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03-08

同人創作- 同人小說《相思淚》序幕 ~ 第二十幕

作者: 兔崽子
分類: 動作、言情 幕末 拔

序幕
2010-03-08

那個好冷、好冷的下雪天……
雪地上凝滿了一顆顆……你的悲傷與自責…………

我為他欺騙了你……,也為你…背叛了他…………
這是我該償還的代價,
這樣的結局最好了…………
所以……請你不要再哭泣…………
只願你一生……平安喜樂………


只是為何………
命運要如此弄人?
剪裁了我的真心,徒留滿紙的仇怨來刺傷你的心………


於是……你又踏回了你的戰場………
豁出性命似地戰鬥。

你為何不避不擋?
是為了要來陪我、要來補償我?
還是要替「斬人拔刀齋」之名找一個終點?

我多想、多想像那天一樣,為你擋下刺來的利刃,
但刀刃穿透我透明的軀體,劃在你身上的一刀一刀………
也劃碎了……我的心…………


你說過你要守護我的幸福,
其實你的幸福,就是我的幸福,
只要你微笑,在你心中的我也會跟著微笑的,
你知道嗎?


你的心在哭泣,
而我也在你身邊哭喊著,
只求你好好、好好地活著……………

你再也聽不見我的聲音…………
再也看不見……我為你的安危、肝腸寸斷的淚水…………



神啊!求求您賜給我幫助他的力量………
或者賜給我能幫助他的人……………
即使我會因此永世不得輪迴,我也無怨……
只求您,救救他……………………



兔崽的廢言):
其實『相思淚』就是兔崽拖戲拖個沒完的「請你活下去」啦~~
兔崽終於受不了這個故事名,外加兔崽覺得以前寫的真的很.....嗯......所以兔崽要來改文囉!!
故事結構是不會變,不過就是文字上的更動,可能有些刪改。

兔崽大概會一邊修文一邊繼續寫下去吧,以後兔崽前面修改過的就叫『相思淚』,繼續寫下去的36幕之後仍然還是叫「請你活下去」,等相思淚的進度追上了之後,就統一叫『相思淚』了。在進度追平之前,「請你活下去」兔崽還不會撤文,這樣兔崽繼續寫下去時大家才會知道兔崽寫到哪了........這段期間會很混亂,還請大家原諒兔崽的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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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幕
2010-03-08

——明治二十九年夏末,京都——
京都城郊,一處靜謐的墓園,一片不合時節的鮮紅,守著一個墳;定睛一瞧,不是早紅的楓葉,是罕見的紅色髮絲。四個人一字排開站著,其中三人,紅髮隨風飄揚。那是緋村一家人。
左首,約莫十三四歲的少女身著一襲淺粉紅衣衫,裙擺繡著一片片精巧的楓葉,和她那一頭紅髮相互輝映,肌膚白皙勝雪透著紅潤,修長的睫毛低垂,溫婉娟秀的容貌中帶著些許稚氣。她闔著雙眼,雙手合十;不多時,便俏皮地睜開一隻靈動深邃的黑亮眼睛,咕嚕咕嚕轉著偷瞄身畔虔誠祝禱的父母,瞥見父親沈湎於遙遠回憶那樣略顯滄涼的神色,真是滿肚子的疑問。
平滑的墓碑上不著一字,不僅無墓誌記載生平,甚至連姓名也無,更不知是何許人長眠於此,只知是個對他們一家影響深遠之人。
「媽!」少女輕扯身畔母親的衣袖:「這到底是誰的墓?爸爸每次來的時候都看起來好哀傷。」
「那是你爸很久以前很要好的朋友,」中年美婦輕叱道:「噓!小香,在這裡交談對死者不禮貌。」二十年前,她嫁給不再漂泊的浪人緋村劍心,由神谷薰更名為緋村薰,雖然她已年近四旬,臉上卻不顯一絲皺紋,容貌如昔,又增添了許多成熟的韻味,風采更勝年輕之時。長子都將屆弱冠之年,她還沒在操持諸多惱人瑣碎的家務之下而成了黃臉婆,想來必是她丈夫心疼愛妻,分擔家務之功。
那名喚小香的少女小嘴一扁,微慍道:「我又不好去問爸的傷心事,妳每次都這樣敷衍我,哼!」


「我們也差不多該走了!」一陣沈寂之後,站在薰身旁的劍心說道。二十年來平靜的生活,沖淡了埋藏在他左頰上十字傷的哀思,但在這片墓園中,過往那段歲月,因他而長眠於此的人,仍是他心底深處的痛。
劍心牽起妻子的手,走在前頭。曾經以為失去摯愛的她,在與他的薰歷劫歸來之後,他牽著她來到這裡,下定決心告別過去,一生與她相伴,一生牽著她,永不分離。他們約定好,過去血染的傳說,暫時不跟兒女提起,他們還小,不會了解;或許他也不希望他們了解,那樣動亂時代下的傷,若不是親身經歷這樣的苦這樣的痛,又怎麼可能會了解?


約莫十八九歲的少年走到小香身旁,跟在劍心與薰身後三步之遙。少年紅色的長髮,俊秀的五官簡直是劍心的翻版,一雙墨黑的眼中,閃著自信自傲的光芒。他是劍心與薰的長子劍路,遺傳自父母的劍術天才加上他的熱愛和努力,年甫十三即成為神谷活心流的代理師父,在許多劍術大賽中獲得優勝,年紀輕輕,鋒芒盡出,自信的神情也是來自於他本身的實力。
「嘖嘖!爸媽感情數十年如一日,還是那麼好!」小香說著。
劍路微笑地看著妹妹:「爸媽感情好,妳怎麼好像很不高興?」
「我才沒有咧!」小香低下頭,輕聲地說:「我只是很羨慕而已!如果有人可以像爸爸對媽媽那樣對我好,就好了!」
「嘿嘿!心彌那小子對你還不夠好啊?」劍路說完腳步向外彈去,溜的老遠,小香氣急敗壞的追上來:「哥哥你討打啊!不要亂講話!」
「你們兩個!這裡不是玩的地方!」薰叱道。
劍心輕輕嘆了一口氣,道:「如果她看到他們那麼有活力,一定很高興!」
薰轉頭望向丈夫,柔聲道:「一定會的!」


另一邊,小香一拳揮向劍路,那一瞬間劍路扭身閃開,滴溜溜轉了兩圈,又把妹妹甩的老遠。
「誰叫妳練劍不認真,腳力不好,追不到吧!」隔著老遠,劍路幸災樂禍地嘲笑著。
小香呼吸急促,無力回罵,只能恨恨地瞪著哥哥:等我追到,我一定把你打成豬頭!


“………求…妳………救………………”
一陣細微的低喃帶著悲傷和祈求,傳進小香耳朵,小香停下腳步,道:「哥!你剛有沒有聽到有人說話?」
「啥?只有風聲啊!」劍路停下腳步,看看四周平靜如常,心中一陣發毛:「我看我們快走吧!」
小香早已嚇得面無人色,點頭如搗蒜。


小薰和劍心站在墓園的出口喊著:「快點!小操阿姨已經準備好晚餐等我們了!」
「馬上來!」當小香和劍路一起跑向出口,一陣狂風襲來,樹葉沙沙作響。這次,小香更清楚的聽到那令人心碎的懇求聲“…求求你…一定要……幫我……救救他………”
「誰!誰?」小香嚇得大叫。狂風中,片片黃葉翻飛,黃葉之中,一隻隻血紅手向她伸來,似乎要將她拖向地獄。
劍路在狂風中除了聽到風聲,只是不斷聽到小香的尖叫聲:「誰?不要過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衝上前去摟住妹妹,急急喚道:「沒事!沒事!哥哥在這裡!」
狂風驟停,小香已經暈過去了。



兔崽隨性亂掰之明治二十九年眾人現況設定:
*緋村家---東京:
緋村劍心:神谷活心流道場館主之夫,主內。
緋村(神谷)薰:神谷活心流道場館主,主外。
子:緋村劍路(19歲)
女:緋村香(14歲)

*四乃森家---京都:
四乃森蒼紫:葵屋料亭老闆。
四乃森(卷町)操:葵屋料亭老闆娘。
子:四乃森蒼炎(17歲)

*相樂家---東京:
相樂左之助:隨船保鏢。
相樂(高荷)惠:醫生。
女:相樂左蕙(15歲)

*明神家---橫濱:
明神彌彥:神谷活心流橫濱分家道場館主。
明神(三條)燕:神谷活心流橫濱分家道場館主夫人。
子:明神心彌(14歲)

*其餘:
新市小三郎:警察署長。
東谷央太:警部補。

所以說,由此可見,第二代的名字都跟上一代有關...兔崽果然是個命名的白癡...(泣)
(寫到劍心的現況,真有種讓兔崽想找塊豆腐一頭撞死的衝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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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幕
2010-03-08

狂風捲起,漫天黃葉飛舞。
黃葉之中夾雜著血、染血的手,一隻隻向小香撲來;血手上傳來強烈的憎恨,要將她拖向地獄,要她嚐嚐何者謂之煉獄………
風聲鎩鎩,咆哮著、怒吼著。其中竟摻雜著幾乎不可分辨的女子語音,溫柔懇切的祈求之語,扎人心的飲泣哽咽………
狂風驟停。


嚇得面無血色的小香楞楞地站在原地,目光呆滯地環顧四周,喃喃道:「爸爸?媽媽?哥哥?」
短短數秒之內,劍心、薰、劍路消失無蹤,僅剩小香一人呆立在墓園中。她動了動煞白的唇,忽地頓足放聲大哭:「你們在哪裡嘛!為什麼要嚇我?!快點出來啦!人家會怕啦!明明知道人家怕鬼,不要這樣嚇人家啦!你們最壞了啦,快點出來啊!出來啊!」
夕陽漸沉,日光一點一點消退,一陣一陣吹起的風帶著陰森森的鬼魅之氣。小香打量四周,身旁一塊塊墓碑在昏暗的光線下,隱隱泛著青光……小香緊咬下唇,不自覺地退了兩步,「哇」的大叫一聲,轉身發足急奔而去,逃離這鬼魅出沒之所。
小香順著來時之路回去,一路上,淚水未曾停止滾落,她舉起袖子拭去淚水,又抽抽噎噎地哭了起來:「你們最討厭了啦,都欺負我!我不理你們了啦!嗚嗚……」
「小姐,怎麼了?妳迷路了嗎?」一名男子溫和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小香抬眼一瞧,淚眼朦朧中,一名年約二十出頭的儒雅武士拿出手帕,正對她溫和地笑著。
「……沒…沒有……」小香接過手帕,拭去淚水,心中暗暗納悶:這人好奇怪喔!打扮怎麼跟幕府末期的武士一樣?還帶著刀子在路上晃,這根本就違反廢刀令嘛!明治都幾年了,怎麼會有人—尤其還這麼年輕的人—跟不上時代的變化?
「謝謝!」小香將手帕還給青年,謝了一聲。
青年笑了一下,道:「小姐,現在京都很危險,妳一個姑娘家孤身一人在夜裡亂晃會出事,妳家在哪?我送妳回去可好?」青年上下打量了小香一會,夜裡光線不明,只瞧清她那頭柔順的紅髮,眉心微微一折。
「……請問,你是哪位?」有個不合時宜的怪人隨行實在令小香心中忐忑不安,便怯生生地問出口。
「在下新撰組一號隊組長,沖田總司。」
小香聞言,雙眼瞪得老大,尖聲大叫,轉身就跑。鬼……鬼………絕對是鬼!………天啊!有鬼啊!!
沖田望著小香一溜煙跑掉的背影,正待追去,身後一人朝他奔近,喚道:「沖田師父!」
那人在沖田耳邊低聲說了幾句,沖田神色一凜,道:「通知一號隊全體準備,等土方下令,我們就走!」


小香驚魂未定地跑了一陣,回到了葵屋所在之處,或說,是葵屋「應」在之處。
眼前的景象破敗蕭瑟,處處是燒焦的斷垣殘壁,有些比較好的已經移除殘骸,重新裝修將近完成,另一些則是依附著尚稱堅固的牆面,隨意用草席圍成的棲身之所。
小香楞了一愣,若說下午發生火災導致鄰近這區全部燒毀,為何會有將近裝修完成的新屋?儘管是斷垣殘壁,但看得出早已經過一番整理,只是剩下的殘骸過重,人力難以處理罷了。這片地方,看來是一兩個月前,或者更久以前發生了火災。今天下午她才和家人一同自葵屋出發,前去掃墓,這裡是哪裡?莫不是她走錯路了?
她轉身離去,徘徊於京都的大街小巷,但不論她怎麼走、怎麼找,便是不見葵屋的蹤影。整夜在這變了樣的京都中遊蕩,連水也沒得喝一口,小香又饑又渴又累,想起平日將自己捧在心上疼愛的父母也這般幫著愛逗自己的哥哥嚇她,心中老大委屈,一屁股坐在暗巷中堆起的雜物上,又抽抽答答地哭了起來。


「喂!聽說那姓桂的大本營在這附近。」
「媽的!聽說!哼!你他媽的又是聽說!老子光聽你說那『聽說』二字已經說了半個月了,每晚上窩在這種像垃圾堆一樣的地方餵蚊子,你他媽的很爽是不是?消息來源一點都不可靠!」
「多聽總有一天會對的,想想我們兩人除掉叛國亂賊桂小五郎,呵呵,這種豐功偉蹟,足以記在史書裡啦!」
「當然~當然~呵呵呵……不過最近京裡傳的那個流言………」
「你是小孩子是不是?這種鬼故事你也相信?我們這一片愛國的赤膽忠心,足可以遇神殺神、遇鬼殺鬼,只不過不被新撰組那些沒眼睛的蠢豬賞識罷了,那姓桂的練妖術使鬼又怎樣?呿!不過是騙小孩的玩意!噓!有人來了!」


搖曳的微弱燈光在牆上映出兩個巨大的黑影,一名青年提著燈籠,走在另一溫文男子前面為他照路。
「桂先生!今天沒有緋村隨行,走這種暗巷,不好吧?!」走在前面的青年說道。
走在後面那姓桂的男子回道:「大道上有新撰組的人巡邏,大搖大擺的走在街上實在不妥。這種暗巷頂多只有強盜,以倉田你的實力,綽綽有餘了!」
「姓桂的!天誅的時刻到了!奸賊桂小五郎,受死吧!」從陰影處竄出兩個人,倉田立刻扔下燈籠,拔刀出鞘擋在桂小五郎前面,準備迎戰。
那兩人舉刀砍下,倉田手中刀刃揮去,兩柄下擊的刀同時向外彈去。此處離桂及倉田的目的地不遠,這兩個傢伙留著,將他們在這附近見過桂小五郎的消息傳開,惹得這方圓數里之內被挨家搜個遍,總是個極大的禍害;倉田瞄瞄四周無人,打定主意殺人滅口。他腳步彈起,趁勢一刀擊向其中一人腹部,一招「雙旋」攔腰將那人劈開,又轉身一旋砍斷那人頸子;另一人眼見同伴慘死,心下生怯,轉身逃去,倉田反手提刀,狠狠將刀朝他擲去,正中那人後心。
除去了這兩人,倉田走去將自己的佩刀拾回,見滿地的血腥,腸胃不自覺地一陣翻攪,雙手合十默默祝擣一下,跟在桂小五郎身後走去。


在那兩人出聲大喊之時,隔條窄巷外的小香揉揉雙眼,納悶自己怎麼哭累了睡著,不久又聽見刀劍互擊的金屬聲響。她向來篤信劍必救人而非殺人,有人打架打到動刀子,這閒事她自然要管,天大地大的事不能用說的非得動兵刃?小香有心勸架,便往吵雜聲走去。


倉田才出巷口,便見陰影中一人向他們走來,一見月光下照著那人的紅髮,倉田立時笑道:「緋村,你來晚了!剛剛的狀況已經讓我解決了……」
不料影中走出一名身著淺粉紅衣衫的紅髮少女,少女張著一雙哭腫的黑亮大眼,詫異地望著倉田,軟嫩的語音問道:「請問我認識你嗎?我剛聽到你叫我的名字。」
倉田一怔,隨即道:「對不起,我認錯人了。」
「咳咳!該走了!」倉田身後的桂小五郎道。
少女望向後方那人,雙眼圓睜,腳步不住後移,喃喃道:「桂…小…,桂…桂……這…這…怎麼可能…,…鬼…鬼…有鬼啊!」她驚嚇過度,一口氣轉不過來,腳下一軟,便直直向後倒去,後腦結結實實撞上牆壁,暈了過去。
倉田過去抱起少女,伸手輕拍少女面頰,喚道:「小姐!小姐!妳醒醒啊!」
見少女雙眸緊閉,倉田求助地望向桂小五郎道:「桂先生,這小姑娘該怎麼辦?她好像識得您。而且…您不覺得她很像……」
桂小五郎望著少女稚氣未脫的小臉,忽然想起兩年前站在試武場的一人,便道:「嗯!先帶她回去,其餘的事慢慢再查。」
倉田點點頭,將少女打橫抱在懷裡。少女甚是嬌弱,抱在手中又輕又軟;他低頭再看少女一眼,少女頰上兩道長長的淚痕、楚楚可憐的模樣,直是惹人憐惜。倉田對著她柔柔一笑,也不知腦筋怎麼轉,忽然想起與少女極似的另一張冷峻面容,他的背脊一瞬間直打哆嗦,手上勁道不穩,差點將少女摔在地上。
桂小五郎見倉田的臉色登時綠了一半,啞然失笑道:「別胡思亂想了,快走吧!」
倉田別過臉去,不再看向少女,提步緊跟在桂小五郎之後。


(人物設定)
緋村香:
身高:152 cm
體重:40 kg
生日:3月,雙魚座
血型:B型
容貌:五官髮色與劍心一致,黑亮的眼睛卻是像薰。瀏海中分(像薰十七歲時),綁公主頭。(漫畫第一集番外篇中,千鶴的髮型。)
性格:遺傳自父母的溫柔與堅強,但自小受盡眾人寵愛而略嫌嬌縱任性。對事物有好奇心,卻對劍術沒有特別的執著。
技能:
劍術~神谷活心流為主(來自薰),其餘劍技為輔(來自劍心)。
拳法~雜學御庭番眾的拳法,但打法受到左之助的影響甚深。拳法不如劍術之強。
醫術~正式拜入相樂(高荷)惠門下,目前學藝中。
雜項~來自御庭番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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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幕
2010-03-08

黑夜,人聲沈寂之時,亦是妖魔鬼魅活躍之時。
原本這只是哄小孩的話語,但這裡是幕府末期日本動亂的中心——京都。夜晚便是揭開佐幕、尊皇兩派相爭的戰場,爭鬥、殺戮、血雨紛飛………修羅橫行於人間,人魔不分的年代…………
在眾多修羅的血腥傳聞中,有個小小的傳言在黑暗之中流傳、流傳……漸漸地出現於平民百姓家中………
「……在黑暗中,比黑暗更黑的深處,住著一個惡鬼,可怕的惡鬼!他比其他的鬼怪更壞、更可怕。他以殺人為樂,每夜都要人血淋身才能平息他殺人的慾望……是一個瘋狂嗜血的惡鬼啊……這個惡鬼,連他的頭髮、眼睛都是受到詛咒似的血紅色,臉上還有鬼族的十字印記。當你夜晚落單之時,他就跳出來……『喀喳』一聲………」
「啊啊啊啊~~~」幾聲童音尖叫四起。
「太郎,你找死啊!七晚八晚的不睡覺,講那什麼鬼東西!嚇得你弟弟妹妹不敢去廁所,要是他們尿床了,看老娘不把你剝一層皮!」
「娘…這聽說……好像真有其人耶………說不定……………嚇!」
「啊啊啊啊啊啊啊~~」幾聲尖叫再起。
一陣拳頭擊打和慘叫聲後,一名少年討饒道:「好啦…好啦……不說就是了啦……可是你們知道嗎?那個惡鬼有一個很可怕的名字哦………他叫………」


窗外,無盡的黑暗中,叭達叭達疾奔的腳步聲響起。叮叮噹噹響了一兩聲後,腳步聲變小了………沒下雨的夜晚,水珠滴落碎裂的聲響取代了消失的腳步聲…鐵鏽之氣瀰漫、隨風擴散…………
陰影中,一道人影側著頭,聽那流洩微弱燭光的窗格中傳來的吵雜之聲,微微冷笑一聲,笑聲中竟是充滿了自嘲、苦澀、與傷痛……………
眨眼之間,人影一掠而逝。




「……他叫…………
…………………『斬人拔刀齋』……………………」




旅館——長屋
一名身材瘦小的少年武士邁步走了進來。
少年約莫十五、六歲,單薄的身影乍看之下,竟如女子一般弱不禁風,白淨的臉是終年不見天日的蒼白如紙、不見血色,一雙紫眸冷傲銳利,隱隱帶著令人不寒而慄的殺氣,一頭紅髮紮成馬尾束在腦後,清秀的瓜子臉上,左頰兩道極大極深的傷痕交織成十字。
少年向前走去,他所經之處,喧嘩吵鬧倏然無聲,只有些微不安的祟動;廊上走來幾位年長者,一見少年便立刻閃到一旁,少年似乎全然不覺,面無表情,也不行禮就逕自走向廚房。少年如此無禮,卻沒有一人膽敢直斥他的不是,待少年離開了眾人視線,才又恢復原先的喧嘩,偶爾聽到有人爆出一聲:「王八羔子!真他媽的目中無人!」


「緋村,你果然在這!」一名二十五、六歲的青年道。他雙手交在胸前懶懶地靠著牆,看著少年搓著浸在冷水中的雙手,手上已經看不見任何髒污了,少年仍是不斷地搓著手,呆呆地注視著水花濺起、落下。
「找我有事?」目光不移,平板的聲音問道。
「當然有事!快過來!」
少年的目光一瞬間銳利起來,直視青年,沉聲問道:「出了什麼事?是新撰組嗎?」
「不是工作,過來看一個好玩的東西!」青年笑嘻嘻地道,化解開少年駭人的殺氣。自從少年一個月前來到長屋,這名青年—倉田裕也—便負責聯絡少年的任務;他這才知道,自年初開始流傳的耳語:長州藩中數一數二的王牌殺手、半年中暗殺了近百名要人的高手—「斬人拔刀齋」,竟是眼前的十六歲少年!他從桂小五郎的言談間得知,拔刀齋姓緋村,使用古流劍術「飛天御劍流」,此外有關拔刀齋的一切,他全然不知。拔刀齋性格孤僻,不愛與人交際,又惜字如金,絕少開口;他自己既不提,也就沒人膽敢去問。
「我沒興趣!」拔刀齋皺了下眉頭,冷冷地道。右手一側,倒了那盆水,拿起抹布擦了擦手便轉身要走。
「別走!桂先生叫你去!櫻之間,現在就去!」倉田收起嘻皮笑臉,命令道。
拔刀齋眉間的折痕更深;所謂「好玩的東西」,九成不離吃喝嫖賭,既是他的直屬上司桂小五郎要他去,他即使全無興趣也是得去。


拔刀齋走到櫻之間,便見一堆人擠在門口,不時發出「嘖嘖!」「真可愛!」的讚嘆聲,還見幾人嘴角揚起,口水欲滴的模樣;看到此處,他的臉色又更綠了。
「桂先生,找我有事?」拔刀齋站在眾人外圍,高聲問道。眾人聽見此聲,回頭一瞧,紛紛向後疾退,一瞬間空出寬敞的走道。拔刀齋眼中閃過一絲自嘲,冷笑了一聲,邁步進去。
房間正中央,一名紅髮少女頭上包著紗布,正熟睡著。拔刀齋一見那少女,雙眼瞪得老大,失了冷靜的眼眸清清亮亮的澄澈,他眨了眨眼,再眨了眨眼。那名少女的容貌、五官竟與拔刀齋極似,不帶殺氣稚氣未脫的粉嫩雙頰更是娟秀細緻,長睫之下隱隱泛著淚光。
拔刀齋背著眾人坐下,眉頭又皺起,不解地望著桂小五郎問道:「桂先生,這是……?」
這時,少女的眼睛緩緩睜開,一見拔刀齋便撲在他懷中,大哭出聲:「哥哥!你們跑到哪裡去了嘛?害我一個人在這個莫名其妙的地方跑來跑去,還夢到好可怕的夢,夢到葵屋不見了,燒光光了!你們怎麼可以跟我開這種玩笑嘛!」
拔刀齋一怔,竟沒閃開那少女的一撲,任少女在他懷中哭了一會,才回過神來,手足無措地將少女推開,訥訥地道:「……妳…哭夠了嗎?」
少女怔怔地瞧著他,伸手過去輕撫著他的左頰,柔聲道:「哥哥!你什麼時候臉受傷了?痛不痛?」
少女的手自拔刀齋臉上緩緩滑落,向前一倒,腦袋軟軟地靠在他胸口:「終於找到你們了……太…好了……!」之後,只剩均勻的呼吸聲。
拔刀齋趕緊將少女推開,伸手替少女拉上被子,又向後退了一點。這女孩看來也不像青樓出身的,幹什麼沒事對陌生人動手動腳?!
他眉頭緊皺,不悅地望向桂小五郎,正對上桂小五郎詢問似地眼光,問道:「這女孩……你覺得如何?」
這句話本是在問:為何兩人容貌如此相似?只是先前倉田用詞不當,這少女又誤認親人投懷送抱;聽到此語,拔刀齋竟是會錯意,臉色鐵青,猛地站起。這種「犒賞」,他向來敬謝不敏,桂又不是不知道,何必讓他在眾人面前拒絕,大家都難看呢!
拔刀齋打算拂袖而去,一個人飛奔而至,所有的眼睛都朝那人望去,他上氣不接下氣地道:「……新撰組………襲擊……鈴屋…………!」
拔刀齋二話不說抓起刀立刻衝了出去,在一旁「觀賞」那名少女中的幾名志士,對望一眼也隨後衝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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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幕
2010-03-08

…………是誰……………在……………呼喚…………我…………?


身如不繫之舟,載浮載沉於一片混沌之中;溫柔的女子懇求之聲呼喚著,引領著小香飄浮於黑暗中。
一陣刺眼的光芒直射,小香下意識地舉手護住雙眼。光芒退盡之時,她已站在一片雪地上。
「天啊!這裡又是哪裡啊?」小香睜眼打量著四周,林木參天,枝葉上堆著厚重的積雪,四周悄然無聲,儼然是一座嚴冬沈眠的森林。不遠處一陣打鬥聲傳來,小香聽見人聲,循聲走去。


目光所及,一名左頰上帶著一條傷痕的紅髮少年,渾身是血地提刀站在雪地中,和一名壯碩的老者對峙著。紅髮少年身上傷痕累累,大量失血與四周低溫使少年的動作漸顯遲緩;傷勢過重,只怕少年撐不了多久,然而少年銳利的目光中仍是熊熊的憤怒與殺意。


小香向前奔去,高呼道:「不要打了!不要打了!有話好好說嘛!再打下去會死人的!」
但小香奔至距兩人兩步之遙,一道無形的結界將她擋在外頭。


老者嘴唇動著說了幾句話,少年的嘴角浮現一抹冷笑,持劍的手比起兩隻手指。老者大笑,舉起拳頭;少年閉起雙眼,刀刃高高舉起,朝那老者衝去,全神貫注賭在最後一擊之上。
少年揮刀落下之際,一名黑髮少女從旁竄出,老者沒料到會有人半路殺出,微愣了一下,少年的刀已落下……………落下之時,少年震驚地睜眼,卻只見殘酷的景象:賭上全力、斷筋碎骨的一擊,無情地自右肩穿透了少女的身軀,砍中了老者。
少女手中的匕首無力地落下,劃傷了被眼前景象震攝少年的左頰。新傷、舊傷,交纏的因果、糾結的情仇,交織出血淋淋的十字。


小香舉拳力擊結界,叫道:「讓我過去!讓我過去!他們會死的,讓我救他們!讓我過去!」拳拳擊在空中,徒勞無功。


少年抱住少女,淚水決堤,喃喃道:「…巴……巴……為什麼……妳為什麼……」
少女笑了……心願已了、此生無憾地淺笑著,望了少年最後一眼,柔聲道:「…這樣的結局最好了……。所以……請你不要再哭泣………」
少女緩緩闔上眼眸,頭一側,軟軟地倒在少年的臂彎中。
「巴~~~!!!」痛徹心扉的呼喚喚不回少女的一縷芳魂,少年緊緊摟著少女漸趨冰涼的屍身,放任無聲的淚水染著鮮血,滴滴點在少女雪白的頰上。


結界之外的小香頹然跪倒在地,用力擊打雪地,哽咽道:「為什麼不讓我過去…為什麼不讓我過去……」
「因為這只是一段記憶。」白梅之香隨風飄散,一名女子平靜又帶些許苦澀地道。
小香一回頭,眼前這女子淡然空靈,身影縹緲,裙擺之下空空蕩蕩地飄浮於空中,正是少年懷中已然死去的少女。
「啊啊啊~~~鬼…有鬼啊!」小香尖聲叫起:「我和妳無冤無仇,冤有頭債有主啊!我還小,還不想死啊!妳……妳要找替死鬼也不要找我!南無阿彌陀佛,惡靈退散,妳去妳該去的地方,早日超生!」
「我不是要找替死鬼,姑娘妳別怕,請妳冷靜下來聽我說。」少女柔柔地一笑,笑容中帶著鎮定人心的安撫之意。
「妳是誰?這裡是哪裡?妳想做什麼?」小香仍是驚魂未定地直盯著這女鬼,腳下略略後移。
「我叫雪代…緋村巴,這裡是你的夢境,剛剛妳看到的景象是我的記憶。」
「我一點都不喜歡這種血腥的場面。」小香高聲道,伸手指向遠方,毫不客氣地下逐客令:「而且我今天莫名其妙的夢已經夠多了!出去!離開我的夢境!我要睡覺。」
「……妳今日所見並非夢境,」巴苦笑了一下,道:「這是慶應元年時的京都。」
「妳說什麼?慶…應…元年?!」小香雙眼瞪得老大,失聲道:「這怎麼可能!大政奉還之後都過了那麼久,妳卻說我在幕府末期的京都?!」
大政奉還?巴聽這陌生的詞語,清麗的臉龐上略顯迷惘之色,淡淡地道:「…是的,妳目前身處於慶應元年時的京都。我很抱歉……」
巴微微側著臉,注視著記憶中痛哭的紅髮少年,幽幽地道:「…我只是想要救他,……可是…可是……我卻讓他陷入自責痛苦……。……只要他平安喜樂,我就滿足了………我好想再見他笑著…就像他對我笑著一般……可是…為什麼……為什麼……」悠然的語音如訴衷腸,兩人情深愛篤,卻偏偏天人永隔………
「所以是妳把我弄到這個時代來?」小香被這聞所未聞的時空扭曲之事嚇壞了,全然不理巴細細的低喃,莽撞地打斷她的話。
「是的。我很抱歉。我很想救他,」巴回過神來,淡然道:「可是我已死,他無法聽見我的吶喊,我也無法托夢給他。我一直祈求老天賜給我能救他的人,或許是這份意念過於強烈,所以…才把妳從妳的時代…請到這裡。」回憶當時,巴只記得眼前忽然出現一片絢爛的光芒,光影中一名美貌少女側著臉淺笑著、淒絕地笑著………。之後,巴的力量耗盡也暈了過去。
「既然是妳把我弄到這來,」小香急急問道:「妳一定有辦法可以讓我回去,對不對?」
「我有辦法讓妳回去,但是請妳過來已經耗去了我太多力量,送妳回去恐怕還必須請妳等一段時間,這段期間我不會再出現,以便盡早送妳回去。即使在夢中出現,也會耗費相當的力量。」巴的裙擺以下透出一道柔和的光,小香依稀可以透過巴的身軀望見她身後的那片雪地。
「我的時間不多了,我得說快點。」巴眼角瞄了一下已顯透明的下肢,語氣轉急:「這段期間,請妳一定要活著;就算只剩一口氣也好,我還是能送妳回去,回到妳的時代會恢復妳來時的狀況;如果妳死了,妳的魂魄只能永世漂泊於混沌之間,永遠無法回去。還有,請別洩漏那個時代或現代……幕府時代……將要發生的事,這會影響了時代抉擇,如果應當活下來的人死了,妳的時代將會完全不同,甚至妳有可能會消失………」
「消失?為什麼?」小香聽見「消失」二字,雙眼瞪得老大,急問道。
「……如果妳改變了歷史的軌跡,造成妳父母其中一方死亡,或者改變了他們相遇的機緣,那麼妳以後……妳就不曾……出生過了。」
「我不懂,不懂不懂不懂不懂!」小香死命地搖頭,任性地喊著。而巴的軀體已然消失,只剩下浮在空中的麗容,但卻似霧氣遮掩,朦朧不明。
巴微微牽動嘴角,苦笑道:「我很抱歉,請妳記住我的話,一定要活下去………」
小香忽然停下死命搖的小腦袋,直瞪著已呈薄紗狀的巴,道:「為何選上我?妳要我怎麼救他?」
「我也不知道我的祈求是這樣實現的。請妳救救他傷………」
「等等!」小香大喊。
飄渺的身影消散無蹤,只剩空靈之聲與白梅沉香依然迴盪……
「別走!妳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告訴我啊!妳在哪?巴~~~~」小香自床上彈坐起,大口喘氣,手直直伸著,似乎想抓住巴逝去的身影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真的假的?………慶應元年?!」四周一片寂靜,只餘小香的低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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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幕
2010-03-08

「快!松田先生,胸、腹!」
「下一個!」
「送那邊去!」
大廳中充斥著嘈雜之聲,許多傷者倒在地上,鮮血不住湧出。一名鬚髮皆白的老者手上處理著傷患,一邊發號施令;其他助手、傷勢無礙者遵從老人的指令,拿些藥物,或者幫傷勢輕的人做粗略的包紮。但傷者仍是陸陸續續被送進來。


這些聲響也傳進了小香耳中,她起身下樓,察看發生何事。
她才步下階梯,便見一名青年扛著一名瘦小的紅髮少年,少年渾身是血,腦袋無力地垂下,傷勢過重,已然失去意識。青年一踏進來便大聲道:「長谷川大夫,緋村受重傷。」
小香一見拔刀齋的身影,立刻飛撲過去,失聲叫道:「哥!你怎麼會傷成這樣?」
關心則亂,她一時竟忘了夢中女鬼所言,她目前身處於幕末的京都,劍路還尚未出生,眼前這少年自然不會是她哥哥;只是拔刀齋與劍路身形太像,小香又是心急,不加細察便如此認定。
「你們誰有空?我哥哥受重傷了!快點救救他啊!不然………不然他會死的!……求求你們…………」拔刀齋身上鮮血湧出,在他腳邊暈染得地上榻榻米一片暗紅,暗紅血色肆無忌憚地向外擴展,每進一吋,拔刀齋便往黃泉路上更進一步。小香心急如焚,緊咬下唇,珠淚盈眶地四處張望,有人處理手中斷手斷腳的傷患無奈地回望了她一眼,有人幫不上忙心中有愧別過臉去,似乎更有傷者嘲弄地望了拔刀齋一眼,冷笑出聲,彷彿譏諷著他也會有今日一般。
「先把緋村放下來,等我處理好吉田老師的傷再說!」白鬚老者冷著臉,沉聲說道。欲成維新大業,靠的是狡詐權謀和煽動人心的辯舌,而不是靠一把失去靈魂的刀………
「長谷川大夫………」青年才開口,小香便挽起袖子,搶著道:「算了!不求你們!針、線、金創藥、繃帶、淨水通通拿過來!我自己來!」
青年一怔,轉頭望向牆角邊一直默不作聲的桂小五郎。
這一遲疑,小香怒道:「看什麼看?我哥哥就快死翹翹了,你們不救還不准我救嗎!萬一我哥哥真的……我哥哥他…………,我絕對不會讓他死掉的!」
桂小五郎點點頭,青年便將拔刀齋放下,四周有人遞上藥品,小香接過,瞄了他一眼之後一怔:紅髮十字傷……他是誰?……不是哥哥…不是哥哥………。但拔刀齋的傷勢之重,已不容許她多想不急之務,小香深吸一口氣,迅速精確地處理拔刀齋的傷口。




月色西沈,大廳中恢復了一片寧靜,輕傷重傷者都已處理完畢,僅剩小香和垂死的拔刀齋。
寂靜中,兩人悄聲交談著。
「今天是遇上什麼角色?居然連緋村也傷成這樣!」
「哼!新撰組一號隊的全出動了。」
「全出動?你是說連隊長…沖…沖田總司也………?」
「所以緋村就變成這樣了。還好緋村來的快,先擋下些新撰組的,我們才趁亂逃走。」
「那緋村宰了不少新撰組的吧?」
「當然!就是因為這樣,沖田總司才暫不追趕,親自和緋村對陣。還好是隊員追在我們後面,大家聯手打一打還湊合著。」
「沖田和緋村,誰輸誰贏?」
「兩個人都是變成這樣被自己人抬回去了!還好之前放出些假情報出去混淆視聽,才沒有一號隊、三號隊、局長、副局長當年那池田屋事件的陣仗擺出來………不然緋村幾條命都死不完了!」
「他媽的!你們倆說得活像咱長州除了緋村就沒有強者一樣,都是你們這些傢伙亂傳,啥功績都往那小子身上推,才把那瘦不啦嘰的臭小鬼養成目中無人的態度。真他媽的,老子拼死拼活,功勞都算在那小子頭上,呸!」
「噗!也不知道是哪個拼死拼活的傢伙,敵人都摸到背後了還不知道,要不是某個瘦不啦嘰的小鬼先下手砍了那些敵人,拼命三郎的屁股就要開四瓣啦!」
「媽的!你少說兩句會死嗎!」
「有空在這閒磕牙,還不快快滾去看看有沒有人傷口感染了在發燒。還有你們幾個,自己傷得不重,就不要幸災樂禍地看好戲,真有本事等緋村傷好了,光明正大幹上一架,現在給老夫滾去休息去,這兩天出了狀況還得靠你們呢!」白鬚老者冷然望向這幾人,眾人唯唯諾諾地應著,鳥獸散去;誰也不願得罪這位名醫--長谷川大夫,保不定哪天自己重傷等長谷川大夫活命,得罪了他豈不是跟自己的性命過不去?
長谷川大夫見四下眾人散去,輕聲踱到小香身後,靜靜地看了一會兒,又悄聲離去。




「桂先生,借一步說話。」長谷川大夫走進桂小五郎的房間,說道。
桂小五郎手一擺,說了聲「請!」,長谷川大夫依言正對著桂小五郎坐下,順手遞上了份傷者名單。
長谷川大夫道:「桂先生,咱們這的醫療人手不足,您是知道的。剛我抽空去看了一下那小女娃,說實在的,那小女娃傷口還處理的挺好的!我想請您讓她留下來,算是幫我這老頭子一點忙吧!」
「我們還不清楚她的來歷,查清楚了再說吧!」桂小五郎攤開名單,細細檢視眾人受傷情況,心不在焉地答道。
「啥?那小女娃不就是那小鬼的妹妹嗎?她叫得這麼大聲,我這重聽的老頭兒都聽見了。再說這對兄妹倆長得這麼像,根本就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還要查什麼來歷?真的就假不了,她見緋村重傷急的不得了的模樣還假的了嗎?留那女娃娃下來,他們兄妹倆互相有個照應也好,您也可以省省心。」說到最後,長谷川大夫眼中精光熠熠,不再言語。
桂小五郎翻閱名單的手一頓:……或許…這是個機會……些微彌補我當初錯誤的決定………「這事我會考慮,就等那位小姑娘處理好緋村的傷後,請她過來吧!」




「呼!總算處理好了!這傢伙死不了了!」小香伸手拭去額上的汗珠,正要站起,卻雙腳發嘛,一個不穩跌坐回地上。
她注視著拔刀齋,心道:這人怎麼跟哥哥長這麼像啊?都有一股傲然之氣,跩得二五八萬的。不過……這個人的年紀應該比哥哥還小一點吧?怎麼眉宇之間有股深切的哀傷?先不管這個了,他就是巴小姐記憶裡的那個人吧?也不知道巴小姐是死多久了,他看起來比記憶裡要滄桑的多了………啊!就是他!就是他!如果不是因為他,我現在還好好地待在葵屋裡等著蒼炎哥明天帶我去玩呢!可惡!都是他害的!幕府末期的醫療是沒有明治的進步,不過醫生這裡就一堆了,幹嘛特地用奇奇怪怪的法術把我弄過來?我除了受傷外,也只會醫一些死不了人的小毛病而已。誰叫我還得練劍,沒法常常去惠姨那兒學習。巴小姐難道就不怕我不小心醫死他啊?要找也找個像惠姨一樣的高手嘛!

「小姐!」一道溫厚的語音從小香背後響起;小香一回頭,眼前這名青年倒是挺面善的。
「有事嗎?嗯……請問我是不是見過你?」小香問道。
青年微微一笑:「敝姓倉田,是我和桂先生帶妳來這的。桂先生請妳去見他,這個樓梯上去右轉第二間房間就是。我得送緋村回房去,失陪了!」倉田背起拔刀齋,便往樓上走去。
小香拖著沈重的步伐走去,心思亂如飛絮:怎麼辦?我根本就無處可去,萬一他們要趕我走,我該怎麼辦?我一定要想辦法留下來才行,那個害我跑到幕末來的罪魁禍首就在這裡,我一定得待在這裡才能完成巴小姐的交代,說不定她心願了卻後心情大好,才會早點送我回家。可是這裡是維新的大本營,他們一定會問我的來歷,我要怎麼辦?說實話一定會被當成瘋子,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
無論多沈重緩慢的步伐,還是領著小香走到桂小五郎的房門口。她深吸一口氣,一咬牙,伸手敲敲紙門,故做鎮定的嬌嫩語音道:「桂先生,您找我嗎?」
「請進!」
小香搭上紙門,手不由自主地劇顫著,心跳急如打鼓。好不容易拉開紙門,小香走進去,正對著桂小五郎坐下來。
桂小五郎微笑地望著她,笑容溫和又堅定,隱隱含著上位者從容的氣度,眼神清澈銳利,彷彿直直地透視人心。
小香卻笑不出來,她嘴角下撇,緊緊咬著牙關,眼中只有倔強和快哭出來的粼粼淚光。
不一會,桂小五郎緩緩開口道:「小姐,我想妳認識我,那我就不費心自我介紹了。請問如何稱呼?」
「香…緋村香。」小香微弱但清晰的聲音說道,她強壓眼中流露的懼意,倔強更甚。桂小五郎,你就放馬過來吧!現在走一步算一步了。
「香小姐是緋村的妹妹吧?」桂小五郎試探地問道。
「我想以桂先生這般精明的人物,自己的手下,尤其放在身邊的人,不會不知道他們的背景吧?」這算回答嗎?反正矇混過去就算了。
「哈哈哈哈哈!」桂小五郎一笑:這丫頭還挺狡猾的,不過倒也是個聰明人,回了個跟沒回一般的答案。「聽妳的口音,不像是京都人,妳……是關東一帶的人吧!京都現在一片混亂,為何來京都?」
「桂先生好耳力,我是從東京來的………」
「東京?」桂小五郎眉尾一挑。
「啊!……江戶!我說的是江戶!」糟了!差點露出馬腳,江戶改名為東京是明治的事。編個故事混過去吧!
「最近,江戶城內也是一片混亂,我家在戰亂中被燒毀了,家人又失散了,我找不到他們,所以……我才想來京都找親戚,可是……」小香說著,想起了幾個時辰前剛到幕末時的景況,徘徊於街頭無處可歸、無人看照,她眼眶紅了一圈,淚水盈眶卻怎麼也不肯滾落;這番神情讓她的謊言看來更添幾分真實。「他們住的地方看來也在戰亂中燒毀了,全部都是一片廢墟,他們也不知去哪了……」
小香雙掌平貼地面,一個響頭磕下,道:「請您讓我留下來!我可以幫忙照顧傷患,我也會煮飯打掃,求求您!我什麼都願意做,拜託您!」
桂小五郎直視小香,眼前浮現一名少年許諾道:”如果我污穢的血刀和刀下亡魂能夠換來人人安居樂業的新時代,那麼我願意……”當時澄澈又堅定的眼神;又浮現了半年後少年迷惘矛盾的眼神;再浮現的是少年如死灰一般失去靈魂的眼神………
…這是一個機會……但這樣真的好嗎?……是否在彌補過錯時,…我又造成更大的傷害?……唉……莫問是非對錯……冥冥中自有天意………。
「請先抬起頭來吧!我們這裡醫療人手真的不太夠……」桂小五郎溫言道。
小香聞言抬頭,臉上掛著兩條淚痕,喜出望外地望著桂小五郎道:「您的意思是我可以留下來?」
「是的,妳就留下來幫忙長谷川大夫和處理雜務吧!」
「真的非常感謝您!」小香深深一揖,又向桂小五郎磕了一個頭。
「不過,這裡沒有房間的空缺,妳……就和緋村住一間好了!」桂小五郎淺淺笑道。
「什麼?!這…這……這不好吧!」小香面頰登時飛紅:叫我跟一個陌生男子同住一房?他在想什麼?
「妳是醫生,他是傷患,他傷得那麼重,醫生還是全天候在身邊照顧較好。而且,兄妹一起住有何不妥嗎?」桂小五郎的笑容益發清淺溫和,看在小香眼裡諷刺至極。
小香啞口無語,臉上一陣青一陣紅,深吸一口氣後,道:「您明知道我不是吧?」
「我知妳知,他也知道,不過其他人可不知道!要我留妳下來只有這個辦法,妳若不答應,剛剛的話我收回,請妳另尋他處;這裡可不會收留『閒雜人等』。」桂小五郎眼中精光一閃,其中的殺意一閃而過,知道維新志士藏匿處的閒雜人等,他絕不容許留下活口。
「好吧……我答應……….」小香咬著下唇,眼淚又流下來。為什麼我要遇到這種事?無緣無故時空錯置把我弄到幕末來,還要如此委曲求全,只為了有個地方可以棲身。
「很好!從今天起,妳就是緋村的妹妹。緋村的房間在四樓,樓梯上去左轉走到底那間,他醒了告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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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幕
2010-03-08

小香拖著步伐,依言走到緋村房中,房間雖是乾淨整齊卻嫌狹小,緋村臥於房間中央後,僅剩靠窗桌邊尚有空間可坐。小香提步過去,才坐下便覺全身乏力,她勉強抬起手,放在緋村額上一探,吁了一聲:「還好沒發燒,看來傷口沒有感染,那就好……」這時聽見外頭打過四更,小香心中一驚,這一攪和都快天亮了。
原本她只是隨家人前來京都祭墳順道遊玩,沒想到竟遇上時空錯置這等匪夷所思之事,到了三十多年前,日本受外強欺凌,各派尊皇、佐幕志士為了不同理想拋頭顱、灑熱血的時代。飽受一頓驚嚇不說,在京都夜裡四處遊蕩,又竭盡心力救人,早已讓小香疲憊不堪。
她瞪著緋村平靜的臉,忽然掩面悄聲飲泣道:「…都是你……都是你!……我要爸爸媽媽啦………都是你害我見不到他們……都是你害的……」嗚咽哭了兩句,小香體力不支,倒在一旁桌上睡去。


不知過了多久,小香才悠悠醒轉,見窗外日頭高掛,正覺奇怪,肚子卻咕嚕咕嚕響起,她這才想起,自祭墳前在葵屋用過午飯後,到現在粒米未進,餓得頭腦發昏,起身便往樓下走去,先找到廚房飽餐一頓再說。
小香走到一樓拉開廚房木門,便見一中年婦人背對著她正在洗碗,小香開口:「早安,不好意思……」
「早什麼早?」中年婦人回過頭來叱道:「都未時了還早?!」
「啊?未時?」小香一愣,沒想到自己一覺竟睡到下午。
「妳就是桂先生說的那女孩吧?」中年婦人問道。
「啊……是。」小香吶吶地道,肚子又咕嚕咕嚕響起。
「先過來!」婦人招手示意小香坐在一旁,接著端出一份涼了的飯菜,放在小香面前道:「吃吧!」
小香點頭答謝,說了聲:「我開動了。」便狼吞虎嚥起來。
婦人道:「我是這裡的老闆娘,今天是桂先生先關照過,我才睜隻眼閉隻眼。妳既然要留在這裡,以後天剛亮就得起來幹活,幫忙煮飯洗衣打掃,一切聽我的吩咐!就算大家對緋村君客氣,就算妳是他妹子,只要待在這一天,就休想吃白食!妳叫什麼名字?」老闆娘見小香衣著華貴,又見她居然睡過正午才醒,便認定她是個懶散的千金小姐,因此說話不留情面。她卻不知小香昨天深夜急著救人忙到將近天亮才睡。
「…香,緋村香。」小香聽老闆娘說得嚴厲,心中害怕又覺委屈,聲音又細又小。
「好!香,長谷川那老頭替妳說情讓妳留下,有空就多幫幫他,等會要去謝謝人家,這麼大了不要一點人情世故都不懂!知不知道?!」
「…知道……」沒來由這一頓疾言厲色,小香吃得食不知味,珠淚盈眶。
木門唰一聲又被拉開,一名十四歲的少女,臉圓如滿月,膚色微黃,臉上雀斑粒粒分明,放下手中的木盆抹布道:「娘,地板我擦完了,不是聽說今天起會有人來幫忙嗎?」
老闆娘伸手向小香一指,廊上又傳來一個女子語音道:「姑姑,妳叫我買的東西我買回來了!東西怎麼這麼多?」一名十九歲的少女閃身進入,放下肩上的兩個大擔,一擔是米,另一擔則是蘿蔔、茄子、地瓜等物。這少女臉型削瘦,面色蠟黃,身材高佻卻瘦如竹竿。
老闆娘指著那十四歲少女道:「這是我女兒,鈴。」又指向那十九歲少女道:「這是我姪女,菊。」最後指向小香,對那兩名少女道:「她叫香,是來打雜的。」
小香雙掌平貼地面,深深一揖道:「還請多多指教。」
鈴盯著小香,附在菊耳邊道:「表姊,她是不是很面熟啊?」說著雙頰微微紅起。
「她是緋村君的妹妹,她會去跟她哥哥同住。」老闆娘道。
鈴、菊聽此驚呼出聲,老闆娘瞪了她們倆一眼,續道:「她哥哥傷重,這樣才方便照料。」
菊、鈴點頭「喔」了聲。
「鈴,待會去拿件衣服給香。」老闆娘望了小香一眼,眉頭皺起吩咐道。
小香微愣,低頭望向裙擺,裙上處處沾染著鮮紅的血跡,將那片片精巧的楓葉染的亂七八糟,忍不住「啊!」一聲叫起。
怎麼辦?這是媽媽做給我的生日禮物呢!人家從生日等到現在才捨得拿起來穿,怎麼三兩下就變成這樣了啦!媽媽除了縫紉之外,什麼家事都不會,現在我把她的心血結晶弄成這樣,一定會被她罵慘了!媽媽……妳怎麼不來罵人家不愛惜物力,被妳罵一頓也好過被這些人沒來由的亂罵一氣………想到此處,小香淚水又滑落面頰,心中對緋村怨懟更深,若不是因為他,她也不會流落異鄉又被人胡亂罵一頓。
鈴拉起小香,說道:「妳跟我來吧!」帶著小香出了廚房後,她低聲道:「妳別怕,我娘只是嘴上不饒人罷了,其實她心腸很熱;可是妳今天睡這麼晚也太過份了,不然我娘平常不會這麼兇的。」
「我也不是故意的……」小香不願爭辯,垂著頭,小嘴扁的老高,小聲說道。言多必失,說太多了到時露出破綻,反而麻煩。


小香換過衣服,問了長谷川大夫的房間所在,想去道謝一番。她拉開房門,便聽一名老者怒道:「沒用的東西!這點事也不會辦,是存心累死我老人家嗎?」
老者跟前四名十七、八歲的少年囁嚅道:「不是我們偷懶,實在是這些人兇惡的緊……」仔細一看,有的臉上一個鮮明紅辣的五指印,有的眼邊黑了一圈,有的正以手帕按著鼻子止血。
小香未料會遇到這般景象,正想退出房門,晚點再來叨擾,那老者眼皮一抬,道:「小姑娘妳過來!」
小香垂著頭走到老者跟前坐下,心中暗道:唉,偏偏遇到人家在氣頭上,待會又要挨罵了……今天當真倒楣!
老者道:「敝姓長谷川,是這裡的大夫,這幾個小兔崽子都歸我管。我看妳醫術不錯,待會請妳幫我老頭子一點忙,成不成?妳是緋村的妹妹,叫什麼名字?」
小香恭恭敬敬地道:「香。多謝老爺子說情之恩,前輩有什麼吩咐,但叫力之所及,不敢有負所託。」小香向來恩怨分明,若不是長谷川大夫說情,只怕她現在流落街頭,又聽他言語和善,沒遷怒於她,心下感激,言辭之間自然異常恭敬。
長谷川大夫朗聲笑道:「好!好!乖女孩!那黃臉婆一早便喋喋不休地罵妳懶散,說要好好教訓妳一頓,那婆娘懂個屁!妳這女孩很乖,說話得體,老夫我瞧著很高興。這幾個小兔崽子去換藥,給人轟了出來,小丫頭,妳去一樓『柏之間』幫那幾人換藥。妳去的話,他們不會為難妳的。」
「是!」小香接過金創藥和繃帶。她不解長谷川大夫最後一句話的意思,但想自己從小練劍,那些武人帶傷在身,若想打她,她就算武功低他們甚遠,好歹也手腳無礙,擋不過也躲得開,不會有什麼為難之處,便答應下來。


小香端著藥走到一樓側翼,便聽見廊底一間房間吵鬧聲傳出,一人喝道:「放屁!放屁!我賭那小鬼今天一定嗝屁,今天過了沒有?現在才申時,還有四個時辰,你他媽的猴急什麼?!」
「哼哼!長谷川大夫去看過,出來之後神色如常,不像看到將死之人竭力施救一般,我說那小子今天死不了,認輸就爽快點!」
她走到那吵鬧聲的來源,抬頭一瞧,正是「柏之間」。她輕敲兩下門,開門進去。
房中幾人或臥或坐,中央一名魁武大漢,一手斷臂吊著,渾身包著紗布,見一名貌美嬌嫩的少女進來,輕薄地吹了聲口哨,道:「呦!哪來這俏妞兒?」長屋裡平日只有老闆娘和菊、鈴三名女子,環肥燕瘦,各取其短,又黑又黃,五官扁平,看久了自是越看越厭;難得見到一名少女纖細窈窕,膚白如瓷,明眸皓齒,心中陡生歹意。
小香聞言微慍,嘴角下撇,柳眉倒豎。眾人一怔,一陣寒意自背脊湧上,這少女氣勢不懾,但慍怒的神態居然跟一張冷然令人生畏的神情如出一轍。
小香雖是惱他出言無狀,但轉念一想:我初來乍到的就把這裡的人得罪光了,我就算留在這裡也沒什麼好日子過,這種沒長腦袋的老粗,我犯不著跟他一般見識。
於是便緩下怒氣,平穩地道:「我叫緋村香,是緋村……」說到此處,小香一頓,忽然想起桂小五郎從沒跟她說過緋村叫什麼名字,只是現在她自我介紹又不好只稱他緋村,正不知如何措辭時,一人湊近那大漢耳邊,悄聲說了幾句,那大漢臉色大變,又驚又恐。小香便趁機道:「有勞你們費心幫我介紹了,如此就不用我多口了。」
那大漢原本懶洋洋地半躺著,立刻彈坐起,正襟危坐,惶恐地道:「這…香小姐……剛才是我一時失言,您就別跟我這個沒念什麼書的粗人計較,我………」
小香心中略覺奇怪,這人怎麼前後態度判若兩人,莫名的異常客氣起來,到底是聽到了什麼?但想必是有關她的來歷,也就不好問出口。便道:「聽說剛才你們這邊把幾位醫生給『請』了出去,是嗎?我奉命來幫各位換藥,麻煩各位別讓我為難。」
眾人急道:「不……不……怎好勞煩香小姐……要是碰壞了香小姐千金玉手……我們如何擔待?」
面對這虛偽的客套,假惺惺地賣好,小香心中厭煩,眉頭一皺,慍道:「你們這不是讓我為難嗎?」
眾人見她發怒,冷汗落如雨下,疊聲道:「不敢!不敢!」
小香秀眉一挑,道:「是不敢讓我為難,還是不敢讓我包紮?」這些人的神情,讓她想起了不久之前,一人作威作福,隔天卻又巴巴地趕來道歉,前距後恭的模樣便是這般。她想著往事,心裡不高興,刁蠻脾氣發作,語音嚴厲起來。
小香疾言厲色的嬌喝,與那血濺戰場上的惡鬼喝道:「還不快走!」其實相去甚遠,但眾人心中已存成見,越聽越像,便越想越怕。
坐在前頭的幾人嚥了幾口口水,才訥訥地道:「……如此便有勞香小姐了…」
小香臉色和緩下來,走到那出言無禮的大漢身旁,見那大漢面如死灰,渾身僵硬緊繃,她淺笑道:「我不會碰痛各位的傷口,請不用如此緊張。」
「是…是…」那大漢訥訥地道,神情緊張卻仍是一般。
本以為是這大漢怕痛,沒想到包紮時個個都是這般,端端正正地坐好,眼角時不時地飄向牆角幾個木盒子。那毫不起眼的木盒中僅僅盛著幾枚銅錢和紙片。
小香想找些話聊聊緩和一下這緊張的氣氛,憶起之前聽到的對話,笑靨盈盈地問道:「你們在賭錢啊?賭什麼?」
眾人倒抽一口氣,急道:「不……沒有……沒在賭………」神情驚恐,宛如大難當頭。
「嗯?」小香見氣氛更加緊繃,趕緊道:「是嗎?我還以為盒子裡裝的是賭金呢,真不好意思,是我想錯了。」
眾人冷汗再落:香小姐妳沒想錯……只是…只是……這賭注……絕對不能說……
不多時,小香便包紮好了:「請各位好好休息,不打擾了。」說完恭敬地一揖,退出房門。
房門闔上的那一霎,房中傳來如釋重負的長吁,眾人又恢復了之前懶散的醜態。一人道:「這娘們好!醫術果然不錯,比起那些亂包一氣的臭小鬼好太多!說不會碰痛傷口,便當真不會!好啊!」
「她笑起來的模樣好可愛,真想把她包回家去當老婆。有這般天仙似的老婆,嘖嘖!豔福不盡,做鬼也風流。嘿嘿!」
「連她眉心微蹙的模樣也真俏麗,比起那冰冷的……」一句話未完,眾多的枕頭杯盤便朝說話那人招呼過去。
「媽的!哪壺不開你提哪壺,好不容易才忘掉,你馬上提他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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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幕
2010-03-08

老闆娘說要好好教訓小香一頓,果真沒放過她;在小香為眾人換過藥後,老闆娘便派了一堆工作給她。想到只有留在這裡,完成夢中女鬼的心願,才能早日回家見到父母兄長,小香心中萬般委屈也都含著淚咬牙忍下。
她在長屋中忙進忙出、四處走動,不時便有人在她身後指指點點、低聲輕談,之後便聽得一聲低低的驚呼。而當她回過頭去想寒暄幾句,身後不是一瞬間空無一人,就是身後之人臉色大變,急急別過頭去,故做無事狀。
小香心中大惑不解:這些人看到我怎麼跟見鬼似的?我長這麼恐怖嗎?!
她自小便生的玉雪可愛,幼時道場裡的師兄師姐時常捏捏她粉嫩的小臉,將她摟在懷裡逗著玩,讚她好可愛;這幾年,附近鄰人便稱呼她為「竹劍美少女」,美貌與劍術在附近也算小有名氣。而長屋中眾人見到她的那般神情活像見鬼;尤其當她笑的越是和善,眾人越是驚恐,實在讓她大受打擊。
心裡不高興,小香劈柴的速度益發迅速,切菜時更是剁得砧板鏗然有聲。

但事情接踵而來,小香根本沒有餘裕細思前因後果。忙到亥時她才拖著疲憊的步伐走進房間。一進房間,便見長谷川大夫坐在緋村身畔。
「香,我幫妳哥哥換好藥了。緋村身上的傷口很深,這兩天妳多注意點,以免妳哥哥的傷勢有變。」長谷川大夫收拾好手邊的藥瓶起身出去。
小香聞言笑得極為勉強,她已然累得精疲力竭,只怕一坐下來便可睡得不省人事,哪有力氣多注意傷患如何?
她走到窗邊坐下,有氣無力地瞄了緋村一眼,見緋村慘白如紙的臉,心中猛然一震。那一瞬間,小香眼中所見的是疼她的哥哥劍路,不是個毫不認識的陌生人,而是她的親哥哥倒在那裡,氣息微弱,傷重瀕死………
小香「哇」的一聲大哭出聲,伏在緋村身上,摟著他脖子哭道:「哥哥你不要死………不要死!我會乖乖聽你的話,不會再耍賴偷懶了……哥哥你不要死!嗚嗚……」
「香小姐,妳不用擔心,剛剛我們遇到長谷川大夫,他說緋村的傷勢好轉了些,沒這麼容易就死了。不用擔心。」
小香一驚,抬頭瞧去,房中多了兩人,一人是桂小五郎,而說話者是倉田。小香望著兩人一愣,又看了緋村一眼,頓時雙頰飛紅,伸起袖子抹去淚水,暗罵自己:我……我怎麼沒瞧清楚便抱上去?還好他昏迷了不知道,不然豈不是會被他當成行為不檢點的女孩子了。
「香小姐和緋村兄妹倆感情真好,也難怪香小姐擔心。」倉田又笑著道。
小香尷尬地一笑:我連這個人叫什麼名字都不知道,還談什麼兄妹情誼篤厚?這下子又讓人誤會了……
她開口正想問桂小五郎這少年的姓名,忽然想起桂小五郎昨日的警告:「我知妳知,他也知道,不過其他人可不知道!要我留妳下來只有這個辦法。」眼見倉田隨侍在側,這句話問出來了,便是說破了假冒身分的謊言。小香輕嘆一聲,在嘴邊的話又給吞了回去。
只見桂小五郎靜靜地坐在緋村身畔,皺眉不悅。忽道:「唉!又傷得這麼重。」
小香瞧著桂小五郎看似不悅,但語音神氣中倒是擔憂的成分居多。桂小五郎是何等人物?長州藩維新一派的領導者,居然特別關照這少年?
小香心中登時轉了些奇特的念頭:這少年該不會是桂先生的私生子吧?但桂先生好像還沒老到會有這麼大的兒子;還是他庶出的兄弟?小香瞧了瞧緋村又看了看桂小五郎,這念頭立刻被推翻掉:這兩人的長相根本就沒一處相似嘛!
若說是桂先生的手下愛將……這少年這麼瘦弱,又被人打個半死,長州藩又不是沒武士了,何必重用一個「又」給人傷成這樣的小鬼?或許這少年的謀略有過人之處……這樣或許還說的過去……
小香兀自亂想。而桂小五郎又坐了一會兒,便領著倉田離去。臨走前道:「香,多照顧妳哥哥一點。」
「是。」小香答應道。在目送桂小五郎離去後,她便倒在桌上睡熟了。


連著兩日,小香劈材燒火、淘米煮飯、洗衣縫紉…等諸多雜務忙個沒完,又還要照顧傷患,這些傷者知道她包紮時下手甚輕,決計不會弄痛人,因此之後上藥包紮倒也是乾脆的緊;倒是勸他們吃藥,個個婆婆媽媽硬是不肯,小香苦勸無效,便板起臉來佯做發怒,這些天不怕地不怕的武人,除了怕吃藥外,見小香生氣卻乖乖端起藥碗,磨蹭了半天才嚥下去,而臉上的神情大有壯士一去不復返之意,看得小香又好氣又好笑。
小香見眾人受傷之後虛弱無力,需得多加調理,但這些人偏偏又不肯吃藥,小香便自長谷川大夫那拿了些滋補之藥,去廚房裡熬煮藥膳。
長谷川大夫見少了許多藥材,又聞到廚房中傳來陣陣藥味,匆匆趕去興師問罪,小香便引述「黃帝內經」道:「聖人不治已病治未病,不治以亂治未亂,此之謂也。大病已成而後藥之,亂已成而後治之,譬猶渴而穿井,鬥而鑄錐,不亦晚乎?」聽得長谷川大夫啞口無言。
小香又道:「這些人傷後氣虛,要是染上風寒,一旦大敵攻來,我們哪有戰力?大夥一塊完蛋罷了。再說叫他們吃藥,個個一臉慷慨赴義的模樣,打死不吃。我弄在湯裡,有其他食材相襯引出藥性,又不難入口,豈不是一舉數得?」
長谷川大夫見她小小年紀,對醫道頗有心得,心下甚喜,又聽她咭咭咯咯一串說來言之成理,雖然不捨也只得讓小香將自己的寶貝藥材拿去煮成藥膳。
小香將食物藥材搭配相輔相成,吃起來滋味絕佳,長屋中眾人讚不絕口。長谷川大夫心底暗暗讚小香聰明、心思細膩靈巧,他嘴上不說,心裡卻著實期待小香能弄出什麼藥膳料理,因此後來小香拿什麼藥材,他也睜隻眼閉隻眼,任小香取用。

小香九歲上拜入相樂惠門下,學醫五年,但她平日上學練劍已佔去她大半時間。她自小在家中劍術道場玩,免不了常見有人受傷,因此她先從外傷學起,止血包紮、斷骨接續,乃至調理之法……等。在小惠門下諸多零碎毛病、疑難雜症瞧得多了,醫治之法也是通曉。至於會想到要熬煮藥膳則是小香偷學而來。
她師父相樂惠是會津名醫世家——高荷家唯一留下的幼女,維新成功後,又接觸洋學,漢學西洋醫道皆是精通,尤其對麻醉藥劑與戒除鴉片煙癮等鑽研更精。而這般聰慧美麗的女子,竟是嫁了個粗豪漢子;她丈夫相樂左之助性好打架,少年時打出名號,人稱「拳腳小子」,在東京一帶下層社會頗負盛名。相樂家與緋村一家交好,小香幼時便見左之助和小惠兩人鬥嘴吵架,但也知他夫妻二人嘴上不饒,實則情深意重;左之助偶爾打架受傷,小惠一邊包紮一邊罵他笨蛋,扔幾帖傷藥給他,之後也不怎麼特別關照,但在飯菜之中多加滋補之藥,補氣養身,左之助自然知曉愛妻體貼之意,只是從不曾宣之於口。這些小香也都瞧在眼裡。


瞧著小香忙進忙出,僅僅兩天便和眾人混熟,長屋上下對她頗有好感;倉田笑著對桂小五郎道:「沒想到香小姐如此活潑、溫柔和善。明明是兄妹兩人,性格卻是天差地遠。」言下之意便是緋村冷酷高傲,難以相處。
桂小五郎一笑,道:「不,其實他們很像。」
「嗯?」倉田一愣,大惑不解。
桂小五郎但笑不語。
談話間,小香端茶進來。桂小五郎問道:「緋村的傷勢怎麼樣?」
「好轉了許多,但他仍是昏迷不醒。多謝桂先生、長谷川大夫和倉田先生關心家兄傷勢。」兩日以來也就這三人來探視過緋村。小香心中暗嘆:緋村的人緣怎麼這麼差啊!
桂小五郎「嗯」了一聲,揮了揮手。
小香一揖:「我先告退了。」便起身離去。

眼見又到了換藥的時辰,小香捧著金創藥走去。那些武人說什麼也不肯給長谷川大夫門下的學徒換藥,嘴上是說他們包紮技術不好,但其用心昭然若揭,他們根本就是想讓小香溫柔體貼地侍奉一下。長屋中動念想追求者比比皆是,但誰敢先出手必然被其他追求者群起攻之,因此各人都按捺下蠢動的心,表面上大夥和和氣氣,私底下則是暗潮洶湧。
長谷川大夫自然看得出來,但想他們絕對不會有人笨的想第一個出手,給人當了砲灰;再者,小香的靠山可不是他們惹得起的,就算那些傢伙再笨,也該知道自己的斤兩。因此也放心地讓小香照顧傷患,自己趁機好好整治一下門下學徒。
小香進入房中,便見一名大漢望著面前紙筆,抱頭苦思。
「田邊先生,我來換藥了。」
田邊聞言,微微一驚,瞄了瞄身前紙張仍是一片空白,吁了一口氣。
小香換藥之時,見他面顯憂色,頗為苦惱,問道:「田邊先生,什麼事這麼煩心?」
田邊嚥了嚥幾口口水,吞吞吐吐地道:「…我想寫封信……但我識字不多……不會寫………」
小香笑道:「那有什麼難的?如果你不嫌棄,待會我代筆便是了。」
田邊一怔,不知應否回絕小香的好意,小香已然提起筆道:「您想寫什麼?」
田邊喉頭動了幾下,才緩緩開口;小香聽他所言,盡是對一名女子的思慕之情,只是他讀書太少,不外乎是:「妳好美。」「我心裡很喜歡妳。」「時常想妳想到睡不著。」翻來覆去便那幾句。
小香心中暗笑:這種情書怎麼可能會打動女孩子的心?她提筆一揮,修飾文辭,洋洋灑灑地寫了一篇。
寫完之後,小香笑道:「田邊先生,趁最近養傷無事,您可以念點書打發時間。我先告退了。」
田邊望著小香的背影,又看看手中墨跡未乾的信。字跡娟秀卻大半看不懂。他長嘆一聲,提起筆一邊翻著書,一邊習字。

「喂!田邊,你要不要來賭一把?」一人推門而入,見田邊埋首苦讀,大笑出聲,一把拉住他道:「習什麼字?念什麼書?看這玩意你不苦悶嗎?想改行去當老師,我看你也沒這本事!來賭來賭啦!」
田邊被他一說,加上讀書習字的氣悶,撇下書本,賭博去了。
只是田邊手氣奇差,押大開小,押小開大,連賭連輸。氣得他雙手亂揮,哇哇叫道:「媽的!今天當真邪門!」手一揮,袖中一張紙片飄然落下。
眾人張眼望去,一人抓起紙片,橫著豎著瞧了老半天,才道:「這是情書吧?」
田邊臉色全紅,惱羞成怒地道:「你懂個屁?!」
那人道:「什麼思啊念啊,不是情書是啥?………媽的,這誰寫的?一堆漢字寫給鬼看喔!」
田邊怒道:「香小姐寫的!」
「咦?」眾人大驚,湊過去仔細瞧瞧:「原來是香小姐寫的,怪不得這字寫這麼漂亮!她寫啥?」
「不知道。」田邊洩氣地道。
「怪不得我剛看你在用功咧,原來是想知道這信裡寫啥。是寫給誰的?」
田邊臉色一變再變,眾人追問不休,半晌才道:「………寫給香小姐的………」
眾人捧腹大笑:「哈哈哈哈!你讓香小姐代筆,寫要給她的情書?哈哈哈哈哈~~~」
田邊苦著臉道:「我本來想重抄一遍,但是漢字太多…我不會寫………」
「那你就快回去唸書習字吧!反正再賭下去,只怕你連褲子都要當了!」
提起此事,田邊猛然跳起叫道:「他奶奶的!唸書唸書,越唸越輸,呸!難怪今天手氣真他媽的背,成天唸『輸』,老子還贏什麼錢?連賭緋村會死會活,老子連賭兩天死,全槓了;今天火起來賭會醒轉,他奶奶的雄,居然還是昏迷不醒,真他媽的!要死就死快點!成天要死不活的……」田邊的暴怒之聲忽止,只見他張著口,渾身顫抖。
眾人回頭一瞧,便見小香呆立在門邊,望著田邊的神情又是驚訝又是傷心。眾人張著口,想要解釋卻又無話可說,難不成據實以告,說他們拿他哥哥的性命下注取樂?
小香轉身疾奔而去,眾人趕到門口,適才小香站立之處,地板上多了一顆晶亮渾圓的淚珠。
眾人回望田邊,眼中滿是憐憫。怎麼好巧不巧,居然給香小姐聽去了?
田邊慘然一笑:「我是不成了……這封情書也不用抄了………我對香小姐的心意就跟這封信一樣。」他舉起信想要撕毀,但過了許久,田邊幽幽地嘆了口氣,將信折疊妥貼,放入胸前衣內,道:「是香小姐為我寫的信,我捨不得撕……我對她的心意……從此放在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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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幕
2010-03-08

時間已晚,小香收拾已畢正要回房看照緋村的傷勢,不料經過門邊便聽到這般對話。
緋村害她與家人分離,到這時空孤苦無依,她對緋村自是心中存有怨懟之意。只是沒想到他的同伴竟毫不在乎他的生死,甚或以此取樂;想到此處,小香忍不住落下淚來。
她坐在緋村身旁;緋村左腳小腿、左臂之傷深及見骨,左胸一劍僅差數釐便刺入心臟,右肩一道傷口沿著鎖骨劃下,長五吋深兩分;這些是新傷。而他身上許多舊傷,傷痕紅豔糾結,當初受傷必然傷勢沈重。
小香替他換過藥後,喟然一嘆,喃喃道:「……那些傢伙拿你的性命下注,你知不知道?……你長的跟我爸爸哥哥好像,害我剛剛差點忍不住想去好好教訓他們一頓了……誰敢這樣咒我爸爸哥哥,我…我一定要宰了他……」說到此,小香語音哽咽,淚水又滑落面頰。
「本來人家可以忙著累著,盡量不要去想家就算了,你幹嘛跟他們長這麼像?你偏偏要提醒我見不到我爸媽哥哥……我討厭你,我討厭你!!可是偏偏…你又讓我有在家人身邊的感覺……害我不自覺地…什麼快樂的事、生氣的事,都想跟你說……,我已經下定決心,我自己一個人要堅強,我不可以哭了…可是為什麼…為什麼………我在依賴你嗎?」
小香猛搖頭,含淚怒視著緋村平靜的睡顏,怒道:「我才不會依賴你!你是什麼東西?我才不要在你面前哭,你害我這麼可憐,你是壞人,我討厭你!我才不要在你面前示弱!別想我會哭給你看!我討厭你!」
小香一邊發怒,一邊舉袖拭去止不住的淚水;終於忍不住「哇」的一聲又大哭出聲,伏在緋村胸口哭道:「哥哥……嗚嗚………」
小香自小沒離開過父母的看顧,又被眾多叔姨兄姊視如珍寶,給人寵慣了,自然不免嬌縱任性了些,而今迫於現實,需得任勞任怨、溫順乖巧,種種疲勞、煩悶、怨氣強壓而下,追本溯源都是緋村害的;一見緋村,她便想起父兄的疼寵,越想越起自憐自傷之感。但緋村與她父兄相似的容貌,讓她好歹心中能有個慰藉,聊解思家之苦;他靜靜地睡著,任她傾吐心中不悅,她也才得以支撐下去。所以小香對緋村究竟是憎惡多些還是依賴多了些,她自個兒也理不清。




朦朧間,小香見著神谷道場的大門「碰」一聲撞開,緊接著便是劍路渾身是血地倒下,她心急之下哭喊著叫著爸媽,卻聽見母親帶笑的語音喚她起床;哥哥聽她那般亂哭亂喊,眉尾一挑便賞她一記爆栗,自傲地笑她多慮。一家四口圍在桌前,父親端出剛煮好的味噌湯與白飯醬瓜,溫柔地望著她,聽她敘述她夢迴京都的詭異夢境;小香一邊嚼著滿嘴飯菜,仍是空出半張嘴,說她在夢中京都見到了維新三傑之一的桂小五郎…………


「喂!妳是什麼人?妳在我房裡做什麼?」一道微弱但嚴厲的語音闖入小香夢中,小香意識迷朦間眼皮微抬,「嚶」了一聲,扭頭過去,擺擺手道:「哥!別插嘴,我話還沒說完……」
「妳究竟是誰?快說!」聲音不響,卻冷峻至極。
小香揉揉眼睛,小嘴一扁嗔道:「幹什麼兇巴巴………哇!」小香這時才清醒,陡然墮回現實之中,驚呼出聲。
重傷的少年緋村已然醒轉,被小香驚呼一嚇,微微一愣,隨即又眉頭緊皺,不耐地道:「回答我的問題!」神態頗有股威嚴,只是重傷之後中氣不足,聲音微弱。
小香搔搔頭,正待措辭,一眼瞥見窗外天色微亮,一躍而起,急急叫道:「糟了!糟了!這都什麼時候了?待會又要挨罵了!」伸手在衣服縐折處拉幾下,便撲到門邊欲走。
「喂!」緋村連問三遍,見小香皆是不加搭理,提氣喝道,目光凌厲。
「啊!對不起!」小香聽緋村喝道,回眸一笑,歉然道:「反正我也說不清,你總算醒了!我去找桂先生來,你自己去問他吧!」說完便掩上紙門。
隔著紙門,緋村聽見廊上響起一陣霹哩啪啦疾走的腳步聲,一道清亮嬌嫩的語音大呼小叫地喊著:「完蛋了!糟糕!怎麼又睡遲了!」


不一會兒,桂小五郎拉開房門進來坐下,吁了一口氣道:「你終於醒了。」
緋村別過臉去,闔著眼苦笑了下。何時京裡傳言的惡鬼才能真正回到地獄?抑或人間即為煉獄?天意不可逆……修羅橫行於人間………
他一手施力,撐起上身,手一軟又倒回去。桂小五郎見狀伸手制止,緋村緩緩搖搖頭,闔眼休息了一會,雙掌一撐,勉強坐起,向後靠上牆壁,眼前卻是金星亂跳;他垂首闔眼,氣息不勻,此次傷勢之重,他已心中有底。
桂小五郎見他不願躺著靜養,失了禮數,嘆了一口氣道:「若非那小姑娘救你一命,又日夜看顧,你早就沒命了!」
多事!緋村心中暗罵,面上卻只是眉心一折,問道:「桂先生,那位小姐是?」
「她自稱是來京都投靠親戚,只是親戚不知所蹤,我就留她下來幫忙雜務和照顧傷患。現在她在這裡的身份是你妹妹。」桂小五郎道。
緋村本是靠著牆安靜聆聽,聽到最後一句,猛然睜眼問道:「什麼?!」
「這樣我才有名目安排她住進你房間。」桂小五郎唇角勾起一抹微笑。
緋村一瞬間臉色扭曲,挑眉震怒,失血過多的白淨臉龐更是白得透出青氣。桂小五郎忽然想起當時小香聽此安排後,一陣青一陣紅的臉色和緋村此時的神情竟是相去不遠。
「你知道易容術這玩意兒?」桂小五郎問道。
緋村點頭不語,拂然不悅之色未曾稍減。
「我懷疑她是以易容術,裝扮的跟你極似,以便降低我們的戒心,混入此處奪取情報的探子。」
「既然有此疑慮,趁早趕她走便是了,何必留她?」
「留她下來才能追查主謀;若她不是密探,我們多一個醫生,有何不好?她一見你便大呼小叫,直叫你:『哥哥!』,我如此安排也算將計就計,趁機將她安排住進你房間。我要你監視她,要是她有所圖………」桂小五郎臉色一沉,厲聲道:「……就殺了她!」
「什麼?!」緋村一怔。雖然早知礙於維新大業者一人也不能留,但想起適才望著窗外直跳腳,天真爛漫又莽撞的嬌弱幼女,仍是不禁一怔。
「當斷不斷,反遭其亂,你自己也明白。」桂小五郎冷冷地扔下此語,起身離去,闔上紙門。他臉色緩了下來,昂首輕嘆。只有一賭了…………
門內的緋村左手揚起,輕輕拂上左頰上的傷,嘴角浮現殘忍的殺意。那天白雪紛飛中隆隆作響的爆炸聲、一擊斬落斷筋碎骨鮮血四濺……歷歷在目。他冷笑了聲,笑得冷血無情又兇殘,眼中卻是難掩的哀戚、傷痛、悔之甚矣…………




小香幫著整治眾人的早餐,才一端出廚房便有許多人搶著接手,而菊、鈴兩人捧著沈重的飯鍋走去,他們連瞧也不瞧一眼;為此,菊、鈴自然心中不快。前幾日小香為了避免得罪了人,總是請眾男子順手幫菊、鈴的忙,自己也端些東西過去。只是今日小香心思煩亂,看著東西有人接手,想也不想便遞了過去,自己回到廚房端起飯碗,緩緩扒著飯,神情卻是呆滯地望向窗外。
本來緋村昏迷不醒,自是無妨;但現下他醒轉過來,光是一男一女同處一室,便是尷尬不已。既是謊稱兄妹,好歹也得互相認識照應;只是看著緋村人緣奇差,只怕不是什麼好相處的人物,此後自己的喜怒哀樂又要向誰訴去?
想了半天,小香忽然想起緋村傷重,行動不便,加上大量失血之後需要調養;她急急彈起,趕緊生火淘米,重新熬了一碗粥。


她捧著粥站在房門外,猶豫了許久,終於一咬牙,下定決心:算了算了,既然那個姓緋村的跟哥哥長這麼像,我便把他當成哥哥來說話好了;萬一他是個壞人,膽敢欺負我,我就天天下麻藥。是那個女鬼想救他,干我什麼事?反正我總有辦法整治得他要死不活的。或許他是個好人,那多個朋友也是好的。
小香深吸一口氣,拉開紙門,見房中只剩緋村一人倚牆而坐,她笑著將粥碗放在緋村面前道:「我幫你拿了份早餐上來,請用。」
緋村冷眼望著小香,白光倏地閃過,緋村已然抽出身旁長劍,架在小香雪白的粉頸上。
小香一怔,隨即柳眉豎起,高聲叫道:「你要殺我?」
「少廢話,立刻發誓忘了這裡的一切,然後馬上給我滾,我就饒妳不死!滾!」緋村目光凌厲,殺氣騰騰。
小香心中滿是委屈,撇著小嘴,倔強地直視緋村銳利的眼:是你害我與家人分離,流落幕末,我還是醫好了你的傷、救了你的性命,而你…你要殺我?!是啊,巴姊姊說過,要是我死了,我就永遠回不去了;可是…可是,要是我得等,等到明治政府成立,等著…在東京下町看著爸媽結婚,等著…看著我自己出生、長大,三十五年!整整三十五年!如果這是等待換來的結果,如果這是所謂的回家,那我還不如死了算了!
小香昂然地抬起頭,平靜地道:「你想殺我,就動手吧。」總有一天能夠回去的奢望,一直支持著小香;只是現在,活著也只能四處漂流,等待著或許永遠不能回去的那一天。她想到此節,心中頓失求生意志,伸頸就戮。
緋村直視著小香不懼死的神情,心中一震。這神情……跟她那時問我一般……無可失去,連性命都置之度外……為什麼這樣的小女孩也會有她的神情?是否這些日子以來的殺戮,也奪去了她至親至愛之人?……就像當初……我親手毀了她的幸福一般………。
染滿血腥的手不自覺地微微顫抖。
「算了!留妳下來是桂老師的命令。妳想留下來和我們這群亡命之徒在一起,隨時都會有像剛才那樣的事情發生,自己做好心理準備!」緋村別過臉去,冷冷地道。
「那我就留下了。」小香苦笑一下。從今以後,我不能再軟弱了……
她抬起頭來,若無其事一般打起精神來,強顏歡笑道:「我叫緋村香,今年十四歲;我是從東…呃,江戶…從江戶來的,其他的桂先生應該告訴過你了。今天早上真是抱歉,我誤以為你是我哥哥。桂先生要我暫時假冒你妹妹,就請多多指教。你的名字是……?」
緋村白眼一翻,冷然道:「干妳啥事!」
「喂!你這個人怎麼這樣啊!我好聲好氣的問你,我不知道你的名字,我怎麼稱呼你啊!」小香自幼給人寵得慣了,哪受得這般閒氣?豈知她對緋村一再容讓,緋村卻仍是傲慢無禮。小香一怒之下,大叫出聲。
「隨便妳!」緋村冷哼一聲,神色傲然。
「好!這可是你說的!」小香怒極,道:「紅毛鬼,矮冬瓜,瘦皮猴,男生女相,未老先衰樣……」霹哩啪啦便是五六句罵出口。
緋村倒也不動怒,只冷冷望著她。小香見此怒氣更熾,叫道:「自己在臉上劃個十字就了不起!自以為是傳……」說到此處,小香忽然一怔,細細打量眼前少年,緋村被這挑皮切肉的眼光瞧得渾身不自在,眉頭緊鎖。
「你……你該不會真的是傳說中的『斬人拔刀齋』吧?」小香雙眼圓睜,閃閃發亮,雙頰因心情激動而氾出一片酡紅,語氣之中有些不信,卻又興奮雀躍得語音微顫。
緋村聞言,臉色猛然一沉,低聲喝道:「妳為什麼會知道?!」
這句話分明是自承身份。小香心中大喜,正要拍手大叫,卻見拔刀齋目光閃閃如電,殺氣肅然。她立刻向右疾退,暗叫不妙。
這時才細思:我為什麼會知道啊?對了!因為這裡是維新派藏匿處,而且桂小五郎這麼重要的人物三番兩次來探視他。也難怪樓下那些老粗對我畢恭畢敬,不敢來跟我囉唆,原來是托他「拔刀齋」之名的福,他們惹不起……我聽說斬人拔刀齋是個身材瘦小的男子,一頭紅髮,左頰有個很大的十字傷,十四歲到十九歲期間以古流劍術「飛天御劍流」揮劍江湖,闖下名號;在鳥羽‧伏見一役後絕跡江湖,也不知道是死了還怎麼的,………我還以為有這種響亮名頭的人,就算人瘦小些,大概也是英俊威武,大有英雄氣概的模樣,沒想到他長的這麼文弱俊秀,而且…而且…他怎麼跟哥哥長這麼像啊?
「我…我從東…江戶那邊過來時,一路上都有從京都逃出來的人和武士,他們跟我說的。他們說京都現在很亂,尤其新撰組和維新這邊一個叫拔刀齋的厲害角色,打得很凶,他們還一直叫我不要來京都呢!」小香眼睛咕嚕一轉,立刻便編出一派謊言:呼!我越來越會說謊了!都是巴小姐害的!
拔刀齋想起當日在窗邊偶然聽到的話:”……這個惡鬼,連他的頭髮、眼睛都是受到詛咒似的血紅色,臉上還有鬼族的十字印記。…………那個惡鬼有一個很可怕的名字哦……他叫……『斬人拔刀齋』…………”冷笑了下,既然尋常人家都有聽聞這種傳言,這小姑娘知道也不足為奇。
「我熬了一碗粥,你快吃吧,都要涼掉了。」眼前之人竟是她自小崇拜、傳說中最強的男人,小香大喜之下,倒是忘了剛剛的不快。
拔刀齋抄起粥碗,聞到粥中淡淡的藥味,冷著臉喝下去,眼中忽然閃過一絲異色,瞄了小香一眼。
小香側著腦袋,一雙大眼咕嚕咕嚕轉著,開心地嘻嘻笑著。一回神,正與拔刀齋四目相接,便衝著拔刀齋一笑。拔刀齋猛然沈下臉,狠瞪著她,惡狠狠地道:「妳根本不該待在這裡!趁早快點滾!」
小香小嘴一扁,神色黯然地道:「……我又可以去哪裡呢?……」葵屋還沒建好,就算御庭番眾已經在京都建好據點,我這般會被誤認為拔刀齋妹妹的長相,去投靠蒼紫叔,他們又怎麼會信我?又怎麼會容的下我呢?只怕除了這裡,我去哪裡,誰都會把我當成拔刀齋的親人,嚴刑拷打啊……
「離開京都,滾去哪裡都好!」拔刀齋橫了她一眼,語氣冰冷而傲然。
「……我在這裡會打攪你嗎?大家倒是很喜歡我耶!」小香搔搔頭,卻也掩不住語氣中的氣苦。
小香話一說完,卻見拔刀齋緊咬牙根、雙眼圓睜,「喀啦」一聲,拔刀齋手中的瓷碗碎成片片。「夠了!出去!!出去!!滾!!」拔刀齋嘶啞著聲音叫道。他永遠都記得那雙漆黑的眼眸直勾勾地盯著他,那如水晶般剔透的語音也曾經…曾經說著一樣的話……
小香一怔,全然不明白拔刀齋為何反應如此激烈,一驚之下自然地想反擊,她大聲叫道:「滾?你要我滾?你叫我滾我就滾?哼!我偏偏不走!我偏不走!你拿我怎樣?!」
小香別過臉去,用力哼了一聲,聽見一陣又急又淺的呼吸聲。人在發怒或亢奮時便是這般,她猜想拔刀齋氣到要破口大罵了,轉回頭去,柳眉倒豎,先聲奪人怒道:「怎麼?想吵架嗎?!」
只見拔刀齋雙眼緊閉,臉色白的幾乎透明一般,一呼一吸之間又急又淺,氣息微弱,右腰間一片殷紅血色,染得被子上也是血跡斑斑。
小香一怔:怪了,這傢伙右腰又沒受傷怎麼會流血?明明是傷在右胸……
她腦中一陣響雷打下,立刻撲到拔刀齋身邊,扯開他右襟,包紮胸口的繃帶上吸飽了鮮血一片紅豔,汨汨流出的血液仍不住流下。
小香趕緊扯下繃帶,拿出手帕壓在他胸口止血,抬頭正要發怒,見拔刀齋已然失去意識,呼氣多而進氣少,失聲叫起:「天啊!完了完了!這傢伙……」再不救就要斷氣啦!氣息微弱又淺成這樣,我居然還以為他要生氣,生氣個頭啦,再流血下去他要不斷氣就是上天保佑了!這傢伙不能死啊!
小香扶著拔刀齋躺下,將所有隨身帶著的藥品從懷中掏出來全攤在地上,挑起一罐白玉止血散,對著傷口整罐灑下去。果然長谷川大夫的家傳靈藥靈驗,原本血流不止的傷口沒過多久便止住了血。
小香長吁一聲,想到或許是拔刀齋剛才舉刀架在她頸邊時牽動傷口而流血,傷勢惡化了居然還冷著臉言語不善地趕她走,直到失血過多昏迷,這其間一聲不吭。她秀眉一挑,不悅道:「你幹什麼這麼氣硬?!血流成河很好玩嗎?幹什麼一聲不吭的?你是活膩了嗎?真是找死了!」
回應小香兀自不休叨叨唸著的是拔刀齋平靜的神色,一反清醒時的兇惡狂傲,昏迷時的拔刀齋竟是神情平靜地帶著淒然的哀傷。
小香替拔刀齋換下染滿血跡的衣服被褥,心中五味雜陳。本來能見到她自小崇敬的斬人拔刀齋自然是雀躍不已,但拔刀齋瘦小單薄宛如女子,光長相就沒有一個大高手該有的派頭;性格惡劣不像她想像中的英雄豪傑那般斯文有禮,一見面便是兇巴巴地趕她走。
小香哼了一聲,心中暗道:我怎麼這麼倒楣?居然跟這麼惡劣的人共處一室,還要冒充他妹妹,哥哥就算偶爾對我兇一點也是心裡待我好,哪像這混蛋!拔刀齋對維新貢獻甚鉅,而且……爸爸說他跟比古師父吵架之後跑到京都來了,說不定亂七八糟的機緣之下,拔刀齋會救了爸爸一命,那我真的還不能讓他一不小心上西天去了。
小香眼睛轉了轉,一眼瞥見散在地上瓶瓶罐罐的藥,伸手拾起一個白瓷瓶,在手中不住把玩,賊賊笑起,忖道:為了不要讓拔刀齋動不動又失血過多,乾脆早點醫好他,等他沒事了,就會去忙著維新大業,也省得他在這裡我看著不順眼;嘿嘿,這瓶生肌活血散敷上去,不用多久傷口就會結痂,不過呢……藥效靈驗的代價就是傷口結痂之前會麻癢難當,反正他氣硬嘛,血都流成那樣也不吭聲,那就讓他試試癢的要死又不能碰傷口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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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幕
2010-03-08

拜惠姨的生肌活血散、天香續命丹之賜,內服外敷,拔刀齋的傷勢雖重,五天之後便可以起身,不需躺著靜養。
這五天之中,小香氣惱拔刀齋待她兇惡,每日端來粥藥便重重地放在榻上,哼了一聲便走;夜裡換藥之時,偶爾兩人目光相對,拔刀齋隨即翻了個白眼,眼神轉開了去,傲然的神色更是令小香怒火中燒。這幾日以來,兩人一句話也沒交談過;小香替拔刀齋換完藥後便自顧自地趴在窗邊睡著;而拔刀齋因藥效猛烈,服藥之後,他幾乎都處於昏睡之中。
五日之後,拔刀齋傷勢明顯好轉,從此之後,拔刀齋便是坐在窗邊,整日價地望著窗外,面無表情,一動也不動地坐著。既然窗邊的位子給拔刀齋佔了,房中這一片的空位,只好由小香接下。忙碌一天後能舒舒服服地躺著睡,她自然很開心。


小香從小聽聞許多拔刀齋的傳說;有人說:「斬人拔刀齋下手狠辣,血刀斬下,造成了多少孤兒寡母。踩過成堆的屍體,卻一個又一個的斬下,眉頭也不皺一下。是個殺人不眨眼的窮凶極惡之徒。」也有人說:「若非拔刀齋,我們現在哪有明治的和平治世?他劍下救過多少維新志士?一個人周旋於眾多新撰組組長間,劍法也毫不遜色。以一擋百,幾人能夠?他才是真英雄真豪傑。」
小香記得在她聽完相異甚遠的評論之後,匆匆跑去問劍心。父親曾在幕末的京都待過,或許評論會中肯的多;劍心只是微微一笑,什麼話也沒說。而年幼的小香選擇相信後者。
於是,儘管小香惱恨拔刀齋,她也在暗中觀察後世評論相去甚遠的人究竟是個怎麼樣的人。
「唉!他是個怪人!」小香瞧了幾天,心中唯一的結論。
她總以為拔刀齋救過許多維新志士的性命,眾志士也該對他心存感激,感念他的救命之恩;然而,她卻瞧見志士們以拔刀齋的性命下注取樂。志士們總也該關心一下恩人的傷勢,而這幾日來無人探訪過拔刀齋,偶爾問起拔刀齋傷勢如何也是為了決定賭注的勝負。
她總以為,後人傳頌拔刀齋劍術高強,他必然勤於修練;然而,拔刀齋不練劍、不鍛鍊劍氣、不打坐冥想,整日整夜的便是望著窗外。


待在拔刀齋身邊,反而對拔刀齋的傳說更加迷惑,時日越久,崇敬之心不增反減。小香曾想過這個紅髮少年根本是個冒牌貨,但是一見到他,這個念頭又打消了。拔刀齋是什麼樣的人物,要冒充這麼名頭響亮的人物,居然找一個文弱瘦小的少年來,光站出去就會被人家笑死;若不是他劍術上真有驚人之處,別人怎會聞風喪膽,連同伴都敬而遠之?




這日午後,小香收拾已畢。她拾階上樓,伸手拉開紙門,此時夕陽西斜,將拔刀齋的身影化為一片翦影,安靜、哀傷的孤獨身影………小香一怔,這情景…好熟悉…………
她記得偶爾偶爾,父親會這般靜靜地坐著,遙望遠方,縱然唇邊掛著一抹微笑也是參雜著濃濃的愁思,四周的氣氛完全將他隔離在塵世之外。她小時候不懂事,見到這種情景便會撲進父親懷裡,纏著父親陪她玩;待她大了點,她懂了,那時的父親不屬於任何人,只屬於一個名為「過去」的回憶……即使親如父女,她也只是那段時間的「閒雜人等」…………
憶及疼愛自己的父親,小香眼眶一熱,眼淚奪眶而出,她伸手拭去淚水,耳中聽到一聲輕輕的嘆息,嘆息之中充滿了柔情、幸福………小香一驚,定睛瞧去,拔刀齋望著窗外的神情誠摯溫柔,眼角眉梢流洩出一絲笑意,嘴角微微揚起,卻是苦澀憂傷的笑………
小香眨了眨眼,除了第一天見過拔刀齋兇狠的模樣外,從來沒見過他除了冰冷疏離之外的其他神情。小香淚水莫名地湧出,眼前模糊成一片;淚眼中,拔刀齋苦澀的微笑,跟記憶中父親的哀思重疊在一起………
淚水滑落之後,又只見拔刀齋冷著臉,好像不以冷漠偽裝自己便會崩潰一般。
她闔上了紙門,默默地離開。




自從小香見到拔刀齋那日的溫柔神色,她閒暇之時便時時偷偷瞄著拔刀齋的神情;拔刀齋面無表情的模樣從未變過,但隨著夜色越深,他眉心之間的折痕越深。日子過去,眾武人們傷口也好了大半,小香的差使便少了,夜裡多了許多空閒出來,待在房間裡的時間也多;小香開始試著跟拔刀齋說話,想在拔刀齋的眉宇間找出一點點劍心的影子,聊解思家之情;拔刀齋卻從未搭理她,甚至連眼珠子也不轉,冰冷的表情始終如一。


她幫拔刀齋包紮傷口,一邊包紮一邊說道:「你的傷口好的很快,再過十來天大概就沒有問題了,果然年紀輕,恢復力也比較好。」說完,小香側著臉,衝著拔刀齋一笑。拔刀齋仍是一張冷臉,毫無歡欣之色,瞧也沒瞧小香一眼,但眉頭似乎又緊了些。
小香霎了霎眼,笑道:「別老皺著眉,這樣看起來好老氣。你年紀輕輕的,幹什麼愁眉苦臉的?」
拔刀齋不答。
小香又道:「你今年幾歲?」等了許久,拔刀齋仍是不答腔。小香小嘴一扁,扳著手指心中數道:嗯……根據傳說,拔刀齋在十九歲那年,鳥羽‧伏見一役後絕跡江湖,現在是慶應元年,嗯……「我猜你今年十六歲,對不對?」
一陣沈默之後,小香故作開心地拍手叫道:「我猜對了吧?你默認了!」拔刀齋毫無反應。
「哇!原來你年紀這麼輕,不過比我大兩歲,名頭就這麼響亮!我聽人家說,斬人拔刀齋的劍術可以稱上最強了,這是所有練武之人都想得到的稱號呢。」既然問拔刀齋沒用,小香改成誇讚拔刀齋的劍術,就算拔刀齋不說話,至少會回過頭來微笑一下吧?拔刀齋仍是一動也不動,彷彿聾了一般。
小香嘆了一口氣,小嘴又扁了起來。每次都這樣,都是我一個人在唱獨腳戲,只有我不斷的說話,拔刀齋理都不理我。不說點話,這無盡的沈默悶也可以悶死人了,害我天天都是這般自討沒趣的找話講。那天拔刀齋的神情,或許是我的幻覺吧,想家想瘋了……
小香轉身,輕聲哼著小曲,取過被褥鋪床,腦中轉著:不知道爸爸媽媽在幕府末年做什麼?媽媽現在應該五歲吧……咯咯,好想看看媽媽現在是什麼模樣,十四歲的我居然有個才五歲的媽媽耶,把媽媽抱在懷裡,一定很有趣!爸爸呢?嗯……爸爸他應該十六歲了吧?
小香嘴角一抽,背脊莫名一陣寒顫:十六歲的爸爸…跟五歲的媽媽,感覺好怪喔…平常真的一點都感覺不出來他們年紀差這麼多。十六歲的爸爸,應該長的跟哥哥一樣吧?
想到劍路,小香不自覺地往拔刀齋身上瞄去,忽地一怔:拔刀齋…他也十六歲…火紅的髮色……左頰的十字傷………。爸爸的左臉上,也有一個很淡很淡的十字傷…………
小香用力甩甩頭,鑽進被窩中,心中暗道:這是不可能的,我在想什麼?爸爸這麼溫柔的人,哪有可能像拔刀齋一樣殺人不眨眼?爸爸最善良了,連傷人都不會的。再說,唉,要是爸爸的劍術有拔刀齋的一點零頭,哥哥也不會以前那樣對待爸爸………
胡思亂想中,小香靜靜地睡去。夢裡總是浮現著父親的臉孔,可是卻又年輕的像拔刀齋一般;有時嘴角浮現著溫柔的微笑,有時眉間是濃濃的愁思;那雙眼眸有時溫柔、有時冷漠,卻怎麼也猜不透眼眸之下的心思………究竟夢中的臉容是拔刀齋還是父親,兩者再也分不清………
拔刀齋坐在窗邊,忽然聽見小香嚶了一聲,窸窸簌簌地轉過身來,他眼角瞥下瞄了小香一眼,聽見小香輕輕喚了聲:「爸爸。」語音之中滿是委屈與依戀。淡淡的月光映著小香嘟得老高的小嘴,長睫微顫,一顆珠淚緩緩劃過她的面頰,泛出一道銀色淚痕。
他轉過頭去,怔怔地瞧著小香的睡顏,眼中滿是憐惜、不捨與無奈,他嘆了一聲,手一長,輕輕提起小香撇下的一角被子,拉過來給她蓋好。轉過頭去後,望著月光的眼眸中,有著無止盡的思念。


次日清晨,小香起身梳洗,拔刀齋卻又消失無蹤。待得小香晚點回到房內,拔刀齋又是待在窗邊;反正日日如此,小香早也慣了,只是拔刀齋腳上傷重,行走不便,這段時間他到底到哪去?怎麼出去的?小香幫他包紮時問了幾次,拔刀齋從來都不答。
小香端著飯鍋走向飯廳,見到拔刀齋拖著左腳迎面走來,她雙眼睜得老大:「你的腳傷還沒全好,怎麼就下來了?」
「……已經沒事了……」拔刀齋記著桂小五郎要他們假扮兄妹的吩咐,也為杜絕流言,雖然不願與小香有任何瓜葛,仍是開口回答。只是太久沒說話,語音十分生澀。
小香一怔,十日以來第一次聽到拔刀齋開口說話,這聲音倒是有股莫名的熟悉感。「你還沒吃早餐吧?一起過來吧。」小香道。
拔刀齋點頭,伸手替小香拉開紙門。眾人見到拔刀齋,熱鬧的喧嘩之聲頓時冷了下來。拔刀齋走進去坐下,對其他人瞧也不瞧一眼。小香忙著盛飯裝湯,見到席間幾個生面孔,轉身過去低聲問其他武人道:「這幾個人是誰?」
「他們是新派來的,最近這附近有些密會需要護衛,於是調派些人手過來。」一人答道。
「那些達官貴人原本的護衛呢?」小香問道。
一人笑著,暗中伸手指向拔刀齋道:「在那裡。」
小香一笑,心想那些新來的武人既然是來補拔刀齋的缺,武功劍術也該是了不起的。小香笑靨盈盈、嬌嫩如花,一個新來的武人不知好歹,緩緩的一隻手伸出,擱在小香背後不遠,待小香微微一退,便是把自己的屁股湊在那隻手上了。
忽然之間,小香感到背脊一陣寒顫,身旁一陣凜冽殺氣;她轉頭一看,拔刀齋坐在她身旁,若無其事地喝著湯;她轉向另一邊,眼前之人個個面色如土,居中那人冷汗涔涔而下。
武功高強之人,劍氣越強;適才一陣刺骨又滿是血腥的殺氣,定然是拔刀齋搞的鬼。小香斜眼橫瞪拔刀齋,心裡暗罵:我不過跟其他人說幾句話,他嫌我吵也不用這樣嘛!排場這麼大,吃頓飯也要搞的大家緊張兮兮的,討厭鬼!
那些新來的武人心中暗道:天啊……這股血腥殺氣果然是京裡盛傳的惡鬼…我剛看拔刀齋不過是個臉上帶傷的小鬼,想不到他的劍氣跟殺氣如此之強………光是眼神相交,我覺得在他眼中看到了熊熊的煉獄之火、黃泉的血水……


此時拔刀齋用餐已畢,起身一跛一跛地走開了去。
小香知他傷勢仍重,不宜走動;縱然對拔刀齋厭惡大於崇敬,仍是心中不忍。她碎步走向拔刀齋道:「我來扶你。」雖說惻隱之心,人皆有之,小香心中卻暗罵自己的惻隱之心未免也太多餘。
拔刀齋一怔,訝異地望著小香。他早知道眾人面上對他恭敬客氣,實則心裡忌憚他武功了得,又眼紅他少年得志,年紀輕輕便得重用,巴不得他趁早死了,卻沒人敢表露些微意思;與小香相處十日,他對小香從未關照過,小香對他的憎厭,拔刀齋瞧的清清楚楚,而她卻肯親近他?這怎不令拔刀齋訝異。
小香給拔刀齋瞧了半天,心中些微不耐:不過就扶他一下而已,有必要這麼訝異嗎?
好一會兒,拔刀齋才訥訥地道:「謝謝。」手臂依言扶在小香肩上,但卻十分僵硬不自在。
小香聞言一怔:他剛剛跟我道謝?平常幫他治療包紮,他一句話也沒說過。剛剛是我聽錯了嗎?拔刀齋跟我道謝?
「香小姐。」忽然耳邊傳來拔刀齋低聲輕喚。
「嗯?」小香側頭望向拔刀齋,見他神色忸怩,絞著的眉間流露出為難之色,欲言又止,半晌,拔刀齋才道:「…妳一個女孩子家在這全是男人的地方,難保不會有人想對妳…對妳……起…歹意。往後妳自己多小心點。」說著,拔刀齋白淨的臉上已然浮現一絲淡淡的紅暈。
「啊!」小香羞紅著臉,垂著頭,低聲囁嚅道:「謝謝你的提醒,我…會注意的。」莫非剛才……剛才殺氣濃重是因為……有人想…想欺辱我………是…是拔刀齋暗中……暗中保護我?可是為什麼?他為什麼會保護我?為什麼會提醒我要小心?他對我不理不睬,對誰都冷漠,可是剛剛……剛剛他…他在關心我嗎?他的神情跟我平常看到的樣子一點都不像,一點…一點都不是個冷淡的人。究竟哪個才是真正的拔刀齋?殺人如麻的惡鬼、冷漠疏離的冰塊、還是英雄豪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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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幕
2010-03-08

小香受拔刀齋冷漠對待慣了,拔刀齋些微流露出的關心反倒讓小香對他憎惡之心大減,更是常常對拔刀齋絮絮叨叨著生活瑣事,儘管拔刀齋對她仍是不理不睬,小香卻知拔刀齋暗暗關心她,只是表面冷漠而已。


日子又悄悄流了幾日。小香待在長屋的日子,轉眼已過半月有餘,夏末轉秋初,夜間風急,掃落滿地落葉。
拔刀齋午後無事,坐在窗邊,耳中忽然聽見遠方一名女子呼叫:「走開走開!放手!!救命!救命啊!!」聲音來自長屋圍牆之外,拔刀齋耳力靈敏,遠在長屋四樓也聽得清清楚楚。他抄起手邊長劍,向樓下望去,忽見一條白影,倏地竄上圍牆,再向下躍去。拔刀齋一怔,那個身影,正是小香。
拔刀齋伸手探向懷中,取出一條長長的白布,前端繫著他的短刀,他右手一揮,白布如練「唰」地飛出,在院中樹上繞了幾圈,拔刀齋微一使勁,身子盪了出去,落在樹上,枝葉僅僅輕輕擺動,彷彿微風拂過。若不是因為拔刀齋腳上有傷,使勁不得,他一躍便過去了,不需如此麻煩。
他躲在枝葉間,瞧見小香手持掃帚,前方兩名大漢圍著兩名少女,一名少女衣著華貴,另一個便是奴僕打扮,兩人相擁,不住發抖。
「兩個大男人欺辱女孩子,丟不丟臉啊!」小香秀眉微蹙,在兩名心懷不軌的大漢面前,她毫無懼色。
「小美人,老子不過想跟菅原家的小姐說說話,怎麼醋勁這麼大?乖寶貝,妳放心,老子跟菅原小姐借點銀兩,待會妳要我陪妳多久都好。」一人擠眉弄眼、神態輕薄地道。
小香聽他言語間完全都在佔她便宜,怒道:「欠揍!少在那裡耍嘴皮子!」她高舉掃帚,側身而立。
一名大漢道:「呵呵,好怕喔~~我說老二啊,這丫頭要發威了耶~~嚇死人囉!」
小香俏臉一沈,腳步前移,舉起掃帚當頭劈下,那大漢舉手一擋,笑道:「唉呦呦~啊!」在那大漢嘻皮笑臉之際,小香劍招已變,一轉掃帚,橫裡掃去,擊在大漢腰間。
「他奶奶的……」另一名大漢見狀,正想出手,小香卻已高高躍起,雙手持帚重重朝他頭頂擊下。
小香落下之時,先前的大漢自後方撲上,小香側擺掃帚,向左後一退,掃帚重重擊在大漢腹上,大漢倒地摀著腹部無法動彈。
「哼!混蛋。」小香伸腳踢了踢大漢,轉身向兩名少女笑道:「已經沒事了,趁他們兩個昏倒,快走快走。妳看起來家裡很有錢,出門還是有人護衛的好,現在局勢很亂,歹人很多的。」
兩名少女睜著大眼,不敢相信竟是這嬌怯怯的女孩救了她們,她們點頭答謝之後便行離去。


這一切,拔刀齋在樹上瞧的清清楚楚。
桂小五郎曾說過小香可能是密探,半月相處下來,小香要殺他機會多如牛毛,而她沒有;縱然她厭惡自己之時,她仍是該照料之處細心照料,從未失過她身為醫生的本分。或許她是密探,另有所圖,一切乖巧的模樣只為取得他們信任;也或許她真的只是個迷途少女,流落京都乏人照料,不得已只得一直待在長屋。
只是剛剛小香出手的模樣,顯然練過劍術,劍術似乎也不差。會武藝的女子多為忍者、密探;若非訓練密探,以美色誘人取得情報,以武藝脫身,好好的家庭怎麼可能讓女兒學劍?而最讓拔刀齋訝異的,卻是小香高高躍起,當頭斬下的那招,雖然使的不好,勁道、速度全然不對,但那的的確確是飛天御劍流的龍槌閃。


當晚,小香忙完一天工作,回到房中,才一坐下,一柄長劍便架在她的頸上。
「說,妳是誰派來的?」拔刀齋手持長劍,冷冷地道。
「什麼?」小香滿臉疑惑地望著拔刀齋,心中嘆道:怎麼又來了,沒事就拿刀子出來嚇人。
「妳的龍槌閃使得挺好的嘛!」拔刀齋冷哼一聲續道。
「停停停!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你難得說說話,可不可以說的清楚一點?」小香兩指輕輕夾著刀,想推開了去,刀子卻一動也不動,定在她的頸側。
「原來妳會武功。」拔刀齋道。
「會一點點劍術。」小香說道:「那又怎麼了?」
「妳故意隱瞞是為了什麼?是誰派妳來打探情報?說!」
「我沒有故意隱瞞!大家待我都還不錯,又沒有機會打架;我整天忙東忙西的,也沒時間練劍。你們沒問,我也就沒想到要說啊!」小香小嘴一扁,滿是受人冤枉的氣惱。隨即一想,叫道:「喔~今天下午我出手救了兩個女生的時候,你在一旁看好戲?」
拔刀齋眉尾一挑,又道:「一個尋常人家的女孩怎麼會劍術?」。
小香不悅地道:「不可以嗎?我家是劍術道館,我媽媽是道館的師父。我媽媽都可以教劍了,為什麼我不能學?」
拔刀齋一愣。女子主持的流派倒沒聽說過,莫不是自己孤陋寡聞吧?如此說來,只怕小香父親早逝,母親才不得不挑起重擔,接下流派;否則依日本的民俗,男主外女主內,女子鮮少在外頭工作擔起家計的大樑。
「令尊是幹什麼的?」雖然怕問及小香父親會令她傷心,拔刀齋仍是問了。
「我爸啊……」小香嘆了一口氣道:「爸爸照顧我跟哥哥啊。以我媽那個家事白癡,給媽媽照顧,我能長這麼大就是萬幸囉。」
拔刀齋聞言雙眼睜的老大。
小香見拔刀齋驚愕的神情,俏臉一沈,怒道:「你也想笑我爸爸沒用是嗎?」


神谷道場由薰的父親-神谷越路郎所創,後來神谷越路郎自殺以保全理想,神谷活心流便由薰接下;道場的師父一直是薰,而劍心早晨負責盯著門徒的基礎訓練,餘下大半時間卻是整理家務與照顧小香兄妹倆。明治十一年發生的事,鄰人早已淡忘;眼前這般女主外、男主內的奇特景象,讓鄰人竊竊嘲笑劍心無能,只能靠老婆養。薰在婚後更為成熟美艷,追求者眾多,曾經有人向薰求婚,要她離開那個軟弱無能的丈夫,薰聞言便是一巴掌搧下去。劍心知道此事後,自是大為震怒,緊緊摟著薰,不願任何人妄想他的愛妻。
小香與父親感情極好,偶爾有人當面譏嘲劍心,他只笑著不以為意,小香卻是拉著劍心的手,大哭道:「不准你們這樣說我爸爸。」有時氣極了,伸手便是亂打。
武力杜絕不了悠悠之口,而譏嘲劍心最力之人,卻是四五年前的劍路。


誰聽到小香家裡異於常人的狀況,總會先露出拔刀齋臉上的訝異神情,之後轉為不屑。因此,拔刀齋的神色立即激怒了小香。
「我不懂,為什麼大家都這樣嘲笑我爸爸。我們兄妹倆要有人照顧,家裡要有收入,為什麼不可以爸爸照顧我們,媽媽主持道場呢?誰這樣規定的?」小香扁著小嘴怒道,眼眶漸漸紅了起來。
「我爸爸他比誰都溫柔、比誰都善良,與世無爭,從來沒計較過什麼,從來也沒貪圖過什麼。爸爸一心一意地疼媽媽,媽媽捨不得讓外公傳下的道場失傳,爸爸全力地支持她;媽媽不會做家事,爸爸就分擔她的工作。我問你,有多少男人可以捨得下那該死的面子,只在背後默默支持著自己心愛的妻子,讓妻子放心地去追逐自己的理想?」小香叫著,淚水不斷滑落。拔刀齋什麼也沒問,小香卻不住地替父親辯白。那是她最愛的父親,她怎麼捨得爸爸受人冤枉嘲笑。
拔刀齋貌似劍路,讓小香想起劍路十五十六歲那幾年,劍心與劍路父子倆關係鬧的很僵,原因來自劍路瞧不起劍心劍術太弱,無法保衛妻兒,堂堂男子漢卻窩在家裡煮飯洗衣,為此妾婦之道。劍心沒有試著辯白,自己這個兒子的個性太強、太過自傲與彆扭,許多事情時候未到,還不該讓他知道;薰為此傷心過好幾回,但劍路年少氣盛,劍術在東京地區算是打遍關東無敵手,不管薰說了多少劍心的好,劍路只看見劍心軟弱無能的事實。
「男人一定要很強悍不可嗎?各有所長、各司其職不好嗎?你劍術高強,那自然是了不起,但我爸爸溫柔和善,教養我跟哥哥、疼寵我媽媽。在我心裡,他就算劍術上只是個五流的蹩腳,也比你這個最強的武士偉大的多!」小香又哭又叫,大聲說完之後,伸袖拭去淚水。
拔刀齋沒來由的被小香罵了一陣,愣了一會,忽然縱聲長笑:「哈哈哈哈~」他伸手撫額,笑道:「好久沒人跟我這樣說話了。」笑聲雖然苦澀,卻也不再是那緊皺眉頭、毫無生氣的模樣。
小香一愣,心道:拔刀齋還真是個怪人,我兇巴巴地罵他,他不生氣就算了,居然還笑得出來?
拔刀齋收刀,恭恭敬敬地向小香一揖,道:「對不起,我沒有瞧不起令尊的意思。妳說的很好,『各有所長、各司其職』這樣很好。劍術高強也沒有什麼好的,或許,平平淡淡的生活才是幸福的。」眼前浮現滿天的血光、被殺者眼中無盡的畏懼憎恨;又浮現了一個農家小村中,長路盡頭等在門前的女子。
他淺淺笑了,笑得淒苦,一雙紫眸不再是冰冷無情,澄澈透明、清清亮亮…又淒涼的讓人心酸。
小香一怔,她記得這個眼神,深深的哀傷、淒涼、悔恨…………
好久好久以前,當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問起劍心的「過去」,那時候劍心的眼神便是這般…………………




(兔崽的文後雜談)
相思淚雖然是拔刀齋跟小香的故事,但嚴格說起來,最主要的主角是小香,拔刀齋算是…男主角加最重要的配角。
原本這只是一個短短(?)的故事,但是兔崽貪心,想用小香的眼睛來描繪拔刀齋,也想藉著小香寫出兔崽設定下,心中浮現的劍心的家庭生活。所以,現在拔刀齋跟小香兩個感情時好時壞,沒啥進展,請大家原諒兔崽拖拖拉拉;貪多嚼不爛,只是兔崽還是忍不住想加入劍心的生活情景,請大家忍耐一下。
在兔崽心中,既然劍心不能讓小香劍路知道他的過去,於是他看起來就會像……靠老婆養……但是,兔崽可從來不這麼認為喔。想想,他光是靠著跟志志雄戰鬥、破了緣的上海黑幫,光是這些獎金就夠吃幾輩子了;雖然劍心不貪圖這些身外之物,但也不需要拒絕吧,不然劍心跟薰剛結婚的時候,門下生只有彌彥(還是不付學費的學生),在國外的由太郎,唯一會付學費的學生,只有新市小三郎吧。所以,對兔崽來說,劍心是早早賺飽了退休罷了。當然,如果真的發生什麼事,署長跟新市總是會去找劍心,而劍心也一定會答應。這就是兔崽心中劍心保護眾人的方式。
兔崽心中雖然解釋過了,可是小香畢竟不知道,所以也沒辦法寫出來,至少現在不行。
以前,兔崽太過愛惜劍心,完全捨不得讓他受到一點委屈,可以避掉會造成劍心有一點點靠老婆養感覺的字眼、場景,兔崽一定死命的避。這些年,兔崽不是不愛劍心了才敢這樣寫,只是想把劍心從傳說化為凡人,既是凡人,自然有凡人該有的喜怒哀樂,有這個個性死彆扭的兒子,自然會有衝突;這樣寫才會比較真實,不用東避西避,搞的文章不合理,兔崽有時候為了合理性,會莫名的龜毛起來。(但是,看了星霜篇,兔崽倒覺得,劍路討厭劍心,那是劍心活該了~~兔崽不要星霜篇啦~~~)
雖然大家可能無法接受,但是這只是在兔崽設定的狀況下才會發生的情景,所以大家也不要太激動喔。
這幕讓劍心受了不少委屈,但是兔崽寫得很開心。寫的時候,小香在兔崽耳邊又哭又叫,語氣神情浮現在兔崽眼前,兔崽只想拼命描寫下來。有時候寫文寫一寫,人物會忽然自己動起來,把劇情演給兔崽看。這樣兔崽就很開心了。拔刀齋冷心冷面實在有夠難寫的,這實在不是他的本性嘛!害兔崽揣摩他的心思,揣摩的都快自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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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幕
2010-03-08

「爸爸!我們如果是幕府時代的人,應該是什麼身份啊?」六歲的小香坐在走廊上,一雙搆不到地的腳在空中晃來晃去,問著正在洗衣服的劍心。
「怎麼忽然問這個呢?」
「好玩嘛!我都沒聽過你說你以前的故事嘛!」小香扁了扁小嘴:「左蕙姊姊說左之叔小時候是貧農,所以左之叔後來加入號召那個……啊!四民平等的赤報隊;心彌哥哥家以前是東京府士族。那我們呢?」
「這個嘛…………!」劍心繼續專心洗衣服。
小香明知道劍心不想說,但她才不這麼善罷干休,「我不管啦!你一定要說啦!你都只講別人的故事,都不講你自己的!我不管啦!我要聽你的故事嘛!不管不管不管不管不管不管啦!」小香任性的叫了好一會兒,見劍心不搭話,猛然向後一倒,大哭出聲:「我不管啦!」雙腳在空中亂蹬,踢得木頭地板碰碰作響。從小到大,只要她大哭大鬧,就沒有人拿她有辦法。
眼見寶貝女兒哭的滿地打滾,一旦小香哭鬧起來可得費一番大功夫才能哄得她破涕為笑;天知道她這一哭起來,又要多久才停。劍心嘆了一口氣道:「好啦!別鬧了!聽故事要安靜!」唉!只要她一鬧起來,事事都得遂她的心意,我還真是把這個寶貝女兒給慣壞了!
「好!」小香立刻從地上翻坐起,張大一雙依然掛著淚珠的圓亮眼睛,全神貫注地聽著。
劍心白了小香一眼;眼中不帶責難之意,倒滿是深深的疼愛,好似在說:唉!捨不得妳哭,鬥不過妳!我讓步!
一旦退讓,那段遙遠的往事,塵封已久的過去,又再度襲上心頭。
劍心理理思緒,重頭開始說起:「幕府時代,我們家是貧農。每年的收成,六成的米都是年貢和地租;冬天下著雪,沒辦法耕種,常常米在冬天吃完了,只好吃第二年春天的米種。」
「種子吃掉了,怎麼種田?」小香奇道。她的一些玩伴生自農家,這些務農的事,她多多少少也知道些。
「只好再跟地主借了……」劍心又道:「那幾年戰亂,小小農村雖然沒有受到戰火波及,可是領主打仗需要資金、糧食,只好往年貢上面加,收成沒特別多,上繳的米卻年年增加。欠了債,要還的米就更多,又是地租又是利息,到了冬天,只好再借米吃飯,整個村子裡大家的情況都差不多。負擔越來越重,妳爺爺只好把我姊姊送去幫傭,減少家裡吃飯的人口,不然光靠那一小塊地,實在養不活一家五個小孩子;幫傭一年的一袋米雖然不多,至少可以還一點家裡的債。」
「這樣姑姑怎麼去上學?」小香問道。
「上學……這是個奢侈的願望啊……」劍心苦笑。
「奢侈是什麼意思?」小香不解地問道。
「嗯……奢侈表示負擔不起吧……」劍心想了一下,又道:「那時候大家吃飯都有問題了,家裡哪會有餘錢付學費。」
「哇~~不用去上學耶!」小香羨慕地叫道,又問道:「那爸爸你小時候都在幹什麼呢?」
「我是長子,男孩子都是留下來幫忙種田的。」劍心道。小時候挨餓受凍的事,沒去想倒也記不起來了;跟之後的事比起來,那時的苦也不算什麼。
「爺爺奶奶跟叔叔姑姑呢?為什麼我都沒看過他們?」小香問道。
劍心道:「大概是我九歲那年,附近的幾個村子流行霍亂。」
「什麼是霍亂?」
「霍亂是一種傳染病。那時候大家都在拉肚子,總是腹瀉不止。許多人都……因為霍亂而死。我們一家七口,到最後…只剩下我一個人……」劍心的語音漸低。當時幾個村落都籠罩在死亡的陰影中,人心惶惶…一發現某家又出現發病之人,人人避之唯恐不及……
他記得父親請不起醫生,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母親發病而亡;葬了母親之後,父親病發……父親臨終前,對他抱歉似的笑了一下道:『…你是長子…這個家就交給你了…好好照顧弟弟妹妹……』。他帶著弟弟妹妹們,親手葬了父親;望著稻田旁高高的兩個土丘,年僅九歲的他,輕聲哄著弟弟妹妹,只有無聲的淚水滑落面頰……後來聽說附近村子也開始流行起霍亂,某一日,隔壁村子的大叔送來一罈骨灰,是他在外幫傭的姊姊……他將姊姊安置在父母身邊……之後是幼妹……弟弟們……
劍心闔上眼睛。深深的無力感又襲上心頭……短短一年間,人們辛勤工作的景象,被田埂旁大大小小的土丘取代………
「為什麼沒有去看醫生?為什麼不吃藥?」小香聽著心裡難過,眼眶紅了一圈。
「那時候得了霍亂根本沒得治,而且當時大家請不起醫生啊。」劍心微微笑著,笑容苦澀。就是因為不希望人民再過著這般窮苦、受人剝削的日子,他選擇了一條無法回頭的路,一生擔著滿身的罪業……
「然後呢?」這些故事聽起來太過沈重,小香不敢再問下去,於是問著之後的事。
「之後我被人口販子帶走……」
「人口販子是什麼?」小香問道。
「嗯…人口販子去買窮人家的小孩或孤兒,然後…賣掉……」說到最後,劍心嘴角微微一抽,面顯尷尬。
「小孩子被賣掉會怎麼樣?」
「這……」男子為奴,女子為娼。這句話劍心怎麼也說不出口。小香老愛問問題,萬一小香又打破沙鍋問到底,「為奴」這部分還好解釋,「為娼」就……,他要怎麼跟六歲的小女兒解釋娼妓是幹什麼的?
「…會很可憐……」劍心嚥了幾口口水,吞吞吐吐地道。
小香霎霎眼睛,好奇地盯著父親。劍心被她瞧得冷汗涔涔而下,生怕這丫頭忽然問出什麼難以回答的怪問題。
小香想了想,雙手畫了個大圈道:「有沒有這~麼可憐?」
劍心啞然失笑,卻也鬆了一口氣道:「有這~麼可憐。」
「哇!好可憐好可憐喔!!」小香叫道,又問道:「爸爸你有沒有被賣掉?」
「沒有。後來經過山區,遇上了一群強盜。」
「強盜?好可怕喔!你們是不是留下買路錢,他們就放你們走了?」小香天真的問道。她完全沒想到在戰亂的時代,殺人劫財是常有的事。
「以前的強盜很壞……嗯……很可怕的。他們都先把人殺掉,再把所有值錢的東西拿走。」劍心話一出口,感到這麼說並不精確,便改口了。在那種亂世裡,是非善惡的分野模糊不清,誰是好人?誰又是壞人?一心救世卻滿手血腥的人會比為求生存殺人越貨的強盜好嗎?劍心苦笑。
「那一定有很厲害的人出現,唰唰唰!然後壞人都死光光了,對不對?」小香興奮的空手比劃著揮劍的模樣,小小的身軀不住扭動,「啊~~」的一聲大叫,直挺挺地倒在地板上,模仿著強盜中招到倒下的情景。
「小心別撞到地板。」劍心見小香手舞足蹈的可愛模樣微微一哂,但還是不忘提醒女兒別玩過火了,以免樂極生悲。接著續道:「沒有!我逃走了!」劍心垂著頭,一雙眼眸清澈如水,卻又深不可測;小香笑嘻嘻地望著他,等著聽故事的後續,只是她不會知道這雙眼眸中看進了多少的傷痛,以及藏盡了多少她不知道的真相。
現在…還不是讓他們知道的時候……幾年以來,附近的人似乎都忘了很久以前的事;似乎都只記得我跟著薰學這麼久的劍術,卻天分奇差,又曾受重傷,永遠只是個五流的蹩腳……這樣很好。…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否則只怕我無法保護我的妻兒,…恨我的人……太多太多了………。唉…偏偏這兩個孩子全都遺傳我的相貌和紅髮……只怕他們會受我所鑄下的罪孽牽連……;尤其劍路心高氣傲…只怕會受到狂人的利用…為了重現…當年駭人聽聞的暗殺傳說……。他們知道的越少越好,知道的太多……他們要怎麼承受異樣的眼光代表的意義?……就是因為有這樣的父親。…我只希望,……他們能夠過著正常的生活,……遠離那一切血腥,……這一切對他們太沈重。……不管他們怎麼崇拜那些過份渲染的傳說,……這一切都不該由他們承擔………
劍心開口道:「在山裡迷路了幾天,被比古師父撿到……」
「比古師父這裡厚厚的。」小香拍拍胸口道:「左之叔到處打架,所以厚厚的,為什麼玩陶土的人這裡會厚厚的咧?還有啊,為什麼大家都叫他比古清十郎?他不是叫新津覺之進嗎?」
「比古是他未成名前的名字。我雖然名為他徒弟,但對陶藝完全一竅不通,只能打雜而已。」有事弟子服其勞,師父向來實行的很徹底!
「然後呢?然後呢?」小香問道。
……“現在有多少人受苦受難,又有多少人無家可歸,不管有什麼理由,我都不能眼睜睜棄他們於不顧!”……劍心睜開眼睛續道:「我跟師父吵了一架,一氣之下,下山去了。」
「哦~~~爸爸不乖喔!壞壞!為什麼要吵架?比古師父很好耶!上次師父教小香捏土啊,那個土……軟軟的,然後放在盤子上轉啊轉啊,就變成杯杯了耶!」小香雙手在身前合抱,左轉右轉,看著眼前的空氣正專注於雕塑她的作品。
劍心無奈地一笑:連師父都這麼疼小香……上次去看師父,他一個勁的指使我們做這做那的,自己卻抱著小香出去教她捏陶;還好師父一時興起只教她手拉胚,不然按師父那種不愛照本宣科的教學方式,要是教另一項拿手絕活,小香可是會有苦頭吃。
「然後,爸爸下山之後就跑到京都去了,是不是?」小香抬頭問道。
「是啊。」
「所以小香才有好多好多好好聽的故事可以聽!」小香興高采烈地扳著手指頭數著:「新撰組的組長們、桂小五郎、那個什麼派跟什麼派打架、那個………高什麼作的…………」這一切小香聽著好玩的故事,是多少人的鮮血交織成血洗血的歷史。然而過著和平生活的她,完全不知道這些動盪下的傷會有多痛。
「啊!對了!爸爸!」小香道:「哥哥上次說的那個『斬人拔刀齋』,聽說他在京都很有名,是一個很厲害很厲害的人,你知不知道?我要聽他的故事,好不好?」
「斬人拔刀齋啊………」劍心低頭擰乾手中的衣服,眼神澄澈透明而且……淒涼。他甩去手中水珠,起身拿衣服去曬。小香不懂為何故事到此結束,兩眼瞪得老大,期待劍心接著說下去;但她看到劍心的眼神卻愣住了:為什麼爸爸看起來好難過,好像要哭哭的樣子?他以前都不會這個樣子的!一定是很傷心很傷心才會這樣。




「妳居然給我喝水喝到這裡打混!」劍路冷冷的聲音從小香身旁響起。
「哇!」小香嚇得彈起來,直衝到劍心身後,抓著劍心的衣角不放。「我…我才沒有打混呢!哥哥你好討厭啦!媽媽一不在,你就把人家的練習量加倍。我不要練了啦!爸爸,你罵哥哥啦!他都欺負人家!」
「爸!你不要再護著她了,她真的會被你們寵壞!」劍路走到劍心面前,伸手去拉小香:「過來!別摸魚了,快點!」
「不要!」小香更是縮在劍心身後,小手抓的更緊,微微發抖。
「好了!劍路,你也不能用你現在的練習量要求你妹妹,你幾歲她幾歲?你六歲時,媽媽也沒這樣整你,你妹妹現在怎麼受得了?」劍心正色地說道。話是這麼說,劍心還是把躲在身後的小香拉出來:「小香,練劍的時候還是要認真,快點去練習吧!哥哥不會再欺負你了。」妳需要再更強一點,直到………妳足以和敵人周旋到我趕去救妳為止。
「哼!好啦好啦!等下來練對打,擺正不用跳了!」劍路不耐的說。一伸手把小香拉過來,拖著小香走向道場。
小香強忍淚水,眼光中盡是恐懼,被劍路拖回道場。
*   *   *   *   *   *   *   *   *




拔刀齋的眼神、劍心的眼神再度合而為一……小香怔怔地瞧著,淚水又滑落面頰,忽然大怒道:「我討厭你!我討厭你!」為什麼拔刀齋總會無意間流露出爸爸那種哀傷的神情……我最討厭這個表情,這種時候爸爸總是離我好遠好遠;我好想看到爸爸溫和的笑容…好想好想…窩在爸爸懷裡………
「無所謂。恨我的人多如過江之鯽,也不差妳一個。」拔刀齋冷然道,眼神又銳利起來:「妳為什麼會龍槌閃?」放下的刀子,再度架在小香頸邊。
「龍槌閃是什麼東西?」小香扁著嘴,愛理不理地道。思家之情正盛,不想搭理拔刀齋。
「妳高高跳起當頭劈下那招。」
「喔,那個叫龍槌閃啊。我不知道。」小香白眼翻了兩翻,敷衍道:「那是我媽大弟子的救命絕招,我只看過他使一次而已,他很厲害,根本就不需要用這招就可以獲勝了。你見多識廣,你說是就是了。」
「本門的招式,當然我說了算。」拔刀齋冷冷地道。
「你……你說什麼??」小香一驚,大眼圓睜,呼叫道:「你說,那招是飛天御劍流的招式?」拔刀齋絕跡江湖的時候,彌彥叔還沒出生,我也從沒聽說有其他人以飛天御劍流揮劍江湖,他是從哪裡看來的?
拔刀齋冷笑著點頭,刀子逼上小香頸側,道:「說!妳是誰派來的!」小香描繪的家庭景象雖是詭異,其中倒無相抵觸之事,大約她說的是真的;只是戰爭無情,她既是與家人失散,誰又知道失散了多久?這期間小香是否受人訓練、指使,卻也難說了。
「鬼派的!你信不信?」小香臉色沈下,小嘴一扁,夢中女鬼淒絕的懇求又在耳邊響起。她賭氣道:「既然你疑心我是密探,我也打不過你,要殺就殺好了!哪個密探這麼笨?為了幾個不相干的人洩漏自己的身份?你拔刀齋殺人無數,想殺我就殺啊!何必婆婆媽媽地找理由!」
何必婆婆媽媽地找理由!何必婆婆媽媽地找理由!「是啊……呵呵呵呵……是啊……」拔刀齋低低笑了一陣,抬起頭來,目中兇光大熾,在小香身上打量著,嘴角浮現殘忍的笑意,喃喃道:「哼哼……我連她都可以殺了,為什麼不能殺妳?哼哼……」
小香一愣,原本只是賭氣的話,卻沒想到拔刀齋忽然狂性發作,真的想殺了她。她心裡一急,道:「我………」
「哈哈哈哈!」拔刀齋仰天長笑,高聲道:「我連她都可以殺了,我還有誰不能殺!殺人不眨眼!血染京都的惡鬼!連她都能殺了,還有誰不能殺!還有誰不能殺!!哈哈哈哈~~~」他長劍「鏘」一聲收回鞘中,一跛一跛、頭也不回地向外走去,餘下淒苦的笑聲迴盪在房中。




(兔崽文後雜談)
前頭加了一大段兔崽虎爛的劍心小時候,其實是參考日本電視劇<阿信>中,她小時候的故事,大概佃農跟貧農的生活都差不多吧。漫畫裡只設定劍心小時候父母因為霍亂去世,所以兔崽就多給劍心掰了些家人,雖然他的家人們沒有出場的機會,只是兔崽得讓劍心變成只剩一人的孤兒,用霍亂處理掉這些角色時,讓兔崽莫名的很傷心。兔崽好像把劍心的過去搞的太悲情了一點(這也不能怪兔崽啊,誰叫設定本來就是這樣,兔崽只不過多描寫了一點)……還好劍心終於遇見了薰,之後有一個家、一個平平淡淡的幸福……
被人口販子賣掉的話,男子為奴,女子為娼…只是兔崽想了想,總覺得…劍心應該會被賣到…奇怪的地方去吧(詳情請見N幕之後)…還好還好,還好劍心沒被賣掉………
拔刀齋快被兔崽寫成瘋子了……讓拔刀齋縱容他的斬人之心,外加自暴自棄,應該會是這種樣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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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幕
2010-03-08

拔刀齋狂性大發,大笑之後拂袖而去,小香心中只道:他瘋了……原來拔刀齋是個瘋子……
她長吁一口氣,摸摸自己的脖子,實實在在地感覺到自己的腦袋還在脖子上,這才放下心來。至於拔刀齋為什麼三番兩次要殺她,卻又不動手?第一次還可以說是少了個醫生照顧,現在他傷口痊癒只需些時間調養,留著小香反而多餘,拔刀齋這次還不動手,就不知道他哪根筋不對了。


次日午後,小香前一日躍上屋頂的身手,許多人都親眼目睹。拔刀齋什麼樣的本事?他妹妹會武功想來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一群武人閒來沒事,瞎起鬨起來,拱著倉田去找小香比試。
倉田在眾人圍觀之下,硬著頭皮敲了敲房門,道:「香小姐?」
門向外滑開,小香在門後道:「倉田先生?大家怎麼都來了?發生什麼事了?」
「這個……」倉田瞄了瞄小香後方,房中並無他人,奇道:「緋村不在嗎?」
「他出去了。」小香話一說完,眾人長吁一聲,原本緊張的氣氛緩了下來。
「香小姐身手挺好的,這些日子以來,香小姐忙進忙出,功夫擱下了挺可惜的,所以大家叫我來陪妳練練劍,不知道香小姐肯不肯賞臉。」倉田堆滿笑容道。
小香太久沒練劍,這會兒手癢起來,笑著道:「好!倉田先生肯陪我練劍再好不過了,我一定奉陪。請在樓下等我一下。」
眾人歡呼起來,簇擁著倉田下樓,爭著在廊上搶著看好戲的位子,旁邊幾個盒子裡又堆滿了銅錢,這次是倉田對小香,誰輸誰贏、幾招見勝負等等。
小香在房中,打量她一身和服,礙手礙腳甚是不便。拉開壁櫃,想起拔刀齋身材瘦小,也只比她高個兩吋,便取出他的衣服,「借用」一下。衣服舊了些,但保持的十分乾淨,只是上頭淨是利器劃破的痕跡,不難想像這些打鬥是如何的兇狠。
小香換過衣服,步下台階,走入庭中。眾人見她兩手空空而來,從人群中一把長劍連刀帶鞘地向她拋來,小香伸手接下,眾人爆出一陣喝采。小香尷尬地一笑:這些傢伙馬屁也拍過頭了吧!
壓注在小香身上的武人,見她接下長劍的手法乾脆俐落,信心增添不少。待小香抽刀出鞘,個個臉色都綠了。小香反過刀刃,竟是拿著刀背對著倉田。
「香小姐,妳刀子拿反了!」一人大笑。
「練練劍而已,又不是拼命。」小香笑道。
倉田見小香神色自若,打疊起精神。畢竟她是拔刀齋的妹妹,武功只怕不會太差。雖然沒有把握一定能贏,但輸在一個女孩子手下,面子上可說不過去。
倉田反過刀,大喝一聲,一劍當頭斬下,小香提劍上格,倉田隨劍直削而下,直取小香手腕。小香劍勢向後拉去,人卻趁隙搶進倉田身前,手中長劍借力沈下,又倒翻上來,直逼倉田腹部;也是倉田反應極好,刀鋒逼上之時,雙足一蹬,繇子翻身閃過這一擊。
眾人又爆出一陣喝采。
倉田一劍向前刺去,小香橫劍揮過,隨即倉田又是唰唰唰地三劍橫削,小香沉下腳步,長劍左右揮舞守在身前。眾人瞧著倉田劍法靈動,攻勢又猛,招數層出不窮,瞧得直是眼花撩亂。小香一劍一劍擋開了去,偶爾攻去也被倉田擋下又趁隙進攻。
眾人見小香防守如此嚴密,心中讚道:果然是硬底子真功夫。但看了一陣,小香防守多攻擊少,劍法雖是嚴密無所疏漏,卻跟拔刀齋劍術的路子大異。在場眾人仔細回想拔刀齋戰鬥之時,倒還沒人見過拔刀齋如何防禦,只因拔刀齋出招太快,敵人連擋都來不及擋,便已身首異處。
眾人心中存疑道:緋村兄妹倆拜在不同師門之下嗎?一個專精攻擊,一個專攻防守,合起來使倒也挺有相輔相成之效,分開來使,兩個人的劍術卻是有過也有所不及了。


倉田一記「雙旋」朝小香腰間揮去,小香劍勢下沉格去,見倉田出招之後向後轉去,背上空出破綻,便提劍刺去,倉田迴身本欲揮向小香頸間,見小香劍尖直逼而來,劍勢斗沉,壓下小香的劍;小香劍勢被引向地去,上身前傾,倉田藉勢長劍彈起,橫在小香頸前。這番便是小香輸了。
小香微微一笑,向後一退,橫劍於胸前道:「多謝倉田先生指教。」
倉田伸手抹去額上汗水,道:「香小姐果然厲害。香小姐師承哪一流派?劍法倒是跟緋村相去甚遠。」
小香一驚,心道:這可不能說,外公可是在明治之後才創立神谷活心流,要是說了,大家追查起來可就糟了。
她一雙美目轉了轉,淺淺笑道:「你們猜猜看啊?大家見多識廣,看我跟倉田先生打這麼久,猜得出來嗎?」眾人面面相覷,看了半天,小香什麼流派出身,倒還真的看不出門道。
小香輕輕笑起,道:「請各位慢慢想吧。」


為了猜出小香的流派,這幾日挑戰者絡繹不絕。小香練劍對打的時間多了,打掃的時間就少,老闆娘瞧著小香整日價地便是和那群志士打著好玩,心中大怒,趁著夜間無人將小香好好地訓了一頓。小香自知寄人籬下,蠻橫不得,只好請眾人午後再來練劍。
頭兩天眾人圍觀下注,賭小香勝者倒也不少,但兩日對打下來,小香總在將要得手之際敗下陣來;起初眾人只當小香臨敵經驗不足,縱有精妙招數也使的不好。只是瞧了兩天,無論對手劍術好壞,小香總是落敗;尤其劍術低微之人,小香雖是攻勢甚多,卻出手緩慢,見對手擋不過還會故意劍勢走偏,下一招仍是相同招式,直到那人能自己擋開了去。這下大家心知小香每次落敗是給大夥留些臉面,否則輸在個稚齡少女手下,面子上難看。如此一來,自忖劍術不及小香之人,也就不再自討沒趣,其餘之人有事要忙,兩日之後只剩倉田陪著小香練劍。


兩道身影迴旋,白光掠去,倉田劍尖直指小香粉頸,小香微微一笑,向後退開了去,橫劍胸前道:「多謝倉田先生指教。」
倉田抹去額上汗水,道:「香小姐的劍術當真不錯。」
小香嘴角揚起,美目流轉,掩不住心中的歡欣之情。她繼承母親當年的名號,鄰人稱她為「竹劍美少女」,竹刀劍術倒也練得不錯,只是不知真正生死相搏的實戰上她的程度又是如何,因此能得幕末武士的讚賞,心裡自然開心。
「難為倉田先生百忙之中,抽空陪我玩了。」
「哪裡哪裡,」倉田笑道:「其實我也沒什麼事,有空多練練劍術,免得劍術生疏了。」
「咦?為什麼倉田先生都不用出去?」小香詫道。隨即想到,又道:「對不起,我不該問這些。」
倉田微微笑道:「無妨無妨。我的任務是留守在此,準備情報遞送,聯絡令兄的任務也是我的工作;另外,如果情報外洩,新撰組的人攻來,我多多少少也可以稍微擋一下,讓其他志士能趁亂脫逃。」
萬一有事倉田先生便得留下來斷後了……小香點點頭。斷後之人,通常都會寡不敵眾而戰死沙場,小香不知該如何接話,默然不語。
「對了,香小姐,緋村這幾日去哪?」
「不知道,拔…哥哥沒跟我說過。」提起拔刀齋,小香只記得他狂笑之後離去的落寞背影,心中暗自慶幸腦袋還在脖子上,不自覺地又伸手撫頸,好像在確定脖子真的沒斷成兩截似的。「倉田先生找他有事嗎?」
「眼下是還沒。就算有事也得等他傷好了才行。緋村的傷勢怎麼樣了?」倉田問道。
「嗯……他其實好的差不多了,這兩天就可以正常走路,之後再過個兩三天,要跑要跳都不成問題。」小香忽然想起既然緋村的傷勢都已大好,她總算完成夢中女鬼的交代了,想來離回家的日子也不遠了。想到此處,小香忍不住嘴角揚起淺淺的笑容。
倉田見小香忽然笑起問道:「香小姐想到什麼事?怎麼這麼開心?」
「沒事沒事。」小香輕聲哼著歌,轉身而去。多少日子以來的委屈,這些日子以來的思念,一切終將結束,她終於可以回到日思夜念的家人身邊;她一邊哼著小曲,一邊想著不知該怎麼跟哥哥炫耀見著斬人拔刀齋的事;小香心情大好,即便想到一直對她不理不睬的拔刀齋,此時想來也覺得拔刀齋待她不算太壞,至少他是個守禮的正人君子。


存著回家之念,小香日日望著天空,盼望著哪天一覺醒來或者眨眼之間景色全變,她已回到三十五年後的那個墓園。一日、兩日、三日,日子緩緩流去,而她的盼望一次一次的落空,於是她焦躁不安,整日沈著臉,一有空閒便望著天空,疵牙咧嘴,無聲地咒罵。
那晚,月亮圓了,一輪滿月高高掛在天邊,鈴拉著小香道:「香,妳看妳看,中秋了。」
小香一怔,仰著頭直盯著那輪明月,一個箭步衝回房間,攀著窗櫞,大叫:「都已經中秋了!!妳到底知不知道?」為什麼我還不能回去?巴!妳說話不算話!妳要我幫妳救拔刀齋,我已經醫好他的傷了,為什麼我還在這裡?我要回去!今晚是中秋,月圓人團圓,我要見我爸媽哥哥,我不要再待在這鬼地方了!讓我回家……求求妳………讓我回去………
小香頹然跪倒在地,雙手掩面,淚水撲簌簌地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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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幕
2010-03-08

誰也不知道發生何事,只知道中秋一過,小香的粉嫩小臉上整天掛著淚水,泫然欲泣的神情楚楚可憐。眾人關心之下問了幾句,卻換得小香大哭出聲,什麼話也問不出;有人以為她擔心拔刀齋一人在外,安慰了她幾句,但一提起拔刀齋,小香便扁著嘴、滿是委屈地淚流滿面,於是大家只好一句不提,放任小香哭個夠,私下搖搖頭,不解地思忖道:拔刀齋冷酷無情,香小姐卻對他依賴這麼深,才不過幾天不在,香小姐就哭成個淚人兒了,唉,雖說香小姐就這麼一個哥哥可以依靠,但也不用成天黏著吧。




小香哭了兩天,當晚她回到房中,珍而重之地取出母親為她縫製的粉色和服,衣服上的血漬已被洗淨。她伸手撫摸著裙擺上繡著的楓葉,細細、細細地撫著…想起母親夜間趁她睡去後,忍著冬末春初的寒氣,一針一線加緊縫製,只為了趕上她的生日,做為賀禮;小香淚水一顆一顆滾落……耳中彷彿傳來母親的語音:”…小丫頭也長大了…留在身邊寵她的日子也剩沒幾年……”
「媽媽……」小香臉頰貼著精細的楓葉,內心宛如千萬支針刺下。嚴厲管束她的母親,也是將她捧在心上疼寵著。她有時仗著父親事事順著自己,跟母親鬧彆扭,氣不過還躲到師父的診所中,著意便是要讓父母擔心不已。此時想來,不知道這次她忽然消失,要讓父母擔心成什麼模樣,心中又是傷心又是懊悔。
她不住哭著,內心泣道:我以後一定會乖乖的聽話,我會很乖很乖的,一定不會再惹媽媽生氣,只要讓我回家就好……待在他們身邊就好……我也不求什麼別的了……只要這樣就好,好不好?




依稀間,小香彷彿聽到了女子清柔的語音道:”…但是請妳過來已經耗去了我太多力量,送妳回去恐怕還必須請妳等一段時間……”
小香猛然睜開雙眼,眼前漆黑一片空無一人,自己竟是哭累了,摟著和服便睡著了。她翻身坐起,怔怔地瞧著手中的衣裳,臉上淚痕已乾,眼眶已是乾涸……她妥貼地折疊好和服,再一次地摟在胸前,拉開壁櫃,輕輕地將和服放下,收在櫃中最裡層。
她已經不敢想何時能夠回家;或許那女鬼要她等待的時間,叫做「永遠」……
小香佇立在櫃子前良久……終於,狠下心來,重重地拉上紙門,絕了回家的念頭……




第二天一早,小香又是笑著淘米煮飯,神色如常,只是笑容中隱隱含著說不出的淒涼,一雙腫的宛如核桃般的眼睛,洩漏出她整晚傷心的煎熬。
老闆娘見她哭了兩天,好不容易止住了淚水,卻又是這番悶悶不樂的神情。想她這一個月來悶在此處,足不出戶,做事勤快忙東忙西的,心中也是憐惜。趁著眾人吃完早餐,揮手招呼小香道:「香,今天我吩咐菊、鈴去買的菜多了些,妳就跟著去幫忙吧。」嘴上是要小香幫忙,實際上老闆娘暗中交待鈴多帶小香去走走逛逛,晚回來點也無妨。
三人一出長屋,鈴便從懷中取出一張字條,拿給菊問道:「表姊,咱們今天要買什麼?」
菊接過字條,瞧了幾眼道:「醬油、味噌、米、蘿蔔……」
小香湊過去瞄了一眼續道:「芋頭、糯米、薑、白菜……」字條上全是假名,一個漢字也無,字跡拙劣,好像幼童亂寫一般。
菊、鈴兩人聞言一愣,兩雙眼睛注視著小香道:「妳識字?」
小香眨了眨眼,心中微覺奇怪,道:「是啊,這有什麼大不了的?」
此語一出,鈴滿臉漲紅,小香自知失言,伸手摀住了口,轉過話頭,道:「那個…我學了點皮毛的醫術…師父總是會逼我看些醫書,講解給我聽,我才懂得一些字的。」
即便在明治時代,有錢讓孩子上學唸書的家庭並不多,尤其女孩唸書的機會遠少於男孩。小香自幼得以唸書習武,在附近算是少見的了。而江戶時代,平民能唸書的又更少了,因此鈴、菊不識字倒不足為奇。
想到此處,小香奇道:「這張字條是誰寫的?」
鈴紅著臉道:「表姊寫的。她看到店裡少了些什麼,就會順手記下來……我們農家出身的,沒機會唸書……她寫的字……我…我看不懂……」說到最後聲音越來越低。小香容貌清麗,家務處理得井井有條,劍術不弱,又會讀書寫字,鈴跟小香一比,處處及不上她,不免有自慚形穢之感。
菊道:「表妹……我也只會寫這些柴米油鹽的,懂得也不比妳多……哪像香連醫書都看得懂。」
小香一怔,嗅出菊淒涼語氣中濃濃的酸味,摟著鈴的肩頭道:「唉呦唉呦…我認識字倒還不對了。看那醫書,我背錯寫錯一個字,師父就是一個鞭子打手心;學到後來,我還情願我一個字都看不懂了。」聽到此處,鈴噗哧一笑,兩個女孩笑開了便轉過話題。
三人走進一間菜店,小香手中持著字條,一邊走向一籃蘿蔔前,用力辨認著菊童稚的字跡,蘿蔔下方的幾個假名,小香左瞧右瞧就是分辨不出到底是要買多少,轉頭正要詢問菊這些是寫什麼,只見隔了兩三個人外,菊站在一籃白菜前,挑起一棵葉片乾縮縐摺的白菜,菜葉中隱隱藏著一條白皙肥壯的大菜蟲,菊重重地將這白菜扔回菜籃,怒道:「喂!這種菜你們也敢拿出來賣?」
一名二十來歲的伙計急急趕來,將白菜拿起,道:「對不起對不起,我們馬上收走。」
小香眨了眨眼,見菊在發脾氣,不敢靠過去相詢,忽然聽見街心上一陣吵鬧,鞭子破空咻咻之聲,其中夾雜一個孩子嚎啕大哭之聲,大哭道:「沒有偷,沒有偷。」
小香朝那聲音來源奔去,不過四尺之外,人牆擠的水洩不通。她腳步斜移,鑽進人潮中,只聽得一人問道:「這是怎麼回事?那孩子是做了什麼?為什麼宇田大爺氣成這樣?」
「好像是說那孩子偷了宇田大爺的錢包。」
「有哪個偷兒會笨的拿贓物在失主面前獻寶啊~根本是欲加之罪!」
「大叔,這怎麼回事啊?」小香微微側頭問著身旁的男子。
「剛才宇田大爺在路邊上的包子攤上買了個肉包,咬了一口就往地上扔,還嫌人家做這種難吃的東西也配出來賣錢。仗著自己旗本出身的混蛋,整天遊手好閒又吃好喝好的,這般作賤糧食,以後一定給雷公打死!」
「大叔,這跟那孩子有關係嗎?」
「啊…正巧那孩子在一旁討飯,看到肉包給人扔在地上,跑過去撿;剛好看見宇田大爺的錢包掉在地上了。那孩子也是一片好心,拿了人家不要的肉包,怎麼說也比平常吃的餿水好的多,撿了錢包跟上去,拿去還。宇田大爺人高馬大,步子長的多,一個五歲的孩子跟不上……現在,不就是剛好宇田大爺在一旁的丸子店吃了喝了,沒錢付帳,給人說是白吃白喝,失了臉面。那孩子正巧出現,才捧著錢包要開口問,就被誣賴說是偷了東西。」
「喂喂~~你看到了嗎?說的可詳細的咧。」一旁的婦人道。
「當然啦,宇田那傢伙經過我家店門前,不過就我爹倒水時倒到他大爺腳上,他一發起火來,抽了我爹他老人家幾個鞭子,順道砸了附近幾個小攤子,拍拍屁股就走了!這他媽的渾球!我氣不過,想找他理論,可是又…又怕他的鞭子……咱們這種市井小民,拼死拼活的努力工作,可他們出身尊貴,不用工作卻……」
小香哼了兩聲,隨即又聽到一個女子淒厲地哭道:「大爺,大爺,您就饒了這孩子吧!他不過就餓壞了,撿了地上的東西吃。這孩子很乖,不會偷東西的,這不,錢包就拿來還給您啦!」
小香一矮身,鑽到人潮之前,一名大漢衣著華麗,想來便是宇田,宇田手中長鞭在空中舞地咻咻作響,神色輕蔑,鞭子舞了半天,又重重地打下;一名五歲孩童衣衫破爛,渾身髒污,倒在地上哭著,一個丐婦模樣的女子披頭散髮地伏在地上把孩子摟在懷中又哭又求,看來便是這孩子的母親。圍觀人眾雖多,卻也沒人敢說話。
宇田喝道:「笑話!老子說這死小鬼是偷就是偷。哼!錢包難不成還自己長腳跑去他手裡嗎?偷東西被抓到就說拿來還,有這麼便宜的事嗎?死老百姓還敢跟老子頂嘴?!好手好腳的不工作,整天不是偷就是搶,還有你們這些捧個碗哭窮的,惰性!」
周遭微微掀起一陣譟動。這幾年尊皇、佐幕兩派在京都相爭,無主武士在京都流浪,的確造成了京都治安的惡化;但城裡大量湧進了鄉下來的乞丐,卻是因戰爭造成周圍農地的破壞,顆粒無收;甚或壯丁被徵去打仗,無人耕種,加上賠給國外的款項全都落在平民的賦稅上,人民活不下去,這才不得已行乞。
而身為旗本的武士階級本是作為戰爭時的軍力,一直以來無事亦可歲入豐厚,卻自重身份,不屑學習新式的槍砲作戰,無法與洋人匹敵,導致幕府需另行徵召平民,反倒加深政府財政負擔;捧著人民的血汗錢,拿不出一點實績來,又囂張跋扈,自詡身份高貴,作賤人民。圍觀民眾雖是心生不滿,但又怕大聲叫罵,鞭子掃過來,只敢低聲咒罵。
「真他媽的天生乞丐命,一輩子沒出息的人渣,根本就是國家的蠹蟲!侵蝕國本的溝鼠!去死吧!」宇田大吼一陣,又是一鞭狠狠抽下。
那丐婦蜷曲身子,緊閉雙眼,等著那一鞭抽下。咻一聲曳然而止,鞭子卻沒抽到她背上,她睜眼一瞧。眼前一名紅髮少女高舉右臂,擋下那一鞭,鞭梢在她臂上纏了兩三圈,少女反手抓住鞭尾,用力一甩,宇田手中鞭柄彈起,結結實實地朝他右頰打上,直打得他眼冒金星,右頰高高腫起。
「這些話還給你!你武士大爺好手好腳的不工作,吃飽了撐著就欺負婦孺嗎?!垃圾、蠹蟲!」小香怒吼道。
她撇下手上奪來的鞭子,迴身蹲下向一旁的丐婦和孩童道:「這是一些傷藥,很管用的!這些繃帶也給妳們。你們先到旁邊去,沒事了!」小香向那對母子柔柔一笑,將手中的傷藥與繃帶塞進丐婦手中。那丐婦抱著孩子迅速退到人群之中,噤聲不敢言語。
宇田從滿天金星回過神來,見小香多管閒事,怒道:「臭娘們!老子的閒事也敢管?他媽的找死!」說著一拳便向小香揮去,拳勢夾風,呼呼而來。
小香側身閃去,纖纖五指搭在宇田腕上,順著他前衝之勢使勁一拉,宇田失了重心,上身前傾,小香伸足向下絆去,隨即勁沉下盤,雙手畫出個大圓,在宇田肩頭腰間一壓一托,宇田巨大的身子飛起,在空中翻了半圈,「碰」地一聲平躺在地。他還未及叫痛,一隻小腳狠狠踹下,踩在他的鎖骨上。
小香怒目狠瞪,鄙夷地俯視她腳下的宇田,怒道:「哼!好了不起的武士大爺啊!給死老百姓踹在腳下的感覺怎麼樣啊?出身好說話就大聲啊!喂!跟那孩子道歉!」
宇田哼了一聲,兀自倔強道:「老子整肅街坊治安,干妳屁事?」
小香眉尾一抬,腳移上他脖子,微一使勁,宇田雙眼圓睜,流露出怖懼之色。小香這腳再用力了幾分,可是會一腳踩斷他的脖子。小香見他還知道害怕,腳又移回他鎖骨上,哼了一聲道:「既然我插手管了,自然就干我…干我…的事。」她素來不說污言穢語,「干我屁事」這四字竟是說不出口。
「你不過是投胎生的好而已,有什麼了不起?要不是我們這些死老百姓辛勤工作來養活你們這些白吃白喝、腦滿腸肥的武士,你們能這般錦衣玉食,閒著無聊就欺負人嗎?」小香一番言辭,聽得眾人心中無不暗暗叫好,只是久在欺壓之下,誰都不敢出聲。
宇田怒道:「要是沒有我們武士流血賣命,有德川三百年的和平嗎?」
小香啐了一口,右腳提起往他胸口踹下,道:「憑你這種貨色也配拿德川三百年的和平來說嘴?好啊!洋人的船艦就在江戶外海,你們怎麼不拿出點辦法?只會打敗仗、賠款!自己打不贏,就找平民去打,反正別人家的孩子死不完!我們這些死老百姓的命沒你們武士大爺尊貴,當砲灰剛好是不是?哼!武士算什麼?人生下來就不該有階級之分,人人都是平等的………」小香話未說完,眾人一片譁然。適才也在一旁圍觀、暗中叫好的鈴飛奔而來,捂住小香的嘴,死命地將她拖走。


宇田狼狽不堪地從地上爬起,忿忿然地怒視周圍眾人,眾人心中一驚,生怕日後被藉機找碴,紛紛低頭掩面,故作無事地離去。
而宇田在眾人面前敗給一名嬌弱少女,被踹在腳下羞辱,羞憤之下大起殺意,拔出腰間配劍,一雙鷹眼來回在人群之後尋找那紅髮少女的身影,手中的劍越捏越緊……


鈴一把將小香拖到一旁,小香便掙脫開鈴的手,怒道:「妳幹嘛啦!我話還沒說完……」
「妳瘋了嗎?」鈴劈頭便是一句好罵:「在大家面前宣揚『四民平等』的想法,根本就是宣告自己是維新一派的。新撰組的人抓的很嚴,妳知不知道?」
「『四民平等』又有什麼不對?新撰組的人能因為我說幾句話就抓我走嗎?」小香兀自忿忿不平地道。
「妳以為壬生狼是什麼好貨色啊?」鈴白了她一眼:「那些傢伙動不動就挨家挨戶地搜,沒事就說哪裡窩藏維新亂黨,要搜!給他們搜完,店裡就像颳過大風一樣,店裡的生意還做不做啊?哼!他們要抓妳、要殺妳,隨便安個罪名就是了,方便的很!」
小香張口欲辯,忽地一掌向鈴擊去,鈴閃避不及,直直向後飛去,這時鈴瞧見小香身後一把明晃晃的長劍向她直刺而來,長劍之後便是宇田滿是殺氣的怒容。
小香迴身一轉,眼見這等欺壓良善之人、為保顏面非置人於死地不可的狠毒手段,小香怒氣陡增,眼眸緊收,黑亮的眼眸頓時漆黑如幽深的地獄。她微一側身,一記「空手奪白刃」,雙掌夾住劍腹,順勢一退卸去前衝之勁,又猛然向前一推,宇田手中拿捏不穩,長劍離手,劍柄直直朝他喉頭撞來,兩下連擊令他口吐白沫,倒地昏迷不醒。
小香倒轉長劍,一躍而起,劍尖對準宇田的喉頭,筆直向下刺去。
鈴見小香異常張狂的殺意、殘忍的劍法,嚇得高聲尖叫,掩面不敢再看。「突」的一聲,鈴滿是驚嚇地張開指縫,地上卻無一絲血跡,她放下雙手,只見劍尖刺入宇田頸邊的泥土地中,小香拄著劍莫名地用力喘氣,好似竭盡全力地在壓抑著。
小香喘息了一會,緩緩地轉頭看向地上昏迷的宇田,又看向入地三分的長劍,她顫抖的手緩緩抽出劍來,楞楞地望著自己持劍之手……忽然,她拋下長劍,急匆匆地邁步離去。
鈴全然不明就裡,只得跟在小香之後。前方的小香快步走了一段,步伐漸漸放慢;鈴這時才注意到,小香的肩頭正微微顫抖著。
「…香…?」鈴走到小香身畔,輕聲喚著。小香別過臉來,清麗的臉龐上掛著兩串長長的淚痕。
「妳…妳哭什麼?」鈴一怔,打贏了還哭的事還真沒聽說過。
「我…我剛剛好生氣…」小香拭去淚水,嗚咽道:「那個傢伙好過份,明明都是武士不好,才害得人民生活不下去,居然還這樣欺負人……我剛剛氣到差一點…差一點就要殺了他……。我不知道我怎麼會這樣……。我好害怕…怕我真的殺了他……」
鈴靠過去大力拍拍小香的背脊道:「沒事了啦!有什麼好氣的?自從黑船來了之後,越來越多農民生活不下去,流浪到城裡當乞丐、偷兒,卻被『整肅治安』的理由喀嚓掉了,這種事情又不是今天才開始,每樁都氣,妳早就氣死了!」說到「喀嚓」二字,鈴伸手在小香頸上虛劈一下,表示斷頭之意。
「妳怎麼能這麼心平氣和?」小香抹抹眼淚,又道:「辛勤工作換來的是吃不飽穿不暖的生活,還被人糟蹋,妳不會不甘心嗎?」
「當然不甘心!」鈴忿忿地道:「我爹跟我哥哥辛苦種田一輩子,卻因為繳不起納糧的米,欠下債務,最後被債主活活打死。我跟我娘也被債主抓去賣了,如果不是被買下來管店面的話,我們就……可是我們能怎麼辦?命苦啊!」
「所以你們就逆來順受?」小香叫道。
鈴定定地瞧著小香,忽然輕輕笑起,左右張望一陣後,附在小香耳邊悄聲道:「當妳狠狠地罵那武士大爺的時候,我其實很想替妳拍手。我覺得妳說的很好,可是我們畢竟打不過他們……」
鈴一頓,緬靦地淺笑道:「我把希望押在妳哥哥……那樣子的人身上。妳跟妳哥哥之前分開了一陣子,不過妳總該知道妳哥哥現在是幹嘛的吧?」
「啊?嗯!」小香點點頭:斬人拔刀齋是殺手啊!傳說中冷酷沈靜無血無淚又強悍無敵的殺手!
想起這串她從小聽到大的拔刀齋傳說,小香腦中忽然閃過夕陽下,窗邊的那抹紅色身影。
冷酷沈靜?那尊活人石像是很安靜……無血無淚?傷得這麼重,也沒看到他皺眉,好像肉不是長在他身上。強悍啊……偶然間充滿殺氣的眼神,但更多的是…毫無生氣的眼眸………
小香眉心微蹙,總覺得傳說中拔刀齋跟本人相去甚遠。那個該當冷酷無情的惡鬼為什麼…為什麼在她眼中卻只是個…只是個落寞憂傷的少年?得到所有練武之人一生追求的「最強」稱號,他為何如此落寞?
「我相信他們可以帶來一個新時代,一個我們平民不用忍氣吞聲的時代。所以就算會賠上性命,我跟我娘還是幫著他們。」鈴悄聲續道。
「他們?」小香疑道。
鈴誇張地動著嘴,無聲地說出「維新志士」四字。
小香一怔:維新志士?是啊…拔刀齋也是維新志士的一員,也是為人民帶來希望、帶來明治盛世的功臣。可是為什麼?後世的傳說,不論好壞、英雄或惡鬼,都只提到他強悍無敵、冷酷無情?似乎他的存在就是為了…為了在戰場上揮劍殺戮……我從來不曾聽過有誰提過拔刀齋的理想,他究竟為何而戰,即便是他劍下救過的人都是又敬又畏地說著他如修羅般的劍術……令人害怕、憎恨的存在……




(兔崽後記)
劍心是為了終止人民的苦難而戰的,可是…漫畫裡完全沒提到什麼是人民的苦難!!
兔崽當年很瘋神劍的時候,也看了幾本明治維新的書,前一陣子也看了些幕末暗殺實錄的小說,可是……可是兔崽還是沒看到那個時代的日本人民們究竟過著什麼樣的生活?究竟關心什麼問題。
於是,懶的再考據的兔崽就開始唬爛起來了。(旗本的事情大概是真的)
這幕裡,百姓的生活是參考『凡爾賽玫瑰』裡,法國大革命前人民的生活,加上清末的一些割地賠款的鳥條約而來的。兔崽想問,什麼樣的生活,會讓百姓寧可捨棄性命不要,上戰場一搏?或許,當他們安安分分當良民時,再也沒有活路的時候,就是他們造反的時候。
如果是這樣,那麼,法國大革命前,法國百姓的生活,或許可以套用在日本人民身上吧?(究竟是天皇掌權,或者是幕府掌權,對於被統治的人民來說,真的差別很大嗎?)


來說說法國大革命吧!不過是兔崽最愛的動畫版本(笑),事件可能是虛構的,但人民的痛苦,是真的………
當少數的僧侶(第一身份)、貴族(第二身份)把持著土地,讓廣大的平民(第三身份)來供養的時候,在大家都有飯吃時自然沒問題。但是,當平民的兒子生病時,賣牛讓一個兒子醫病卻會害得全家餓死;找工作只有不斷的碰壁;晚餐只有馬鈴薯皮濃湯跟麵包;永遠擔憂著下一頓的麵包有沒有著落。
而瑪莉皇后卻在研究時尚的禮服,用物質享受跟搞外遇(這是史實)來填滿她奧法聯姻下空虛的婚姻生活,完全沒有用大腦想想是誰在供養她的生活,這些全都是人民的稅金啊!!當大臣跟她說:「皇后陛下,人民已經沒有麵包吃了。」她回答說:「那就讓他們吃蛋糕啊!」(這也是史實)
所以人民革命。
在動畫結局裡(請不要說兔崽爆雷,瑪莉皇后的下場歷史課本都有寫),皇室成員一個一個上斷頭臺,當王子被拉開瑪莉皇后身邊,瑪莉皇后苦苦哀求士兵不要帶走她的孩子,她說:「你們也都是有孩子的人吧!」
士兵回過頭,壓抑著又冷冷的說:「是的…我們曾經有過孩子,但是我們買不起牛奶,眼睜睜地看著孩子因營養不良餓死;而妳卻在凡爾賽宮裡佩帶珠寶,吃著糖果歡笑……」


在寫這段時,兔崽一直很想表現出與生俱來的社會階級差異(武士VS平民),因為出生的差別使得有些人可以不用努力就可以豐衣足食,而有些人不斷的努力卻只有餓死的份。像宇田這樣的上位者,尸位素餐(霸著位子白吃白喝又沒貢獻的人),權力的傲慢,加上何不食肉糜的白目,這是兔崽想表達的;只是兔崽功力不夠沒有寫好,不會讓人看完之後真的想衝進文裡砍了那個混蛋。


鈴對新撰組的評語請大家不要太介意,她是站在維新那邊的,當然會對佐幕的沒好感,兔崽只是讓她說出那個角色會說的話。


對不起大家,兔崽一不小心修文修一修,變得這麼黑暗,看來兔崽真是壓力大啊~~這次居然連平常搞笑亂來的後記也都黑黑的……傷了各位的眼睛,抱歉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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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幕
2010-03-08

「香?香!」鈴見小香沒來由地元神出竅,伸手在小香眼前亂揮,大聲叫著。
「啊?」小香回過神來,一把抓住鈴的手,小嘴一扁,正要發嗔,忽然神色一凜,揣著鈴的手腕便走。
「香?妳幹嘛啦?拉得人家手很痛耶!」鈴叫道。只見小香在巷弄中奔走,腳步忽快忽慢,也不知道在搞什麼名堂。鈴又道:「香!再過去沒有店家了,妳往那邊走幹嘛?」
小香不語,拉著鈴猛然轉入一旁窄巷便即收腳不動,鈴見小香總算正常些了,反手扯了扯小香的手腕,示意小香跟她走,但不管怎麼拉小香就是不動。鬧了半天,鈴的耐性將盡,正要發作時,小香忽道:「閣下跟了這麼長一段路,不知道有什麼指教?」
「香…妳在跟誰說話?」鈴才說完,身後傳來一人道:「不錯不錯,真不愧是斬人拔刀齋的妹妹。」一道黑影從簷間陰影下現身。
小香聞言一怔:這傢伙為什麼會知道這個偽造的身分?莫不是…有內奸……?
「哼哼!好說好說。」小香壓下心中的不安,下顎微微揚起,擺出一派高傲的姿態。
這下換鈴愣住,小香這般神情跟平日笑靨盈盈地小女孩神態完全兩樣,現在簡直就是另一個拔刀齋。
「麻煩小姐陪我們走一趟,我們會通知令兄來接妳的。」黑衣人言辭恭敬,眼中卻是勢在必得的殘忍殺意。
「……你們是想抓我當人質,騙拔…我哥哥來救我是吧?」小香滿是不屑地道。外人眼中看來是小香對自己武藝的自信,但小香心中卻知拔刀齋與她非親非故,拔刀齋憑什麼會來救她?尤其他對她不理不睬,動不動就趕她走;她還真不知道自己這種人質有什麼價值呢!
「果然是聰明人,在下就不客氣了!」語音未落,黑衣人一掌揮去。
小香見那掌來得又急又猛,趕緊舉手上格,不料黑衣人手指曲起,由掌改成擒拿手,小香一驚,雙足點地向後躍去。黑衣人見勢搶上,呼呼揮出三爪,全是繞著小香的手臂和頸子打轉。
小香步伐滴溜溜的移著,盡是數釐之差躲過黑衣人的擒拿。她瞄見黑衣人腰間掛著長劍不出,又是招招擒拿之勢,看來當真只想活捉她,如此出手便有顧忌。想通此節,小香信心大振,繞到黑衣人身後,左手立掌劈去,饒是黑衣人變招也快,背後被劈,他立馬迴身,同樣一拳回敬在小香背上。
小香中拳後,身子向前飛出,跌在地上。鈴趨步上前,想扶她起來,小香連連揮手,厲聲喝道:「不要過來!」
她雙手一撐,立即翻身跳起,眼前又是一拳而來,小香咬咬牙,明知對方拳法高出自己太多,實打實地對戰只有挨打的份,但這時不能閃躲,這拳若是閃開了,可就招呼在鈴身上。她略一側身,纏住黑衣人手臂,身子搶進黑衣人胸前,便想來記過肩摔。黑衣人見小香自己鑽進他懷裡,左手倏地探向小香腰間,將她攔腰抱起。小香一愣,不及細思,腦袋向後撞去,直直撞在黑衣人下顎,黑衣人吃痛之下,左手鬆開小香,小香隨即飛起右腿,將黑衣人踢出三尺之外。
小香揣起鈴的手腕便跑,心中暗責自己大意,不過就打贏了個不學無術的浪蕩子,竟忘了自己的斤兩,以為空手便打得過尋常武人。
小香的拳術僅是平日裡跟左之助打鬧玩著,有樣學樣地隨意出拳、見隙就打,加上從御庭番眾那裡偷學了點鳳毛麟爪而來;赤手空拳打起來,根本毫無章法可言。她又不懂拳法的防禦之道,一旦近身出拳不能擊倒對方,一定會被敵人趁機反擊。剛剛相鬥之中,兩人各中一拳,黑衣人好端端的沒事,而小香被打飛得老遠,便可見小香出拳的力道遠遜於黑衣人,而她又不比黑衣人耐打,倘若無法趁機脫逃,她被抓只是早晚的事。


黑衣人這幾招間占盡上風,正要得手之際,又眼睜睜地看著小香從他懷裡溜了,他火氣上升,心中用力問候上小香的祖宗:本來不想傷了這小丫頭,現在看來,沒下重手傷她是抓不走她的。他躍步撲去,一抓攻向小香後頸。
小香右手加勁將鈴甩向前方,順勢迴身,低頭縮頸,左手上格。黑衣人爪手下沈,改抓小香肩頭,小香猛然一躍,故意將肩頭狠狠撞上黑衣人的手,不料黑衣人右手吃下這一擊,趁勢手指緊縮擒住她的肩頭,小香心中一急,雙手使出亂拳,狂風暴雨般的粉拳,死命地擊在黑衣人胸前跟手肘,兩人腳步向外移去。
「嘶」一聲,黑衣人的鷹爪手硬是扯下一大片小香肩上的衣服,在她裸露出的白嫩肩上,清楚明白地出現五點指尖大小的瘀青。
小香向後退去,高聲叫道:「鈴,快逃!快逃!千萬別回去,往人多的地方去。快,往人多的地方跑!」她怕自己沒兩下便落入黑衣人手中,黑衣人便可跟蹤鈴回到長屋,如此可就洩漏了長州一派的據點,因此要她往人多的地方去,混在人群之中。
黑衣人哼哼冷笑了兩聲,身影飛起,落在小香身後,他右腳飛踢,小香倏地出手擒住黑衣人的腿,隨即使勁上舉;不料黑衣人早有防備,他雙手支地,左腳跟著踢起,正中小香下顎。
小香下顎吃痛,眼淚已在眼眶中打轉,但想到鈴尚未走遠,說什麼也得纏住黑衣人不可,她隨手抹去眼淚,掄起拳頭,揉身搶上。
黑衣人怎會不知小香的心思,但他仍是手上與小香拆解,放任鈴急奔而去。以他的功力,直接打廢了鈴的雙腿,讓她無法逃脫,再回來對付小香,並非難事;不過難得現成有人去跟拔刀齋通風報信,說他妹妹在他們手裡,還省得他們找人傳信,沒來由地折損人力。
他大喝一聲,立掌向小香劈去;小香不敢硬接,生怕由掌變爪,正好被擒住,她蓮步輕移,堪堪躲過黑衣人的招式,只是衣服也給黑衣人的手爪劃出幾道裂痕。
小香趁隙擊去,但黑衣人變招奇快,小香招式不敢用老,兼之心中生怯,拳頭才揮出一半,一見黑衣人手爪逼近,又立刻撤招。你來我往了二、三十招,黑衣人心中大是不耐:這個丫頭拳法不怎樣,身法卻很滑溜,眼見幾次都要抓到了,偏偏又給她閃過;他不是無招可勝,只要能活捉小香,他並不在乎她是不是缺胳膊少腿;但他不敢出刀,萬一不小心,她把自己腦袋往刀子上碰……死人可沒有做為人質的價值。




鈴沒命價地直往前奔去,小香吩咐她千萬不能回去,她一時之間也不知道去哪裡找救兵,急急地往來時路上跑去,心中大叫道:「救人啊!救人啊!」只是跑得太急,一句話卡在喉中,不住喘氣,偏生一個字也喊不出來。
她年紀輕輕從沒碰過這種事,奔回了人潮熙來攘往的大街,完全不知如何應變,心裡只想快點找到菊,兩人一起商量該如何是好,卻沒想到就算找到了菊,兩個不會武術的女子又能幹什麼。
鈴氣喘吁吁地在大街上狂奔,頭髮散亂,左右焦急地張望,不料腳下一絆,向前跌去,撞在一人胸口上,又跌坐在地。
「小心點。」那人被撞了一下,倒也不生氣,一手伸來要扶鈴起來。
鈴抬頭望去,眼前之人便是倉田,她大喜之下,撲上去緊抓倉田褲腳,張大了口想求救,胸中一口氣轉不過來,頻頻喘氣,一句話也說不出。
「怎麼了?」倉田見鈴神情驚慌問道。
「…香…香………」
倉田身旁頭戴斗笠的藍衣人聞言微微一動。
倉田急問道:「發生什麼事?」
「有人…有人要抓她……」
「她在哪裡?」急急的語音,卻是藍衣人開口急詢。
「…千…千本屋左邊的小巷子裡。」
鈴的語音一落,一道藍影如風掠過她身畔。她未及反應,藍衣人早已消失無蹤,倉田一手拉起鈴,兩人隨後也向千本屋奔去。


那藍衣人便是拔刀齋。當日他狂笑離去之後,在街上漫無目的地走了一陣,不自覺地走到一家酒館,老闆見是常客,也不問什麼,先上一大罈酒。
拔刀齋斟了一杯酒,呆呆望著清澈的酒水,隨即一仰而盡。酒杯放下時,他身後似乎又響起了冰涼的語音道:「請給我一杯冷酒。」掩在平淡語音之下的是心中絕望的苦、透徹心底的寒……
拔刀齋苦笑了下,又倒了杯酒,一仰而盡。眼前一道染血的道上,一具殘破的軀體,在地上掙扎…呻吟著:「我不能死…我不想死……」的喉頭,被利劍直穿而過……
一眨眼,血光在他眼前鋪天蓋地的落下,毫無保留的一刀斬下,鮮血在眼前迸散,最後的溫暖、最重的報復灑在錯愕的臉容上………拔刀齋不自覺雙手緊握,「喀啦」一聲酒杯碎裂,染著他的血片片落下。
拔刀齋恍若不覺,他一把抓起酒罈,大口大口地灌下。時間凝結在那他揮刀斬下的一瞬間,化為一把冰刃,不停地在他心裡劃下、割著……拔刀齋將酒罈重重放下,腦中驀地響起一人道:”你拔刀齋殺人無數,想殺我就殺啊!何必婆婆媽媽地找理由!”他哼哼冷笑著,嘴角兇殘的笑意卻與眼中深切的痛全然兩樣。我為什麼不殺她?我連她都可以殺了,為什麼我不殺她?
一碗一碗悉心熬煮的藥粥香味;發燒時,額上軟膩冰涼小手的觸感;耳邊響起咭咭咯咯的清亮語音;會怒會笑,卻從無畏懼的眼神……拔刀齋抄起酒罈,冰冷的酒直直穿過喉嚨,彷彿試著用烈酒澆熄身邊僅有的溫暖。她又何苦留下……為什麼…要待在我這種人身邊……?為什麼…不離開?


數日以來,拔刀齋成天泡在酒罈裡,醉了就睡,醒了再喝;身邊酒罈一個接一個喝乾了疊上。
今日倉田終於在那酒館裡找到拔刀齋,硬是把拔刀齋手邊的酒罈搶下,拖著他出去,拔刀齋也不反抗,伸手探懷,手指一彈,一錠銀子穩穩地落在櫃臺上。一到外頭,倉田便除下自己的斗笠塞到拔刀齋手中,拔刀齋直視著斗笠,嘆了一口氣,盤起長長的馬尾,戴上斗笠遮住自己臉面。
倉田見拔刀齋還知道要掩住自己紅髮跟容貌,又看他手法俐落,只是腳步有些蹣跚,猜想他大概也沒喝醉,忍不住囉唆起來:「緋村,喜歡喝酒適量就好,酒這種東西喝多了傷身體。」
「…像血一樣的味道……有什麼好喝的……」拔刀齋身子左右一晃,氣若游絲的語音道。
「嗯?緋村,你醉了……」拔刀齋從來不肯多說話,他竟然一反常態多說了兩句心裡話,嚇了倉田一跳。倉田續道:「這幾天香小姐很擔心你,你不在的日子,有人一提起你,她就哭個沒完。你知道這事?」
「是嗎?」拔刀齋淡淡地道。自己跟她非親非故,小香憑什麼要擔心他?倉田既然要這般想,拔刀齋也不打算多做無謂的解釋。
「你身上的傷好了吧?」倉田問道。
拔刀齋點點頭。
「那就好…這幾天,唉……也不用說了,新撰組那些傢伙挨家挨戶搜的很緊,目前是還沒搜到我們的據點,不過這……」倉田低聲輕談尚未說完,一人朝他胸前撞來,跌倒在地。那便是鈴。
一聽見小香受人襲擊,拔刀齋不及細思,腳下已加勁飛奔而去。




小香心知自己拳法太弱,再這樣耗下去也無法全身而退,她猛然右手探出,直取黑衣人左腰的劍。黑衣人早已注意到小香的眼神在他腰間飄著,故意賣了個破綻給她,一見小香上當,左手翻上,擒住小香右腕,向下一折,發出「喀啦」一聲。
小香臉色大變,顧不得自己脫臼的右腕,左腳飛起,踢向黑衣人腰間,黑衣人右手纏上小香的腿,伸腳往她右足絆去,小香失了重心。黑衣人左右手一推一拉,將小香推倒在地。
「真是倔強的女孩。」黑衣人壓制著小香,小香眼神一緊,唯一能動的左手又是一記手刀向黑衣人頸子砍去。黑衣人隨意一抓,擋住小香的攻勢,又向外折去。
「嗚!」小香左手吃痛,仍是咬著牙,不肯哭叫出聲,眼中滿是憤恨倔強地望著黑衣人。
黑衣人一掌捏住小香的頸子,手指在小香的下顎上輕薄地移動著,將小香的臉左右轉著;小香眼中噙著淚水,但仍是高傲不屑的神情。
「嘖嘖!明明長得白白嫩嫩的,神情真是一點都不可愛。」黑衣人道。
小香別過臉去,現在情勢比人強,她只能任人宰割。除非……除非……像以往一樣,當她惹上麻煩時……從旁殺出的哥哥………


「飛龍閃!」
一道白光飛至,重重地打在黑衣人的眉心,黑衣人倏地向後飛去,他被擊中後,眼前頓時一片黑,腳步未穩之際,便感到前方一陣濃烈的殺氣帶著酒氣直逼而來,他下意識地抽出腰間長劍,「鏘」一聲,雙劍相交。黑衣人運勁揮出,劍上的重重的壓力頓時消去,他這時視力才恢復過來,眼前一人身著藍衣,斗笠下的一雙眼眸射出凌厲的光芒。
「哥哥!」小香歡然叫道。跟以往一樣,劍路總在她需要時現身;然而她卻忘了,眼前這人絕計不會是劍路。
「拔刀齋?」黑衣人聽見強敵已至,立刻打疊起精神,他凝神瞧去,拔刀齋腳步蹌踉,渾身酒氣,身子搖搖晃晃地,連站都站不穩。
黑衣人見機不可失,舉刀向拔刀齋斬下。
「啊啊啊~~」小香尖聲叫起,不知是為拔刀齋的安危還是為之後的血腥場面而驚叫。
長劍之下,拔刀齋猛然旋身,竄進黑衣人身前,一劍斬在黑衣人的太陽穴。
「咚」,黑衣人軟軟地倒下。
「他……他死了嗎?」小香臉色煞白地問道,語音斷斷續續地抖著。
拔刀齋不語,僅僅伸直長劍,劍上無新的血跡,看來拔刀齋用刀背打昏他而已。
拔刀齋收刀回鞘,走到小香身前撿回他的懷劍,見小香身上幾道扯破衣服的抓痕與左肩大片赤裸,眉心緊皺。
他伸手欲拉小香起來,小香傻楞楞地將右手搭在拔刀齋手中。「啊啊啊啊啊啊啊~~~~」拔刀齋一用勁,小香便殺豬似地叫起。
拔刀齋望著小香脫臼的右腕,又瞄瞄她手腳關節,手一長,揣住小香上臂,將她從地上拉起。他拉著小香的指尖,瞧了一會,道:「脫臼而已。」
「我知道。」小香咬著牙道,額上因忍著疼痛而滲出細小的汗珠。拔刀齋抓著她的手左右轉著,偏是不肯放,小香皺著小臉,艱難地道:「那個……你還抓著我的手………」
拔刀齋沒搭話,右手緊捏小香的腕骨,「喀啦」一聲。
「啊啊啊~~~」小香再度叫起,她揉著右手,有些慍怒地瞪了拔刀齋一眼,隨即動動手腕,脫臼的右手已然接好。「啊?好了?原來你也會醫術。」小香詫道。
「不過是脫臼而已。」拔刀齋遞給小香一條手帕,指指她左肩便轉過身去,走向黑衣人。
小香隨手將手帕縛在肩上遮掩赤裸裸的肩頭,她傻愣愣地望著拔刀齋,看他有些不穩的步伐、渾身的酒氣,在在都顯現他豪飲之後,宿醉未醒,然而那一招一式依然凌厲異常;小香心中大起尊敬之感,作為一個劍客,拔刀齋真是名不虛傳地強。


「緋村!」巷底一人大喊。小香轉頭過去,便是倉田和鈴。
「香!」鈴飛撲而來,緊緊抱著小香道:「妳沒事!太好了!」
「誰說我沒事?那個傢伙打得我好痛喔!妳看我下巴差點都碎了!還有,我的肩膀也被抓的好痛!」小香扁著嘴嗔道。
「還好緋村趕上了,不然就慘囉!」倉田道:「剛剛……」
「倉田!」拔刀齋喝道。倉田見狀,乖乖地閉起嘴巴。拔刀齋一把抓起黑衣人,瞄了倉田一眼,又道:「你帶香回去,我有些事情要問這傢伙。」
「你一個人行嗎?」倉田問道。拔刀齋自己走路都不穩了,何況拎著一個昏迷的敵人?
「嗯。好好保護香。交給你了。」拔刀齋語音一落,拎著黑衣人縱身一躍,不一會已不見拔刀齋的蹤影。
「……這傢伙真可怕……」倉田喃喃道:「酒都還沒醒,遇到事情反應還是這麼敏捷……果然是天生斬人的料……」
「香、香!我跟妳說!」鈴拉著小香興高采烈地道:「剛剛我們遇到妳哥哥,他一聽到妳有危險,二話不說就衝過來了。他果然很疼妳呢!」
「咦?」小香疑惑地眨著眼。想到拔刀齋拼命趕過來,救了她一命的身影………小香撫著右腕,腕上似乎還留著拔刀齋手心的溫度………。謝謝你,拔刀齋哥哥。




陰影之下,一對晶光不懷好意地閃爍著。
哼哼哼哼……他果然很疼妳啊!寶貝的妹妹啊……哈哈哈哈!天誅惡人拔刀齋的時刻近了!正愁她死後不知怎麼製造他的弱點……感謝老天如此厚愛,賜給我們如此好的弱點,誅殺拔刀齋的日子近了!哈哈哈哈!只要他死!只要他死!這群假仁假義的維新志士就等著收屍吧!先是拔刀齋,再來就是你們這群滿口謊言的混蛋!死吧!去死吧!殺人鬼該去的地方就是絕望的地獄!你們通通都該死!去死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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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幕
2010-03-08

小香一身破爛回到長屋,自然又引來不少人關切。
一群武人聽說那黑衣人一上來便喚她是「斬人拔刀齋的妹妹」,群情譁然。有人大罵:「哪個白癡在太歲頭上動土,知道是斬人拔刀齋的妹妹還敢抓?」
「簡直是活膩了!沒秤過自己的斤兩嗎?」
吵吵嚷嚷一陣子,小香忽道:「他又怎麼知道我是誰?」不滿之狀,溢於言表。
「呃?」眾人愕然。
小香翻了翻白眼,沒好氣地解釋道:「我問你們,他為什麼這麼斬釘截鐵地說我便是拔刀齋哥哥的妹妹?那傢伙分明已經調查清楚,才來抓人的。」
「唉呀~香小姐問這甚麼話?你們兄妹倆一個模子印的,還怕認不出來嗎?」
「你們之前就知道拔刀齋哥哥家裡有幾個兄弟嗎?哼~~」小香眉角挑起,神色慍然。
「這……」眾人一時語塞。隨後一人道:「寧可錯殺一百,不可錯放一人,嘿嘿~~話說回來,香小姐家裡還有幾人?緋村倒從來沒提過,連香小姐忽然出現都像天上掉下來的。」
小香一怔,這再講下去可就露餡啦。她佯裝發怒,道:「你反倒在懷疑我的來歷啦?拔刀齋哥哥都沒說話了,你多甚麼嘴!我不跟你們講了!一群笨蛋!」雙足用力頓了兩下,氣鼓鼓地轉身離去。


連同一個屋簷下的人,都不知道拔刀齋哥哥家裡的狀況,為什麼外人會知道?知道拔刀齋哥哥有個妹妹在京都裡?莫不是有內賊?!還是……「寧可錯殺一百,不可錯放一人」?
小香心中一涼:爸爸說過…他之前跟比古師父大吵一架,下山後到了京都……我跟爸爸相似的容貌都可以引來殺機了……爸爸跟拔刀齋哥哥的模樣這般相似、年紀相近,會不會…會不會有危險?
小香低頭審視自己,雙手在身上東拍拍西拍拍,吁了一口氣,忖道:巴姊姊說過,如果我改變了歷史的軌跡,造成父母一方死亡,我就會消失;我現在還好端端的沒事,那爸爸應該是好好的活在京都的某處吧?


「香!」不知不覺間,老闆娘已走到小香面前,溫言道:「妳沒事吧?看看妳給人打成甚麼樣了……真是的!鈴都跟我說了,說妳很勇敢,都幫她擋著。」說著,輕拍小香手背,滿是憐惜。
「他們是衝著我來的,倒是害鈴也捲進這件事來。」小香歉然道。
「可妳一個女孩子家,沒來由的有人要抓妳,妳能鼓起勇氣跟他打,真是難得!」
「我不能退啊。」小香有些羞赧地道:「我也不能輸。要是我輸了,鈴也會跟著遭殃的。」活人劍上不止背負著自己的命運,更決定了自己想保護的人的性命,所以揮舞活人劍的劍客,無論如何都不能容許自己敗北;這是彌彥叔諄諄告誡我們的話。
老闆娘心疼地撫著小香的秀髮,道:「還好妳哥哥及時趕到。不然後果不堪設想啊。」
小香想起當時的情景,若不是鈴在場,她拼了命也不能敗,只怕也撐不到拔刀齋趕到之時;倘若當真被人抓走……小香越想越怕,身子微微顫抖,緊張之下忘記的恐懼,一下子全爆發出來,淚水便不聽使喚地流下來。
老闆娘將小香摟在懷裡,柔聲道:「沒事了,哭一哭就沒事了。」明明鈴跟香同樣年紀,也難為香這麼拼命的就是想救自己的女兒。她對小香心裡感激,又不捨她只是個嬌弱女孩,卻因自己哥哥之故,遭此無妄之災。
待小香哭聲稍止,老闆娘抬起小香的臉道:「既然有人要抓妳,妳這幾天先別出去走動。知道嗎?」
小香點點頭。心中暗下決定,待拔刀齋審問黑衣人回來,她一定要逼他說這件事的前因後果。若是敵人調查清楚才來抓她,那可得知道是否有內賊。若是敵人寧可錯殺…這可得快點找出劍心的所在,勸他速速離開京都才是。




「可惡!拔刀齋哥哥死哪去了啦!就算這次的事要列為內部機密,我可是受害者耶!總不該連我都不打聲招呼啊!他到底死到哪裡去!」小香手中打掃工作不停,嘴裡也自顧自地唸叨著。
這兩天,她老是等不到拔刀齋回來問明真相,心情惡劣之下,盡是拿長屋開刀:打掃時猛揮掃帚,搞得室內煙塵瀰漫;洗碗洗到碗上細碎刮痕累累;而這時,小香拿著塵撢子猛打長谷川大夫架上的書,撢灰塵的同時也順便打落了幾本書。
「哼!真討厭!」小香不耐地拾起地上的幾本書,一本封面寫著「百毒愁解」,一本是「藥理殘篇」,另一本則是「醫者遺述」。
小香皺眉思忖道:這是醫書吧?我怎麼從沒聽過這些書名?
她隨手翻閱,「藥理殘篇」中細細詳述各種漢方草藥的藥性、適用病症及搭配之法,另外連蘭學中的西洋藥學亦有載述。「百毒愁解」中記載了各式各樣的毒藥,從調配之法到毒發之症,其後便是各種毒藥解法或抑制毒性之法。「醫者遺述」內詳細記載著經絡穴道,針灸手術之道。
小香抱著這三本書,看的眼睛都直了。她學醫已五年,看見這諸多疑難雜症、奇門異毒,直是瞧見稀世珍奇一般;就如練武之人見到高手,不比畫個兩下,便手癢難耐。


時間緩緩流去,小香一頁一頁翻著,興味盎然地讀著。忽地身後一道嚴厲的語音道:「誰准妳翻這書的?!」
小香回頭一瞧,嚇得拋下手中的書。在她身後,長谷川大夫橫眉豎目,怒視於她。小香心中暗叫不妙:這醫書只怕是長谷川大夫一生的心血結晶,只傳後人不傳外人;私窺醫籍的嚴重性,可不亞於偷窺他人武藝。
「我……」小香平貼在塌塌米上深深鞠躬,結結巴巴地道:「對不起…我…我一時好奇,忍不住多看了幾眼。我知道我私窺醫書是不對的,請您老人家責罰。」
「妳倒是看了很多眼嘛!」長谷川大夫拾起那三本書,在手中揚了揚。「這書這麼有趣?」
「請您老人家責罰。」小香不敢抬頭,只得道歉再三。
「妳先抬頭回話,這醫書這麼有趣?」長谷川大夫挑眉問道。
小香緩緩抬起頭,眼角怯怯地瞄著長谷川大夫,微微點頭,又垂著頭道:「對不起。」
「好!」長谷川大夫的嘴角漾出一抹微笑:「我收的那幾個不成材的小兔崽子,見到醫書就跑,要他們多唸書跟要了他們的命一樣;倒是妳這丫頭,沒讓妳看的書,妳卻看的津津有味。」
「對不起,我不該這麼做。」小香聲如蚊蚋地道。
「我問妳,妳為什麼學醫?」
「呃?」小香一愣,問道:「您不處罰我了?」
「妳先說說為什麼要學醫?」長谷川大夫捊了捊長鬚,厲聲道:「晚點再說處罰的事!」
小香雙眼闔起,腦中一道景象閃過。滿身是傷的少年跌在家門口,而她只能在一旁無能為力地大哭……
她張開雙眼,緩緩地道:「我希望能救助世上所有傷病之人,免受病痛折磨。」眼角眉梢卻露出些微心虛。
長谷川大夫嘆了口氣:「傻孩子。妳啊!傻!」他擺擺手又道:「這幾本想看就拿去看吧,總好過陪我老頭子進墳墓。」
小香不可置信地拿起長谷川大夫手中的書,悄聲問道:「您不處罰我了?」
「我老頭子後繼無人,妳有心向學也是好的。有甚麼不懂之處再來問我吧。」長谷川大夫神色哀戚,有氣無力地道。
「您心裡有甚麼不開心的事嗎?」小香怯怯地問道。
「妳啊,也別把醫生看得這麼了不起,人各有命,神仙難救無命人;要救人,得先看淡生死。唉~~妳這孩子,跟妳哥哥一個樣,傻到一塊去了。」長谷川大夫說著又沉沉地嘆了一口氣。
「您這話是甚麼意思?怎麼又跟拔刀齋哥哥有關了?」小香奇道。
「你們這兩個孩子,不過就這麼一丁點大的年紀,想甚麼還騙得過我老人家嗎?你們啊,就跟我那小孫子一樣……」長谷川大夫苦澀地一笑。
「那孩子也是滿腔熱血,從小學醫立志懸壺濟世,救天下千萬病者傷者於苦難之中。可是啊……有一日,他救了個幕府的武士,醫好了他滿身的傷;某天在條巷道上,他眼睜睜地見著他醫好的武士,瘋狂地砍殺著倒幕的人,千里追殺……他逼問著那個武士:『為什麼這樣殺人?』那個武士理所當然的說道:『我不殺他們,他們就會殺我。』」
「那孩子從此之後老問著我一個問題,他說:『爺爺,我們醫生是為了救人而存在的,那麼當初我救了那個武士,是不是錯了?我救了他,而他卻殺了更多的人;如果我當初不救他,那些人就不會死了,是不是?』我勸過他,他卻忘不了那一幕,忘不了那些可能不會死的人命。他對於救人開始遲疑,他沒辦法見死不救,但是又怕救了是害死更多人命……」
「後來呢?」小香輕聲問道。
「後來……他服藥自盡,是我教他如何配的毒,千叮萬囑絕不可碰的無解毒藥…」長谷川大夫慘然道:「他那時的年紀,不過比妳哥哥再大一點點而已。」
小香默然不語。
「看到妳哥哥就跟看到我那小孫子一樣……傻啊……滿腔的救世之忱。人力有限,無力回天啊~~」
小香霎霎眼睛,不解地思忖:滿腔的救世之忱?拔刀齋哥哥?他的眼神早已毫無生氣,如同行屍走肉一般…哪來的滿腔熱忱?
「看妳那甚麼表情?」長谷川大夫皺眉道,忽地微微搖頭道:「算了,妳不知道最好。可以的話,多陪陪妳哥哥。」
小香心中疑惑大盛,但怕多問洩了底,只得點頭答應。
長谷川大夫正色道:「我傳妳醫書,要妳記得一件事:這是亂世,當妳選了一邊站,妳就得看著妳救過的人屠殺另一邊的人。救天下百姓免於病痛之苦,那是在和平之世才能說的夢話。妳也得學著看淡生死,就算有人死在妳手上,妳也得提起勇氣救下一個。知道嗎?」
「可是……」小香張口欲辯,又想到長谷川大夫的小孫子,還有…就說她自己吧…她明知拔刀齋是斬人,未來仍會殺人無數,而她卻救了他……
小香垂下頭,喃喃道:「……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因為這是亂世。」長谷川大夫慘然一笑,道:「就算你不聽不看,同樣的事情還是繼續發生。和平的世道,是架在成堆的枯骨上。我知道妳心地善良,倘若當真不幸……妳…千萬不要猶豫。」
小香怔怔地點頭,卻沒聽出長谷川大夫最後一言,究竟什麼不幸,又不要猶豫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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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幕
2010-03-08

…和平的世道……非得以血淚堆積而成嗎?追求和平的世界,難道也是一種過錯嗎?
小香捧著書本回到房內,回想著長谷川大夫的話。一切她熟知的價值,在亂世中似乎都亂了套。救人是醫生的天職,可是…可是現在她卻只能選一邊救……她救了維新志士,維新志士殺了幕臣,那些不會死的人命,是她害的嗎?
她覺得腦中一片混亂,價值觀的劇烈衝突讓她不知道該相信甚麼。她忽然明白長谷川大夫的孫子為何選擇自盡了……
小香嘆了口氣,喃喃道:「……救世之心…反倒逼死人了……我沒有這麼大的雄心,反倒還是好事。」她撫著醫書的封皮,自嘲地一笑:「為什麼學醫?呵…為了點小小的私心吧……」




*    *    *    *    *    *    
「劍心,你不覺得小香最近怪怪的嗎?」薰走向後院,找到正在曬衣服的劍心,悄聲地問道。
「妳是指她最近下午都跑出去的事?」
「你也注意到了?小香不知道跑哪去,都到了要吃晚飯才回來!下午練劍也都蹺掉!」薰面顯憂色,道:「這丫頭不知道在打甚麼鬼主意,鬼鬼祟祟的不知道瞞著我們在做甚麼。」
劍心微微向後一瞥,聳聳肩道:「別擔心她,她長大了,做事會有分寸的。」
一道小小的影子在他們說話時,悄悄地從這側滑到另一頭去,隨即躡手躡腳地溜出門外。
劍心淺淺笑起:這小丫頭啊……
他語調一轉,對薰道:「我看她最近挺開心的,不像惹上什麼麻煩。如果妳擔心,我就去看看她在做甚麼。」
「劍心,你還記不記得以前,彌彥也瞞著我們去赤別戶工作。」薰噗呲一聲笑起:「後來知道他是想買逆刃刀才去的,差點被左之助笑死。」
「當然記得。」劍心也忍俊不住笑起。
「你說小丫頭會不會是想買逆刃刀?」薰話一出口,自己便搖搖頭道:「不可能,劍路還有可能一點。」
「小香會練劍純粹是我們要她練的,這孩子倒是對劍術沒什麼熱情。」劍心輕輕一嘆。
「也不知道像到誰去了,真是的!」薰無奈地道:「她啊,什麼新奇的東西都想碰,什麼東西都想學著玩,什麼也都學不好。要不是你天天陪著她玩,她早就棄劍落跑了吧。」
「她只是不知道為何學劍罷了,有個真心想追求的目標,她會進步的很快。」劍心淡淡地道:「她這樣自由自在的也好,只要她能平安,與世無爭,劍沒練好也沒甚麼,或許這樣更好。」
「光是讓她平安長大,她的劍術就得比人更好才行。」薰眼角帶著笑意,斜睨著劍心,隨即雙手推著他的背,道:「小香差不多這時間出門,你該去跟著她了。」
「她溜出去好一陣子了,明天再去吧。」




翌日午後,一雙咕嚕嚕的大眼睛,從門邊偷偷的瞄著正在收拾廚房的劍心;小香一個轉身,躲到門板後頭咯咯偷笑:很好!爸爸在這裡,媽媽也在道場打坐。非常好!
她倒退了兩步,踮起腳尖,一溜煙竄出後門,矮身沿著板牆悄悄地走;心中早已自吹自擂地讚道,這麼滑溜的身法可媲美忍者了吧!
不過她卻沒發現到,她頭頂上的樹在無風時,輕微地晃了一晃……


怪了,左蕙不在,小香跑去小惠的診所做什麼?去小惠那裡,為什麼鬼鬼祟祟的?
劍心跟在小香身後,見女兒閃身進入一間高掛「高荷診療所」的屋子內,全然不解。
左之助跟小惠結婚後回到了東京,剛巧玄齋大夫年紀大了打算退休,便把小國診療所頂給小惠。左之助仍是不改漂泊的性子,當起隨船保鏢,既可以堂堂正正的打架,又可順道去見見廣大的世界;跑一趟船,幾個月不回家是常有的事。小惠則是整日忙於照顧病患,於是兩人的女兒,相樂左蕙,便托給劍心照顧。
左蕙如母親一般豔麗,性子卻跟父親一般的直率;她只比小香大上一歲,兩個小女孩從小玩在一起,好的跟親姊妹似的。當然,打架吵架的時候也跟親姊妹一樣,誰也不讓誰,等兩個都鬧哭了,通通被劍路狠狠敲上一個爆栗。


「呦!」左之助見著劍心,遠遠地便舉起手來打聲招呼:「好久不見了!去喝一杯?」
劍心瞄了高荷診療所一眼,想來小香也不會出什麼事,豪爽地道:「走!」


「這次跑船是去哪了?」劍心端起酒杯,一仰而盡。
「這次跑遠了點,去印度!哈!好久沒喝到這麼香的酒了,嘖嘖!」左之助大口喝盡,用袖子抹了抹嘴。
「聽說南洋的海域,海盜挺多的?」
「海盜多也不是我的對手!麻煩的是那些洋人的戰船!前一陣子洋人跟清國打,要越南,要緬甸去當藩屬,搞不懂洋人要這些地方幹嘛?反正這也是他們的事!只要別給砲尾掃到就行了!乖乖!洋人搞這些槍砲還真有一手,才十幾年,這些玩意兒的威力,比起煉獄,翻了一兩倍!」
「時代恐怕又要陷入動盪不安了……這次恐怕整個世界都會陷入混亂………」劍心神色凝重的道。他搖搖頭,續道:「算了,不說這些!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怎麼沒見小惠給你接風?」
「嘖!你還是老樣子!」左之助撇撇嘴,道:「昨晚半夜才踏上陸地,這次跑得挺順的,早了幾天上岸。狐狸精今天一堆病人等著看,叫我自己一邊涼快去,那婆娘!聽說你兒子去橫濱比賽了,順便把我女兒給拐帶走了。」
劍心聞言,一口酒噴出來,咳了兩聲,道:「劍路到了火車上,才發現左蕙不知道怎麼也跟上車了。彌彥的道場就在橫濱,他會照顧他們兩個。」
「女大不中留喔~~」左之助誇張地搖搖頭:「那丫頭眼裡就只有劍路一個,連我這個老子都不放在眼裡,跟她老媽一個樣。對了,你剛在診所前幹嘛?找狐狸精看病嗎?」
「我家的小丫頭,鬼鬼祟祟地溜到你家的診所去了。」
「喔!說到這個,狐狸精說了,小香前幾天跑來拜師,說她願意在診所幫忙,請狐狸精教她醫術,不過別跟你們說。小惠這幾天忙,沒空去神谷道場,要我跟你們說一聲。」
「謝了!改天再去謝謝小惠。」
「客氣什麼!有人可以幫忙,狐狸精可樂著咧!」




「糟了!怎麼時間這麼晚了?」一道小小的跫音,咚咚咚咚地由遠而近跑來。小香心裡叨唸著:完蛋了,今天忙到連晚餐時間都給忘了,我私自亂跑,媽媽一定氣炸了!
她踮起腳尖,躡手躡腳地溜進家門,眼見左右無人,吁了一口氣,摸摸自己的臀部:呼~還好還好,爸媽都不在啊?看來我這屁股是保住了……
「去哪裡?怎麼這麼晚回來?」劍心淡淡的語音在小香身後響起。
小香一驚,霍地回過身來,便見劍心倚在門邊,微笑地望著她。
小香嚥了嚥口水:「我……迷路了…走了好久,我累了,我要去睡覺了,爸爸晚安。」說完,便一溜煙往自己房間跑。只不過沒跑幾步,後領就被人提起來。
「妳還沒吃飯吧?先去吃飯。」
小香扁著小臉,轉頭望向拎著自己的父親。劍心仍是溫和地笑著,不帶一絲火氣,小香卻有種大事不妙之感……


小香一踏進飯廳,迎面而來的就是母親凌厲的目光。若不是今天劍心跟著小香出去,知道她去哪了,否則可會把他們夫妻倆急死。
「坐下!」薰厲聲道。
小香立時端端正正地坐在薰面前,低著頭,不敢直視。眼前滿桌子的菜,害她肚子又咕嚕咕嚕叫起來。
一碗白飯默默地遞到她面前,劍心柔聲道:「先吃吧。」
小香感激地看了父親一眼,抓起筷子拼命把飯往嘴裡塞。之前她跟哥哥沒報備就亂跑,逾時未歸,屁股被打腫不說,還被罰著不准吃飯,禁足十日。現下看來,劍心並沒有生氣,那倒是可以跟父親撒嬌,勸母親少罰一點。
薰橫瞪了劍心一眼,在怪丈夫太過寵縱女兒了。


「我吃飽了。」小香放下飯碗,垂著頭,乖乖地坐著。
「跑去哪了?這麼晚才回來?」薰眼光閃閃如電,語氣逼人地問著。
「我……出去散步…散到迷路了……」小香囁嚅地道。
「哼!」薰怒目狠瞪小香:這種謊也說得出來?妳要當真散步散到迷路,看我不把妳屁股打腫!腫到妳永遠記得路!
「小惠阿姨診所前那條路這麼難記啊?下次我們陪妳去吧?」劍心淡淡地道。
「不用不用!」小香連連搖手道:「我下次不會迷路了。」
薰跟劍心微微笑起,小香心中暗叫不妙,不知不覺間,話就被套出來了。
「說吧!這麼鬼鬼祟祟地跑去找小惠做什麼?」薰問道。
「我只是…只是……只是看著好玩,想幫忙而已……」
「只是為了好玩?」薰抬眉道:「妳啊,學東西沒三分鐘熱度,要是只為了好玩,以後不准妳去煩小惠了!」
「我想去!」小香猛然抬頭,急切地道:「我要去幫忙!那邊有人生病了,也有人受傷了,如果我可以跟小惠阿姨一樣厲害,我就可以幫忙大家了。」
「妳想當醫生嗎?」劍心問道。
「當醫生?」小香揚著頭,滿臉迷惘,隨即搖搖頭:「沒有。」
「那又為什麼要學醫術?為什麼要去拜小惠為師?」這下小香迷惘的神情,倒是讓劍心與薰完全搞不懂這丫頭在想什麼了。
「…因為…因為……」小香忽然大哭出聲,道:「因為哥哥跟人家打架受傷,小香只能在旁邊哭,什麼忙都幫不上。小香不要這樣!小香不要這樣!」
薰移步到小香身旁,緊緊將女兒摟在懷裡,柔聲道:「小香很乖,媽媽很高興。為什麼不跟爸爸媽媽講呢?」
小香吸著鼻子,伏在母親懷裡道:「哥哥叫我不要多管閒事。」
劍心與薰相視長嘆。劍路已經十四歲了,那孩子整天便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說是「鋤強扶弱」,但事事都以武力解決,實則惹是生非多了些。薰重責了劍路幾次,但毫無成效。在劍路心裡,只想著男人該是強悍,該頂天立地;他瞧不起父親溫和又軟弱的模樣,在這血氣未定之年,一個勁的想證明,他緋村劍路,跟他父親是不同的,他是驃悍的,但…他少了仁者之心。
「妳知道哥哥會罵妳,妳還是要去?」薰柔聲問道。
「嗯。」小香的腦袋磨著薰的肩,道:「小香不怕哥哥罵,只要哥哥平安,還有爸爸媽媽都平平安安的,小香什麼都不怕!」
「那好,我們家裡有個厲害的小醫生了。」劍心揉著小香的髮絲,淺淺笑起:「以後爸爸媽媽生病,可就由妳負責囉。」
「嗯!」小香抬起小臉,堅定地點頭。
劍心嘴角漾起一抹微笑。這孩子有救人之心甚好,只是她又吃不了什麼苦,萬一只懂皮毛,三腳貓的醫術可會害死人,這下給她個巨大的任務,她只能硬著頭皮向前了。
「但是妳還是要乖乖練劍,可以嗎?」劍心直視著小香問道。
小香撲進劍心懷裡,雙眼咕嚕咕嚕地轉著,嗲聲嗲氣地道:「爸爸這次不要處罰小香好不好?我會乖乖的把前幾天沒有練的練回來,不要處罰人家啦~」
劍心輕點女兒額頭,輕斥道:「又來撒嬌!那可得看妳媽怎麼說了。」
薰扠著腰,瞪著小香道:「那好!妳明天早上就把這七天來沒練到的功課,全都練回來。」
小香聞言,小臉頓時皺成了菜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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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幕
2010-03-08

明月西沈,天色將明,鬼魅紛紛避走,躲回無盡的黑暗之中。門,無聲無息地滑開,一道身影閃入,冷眼俯視著熟睡的小香。
「…只要哥哥平安,只要爸爸媽媽都平平安安的,小香什麼都不怕……」小香喃喃囈語道,隨即又轉過身去,甜甜地睡著。
身影一頓,輕聲地繞到窗邊,緩緩地坐下,見小香又沈沈睡去,冷冽的眼神緩了下來。他是無血無淚的斬人拔刀齋,而她只是個柔弱的小女孩啊……
她也在這裡待了一個多月吧?假冒我的妹妹…這個假消息外流了,不知道會為她帶來多少殺身之禍。
拔刀齋抽開手上的劍,劍身氾著冰冷的光芒,銳利而又致命……拔刀齋滿意地瞄了一眼劍身,又看了小香一眼:……我能做的只有這樣了……




小香驟然驚醒,不安的感覺自心底透出,她急急環顧四周,僅在窗邊多了個拔刀齋倚牆而眠,此外一切並無異狀。她撫胸長吁,拉起身上被褥,輕輕地披在拔刀齋身上。
小香瞪了拔刀齋一眼,心道:真是不會照顧自己,清晨這麼涼,也不知道多加件被子!
她見拔刀齋身上滿是刀痕的破爛衣服又多了幾道裂痕跟斑斑血跡,眉頭又皺起,只是拔刀齋睡得正沈,想他這些天也該是累了,小香便輕聲離開房間,先去準備早餐,讓他多睡一點。




*    *    *    *    *    *  
白光閃過,利刃出鞘。少年滿臉殺戮之氣,一把長劍架在為他披上披肩的少女粉頸上。變故陡生,少女嚇得面無血色。
時間凝結,死亡瀰漫在一息之隔的兩人中。
少年赫然認出眼前之人,猛然推開少女。壓著自己持劍之手,大口喘氣,彷彿用盡全力壓抑自己殺人的衝動。
一陣沈默之後,少年喘息道:「……抱歉……之前我還大言不慚地說,絕不亂殺市井之徒,現在卻這付德行…妳快離開,再不離開的話,遲早有一天,我會真的殺了妳……」
少女細碎的腳步聲響起。少年闔起了眼……這樣兇惡又瘋狂的自己,她不是飛竄逃出就已經夠了……
細柔的紫色錦緞緩緩飄下,落在少年腿上、肩上、手上……少女卻是走至他身前,透澈的語音道:「我還會在這裡待一陣子。因為現在的你,需要有劍鞘來收斂狂氣……」
少年一怔,眼中的兇殘緩緩化去……他垂下頭,緊緊抓著手邊的披肩。沈默良久,少年艱難地開口道:「上次妳問我的問題,如果妳有刀的話,我是不是會殺妳………我的回答是………」
*    *    *    *    *    *  
拔刀齋從夢中驚醒,一眼瞥見小香披在他身上的被子;他緊抓著被子,狠狠扯下。怔怔地看著自己手中,喃喃地道:「……我的回答是『不會殺』。……我絕對……不殺妳……」




小香捧著早餐拉開門,便見房內拔刀齋惡狠狠地瞪著她,披在拔刀齋身上的被子早已散亂地扔在一旁。
小香微慍道:「既然已經醒了,就自己摺一下被子嘛!這麼沒有規矩!」
拔刀齋又瞪了她一眼。
小香將早餐擺好,道:「噯!又不是我吵醒你的,老瞪著我幹嘛?快點吃飯了啦!」
拔刀齋仍是坐在一旁不動,咬著牙,神色鐵青如常。
小香自忖沒得罪了他,別過臉去,自顧自地吃了起來。扒了幾口飯,小香忽然回過頭,問道:「上次那個要捉我的人是哪來的?」
「不知道!」拔刀齋一字一句頓著,語氣十分不悅。
「你不是抓他去問話了嗎?」小香眉心折起,老大不高興的問道。
「死了。」
「你!」小香大怒,雙掌重重地往塌塌米拍下,怒道:「你連人質、連投降的都殺?!你……!!!」小香怒極,連罵人都一時語塞。
「自殺。」拔刀齋沉聲道:「牙內藏毒。」
小香一怔,她聽說過,有些忍者出任務前會將毒藥藏於牙間,一旦任務失敗,失手被擒,就立時咬破毒藥自盡,一方面死無對證,無法供出主使,另一方面,也免了自己受逼供之苦。而這些不僅是故事…是活生生血淋淋的事實……
「拿著。」拔刀齋在身旁摸索一陣,手一甩,一把黑沉沉的刀倏地飛來。
小香回過神來,伸手接下,一臉茫然。
「自己的命自己顧著。」拔刀齋冷冷地道。……我對她的承諾…我親手毀了……所以……就這樣吧……
小香傻愣愣地望著拔刀齋,無意識地抽出長劍,一時間,滿室青光鎩鎩、寒氣逼人。她看傻了眼,伸手拔下一根頭髮,朝著刀刃吹去,髮絲觸刃即斷。
小香歡然讚道:「好劍!!拔刀齋哥哥,你真的要給我這麼貴重的東西嗎?」
拔刀齋眉頭一皺,這稱呼改了,聽起來挺怪的。
「啊!」小香驚叫道:「這是……這是名刀匠新井赤空的手筆耶!」
「妳知道赤空?」拔刀齋詫道。
「嗯!」小香把刀湊在眼前,細細賞玩,用力點頭道:「他可是名刀匠耶!」


*    *    *    *    *    *
她記得約莫是她六歲那年,一個少年造訪神谷道場,來找劍心。
劍心問他是哪位,少年恭恭敬敬地拿出一個白色布包放在劍心面前。劍心解開布包,包裹中是一把鋒利異常的菜刀。劍心一愣,詳端少年的眉目,笑道:「原來是伊織啊!這些年沒見,你爹娘還好嗎?」
少年抬起頭來,頑皮地笑道:「紅頭髮~~」
劍心聞言,兩人同時大笑起來。
伊織道:「托您的福,爹娘都好。爹娘常跟我說起,當年若不是您救了我……」
劍心笑著搖搖頭,急急打斷話頭:「當年的事也不用再提了。那件事,若不是因為我,只怕也不會發生。」
「嗯?」伊織見劍心似乎有難言之隱,看看兩旁的劍路小香一臉疑惑,道:「您當年有恩於我,今年是我元服,這把菜刀是我精心打造,我想您用的上,還請緋村先生收下。」
劍心取過菜刀,拔下一根頭髮,朝刀刃吹去,髮絲觸刃即斷,劍心細細審視刀身,指著刀身末端的「赤」字,道:「好刀。你果然繼承了你爺爺的技術。」
「爸爸,你認識這個哥哥的爺爺嗎?」小香扯著劍心的袖子,悄聲問道。
「他爺爺是幕府末年的名刀匠,新井赤空。」劍心輕聲答道,倒是答非所問。
伊織道:「爺爺所鑄的刀劍上都會刻上『赤』字,從爹開始,只有可以獨當一面的繼承者才會在刀上刻上『赤』,做為新井家傳承的印記。平常的器具上雖然不會打上字樣,但……」伊織停頓了一下,措辭道:「我打上字樣,也為表示新井家鍛造技術並未失傳。」
「赤空在天之靈可以安心了。」劍心欣慰地笑了一下:「我就收下了。」
*    *    *    *    *    *
「你看,在接近護手處刻著一個『赤』,所有出自新井赤空的刀,都有這樣的印記。怪不得這把刀怎麼好!」小香指著劍身,獻寶似地說道。她家裡那把菜刀雖然沒試過是不是削鐵如泥,但切肉斷骨乾脆俐落,使起來順手的很。
她衝著拔刀齋一笑:「拔刀齋哥哥,謝謝你!你前幾天救了我,還送我這麼貴重的東西,謝謝,你真好!!我一定會好好珍惜這把刀的!」
「自己的命自己顧好,下次可沒人去救妳。」拔刀齋冷然道。
「嗯。」小香心裡感激拔刀齋的救命之恩,拔刀齋這句冷語,小香自己解釋成:下次我未必能知道而趕去救妳,妳自己要小心。「我會小心,不會給你添麻煩。」
「我一直受你照顧,又收你這麼貴重的禮物…」小香揚著頭,若有所思地道:「可惜我身無長物,連個謝禮也拿不出來……」語氣甚是氣惱。
「我哪有餘力照顧妳,少往自己臉上貼金。」拔刀齋又是一桶冷水朝小香頭上澆下。
小香小嘴一扁,明明自己是誠心想道謝,這傢伙怎麼老愛潑人冷水?小香哼了一聲,老大不開心地道:「總之上次你救我是事實,剛剛送我刀子也是事實。有來無往非禮也,我總有一天會報答你的。」
「那就快滾,還我清靜。」
「你叫我現在滾出去給人抓嗎?」小香沒好氣地道。
拔刀齋一時語塞,頭又別了過去。
小香嘆了一口氣:每次講沒兩句話又要吵起來,我跟拔刀齋哥哥天生犯沖啊?




她見拔刀齋已吃完早餐,略做收拾後,便道:「我先幫你療傷吧。」
小香捧著藥箱走到拔刀齋身邊,拔刀齋默默褪下上衣,像是在掩飾尷尬地指著桌上的書,問道:「那幾本是什麼?」
「醫書,長谷川大夫的。」小香細細檢視拔刀齋身上的傷口,道:「這些傷口處理的不錯,你自己處理的?」
「嗯。」
「厲害!」小香讚道,語氣一轉問道:「可是你怎麼老是傷成這樣?」
拔刀齋別過臉去,不願搭理她。
「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看你把你自己搞成什麼樣子?你父母會擔心死的。」
拔刀齋緩緩轉過頭來,空洞的眼神直盯著小香道:「我沒有父母。」
「那怎麼會有你?」小香沒好氣地道,卻沒想過這有多傷人。
「他們死了。」拔刀齋的表情依然。他記得,父親嚥下最後一口氣時,對他的殷殷囑咐,而他卻辜負了父親的託付…眼睜睜地,看著他的家人一個個離他而去……
小香尷尬地嚥了口口水,轉過話題道:「為什麼你會加入長州一派?長州人太過激進,而且就贏面看來也不大嘛!從禁門之變還有馬關戰爭之後,長州根本就被打的七零八落的。」雖說明治之後,長州一派也在軍系掌握極大勢力,但以目前的局勢,長州過於激進的作法,才被英法美荷聯軍轟爛了馬關的砲台,了解所謂的「攘夷」是多麼可笑的字眼。
「所以?」拔刀齋冷然道。
「所以…所以油水沒撈到多少,人都死的比較快,會跟著長州的人,不是瘋子就是傻子嘛!」小香理所當然地道。明治以來,走向富國強兵之路,「理想」二字只有稱斤論兩變賣的份;她不懂「理想」有什麼樣的力量,讓一個少年將命賭在劍上,也不明白拔刀齋這麼做究竟是為了什麼。
「那又怎樣?」拔刀齋的語音已然隱隱含著怒意。
「像你這麼厲害的人,一定會有人捧著白花花的銀子跟高官的頭銜來找你吧?又何苦窩在這種小地方……」
「我不為名利殺人!」拔刀齋臉色猛然一沈,冰冷的語氣中帶著殺意道。
小香一怔,她一時失言,侮辱了拔刀齋。若他是為名為利之人,憑他創立明治政府貢獻,日後必然位高權重,而就小香所知的傳聞,拔刀齋在明治政府確立的鳥羽‧伏見一役中,消失無蹤。
「對、對不起…我說錯話了……我只是想問你,你為什麼會加入維新陣營?你究竟是為何而戰?」小香歉然道。
「關妳什麼事?」拔刀齋冷冷地道。
「各藩各派高喊著他們所謂的正義,互相征討;糧餉從百姓身上榨取、逼著人民當砲灰,受苦的都是百姓。像你們這樣的人,為什麼要互相征戰嘛?」小香想起劍心說到當年時,那苦澀的神情;又想起路上那對乞丐母子受人鞭打的形貌。這個時代…這個時代太不公平!
「……因為時代需要改變……動亂不終止,將會有更多不幸的人……」拔刀齋苦澀地道:「幕府力量式微,面對內憂外患拿不出辦法,只有以新的力量安定國內…人民才有安居樂業的可能……」
「所以你的作法是……以戰止戰?」小香問道。
拔刀齋微微苦笑,算是默認,他定定地望著小香道:「……我希望…新時代的人們可以幸福的活著。」拔刀齋澄澈的紫眸不再染滿血腥,卻清亮的流洩出對理想的堅持。
不論後世評價是英雄抑或惡鬼,傳頌中的拔刀齋都是無血無淚的斬人…這一瞬間,小香眼中只看見一個滿懷理想的少年,卻被現實折拗了凌雲之志。
拔刀齋卻誤解了小香略顯呆滯的神情,他收回視線,自嘲地道:「製造不幸的斬人,居然還在妄言幸福……就當妳沒聽到吧。」
小香搖搖頭,道:「這是一個可以期待的理想,總有一天一定是這樣的!到了新時代,人人都可以安居樂業。你也是,跟大家一起,所有人都可以過著幸福的生活。」她綻開燦爛的笑容,衷心地說道。
拔刀齋一怔:跟大家一起?在傳遍京都的嗜血修羅傳聞…有多久沒有人對我這麼說了?連我都開始相信……製造不幸的惡鬼,只有墮入地獄……這孩子卻傻呼呼的相信…這樣的我…也可以跟大家一起……幸福的活著……
拔刀齋苦澀地望著小香,小香皺著眉頭,不解地思忖著自己是不是又哪裡失言了。忽地,拔刀齋輕聲道:「謝謝妳。」謝謝妳視我為一個普通人,而不是惡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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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幕
2010-04-27

小香霎了霎眼,不解地問道:「幹嘛要道謝?」
拔刀齋輕輕搖頭,並不答話。
小香包紮已畢,輕拍拔刀齋的肩頭道:「還好你這些傷,傷的不重,要是傷的重一點,你的命就危險了!下次小心一點啦!雖然不是重傷,你還是多待幾天,把傷養好了再出去吧!」
小香見拔刀齋不答話,手在他肩頭使勁一拍,微慍道:「有聽到喔?」
拔刀齋點點頭,又轉頭望向窗外。


隔了兩日,老闆娘跟菊抱著幾匹布料回來,說是天氣轉涼,要給大夥做幾件冬衣禦寒。小香瞧在眼裡,便問道:「可以讓我挑一件嗎?」
老闆娘道:「本來也算妳一份,這些衣服妳也得幫著做。」
小香點點頭,挑起一塊深紫、一塊靛藍的布,道:「那這兩塊先借我一下。」說著,便蹦蹦跳跳地跑上樓去。
她心裡念著拔刀齋贈刀之恩,又想到他的衣服全都劃得破破爛爛,又縫又補了好幾次,既然身無長物可以報答,不然就借花獻佛,把她自己的那份衣料,替拔刀齋做件外掛。
小香拉開房門,自顧自地道:「噯!拔刀齋哥哥,你喜歡哪個顏色?」
語音剛落,便發現房中空無一人,原本呆坐在窗邊的拔刀齋,又消失無蹤。
「啊~~」小香大怒,大踏步走進房裡,跺腳怒道:「那個混蛋!!傷還沒好又給我跑出去!連自己的命都拿來開玩笑!我辛辛苦苦的救他,是讓他這樣作賤自己的嗎?」
她把手上衣料向地上一扔,走到桌前,猛力翻著「百毒愁解」,嘴裡唸叨著:「他要是活膩了,我就幫他一了百了,氣死我了!他自己的命都不顧好,難道還要我幫他顧著?下次他再受傷,看我怎麼整治他!」
小香的手停在某一頁上,嘴角微微揚起,輕聲道:「對,就是這個藥,『迷醉香』…下次在拔刀齋哥哥傷好之前,先下藥迷昏他,再把他五花大綁,看他還怎麼跑出去!哼!氣死我了!」



京都深夜,雷鳴般的刀劍聲響此起彼落,血雨落地,有人慶賀、有人逝去……爭鬥、殺戮,鮮血般的冥河在人間流動,擺渡者夜夜巡迴,引渡著街角的亡魂……
而高高的屋頂上,拔刀齋雙手枕著頭躺著,漠視遠處的血雨雷鳴。星斗滿天、秋風陣陣,但在他耳裡、眼前,卻是夕陽西下,孩童嘻笑之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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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哥,把風箏放遠一點!」小女孩叫道。
「啊!線纏住了啦!混蛋,都是你靠太近了啦!」男孩大罵著另一個光頭男孩,一拳便往光頭男孩頭上敲去。
「我哪有!明明就是風吹的!」光頭男孩哭喪著臉,望著一旁的少年道:「大哥哥,他打我!」
少年淺笑著安撫兩人道:「好了好了,不要吵架,把風箏拉回來就好了。」
不遠處,一名白衣少女默默地遠望著嬉鬧的少年與孩子們。

「哥哥再見,明天還要陪我們玩喔!」
「好!回家路上小心。」
「萬歲!」孩童爆出一陣歡呼,一人指著少年道:「哥哥,我明天會打贏你的!」
「亂講,大哥哥才不會輸~」小女孩吐著舌頭,對同伴道。
少年一陣輕笑,見孩子們吵吵鬧鬧地漸漸遠去,轉身走向白衣少女,道:「走吧。」
少女輕輕地道:「孩子們很喜歡這樣的你呢。」
少年一怔,斂起笑容,略微苦澀地道:「因為他們什麼都不知道…,一旦…」少年緩緩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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拔刀齋闔上眼,一年前的景象浮上心頭。一旦他的身份曝光,那些曾經圍繞在他身旁嬉鬧的孩子們,將露出什麼樣懼怕的神色?他不敢想像……

“拔刀齋哥哥!”
一道清亮的語音忽然在拔刀齋耳邊響起,拔刀齋翻身坐起,警戒地左右張望一番,又倒在屋頂上,嘴角扯出苦澀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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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一定要很強悍不可嗎?你劍術高強,那自然是了不起,但我爸爸溫柔和善,在我心裡,比你這個最強的武士偉大的多!」嬌小的少女流著淚,又急又氣地辯解著。

「既然你疑心我是密探,我也打不過你,要殺就殺好了!」她小嘴一扁,氣鼓鼓地賭氣著。

「停停停!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噯!刀子先拿開啦!」對著加頸的利刃,她些許不耐又滿臉的疑惑。

「到了新時代,人人都可以安居樂業。你也是,跟大家一起,所有人都可以過著幸福的生活。」她綻開的笑容,燦爛的可以融化萬年冰霜。

「你……你該不會真的是傳說中的『斬人拔刀齋』吧?」她雙眼圓睜,興奮雀躍的閃閃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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拔刀齋很淺很淺地笑了,從來沒想過,竟然有人可以在知道他是「斬人拔刀齋」之後,如此…平實自然的跟他對話,沒有怨毒也沒有心機……

忽地,一串清秀的字跡浮現在拔刀齋眼前:”…於是我加入了誅殺他的計畫,並投身其陣營之內。”
拔刀齋呼吸一滯,伸起右臂遮著自己的雙眼。是的,她也曾經是如此平實自然的待在自己身邊,撥散自己身邊血腥的迷霧,而她卻是來報仇的……
他喃喃道:「……這是妳希望的結果嗎……讓我承受妳所受過的痛苦…然後付出我該償還的代價?總有一天…我會替妳報仇的…。執刀的手是誰都好……是那個孩子也好…雖然我不希望她雙手染血…但若我奪走她的幸福,就讓她執刀洩恨報仇吧……。這樣做…妳…願意原諒我嗎?」
秋風輕拂,帶著微弱的白梅香,柔柔地圍繞在拔刀齋身邊,像一雙纖纖素手,環著他的肩頭,擁他入懷……


狂風驟起,不祥之風讓拔刀齋猛然心頭一震。他急急翻坐起,伸手捂住心口,心頭就像被人捥去一塊,沒來由的不安急速擴大。
風中傳來血腥之氣、刀劍之聲,還有…數名男子與一女子呼喝的語音……
狂風在拔刀齋四周越捲越猛,好似聲聲催促的求救信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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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幕
2010-04-27

「繃帶!」
「快過來幫忙!」
「針、線!」
「先止血!」
長屋中亂成一團,躲過追擊的傷者一個一個被送回,長谷川大夫跟幾個小學徒七手八腳地趕著救人,就怕一個趕不及,沒死在敵人手上的,死在醫生手裡了。
「拿四人份的繃帶過來!」
「只剩下三人份。」
「媽的!你們這些個小兔崽子,平常有沒有在看庫存?!還這麼多人要搞,哪個傢伙快給我滾出去買!」長古川大夫急得破口大罵。
眾學徒面面相覷,京都的夜裡可不能亂晃,別說沒事會被新撰組、京都巡視組的盤查;要是一不小心捲入戰禍,可就成了替死鬼。
「我去!」一道嬌嫩語音響起,卻是小香自告奮勇。
「香,別去。」菊攔著小香道:「夜晚的京都不是一個女孩可以闖的,尤其妳……」
小香慘然一笑,她知道菊的顧慮,但是放著滿屋的傷患不顧,她辦不到;倉田不在,拔刀齋也不在,整個長屋裡已找不到任何武力了。現在,她就是這裡最強的那個……也只能是她出去了……
「你!」長谷川大夫指著一名學徒道:「陪她去。」
那學徒苦著臉道:「我?……可是我…」他們這些學醫的,平日只拿的動毛筆,要他們舞刀弄劍根本就是要了他們的命,陪著小香出去,還得讓她保護呢。
「你們這些傢伙平常老在香旁邊團團轉,出了事情,一個一個推託的比誰都快!沒種的傢伙!這叫我老人家怎麼放心把香交給你們?」長谷川大夫怒道。
「長谷川大夫!」小香出聲制止,挑起身旁武人的劍,道:「我沒事的,他們留下來照顧傷患就好,我房裡還多一兩捆繃帶,沒了就去拿吧,多少撐一陣子。我去去就回。」


……我為什麼要這麼逞強?為什麼不要他們陪?……這裡好可怕……爸爸…媽媽…哥哥……拔刀齋哥哥……你們在哪裡啦………
帶著血腥味的風、搖曳的樹影、亂竄的貓狗,在這染血的月色下,更顯得鬼影幢幢。小香在巷子中奔跑著,心中不住地懊惱。
明知道多個人陪她也只是多個累贅,但至少壯膽啊……她深夜去拍著商家的門,緋紅的髮絲散亂,差點沒被當成女鬼,嚇得人家扔出大捆繃帶來「超渡」她。
「唰」地一道黑影竄過,小香一驚,右手緊抱著刀,左手揣著綁在腰帶上的布包,急急回頭張望,四周一片寂靜……

忽然一陣腳步聲「啪嗒啪嗒」響起,巷子底一個滿臉滿身是血的男子沒命的跑近。小香受到驚嚇,驚呼出聲。
一把刀飛來,從那人後腦直直貫穿了頭部,從口中刺出。那人連喊叫的餘裕也無,便向前倒下,殷紅的鮮血,從他口中汨汨流出,在地上擴散開來。
小香嚇得面無血色,學醫多年,她不是沒見過死人,但這是第一次見到有人橫死在自己眼前,腦中一片空白,就只是抱著刀,一絲移動的力氣也沒有。

四個高大的影子緩步走來。
「死了吧?」最高壯的男人問道。
「廢話!沒聽見都不吭氣了嗎?他奶奶的,這傢伙真能跑。」另一個肥壯男人氣喘吁吁的說著。
「喂喂!你懷疑我的飛刀絕技是會有失誤嗎?」四人中最矮一人不屑地說著。
「怎麼剛還聽到個女人的叫聲?」最後一個身材又細又長的高瘦男子說道。
「有女人?哈!今晚可有得爽了。」肥壯男子色迷迷的笑著。
「嗤!想女人就上窯子去。我先去把我的刀給拔回來。」發飛刀那矮小男子不屑的撇了撇嘴說著。
小香回過神來,轉身就跑,淡淡的月光正好照著她隨風揚起的紅色髮絲。
那矮小男子眼見幾尺之外,緋紅髮絲隨風飄揚,他心中一驚,忖道:莫非是拔刀齋?寧可錯殺一百,不可錯放一人,殺了再說!
刀子從死者身上拔起,隨即手腕一抖,刀子便直直對著那緋紅髮絲飛了過去。若非穿透後腦,也必在脖子上刺個窟窿。
小香聽見身後刀刃破空疾飛的聲響,心中害怕,腳步一停,回身拔刀出鞘,打偏了飛刀的來勢。就在她轉身一停一擋之際,高壯及高瘦兩人便已來到小香身後。

一個女子深夜落單亂晃,碰上這些殺紅眼的武人還能有什麼好事?不管死不死,絕對逃不了被羞辱的命運。小香自己心裡明白,可看那飛刀來勢,這幾人並非庸手,就算一對一打來,她沒有把握啊……更何況前有高壯、高瘦兩人攔著她的去路,後有矮壯及矮子兩人擋著她的退路。
恐懼、驚嚇、死亡,在她心中擴散、渲染。她一咬牙,思忖:現在,只得先發動奇襲打出個缺口,跑快點了!

女孩子?前方兩人藉著月色看清小香的衣服容貌,心中大驚:這女孩剛剛竟能出手打偏飛刀來勢?全京都巡視組能辦到此事的,兩隻手便可數完,其中包含他們人稱「京都四鬼」的四人;這嬌怯怯的小丫頭是什麼來頭?
高壯男子沉聲喝道:「妳是什麼人?」
小香雙眼轉動,打量四周:再不出手就跑不掉了,高瘦的傢伙看起來比較不耐打,就他了!
小香大叫道:「讓我走!」餘音未歇,她迴身一旋,欺近高瘦男子身前,雙足一蹬,右手緊握刀身,刀背直取那高瘦男子咽喉。
原本這招一出手便可將人頭整個卸下,卻因小香不甚熟稔,速度不夠,再加上她心存恐懼,只想逃跑不願多傷人,威力銳減;那高瘦男子隨著小香躍起,背上一運勁,硬生生將上半身後仰,明晃晃的刀子正好自他鼻尖擦過。
這時,肥壯男子在遠處發出一聲怪叫,大叫道:「龍翔閃!吉本,那是拔刀齋的龍翔閃!」
高壯男子臉色愀然一變,躍入空中,一劍向小香腦袋揮去,她在空中扭腰閃過,落下地來,臉上更顯極度恐懼又力圖鎮定的神情。
那肥壯男子邊跑邊叫道:「就是這招,你兄弟…你兄弟就是死在拔刀齋這招之下,我親眼見的!錯不了!」
待那肥壯男子一見小香容貌,又是一愣,喃喃道:「拔刀齋……?」
那高瘦男子和被稱為吉本的高壯男子聞言,立時向小香攻了過去。他們京都巡視組半年多來死在拔刀齋手下的不下百人,沒有幾個碰上了拔刀齋還活著回來;吉本的弟弟也是碰上了拔刀齋,身首異處,連全屍也沒能留下。
吉本用公務之便,四處找拔刀齋要為自己的兄弟及屬下們報仇。聽那肥壯男子一喊,便知這小姑娘不但跟拔刀齋容貌極似,連招式都系出同門,他怒氣上衝,恨不得立刻宰了小香,給他死去的弟弟和弟兄們出口惡氣,劍招如同狂風驟雨一般重重斬下。
小香身受二人夾攻,面對殺紅眼的兩人,又是新仇加舊恨的凌厲攻勢,能擋下便已十分吃力,她被逼得節節後退;退到牆邊已無處可退,又見另兩人提刀搶上,出招攻擊。
她背部緊貼著牆,攻擊固然不便,但這個節骨眼上光是緊守門面都相當困難,趁隙攻擊就不用想了,至少現在可以不用擔心有人從身後攻擊。要跑,卻也跑不掉了。
吉本喝問道:「說!妳是拔刀齋的什麼人?」殺了她!讓拔刀齋也嚐嚐失去至親至愛之人的滋味。
小香不住手地擋下攻擊,心中卻叫苦連天,她逃也逃不了,打也打不過,根本是在拼著她的體力何時耗盡。叫道:「誰也……」但不知怎地,「誰也不是」這四個字卻說不出口。她改口叫道:「四個大男人欺侮一個女孩子,不要臉!」
那矮子陰惻惻地道:「嘿嘿,不會有活口把這事傳出去,妳不妨試試。」
小香向左上一格,擋下高瘦男子的攻擊,卻回轉不及,裙擺被那肥壯男子割下了一大片,鮮血,爬上了她白皙的大腿。
四人越打越是不耐,侷限在這小小空間中,攻擊雖凌厲,卻不免互相摯肘;一對一打,小香絕對毫無勝算,但這四人又不願白白把取下這小姑娘項上人頭的樂趣讓給別人,是以小香還能勉力支撐。
那高瘦男子向同伴使個眼色,乾咳了一聲,餘下三人隨即跳開。小香一愣,高瘦男子身形一矮,一招「狂風捲落葉」,將劍氣壓制極低,再以迅捷之勢藉反力彈起;招如其名,如同秋天之狂風,席捲地面,飛沙走石,漫天飛煙。
小香提刀下擋,刀卻承受不住狂風的怒吼,從中折斷。小香的一張俏臉登時煞白。

我…我會死……救命……救命……………

餘下三人又跳回小香身邊。適才那高瘦男子乾咳一聲,便是要讓同伴們退下,以便他破壞小香武器。
小香腦中已然一片空白,抓起餘下一截斷刃,一記刺擊對準肥壯男子的心口,衝了過去。
肥壯男子向後疾退,小香後勁不到,手腕一抖,斷刃飛出,肥壯男子劍舞圓弧,「鏘」一聲,把刀打落在地。小香趁這空檔一轉身,背部撞向那肥壯男子,順著撞擊之反力,足、背運勁,高高彈起。
吉本見狀,提氣一躍,刀柄重重打向小香腦袋。小香受這一擊,被打落地來;額角上,鮮血緩緩流下。
忽然眼前刀光一閃,小香只感到左頰一陣痛楚,濃稠溫熱的液體滑落臉頰。
矮子森然笑道:「加了十字傷,看起來怎麼樣?」
肥壯男子滿是邪氣地笑道:「更像了,嘿嘿!」

他們要殺我他們要殺我他們要殺我他們要殺我他們要殺我他們要殺我他們要殺我他們要殺我他們要殺我他們要殺我他們要殺我

「讓我宰了她!」吉本吼道。見了血氣的武人,只想著報仇洩恨,殺不了拔刀齋,殺個相關的也好,沒有理由的就是,殺!
「慢點!慢點!瞧瞧那無神驚恐的模樣,想不想看看拔刀齋的臉上,露出更懼怕的神色?」矮子邪邪地笑著。

我會死我會死我會死我會死我會死我會死我會死我會死我會死我會死我會死我會死我會死我會死我會死我會死我會死我會死我會死

「而且拔刀齋砍在我們兄弟上的每一刀,這時可得好好的討回來。」那高瘦男子舔舐著刀身道。
「我先下手!拔刀齋上次在我肚皮上砍了一刀,還好我命大,肥肉厚,沒死透,嘿嘿!」說著,那肥壯男子出手一刀,在小香腹部劃上一道口子,鮮血染紅了小香的衣裳。
「喂!可別下手太重!她要是三兩下就死了,那就太便宜了!一刀一刀的割,讓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矮子又道。

誰來救我誰來救我誰來救我誰來救我誰來救我誰來救我誰來救我誰來救我誰來救我誰來救我誰來救我誰來救我誰來救我誰來救我

高瘦男子出手一揮,在小香胸口劃上了兩道傷痕。小香上襟迸裂,鮮血爬過小香白嫩的胸脯;在淫邪的月色下,豔紅的鮮血更顯妖媚之氣;血腥之氣,喚醒他們殺人的慾望,動物般嗜血的狂性。

會死會死會死會死會死會死會死會死會死會死會死會死會死會死會死會死會死會死會死會死會死會死會死會死會死會死會死會死會死

「波」的一聲,劍尖輕刺小香的左胸,但離心臟甚遠,他們可不能讓小香這麼快便死了。
「可別打爛了這張臉,待會這顆頭割下來,有大用處!」矮子獰笑道。
「幹嘛用?泡酒?呸!」高瘦男子撇撇嘴道。
「把它插在咱們的旗幟上……反正乍看之下也看不出來………那些維新匪徒看到他們的『亡牌』……嘿嘿……」
肥壯男子不待矮子說完,搶著道:「屁滾尿流,未打先輸!果然用處大!好樣的!虧你想得到。」
「要怨,就怨妳爹娘沒事把妳這張俏臉生的跟拔刀齋一樣。」吉本說著。手腕一動,在小香下顎輕劃上一道口子。

救命救命救命救命救命救命救命救命救命救命救命救命救命救命救命救命救命救命救命救命救命救命救命救命救命救命救命救命救命

嗜血的殘忍笑容,如同貓捉到老鼠,玩弄一番再行吃掉。滿是血絲和狂亂的血紅眼神,濃濃的恨意。
右臂,左肩,胸口,腹部,頭頂,左胸,咽喉,下顎,頸,一絲一絲血跡滲出。
驚嚇已蓋過了痛覺。不再有知覺的腦海,印著這四人一刀一劍劃下去的快意、奸邪的笑。

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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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幕
2010-04-27

風聲呼呼,拔刀齋心頭猛然一震:怎麼回事?有種不好的預感…好像,就要失去什麼…重要的東西……我還有什麼東西可失去?為什麼……這麼不安?
拔刀齋提刀站起,略微張望,便往風的來向奔去。風聲裡,有數名男子呼喝的語音以及…微弱的女子呼救……
狂風停歇,幾不可聞的白梅香,亦隨風停散去。


簷上陰影處,一道身影蜷伏著,巷中醜惡的景象,全映在不悅的紫眸中。四個男子身型高舉著劍,刀光此起彼落劃下,前方女子衣衫飄動;奸邪的男子笑聲中,夾著一道微弱的呼吸聲。
那四人全然不覺危險將至,只瞅著小香茫然失神的模樣,一刀一劍在她身上刻著對拔刀齋的恨意,他們要凌遲她,要她鮮血流盡,要她血債血償。不為什麼,就為了他們死去的兄弟,就為了他們找不著、打不過拔刀齋,就為了這女孩有著拔刀齋的容貌……這一切,都是拔刀齋害的,算是她倒楣!

「住手!」
「什麼人?」吉本大喝出聲。巷底一名少年昂著頭,紫眸炯炯有神,散出不可逼視的血腥殺氣。
肥壯男子顫聲怪叫道:「……拔刀齋……」
三人回頭望向小香,那張小臉、嘴巴鼻子……全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只是小香早已嚇傻了,一雙黑眸空洞渙散,黯然無光。
拔刀齋瞥著眼前四人,目光在肥壯男子身上稍稍停留,又掃了過去,思忖道:瞧著他們服色及樣貌,是京都巡視組中,人稱「京都四鬼」的那四個吧?手段兇殘,以獵殺志士為樂的四人。真是沒格調的傢伙,四個大男人欺負弱女子?不過正好……或許他們…能讓我…還清我的血債……總之,先救下那女子再說。

仇人相見,分外眼紅,吉本首當其衝,朝拔刀齋撲去,勢若瘋狗,高舉長劍,當頭狠劈。
劍光一閃,拔刀齋長劍出鞘,渾然不管頭上長劍直劈而下,一劍朝著吉本胸腹間揮去。吉本出手較早,劍已離拔刀齋頭頂寸許;但拔刀齋速度奇快,明明出手在後,劍卻也只離吉本腹部寸許。吉本心中大驚,電光石火的一瞬,收刀擋在身前。
「噹!」一聲,兩柄刀刃相接,力道奇猛,火星亂竄。兩人皆因撞擊之力過猛,向後躍去。
這一切眨眼之間,旁人只見劍光伴著火星飛起,兩人即隨向後跳去。拔刀齋斜睨餘下三人,哼哼冷笑,三人受此挑釁,火氣上衝,撇下小香便往拔刀齋撲來。
四柄刀刃在拔刀齋眼前落下,「噹噹噹噹」,劍光閃過,掩住拔刀齋嘴角一抹放心的微笑,長劍疾舞,反倒四人被拔刀齋逼的手忙腳亂。
敵人已被引至拔刀齋身前,但他在激鬥中,卻聽見那微弱的女子呼吸聲未曾移動。明明還活著,人還站著,為什麼不走?!
高瘦男子一刀揮去,拔刀齋倏地躍起,劍尖對準那高瘦男子額頭刺去。吉本在拔刀齋身後,刀刃掃向他雙腿。高瘦男子迴刀護額,盪開那道刺擊。拔刀齋便藉著震盪之力,扭腰一轉,直劈吉本腦袋,趁機提聲喊道:「小姐快走啊!」吉本腦袋微縮,刀刃高舉過頭,正巧擋下拔刀齋這擊,拔刀齋順勢再轉,落下地來。
就在拔刀齋轉身之際,一眼瞥見月光下那女子慘白的面容,他臉色愀然一變,睜大雙眼,震驚至極,低聲喚道:「香……?」
眾人皆瞧見他臉上驚愕之色。吉本和那高瘦男子趁他微愣之時,提刀砍下。
那肥壯男子轉身跑向小香,忖道:拔刀齋果然識得這少女,挾持她就不怕拔刀齋不就範!
那兩人提刀砸落之際,一道弧光閃過,拔刀齋舉刀擋下兩柄刀,一雙紫眸中燃著熊熊怒火,狂放的殺氣,壓得兩人喘不過氣來。
「混帳東西!」拔刀齋怒吼道。足、腰一運勁,震開兩人長刀,向後躍去。
兩人心中大駭,兩人頭高馬大,身量比起拔刀齋足足大上一倍有餘,論力道絕對佔上風。但拔刀齋一劍擋下,仍可將他們長劍震去,身影一晃消失,動作比適才更加敏捷。

肥壯男子右手只離小香脖子幾分,心中獰笑人質到手之際,一柄冰冷的刀忽地自頭頂刺下,貫頭而過。拔刀齋一記龍槌閃‧慘,劍沒至柄插入他腦袋,肥壯男子還來不及吭聲,拔刀齋手一扭,猛地一抽,長劍拔出,鮮血隨著腦漿狂噴而出,如噴泉湧現,輕盈的鮮血從正中央高高噴起,而粉紅濃稠的腦漿沿頭骨流下。肥壯男子的屍身向前軟軟一倒,跌在小香腳畔。
矮子見同伴慘死,手腕一抖,一柄飛刀朝著拔刀齋直飛而去。拔刀齋迴身朝那矮子衝去,那飛刀來勢洶洶,他竟是不避不閃,「啵」的一聲,正中他的左肩,陷進肉中,直貫而出,拔刀齋仍是一擊刺擊直指那矮子的咽喉,恍若不覺。
矮子武器皆已離手,眼見拔刀齋長劍將至,心中一急,雙手一合,一個空手奪白刃夾住拔刀齋的長劍。但,拔刀齋手離劍柄,右手在劍柄尾端重重一拍,劍尖忽地向前遞出,貫穿那矮子的咽喉;在長劍去勁未消,拔刀齋便已伸手拉住劍柄,往後一扯;在這一刺一扯之際,那矮子喉中鮮血如瀑,直瀉而下。
轉瞬之間,連斃兩人,拔刀齋伸手將插在左肩的劍拔出,隨手一丟,遠遠拋去。

另兩人早在拔刀齋打鬥之際,繞到小香身畔,一人提刀刺去,另一人舉刀斜劈而下。拔刀齋眼見小香早已失神,不知閃躲,身影又是一晃。
那兩人正要得手,眼前一道影子猛然竄起,背上硬是受下那兩劍。是拔刀齋搶在兩人之前,雙手緊抓著小香雙肩向外躍出,隨即轉身一陣搶攻,逼著他們向後退去。為了救小香,拔刀齋下手凌厲迅捷,哪還有空顧及背上兩道刀傷,鮮血正汨汨流出;自然也沒注意到,他抓著小香雙肩時,手中那不同於絲綢的光滑觸感。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拔刀齋一刀劃中吉本右眼,吉本大叫一聲,捂著鮮血長流的眼睛向後退去。
原本兩人合攻還勉強打個平,現下吉本退去,對高瘦男子大大不利。拔刀齋使出龍巢閃,七道閃光同時揚起,只聽得「噹」「噹」兩聲響起,那高瘦男子已被龍之爪牙撕裂。殘破的軀體向後飛去,手腳、身體,一塊一塊,連著流出的大腸小腸、碎裂的內臟……遠的、近的…散落一地……
吉本未殘的左眼,目睹了所有弟兄的慘死,心中悲痛至極。他仰天長嘯,大吼道:「他媽的!老子這條命豁出去也要宰了你!」
吉本舉刀衝向拔刀齋,眼見拔刀齋欺近他胸腹之間,仍是揮刀劈向拔刀齋頭頂。只要能殺了拔刀齋替弟兄們報仇,死又算什麼?
只是………
吉本一眼已盲,出劍偏去,一劍落在拔刀齋肩頭之時,拔刀齋的劍早已自他下顎刺進,一記龍翔閃‧透,從他天靈蓋穿出。
吉本一眼圓睜,牙關好似不甘心地死咬著,雙手緊捏著劍柄,搭在拔刀齋肩上的刀,只留下一道口子,而他再也無力向前推進……拔刀齋轉動刀刃,一抽手,吉本晃了晃,也向後倒去。

血雨落盡,鐵鏽之氣…屍腐之氣……內臟的汁液……瀰漫在空中,黃泉在腳下流過,這是冥河的氣息,引渡著成為孤魂野鬼的「京都四鬼」。
黃泉之上,拔刀齋冷眼看著四具殘破的軀體,揮刀甩去刀上鮮血,還刀入鞘。猛一回神,急急地奔向小香。
慘白的月光下,小香大眼圓睜,茫然無神。血淋淋的仇恨,刻在她的左頰上。失去靈魂與生氣的軀殼,只剩下微弱的呼吸。
「香!」拔刀齋焦急地呼喚著。這時,他才注意到左頰之外,小香上襟破碎,白嫩的胸脯上,鮮血交錯縱橫。
拔刀齋雙頰微紅,別過臉去,褪下外衣,遞到小香面前。等了一會兒,完全不見動靜;他偏頭瞄了她一眼,小香有如一尊石像,呆立不動。
拔刀齋略微遲疑,便抖開手中外衣,緊緊裹著小香。僵直的右手停在小香的左頰邊,在那兩道劃破小香臉容的十字傷旁……拔刀齋心頭一緊,猛然將小香摟進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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