”

然而,劍心卻抬抬手止住了妻子的話語,
以安靜卻不容分說的語氣對劍路丟出話:

“劍路,你聽好了!
無論是誰,只要敢讓在下愛妻的生命受到威脅,
在下都絕不饒他!
就算是在下的親身兒子也一視同仁!
記住這句話!”

不一會兒,門生們搬來了門板,
劍心被抬去了診所。
診斷結果顯示,劍心雖然脊椎未斷,
可還是有數根肋骨折斷,
內臟和腰部也受到了劇烈的衝擊。
因此,他必須在診所的床上躺上數日、
好好休養才行。

“小薰,我跟你說啊。
他要是普通人,早就一命嗚呼了。”

“謝謝您了,醫生。”

治療完畢後,小國醫師對薰聳聳肩道。
雖然,他已為劍心多次治療過瀕臨死亡的重傷,
瞭解他所擁有的超強恢復能力。
可對他而言,劍心仍是一個讓他頭疼的病人。
最後,他叮囑薰,
務必要讓劍心保重身體、不要亂來。
說完,他便離開了病房,
將久睡不醒的劍心交給薰照顧。

“老公。”

薰撫了撫劍心的面頰,
只見劍心的睫毛微微動了一下。

“親愛的,你醒著對吧?”

這回,連劍心的嘴角也翹了起來。
想必他是擔心小國醫師會等自己醒來後
對自己嘮叨一番,
所以才機警地選擇裝睡。

“哎呀。”

“還哎呀呢,你現在應該很痛才對吧。”

“劍路呢?”

“他一定累壞了,這會兒正在家裡大睡呢。”

“大家都沒事吧?”

薰正想回他“除了你以外”,
再次將手伸向劍心的臉頰。
劍心抓住薰的手,輕輕放到她肚子上。

“這孩子也沒大礙吧?”

“……你都知道了?”

薰的臉頰微微飄紅。
她臉紅的原因有二,
一是被丈夫看出了懷孕之事,
二是有孕在身還那樣亂來。
原以為自己一定會遭到丈夫的訓斥,
誰知劍心卻溫柔地一笑,
將她的手緊緊握在自己手中。

“當然知道啦,這可是我家夫人的身子呀。”

“我大著肚子還亂來,你不生氣?”

“要是換作在下,也會和你做出同樣的選擇。”

聽到此話,薰不禁眼角發熱。
剛才由於緊繃著神經,
以至於沒有注意到。
其實仔細想來,
自己才是這次事件中處境最危險的那個。
此刻,手中傳來丈夫的體溫
令她的緊張終於舒緩下來。
隨即,因放心而釋放出的淚水便由她的臉頰滑落。
為了使妻子平靜下來,
劍心繼續握著她的手、嘟囔道:

“看到你們在激流中掙扎時,我真是慌了陣腳。
過去任何一場戰鬥都沒有帶給我如此大的恐懼。”

“托你的福,我們倆平安無事。”

“就像薰做了一名母親該做的事那樣,
在下只是做了一名父親該做的事而已。”

兩人對視一眼,會心一笑。

“在下何時才能見到你腹中的孩子呀?”

“等到明年正月的末尾,你就能與他相見了。”

“家裡會增添一份熱鬧。”

“沒錯,所以你可得快些好起來才是呀。
到時候你就是三個孩子的爹了,
看你還敢亂來。”

“你也是。”


片刻的沉默之後,病房內爆發出一波更大的笑聲。
神谷家的調皮小子絕對不會忘記今天發生的這一幕。
父之恩高過山峰,母之德深過大海。
五歲時便得知這個道理成為伴隨他一生的寶物。

“哎喲,蟬兒已經……”

性急的蟬高聲提醒著人們
黃昏即將到來。
再過不久,梅雨期就會過去。
屆時,人們又可以在河川中盡情地嬉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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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幕: 愛上畫家的女子
2015-01-13

明治18年陰曆臘月某日。


“違警罪”是明治13年公佈舊刑法中
刑罰最輕的一種,
其對疑犯的刑罰為拘留或罰款。
可今年的9月24日,
“違警罪”卻被更改成“違警罪即決例”。

這項變動會對嫌疑犯的命運帶來多大改變呢?
它意味著,員警署長或者其代理官吏
可以不經正式審判、直接處罰疑犯。
雖然新刑法中也有寫道,
只要嫌疑犯的親屬或朋友提出申訴,
則可以讓其接受正式的審判。
然而結果是,那些沒文化的庶民
基本上就此失去了接受正式審判的權利,
直接被員警就地處罰。

說白了,就是員警可以強制將市民
以罪犯的名義逮捕並加以刑罰。
表面上是為了強化員警執法權力
而進行這項法律修改,
其真正目的
是對以自由民權運動為首的社會實施鎮壓。

恰好,這一年年末的官制改革
促使了新內閣制度的誕生。
要是不幸於一個月前
因“違警罪即決例”而去世的那個男人尚且在世,
內閣總理大臣伊藤博文
以及井上馨、山縣有朋等一干人等的嘴臉
不知又要在他妙筆誕生的時事新聞報中
受到何種辛辣的冷嘲熱諷了。
事到如今,這一切已無從得知。


夫妻物語 第二幕 八/愛上畫家的女子


聽到臘月的召喚,寒風更加呼嘯起來。
如此一來,身懷六甲的孕婦
做起洗衣、洗菜之類的活就更艱難了。
再過幾個月將臨盆的薰挺著個大肚子,
還得跟在小淘氣的屁股後頭、
在家中東奔西跑。
害得她那位愛操心的丈夫
擔心地內心不時抽搐。

一段日子之後,薰實在是累得快支撐不住。
於是,為了給近期累得夠嗆的愛妻減輕家務事,
這一天劍心久違地建議全家人到赤別戶用餐。
雖然這對窮困潦倒的劍術道場掌門人來說是筆不小的開銷,
不過一想到丈夫剛加完薪,
薰就覺得偶爾奢侈一下也無妨。
於是,某個傍晚時分,
神谷一家掀開赤別戶的門簾。

“哎喲,這不是劍先生和小薰嘛,
真是好久不見呀。”

從一樓大眾區內側走來的妙
微笑著出現在大家面前。
見到她後,薰立即皺起眉頭、
露出詫異的表情。

“也許吧,最近接連辦了好幾場宴會,
忙得不可開交。”

“哎呀,真辛苦啊,
你要當心身體呀、別太勞累了。”

“多謝提醒。
小薰你也是,馬上就要分娩了,
要注意別著涼啦。
劍先生也要多關心關心她才是呀。”

“那當然了。”

之後,話題沒再提及阿妙面色消瘦之事。
薰跟店裡訂好了煮豆、黑雞蛋
並約好過年前來取之後便出了店門。
事後回想起來,阿妙那天一定是在強顏歡笑。
即使是在那次事件過去許久的今天,
只要一想到平時笑容不斷的她
此時一邊忍受著極大的不安與悲傷、
一邊還照常工作,
劍心和薰就感到胸中傳來一陣陣的刺痛。

數日之後,於去年春天主動辭去職務、
開始隱居的浦村署長造訪了神谷道場。
表面上,只是來跟老朋友劍心下盤圍棋。
然而,當薰和孩子們離開客廳之後,
兩個男人卻沉默了下來。
在小心謹慎地觀察來自四周的各種氣息之後,
其中一人打開了沉重的嘴唇。

“……現在應該可以了吧?”

“屋外似乎有兩個人在監視,
不過以我們現在所處的位置來看,
他們不可能聽到我們的談話。”

“都被您看穿了呀,不愧是緋村先生。”

“前些天,在下去赤別戶吃飯的時候
好像也有警官在周圍巡視。”

隨著“啪噠”一聲悅耳的聲響,
浦村將一顆白子置於棋盤之上。
別看如今已經隱退,
眼前之人畢竟是擔任多年署長之任的人物。
要說對警方的動向以及各種隱情的掌握,
他可比那些新來的員警強出許多。
而眼下這位已退休之署長竟然避開別人的監視、
悄悄來到神谷道場,
想要將某個消息告知劍心。
其實劍心在此之前基本上也已猜到,
署長為目前不明下落的月岡津南(本名:克浩)
而前來與自己商討對策。

“好像是上周被抓的。”

石質的棋子再次發出“啪噠”的聲響,
劍心不由地屏息凝神起來。
他知道,最近員警對政治犯的嚴厲鎮壓
簡直可以用“過度”一詞來形容。
被拘押的疑犯只能坐以待斃,
等待他們的將是來自員警的嚴刑逼供,
據說還有人就這麼一去不返。
因其自身具有巨大的社會影響力,
津南可謂是頭號政治犯。
這一回,他終於栽在員警手裡。
此時,員警們一定正摩拳擦掌、憤慨激昂,
打算將津南長年不為人知的隱匿處
以及與他一同秘密印刷時事新聞報的工廠、
同伴們一網打盡。

“我曾是一名員警。”

浦村接連下出白子,
棋盤傳來“啪噠、啪噠”的響聲,
整張棋盤成了雪白一片。
可以想像,為了保護朋友,
浦村不惜違背自己一直持有身為一名警官、
必須對政府絕對忠誠的理念。
然而諷刺的是,
他先前的職業恰好成了他心中正義的枷鎖。

“既然如此,就讓在下來處理吧。”

劍心往無數白子中間擺下一粒黑子。
被白子包圍的黑子令人聯想到
與各種權力集團持續孤高鬥爭的月岡津南。
男人看著棋盤,再次陷入沉默。

數小時之後,
緋村劍心的身影出現位於目白台的山縣有朋公館。

山縣在明治11年買下這片名叫椿山的地方。
之後,他經常在這座私宅之內舉行各種政治集會。
為此,這座房子的警備力量
當然也非一般建築物可比。
劍心才剛現身,
就有一名攜帶手槍與長劍的警官迅速跑來,
對眼前這個不知從何處冒出來的小個子男人厲聲喝道:

“你在這裡做什麼,
還不速速離去!”

“這間房子的主人讓我隨時都可以來拜訪……
你們就這樣歡迎我嗎?”

“說什麼瘋話呢!”

“進去傳話,就說長洲藩的緋村來了。”

“開什麼玩笑……咿!”

在場總計四名警官
瞬間就被劍心的眼神怔得一動不動。
其中一人好不容易丟出一句
“只、只是通報一聲而已,
不代表一定能讓你進去哦” ,
數分之後,
帶著身穿便服的山縣本人回到了劍心跟前。

“緋村!”

“好久不見,山縣先生。”

山縣將劍心領進一間西式裝潢的小房間,
把閒雜人等一併轟出,隨後關門上鎖,
坐在桌前、探出身子開口道:

“你終於下決定要加入內閣了嗎?
還是說,有什麼緊要之事?”

“後者。”

“……請講”

劍心要求員警查清被拘留的津南罪狀
並讓其接受正式的審判。
雖然這聽上去是一個太合理不過的要求,
可方才劍心已經去過一趟警署、
對他們提過同樣的要求,
得到的回答卻是獄中沒有這號人物。
當然,這樣的回答早在劍心的預料之中。
聽到這裡,山縣先是沉默不語、似乎在思索什麼,
接著便離開了房間。
片刻之後,
他一臉沉痛地回到屋中,開口道:

“所謂的‘沒有這號人物’看來也並非全是謊言。”

“此話何意?”

“他已經不在這世上了。”

方才,山縣動用員警和政府高官才能使用的電報
對此事進行了一番調查。
得到的結果是,
上周因“違警罪即決例”而受到當地警署審問的津南
在審訊途中因突發原因不明的疾病、死於獄中。

然而這純粹只是警方單方面的說辭。
不難想想,
真相一定是津南在警方慘無人道的嚴刑逼問之下
仍然不肯招供,
所以才被員警折磨至死。
由於沒有親屬,他的遺骸已經被警方火化,
剩下的只是錢袋之內僅有的15錢零錢而已。

由此看來,在神谷道場及赤別戶附近轉來轉去的員警
看作是打算在津南死後
查探他同夥的動向,比較合理。

劍心全身散發出看似寂靜、
實則沸騰的憤怒。
他對山縣告辭之後
便由鋪著天鵞絨的座椅上起身。

“緋村!”

劍心逕自朝門口走去、伸手去握門把,
絲毫不理會山縣。

“告訴我,
月岡津南這個人和你到底是什麼關係?”

劍心依舊背對著他,
憤怒地丟出一句話:

“我和他是同伴,
就像曾經的我和你一樣。”

當晚,憑藉周到的安排、
暗中取得聯絡的夥伴們聚集在神谷道場。
也許是山縣在暗中做了安排,
原本守在道場門前的員警從傍晚前就消失了蹤影。
劍心從懷裡取出一個用油紙包住的包裹。

“老公,這是……”

看來,連薰都未曾見過這個包裹。
劍心嗖地一下將包裹推到眾人面前,開口道:

“不久之前,
月岡津南先生將這個包裹交給我保管。”

“啊!”

阿妙發出一聲奇聲。
眾人驚訝地投去目光,
發現她面無血色、眼淚嘩啦嘩啦地往下淌。

“莫非,他已經……”

“阿妙姐,怎麼回事啊?你說呀!”

薰趕忙來到妙身邊,抱住她的肩膀。
這下她更是哇地一聲痛哭起來
見此情景,劍心忽然想到了什麼。

“妙姑娘,莫非你跟津南先生……”

見阿妙哭得死去活來,
大家有些摸不著頭腦。
他們都知道,阿妙從以前就一直委託津南畫戲劇畫、
可以說是他的老顧客。
要說失去同伴讓她感到悲痛,
這也可以理解。
可是…

——眼前的阿妙哭得就像一名失去摯愛的女子。

從阿妙的反應看出情況不容樂觀的彌彥
伸手拿起劍心交出的包裹,
舉到面前仔細觀察,問道:

“劍心,這裡面究竟是什麼?”

“是時候將一切告訴大家了。
在下也不知包中是什麼,
津南只是叫在下等他死後將包裹打開。”

“那麼說來,津南先生真的已經……”

整座道場突然安靜下來,
只剩下阿妙在不斷地抽泣。
雖說加入自由民權運動的人早就將生死置之度外,
可誰也不會想到自己的同伴竟會遭此毒手。
津南已經一年以上沒有在同伴面前現身了。
為了弄清他的遺志,
劍心解開了包裹上的細繩。

“這不是阿妙姐嗎……”

出現在眾人面前的,
是津南生平所畫的最後一份時事新聞報的原稿
以及一幅色彩斑斕的浮世繪版畫。
畫中,身批一件汗衫的阿妙正在微笑。
畫上的阿妙溫婉地側著頭,
宛如披著一縷金色的薄絹,光彩奪目。
從這幅畫中,人們可以一窺津南那隱晦而深邃的愛。
見到這幅畫後,阿妙終於漸漸停止了哽咽。
在場的眾人各自為津南的遺願唏噓不已。

“那一次,他餓壞了。
他總是這樣。”

依阿妙所說,
她與津南的交往是從三年前開始的。
那時,津南還住在大雜院,以作畫為生。
一切的故事都是從那次阿妙給他送便當開始。

津南少言寡語、態度冷淡,
妙開朗活潑、笑臉盈盈。
不知何時起,兩人之間萌生了超越友誼的感情。
可是,津南後來成了政治通緝犯,
阿妙也成了自備房產的大齡剩女、
天天被父母逼著相親。

“他呀,老是叫我快點嫁人。”

津南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就是
“我不能給你幸福” ,
然後就喝得爛醉。
阿妙比他大上四歲,
津南終日湮沒於世,
兩個人都有缺陷。
即便如此,他們還是保持著聯繫、
珍惜少之又少的相聚。
上個月,津南對阿妙作了今生最後一次告別,
之後便失去了影蹤。
幾乎同一時期,
他將這個包裹交給了劍心保管。

想必,當時的津南已經注意到員警盯上了自己。
在那之後僅僅過了數周,
他便辭世而去。
在津南失去消息的這段期間,
阿妙是以怎樣的心情熬過來的。
薰又望了一眼阿妙消瘦的臉龐,
剛才的疑問就此揭開。
想到這裡,薰的眼淚再度奪眶而出。

那件事過去半個月後,
新內閣制度誕生了。
可該制度剛誕生不久,
街上便不知被什麼人派發了大量的匿名信。

信的內容就是津南最後留下的一則時事新聞報。
這篇報導揭發了數名
在地方自治體系中收受賄賂的政治家。
新政府中有名有姓的幾人也包含在內。
由於該匿名信被同時派發東京、大阪以及京都,
故造成社會輿論一片譁然。

雖然警方發了瘋似地想揪出發行該報紙的疑犯,
可由於該事件最大的嫌疑犯月岡津南已經入了鬼籍,
結果便只得空手而歸、自認敗陣。

“阿妙姑娘,
這樣你滿意嗎?”

當員警們正以人海戰術回收被派發出去的報紙時,
阿妙和神谷家一行人
給底下空無一物的墓碑點上了幾支線香。

“真是不好意思啊,
還讓蒼紫先生他們也一起幫忙。”

“別放在心上。
相反,這次的行動讓他們也感到很痛快。”

才剛和位於東京都內數個御庭番眾聯絡點之一取得聯繫,
對方便在數日之內
將一切事宜安排妥當,令劍心不禁咋舌。
其中,由早就對新政府不滿的翁老打頭陣,
一手包攬了印刷以及將報紙運送到大阪等一切工作,
可說是指揮有方。
對津南來說,這無疑是最好的祭奠方式。

“阿妙姐,接下來你有什麼打算?”

薰一邊將剪下的鮮花供在津南墓前,
一邊向阿妙提出疑問:

“這個嘛,我打算成家。”

“哎!”

關原夫妻僅育有一對雙胞胎女兒。
掌管京都本店的妹妹招了個女婿,
誕下了兩個孩子。
身為姐姐的阿妙似乎打算效仿妹妹,
招個女婿成婚,好繼承家業。
聽到此話,劍心和薰不禁睜圓了眼睛。

確實,以代代經商的人家來講,
此種想法實屬明智。
然而,一個前幾天剛失去摯愛之人的女人
想必無法在如此短的時間內整理好心情吧。
阿妙抬頭望了一眼正擔心看著自己的劍薰夫婦,
輕輕一笑、開口道:

“那個人的遺囑就是要我活得幸福。
要是我不聽命,他是不會安息的。
我沒說錯吧,阿克?”

說完,她朝這座嶄新的墓碑雙手合十。

“同為男人,在下可以理解他的想法。”

“老公……”

“在下實在無法忍受
讓一個自己生前無法令之幸福的女人
永遠念著自己、孤獨終老。”

接著,劍心將臉轉向薰,繼續說道:

“治癒了曾經獨自神傷的在下、
還教會在下什麼是幸福的那個人兒
究竟是哪家的姑娘呀?”

“哎喲……”

“在下相信,阿妙姑娘一定能得到幸福。”

“是啊,真這樣就好了。”

心中裝著國家、為政府腐敗問題操心勞神的那個男人
大志未成、先行一步,
留下一句“你一定要幸福地活下去”,
送給最心愛的女人。
將來的日子裡,
女人將謹記這句寄託了男人全部心願的遺言,
勇敢地活下去。
這份心願想必會如他筆下的浮世繪版畫一般、
永遠保有著那份溫柔與溫暖,
並且在光輝燦爛的季節裡永垂不朽吧。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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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則留言:

  1. 「劍路倒在地上,
    一邊喘氣、一邊小便失禁。」
    很生動的描寫了小劍路的驚恐哪><。
    好可憐....可是劍心給劍路的這一個耳光,卻是個非常有必要的教訓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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