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類: 言情 幕末 劍薰
第一幕
2025-02-23
薰的生日是什麼時候?
春風搖晃櫻枝,三月點下光斑。緋村劍心把手遮在臉上,仰面看柔軟的花瓣飄舞。那是事情結束的第一個春天,櫻花誕生的日子,他與神谷薰相遇了整整一年。
真好。神谷薰躺在草地上,淡粉蝴蝶結攏起烏髮,像櫻花堆在腦後。她說,春天總是新的,大家都準備著去做新的事了。
高荷惠最近透露出回到家鄉的意願,左之助也說了「負債太多出去躲躲」的玩笑,就連彌彥也抱怨一直在道場無法獨立……原本約好的賞櫻竟只有他們兩人來了。
薰難免感到寂寞。
明明身邊還有人。劍心無奈,牽住她被和煦微風薰暖的掌心,想,若有別人,他就牽不到她的手了。遠遠傳來婉轉鶯啼。他說,我們呢,我們也做些什麼新的事吧?
他是浪人,四處都去了,就是不曾停下。如今,他也要做一件新的事。
或許薰向來聰穎,或許薰總能理解他,少女聞言,天一樣湛藍的眼睛睜大,隨後漂亮地彎曲,閃出細細的春光。好啊,讓我想一想。神谷薰微笑著閉眼,輕輕呼吸,似思忖,似假寐,似在感受祥和的氛圍。
緋村劍心看著一瓣花自上方安靜旋落在她的眼瞼,是春日有形的吻。他也在她感受的氛圍之中嗎?心臟舒緩地跳動起來,像浸在溫泉裡。
新奇的感覺。劍心躺在薰旁邊,萌發的小草尖刺得後背發癢。他挪動兩下,薰側過身來笑他,面上的花瓣落下來。新的,就連春天本身都是新的,以往從未見過。一種不可思議的感激溢滿胸膛,白粉蝶發著光從她的面飛過他的面。劍心握緊薰的手,一切都在此刻誕生,都值得紀念——薰的生日,在哪一天?
薰的生日?
素有盛名的女大夫停下研磨草藥的手,抬起的眼似乎在詰問他:你認真的嗎?事到如今連重要之人的誕生日也一無所知嗎?
緋村劍心泛起點慚愧,表現出來卻只是移動視線,微抿嘴唇而已。以往的人生經驗告訴他,微不足道的懊悔無濟於事,承認然後改正才是正確的做法。
在春天嗎?很快嗎?請告訴在下。
女大夫不再看他,低頭搗藥,殷紅的嘴唇輕啟: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嗎?緋村劍心感到奇怪,分明是閨中好友。他皺眉,心中不平,覺得理所當然的事情缺失了,誤測了溪流的深淺。可也沒有資格抱怨,因為他同樣無所覺。不如說,他認為自己是造成疏漏的主犯。
打擾了。緋村劍心行禮。
不必著急。石杵在高荷惠手中發出規律的摩擦聲。雖然春天很適合小薰,但聽說她的生辰在秋日。
秋日。緋村劍心默念,想到神谷夫人經歷過整個春夏孕育出薰,又覺得很奇妙。他道謝,踏出診所,一路櫻花鋪道。
緋村劍心與高荷惠都不知道神谷薰的生日,還能去找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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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幕
2025-02-23
神谷道場的春日回蕩著一股清新濕暖的綠色。緋村劍心推著布抹過道場的木質地板,水漬留在表面,使木板反射出窗棱外模糊的一灘綠葉,像被劍心擦壞的畫。
「劍心,三遍了哦。」彌彥坐在一旁,懷抱竹劍休息。新市小三郎前不久成為了神谷活心流的門生,薰將兩人分開教導時,彌彥便會坐在這裡——能夠最完整地看到薰動作的地方。他往旁邊挪,拍拍空位:「想看就看吧。」
「不……在下只是稍微有點走神。」劍心否認著,側頭見神谷薰前後移動時露出的乾淨襪底,還是停下來坐到彌彥身旁,手上抹布折疊兩下。
彌彥不管他,只是認真地觀摩神谷薰手臂與雙腿的發力。
「彌彥的生日在哪天?」
「八月,怎麼了?」
「具體是哪一天?」
彌彥的後背突然豎起疙瘩,覺得劍心語調綿軟,令人噁心。他轉頭見那人笑著,屁股挪遠,不適應道:「知道了想做什麼?先說好,我覺得生日那天沒什麼特別的,別做多餘的事。」
「哦咯?」
「如果沒有進步,就只是年紀長了一歲。我已經過了單純為生日高興的階段了。」彌彥昂著下巴,似乎在說別小看他。
「原來如此。」緋村劍心低眼笑笑,覺得是少年人獨特的自尊心:「真是很有覺悟。」
「彌彥——在偷懶嗎?」薰似乎結束了對新市的教導,扛起竹劍望過來。
少年一下跳起:「你才偷懶!」欲再反駁,頓住回看劍心:「哦——你想問薰……」
劍心豎起食指放在唇上。彌彥及時閉嘴。
「問我什麼?」薰問。
「薰殿口渴嗎?」緋村劍心起身,與新市點頭致意:「在下去倒茶水來。」
彌彥撇嘴嘟囔:「想知道就直接問嘛。」
緋村劍心來到走廊,經過新綠的小院。
詢問本人確實是最直接的辦法。若是朋友之間初遇不久,互記生日自然十分貼心……可他們已相識一年。一年中無論是他,亦或是薰,均未提起生日的隻言片語。他流浪慣了,什麼日子都一樣度過。薰與他不同,直到西南戰爭以前,她每年的生辰必然要被神谷先生所重視。
然而,以往的日子裡,薰從未表現出對某日的期待或悵惘。少女不擅於偽裝心情,劍心也未注意到不妥。他便輕率地預設:薰的生日早在兩人相遇之前過去了,在一二月的早春。
緋村劍心將燒開的水倒入竹青茶壺。
與高荷惠交談後,他終於意識到自己不過是為疏忽而辯解開脫。甚至現在,他還在想,或許薰的生辰不巧同雪代緣事件撞上,那時再怎麼樣也——
「劍心,你沒事吧?」清脆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薰殿。」緋村劍心對神谷薰展露微笑,才發覺壺內未放茶葉。
「你泡了好久,我就來看看。」薰歪頭看他。
「燒水慢了些,」劍心垂眼,放好茶葉:「久等了。」
薰點點頭,拿起茶杯:「我先喝一口,實在太渴了——好燙!」她捂嘴,表情可憐起來。
「沒事吧?」劍心忙倒了涼水。
薰接過涼水飲盡,唇邊仍泛起紅:「差點把舌頭燙掉了。」
劍心歎氣,浸了塊冷水帕敷在她嘴角:「再這麼不當心,在下以後要單往薰殿的杯子裡添涼水才行。」
「啊——不要。」神谷薰想像了一下,覺得太難為情,接了冷帕走出廚房:「我先回去啦,不然彌彥要講我偷懶!」
「在下隨後就來。」
緋村劍心看著少女的背影經過綠院,消失在走廊盡頭。
如果,直接詢問薰,她是否會在心裡感到失望?或許她也不認為生日是特殊的日子了?
所幸已知曉薰的生辰在秋日,她寬容地為他留出一段時間。
緋村劍心端起托盤。
暫且再觀察一下,暫且再考慮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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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幕
2025-02-23
高荷惠已經與他們告別,前往會津尋找家人。正如劍心在橋上對薰所言,聚集在道場的人終究會再度啟程。
「哈——?居然對大小姐說了這種話,她不會哭鼻子吧?」左之助閑來無事,半夜提著壺酒把劍心拉到屋頂。
銀河自天傾瀉,浩瀚無垠。能在如此夜空下與左之助喝酒的日子,恐怕也不多了。
緋村劍心笑笑:「沒有,薰殿說了『但是』,在下就無話可說了。」
「哈哈,我就知道,大小姐有自己的想法!」左之助攬著劍心的頸脖,喝乾酒杯:「怎麼樣,還是被打敗了吧?」
劍心無奈承受重量,低眼看落在酒裡的星星。
他說的是曲終人散的事實,從以往人生中總結的經驗,對將要發生之事的預期。只要先一步預料,便能夠平穩接受結局的到來。如此,心情才能坦然。話語從嘴裡吐出,既是習慣性地告誡自己,也是暗示性地安撫神谷薰。
是否潛藏卑鄙的試探?……說得嚴重些,他確實在用虛設的未來恐嚇一個充滿幻想的少女。
這一切,對現實打擊的防禦,薰用自己的願望輕巧越過了,像鳥飛過地面給牛設置的障礙。神谷薰沒有被他話裡的悲傷嚇倒,直率地表達了心情,同樣用言語向他奔來。或許還有眼睛。她的言語簡單,剩下的全都用那雙漂亮的藍眼傳達。簡直是神谷薰才能使用的秘技。
他望著小橋那邊的薰,被那樣明確的話語和眼神避無可避地切中了——沒有利刃的劍。真是厲害的劍客,只使用純粹的一招,單純傳達了心意,堅定地像鐵打出來,怎樣也不會改變。說不出是他遵循了薰的意願,還是他本身的願望與之重合。被薰一看,他就下定了決心,伸手也等不及,竟攬過她的肩膀,靠在一起才好。
他人離開,是去過自己的人生了。緋村劍心在橋上做出選擇,向神谷薰走去,兩人便會一起度過今後的人生——他是想清楚的。
「什麼時候走?」劍心問。
左之助消停下來,抱頭躺下:「不知道,想走就走。哪天要被齋藤抓到警署裡去,就趕快逃吧!」說完自己笑起來。
「真有你的風格。」
左之助安逸地與劍心對飲片刻,突然問:「彌彥說你想知道大小姐生日?」
「呃……」話題跳躍太大,劍心愣了一下,承認道:「是有這麼一回事。」
「問到了嗎?」
「還沒,」劍心撓撓後頸:「只知道在秋天。」
「秋天啊……」左之助晃晃腿,狠拍了下他的背:「劍心,你這傢伙顧慮太多了!磨磨蹭蹭,恐怕我回來了還連手都牽不到。」
「手是牽過了的。」
「這是重點嗎!」
繁星閃爍。
「左之,你有慶祝生日的興趣嗎?」
「有啊,怎麼沒有。每年生日我都要請自己吃頓好的。」左之助轉頭,挑眉:「你不會覺得大小姐不在意自己的生日吧?」
「那倒不是……只是在猜測態度。」
「嗯……」左之助坐起,煞有介事地思考,雖說平日是大大咧咧的類型,但處理關係時意外善解人意。「畏手畏腳的,真是難見。一直揣測別人,會有大麻煩啊。」他神情變化,嘴一勾,揶揄道:「不過——我還是少說幾句吧,畢竟大小姐也不是吃素的。」
顯然,相較於給出建議,左之助更願意袖手旁觀。說不定是看透事件走向後的決定呢?
「所以突然說這個是存心取笑在下嗎……」
「別這樣想嘛,」左之助笑嘻嘻說:「不是還有個道場經常請大小姐去教習嗎?叫什麼來著?」
「前川道場。」
沒想到左之助真的在逃避追捕的情況下出海了。逃跑變成告別,於是告別也不那麼悲傷。
不久,彌彥也搬進左之助留給他的長屋。望著夕陽下少年離去的背影,師範代緩緩歎氣,不知是難捨還是欣慰。
總之,只有他們兩人了。
「薰殿,我們回去吧?」劍心牽過薰的手。
前川先生是神谷先生離去前託付女兒的友人。神谷越路郎鄭重地鞠躬,以一個父親的身份說出「拜託了」的時候,前川和神谷薰的關係便發生了變化。對於薰來說,前川先生不再單是父親的友人,而是有資格承載父親影子的長輩。或許平日前川並不擺出長輩的架勢,薰也傾向於獨立成長,但二者的聯繫是絕不能輕視的。
緋村劍心將柴火放進土灶,以保證水的溫度。
前川先生應當是看著薰長大,必然知曉她的生日。這是一早就明白的事情。但他該如何開口詢問呢?時至今日,緋村劍心仍然是食客的身份。一介食客,到處打聽正當芳齡的道場主人的生辰,怎麼想都是別有用心——浴室裡傳來細微的水聲,應當是神谷薰在清洗身體……意圖明顯。
緋村劍心歎氣。
甚至打聽到長輩那裡,完全是走投無路。如果可以,他是不想因為這件事去拜訪前川先生的。
因而,有關神谷薰誕生日期的探究暫且又擱置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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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幕
2025-02-23
神谷道場平安無事的氛圍太過舒適了,道場主人每日都笑,好像一直都是快樂的日子。相比之下,其餘的煩惱心事都成了小事,被茂盛的青青綠葉所遮蔽。在那樣傳遞幸福的笑容裡,春日便如流水般過去。
夏日初臨。六月二十日晚。
「薰殿,可以問一下嗎?」度過人生中最為完滿的一日生辰,緋村劍心勾住神谷薰的手,把要轉身回房的少女留下。
「什麼事?」薰駐足等待,放鬆手臂,才泡過熱水的指頭任由他磨著。
「在下的生日,是如何得知的?」
「很意外吧?」神谷薰得意地晃兩下他的手:「劍心猜一猜。」
「饒了在下吧……」劍心笑著。其實並不難猜,畢竟他的雙親很早就去世,幕末的熟識也各自有命,流浪至此後,他更是從未提起。如此想來,便只有一人能夠清楚他的過去——「難道是在京都的時候……」
「對啦。」薰的手指柔軟地覆在他手背上:「我問了你的師父,他告訴我的。」
那麼久以前。
幸好夏蟲的鳴叫足夠嘈雜,否則掩飾不住他宣明的心跳。
手指,不想鬆開。
由春至夏,每一個有關薰的日子,積累下來的點滴幸福,終於在今夜如水灌滿劍心的胸膛。牽手與擁抱的觸碰已不足夠,他想將距離拉得更近些,以求傾倒滿溢的情緒。
但是再等等。再等一等。他告誡似的,對自己說。
神谷薰一點也沒有輕視生日的想法,她比任何人都清楚生日的意義。
劍心回到房中,看著原本單調的室內多出兩堆物品:一邊堆著木刀、藥盒、未開封的酒壺等,另一邊是神谷薰送的圍巾、外套、手帕……什麼都有了。這麼多禮物,寶貴的他人的心意,無法隨意拋棄,帶著到處走也是不可能的。緋村劍心又一次深刻地意識到,自己確實不再是劊子手,也不會是流浪人了。
劍心伸手撫摸薰織給他的圍巾,想知道她是如何把線纏繞。應該是在點燈的夜晚,悄悄織成,誰也看不到。眼前的禮物好像是前主人的信使,告訴劍心,有許多人為他的降生而高興。胸腔的水要從眼眶溢出,劍心眨眨眼,攔住了。是這種心情啊,原來是這麼重要的事,比想像中還要沉重,絕對不能敷衍。
胃裡長出軟熱的新芽,喉嚨發緊,口中塞滿言語的葉子。不能一味接受,劍心想,希望得到拉近距離的許可。去拜訪前川道場吧,再怎麼樣,都想儘快知道薰的誕辰。
然後,要好好考慮,如何回禮——
雖決定了,可貿然拜訪前川先生顯然有失禮數,需等待神谷薰受邀,再一同前往。
奇怪的是,人一旦期待做什麼,就總有這樣那樣的事情阻撓,絕不會順利,如同上天的考驗。七月,緋村劍心因臨時被警署委託,錯失了去前川道場的機會;八月,路上遇見摔倒的老人,緋村劍心不得不送其去小國診所醫治;九月,前川先生帶領門下生前往鄰村道場切磋,不便待客。
準備回禮的進程也不甚如意。最初的設想是起碼要準備一桌飯食,於是劍心留心觀察薰的喜好,誰想竟一無所獲。並非神谷薰口味挑剔,恰恰相反,她太不挑剔了,對劍心做的每一餐都讚不絕口。連彌彥也有不愛吃的口味,可神谷薰眯起眼,臉上漾起笑容,發自內心地肯定他。說不高興是假的,但這樣一來,生日宴的菜式便沒有著落。
實際上,不止是飯食,其它事物也是如此。薰對生活的滿足與熱情隨處可見,以復興流派為目標,每日都認真努力著。夏末初秋,門下生逐漸增加,一派欣欣向榮之景。說到底,神谷薰什麼也不缺,一切都很好,寄宿於此的緋村劍心能送給她什麼呢?
生日暫且不知,禮物也無頭緒。他心裡浮泛一層淡淡的焦慮,如惱人的煙霧,以至於上街買菜的途中仍在思忖此事——薰香的脂粉不夠合適,新出的糕點太過簡單,外衣腰帶之類稍顯逾越……他想到薰一股腦拿出各種禮物,才發現這是多麼狡猾的做法。
「緋村先生,今天買點什麼?」
「隨便買點新鮮的。」劍心禮貌回應,稍顯心不在焉。
「來看看我家的海鮮,今天剛運來的,保證新鮮!」
劍心回神,仔細挑選菜品。
「哎呀,要我說緋村先生買菜都不重樣,實在體貼,姑娘家肯定喜歡的不得了吧?」
「沒有的事,在下應當做的罷了。」
「您可謙虛啦,去年薰小姐『起死回生』不就是緋村先生的功勞嗎?」
說到這,眾人便七嘴八舌聊開了。
「聽說的時候嚇了我一大跳呢。」
「薰小姐誇過我妻子的手藝。她聞訊都哭啦。」
「畢竟是那麼年輕……」
是了,去年秋天的時候,鎮上舉辦了薰的喪禮。或許他們見到了神谷薰的屍體從道場運到安靜的山上。
緋村劍心沒有去。不如說他一下逃跑了,拒絕接受「神谷薰的葬禮」這件事。
「喂……」有人向大家使眼色,隨後略小心問:「緋村先生?您還好嗎?」
「啊,還好,沒事。」劍心笑一下,繼續撿菜。
「提那個幹嘛,平安無事地回來就好。」一位阿婆打圓場:「再說,小薰是十月份出生的,今年大家都要去祝賀才行。」
緋村劍心的手輕頓,無人察覺。
「就是,哭了喪的人都給我好好反省一下!」
「哈哈哈,已經在反省啦!」
氣氛又變得輕鬆。
緋村劍心付過錢便離開集市,沉默下來——「葬禮」。原來如此,他給薰帶來死亡的氛圍,而她不願意在陰鬱的日子裡慶生。
「前川老師,我想請教一下……」
劍心抬頭,見一群身著劍道服的弟子聚集在前方,所簇擁的就是一直未曾得見的前川先生。
不知為何,劍心躊躇:現在嗎?
一陣秋風直沖面門,掀起緋色的額髮,攜著爽利如竹劍的氣勢。緋村劍心如夢初醒,忙走上前去。他反省:拖延得太久,竟生出猶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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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幕
2025-02-23
「所以,你今日在街上叫住我,就是為了詢問小薰的生日嗎?」
前川道場,主人與來客對坐,沏上茶水。
「是的。」緋村劍心正坐垂眼,微低下頭:「貿然前來,多有打擾。」
前川先生看他一會,似乎在打量,笑了笑:「小薰不願告訴你嗎?」
「並非如此……在下問不出口。」
「走投無路啊。」
緋村劍心不應答,權當默認。
兩道茶水的熱氣在二者之間緩緩升起。
「我知曉了。」前川先生端杯品茶,放下杯後周身氣質發生變化,彷彿在審查在此之前,緋村,你需要先回答我一個問題。」:「
「請說。」
「神谷薰幾時帶你拜謁過她的父母?」
雪代緣事件結束後,緋村劍心決定去往京都,以雪代巴的墓碑作為見證,為過去畫下最終的句點。那時他的傷還未好全,神谷薰便一同去了。帶另一人到墓碑前的意義,劍心比誰都要清楚。回來的路上,他牽住薰的手,終於擁有觸摸未來的實感,欣喜非常。
到家兩天,薰突然一早整裝,要出門去。昨晚還說傷好之前什麼都不會讓他做的,今日就要獨自走嗎?
「怎麼了?要去做什麼?」劍心看著薰在鏡子前挑選髮帶。
神谷薰轉頭露出微笑。薰的笑容常讓他想到春天,燦爛明媚,而此時那嘴唇展現出清淺的弧度,更收斂,更平靜,眼中光亮卻不減弱分毫。
「今年事情太多,還沒有祭祀過父親。」她說:「劍心要和我一起去嗎?」
當然。他當然要去。他人生中重要的墓碑已帶她見過,現在要去見她人生中的墓碑了。請原諒他掃墓時的興頭,他也不知道被接受能夠這樣高興。
劍心牽住薰,說:「請務必讓在下同去。」
神谷薰上過香後,兩人攜手回了。
路上,劍心問了薰同樣的問題:「薰殿,你同神谷先生和夫人說了什麼?」
她轉身,涼風揚起藍色髮帶與黑絲:「我說,今年過得很好,確實已經十七歲了,請別擔心。」
風吹落葉飄轉在明淨池塘,泛起微笑般的漣漪。
為什麼沒注意到呢?他那時完全沉浸於明日的憧憬,而這份憧憬是薰帶來的。他對於她帶來的東西全然放心,不再想別的了。
「……去年秋天。」緋村劍心掌心發涼:「十月,十月十日。」
「啊……」不知驚訝還是感歎,前川先生道:「小薰真是……話說到這,你應當知道了吧。就是這天。」
「是。」劍心應了,仍坐著緩解思緒。
片刻,前川先生開口:「我不知小薰為何這樣做,但她既然承認你,你就證明看看吧。有什麼打算?」
「實在慚愧,在下……」
「不知道」「會努力」之類的詞語在喉嚨裡打轉,怎麼也吐不出,緋村劍心的舌頭在嘴裡挑挑選選,詢問大腦,暈頭轉向,詢問心臟,急急地把薰搬出來——「無論如何,在下想留下。」
於是他被前川道場趕了出去,主人說著:「那就快走,別留在這」關上門。
竟已至黃昏。
劍心道謝。
門後發出聲音:「小薰的生日,隨你怎麼想。反正我們會祝福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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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幕
2025-02-23
既然是準備禮物,自然需要餘錢。劍心近兩月會抽空到赤別戶刷些盤子,作為備用的資金。眼看錢袋越來越鼓,期限越來越近,生日禮物卻仍未確定下來。
十月七日。他坐在脂粉、糕點與髮帶面前,皺眉思考。全部都送吧?全部都送。
「劍心?」薰在走廊上叫他,紙拉門洇入她的影子:「我可以進來嗎?」
「稍等,薰殿。」劍心收好物品:「請進吧。」
薰拉開門,身著劍道服,似乎準備進行下午的教學,正好路過。
「有什麼事嗎?」
「後天前川道場邀請我去作客,你去嗎?」
應是前川先生為神谷薰慶生。劍心側頭考慮了一下:「不,在下還是不去了,在道場等薰殿回來。」
「好,那就這樣吧。”她欲走,又停住:「我的繃帶用完了,劍心今天可以買一些嗎?」
「自然。」劍心點頭,看著薰的笑容,泛起微妙的隔離感。薰應當知道,有關自己的生日,去年也特地給父親掃墓。是等著他發現嗎?到底是怎麼想的呢。
「後天……是什麼特殊的日子嗎?」他問。
「嗯?」薰眨眼,笑起來:「唔,是我的生日吧。」
回答地如此輕易。「為什麼不告訴在下?」緋村劍心對連月的苦惱感到難為情。莫非對他沒有期待?
「哎呀,」她看起來很詫異:「我以為劍心知道呢。」
劍心欲言又止,最後說:「在下沒有那種本事。」
薰連忙說:「沒事,沒關係……劍心不用準備什麼的。我已經想好了,生日那天從前川道場回來,晚上就吃牛肉火鍋!惠姐也說了會來,把大家都叫上……」
明明是生日的主角,卻在安慰他。「在下知道了。」劍心牽過她的手:「薰殿想怎麼辦就怎麼辦。但是,請多少期待一下。」
「期待……」似乎是平常不會說的話,薰感到驚訝,眉舒展開,眼眸落了光:「一直都很期待。劍心的話,即使我什麼都不說,也一定能把所有事情都做好。」
——說了這樣的話。
緋村劍心再次走到集市上,路過脂粉鋪、糕點屋、裁縫店……居然說「請多少期待一下」,準備地那麼簡陋,完全是在說大話。
但是,想做好的心情是真的。被薰鼓勵了,劍心相當高興,就更不想讓她失望。不,就算薰最後失望了也沒辦法,已經變成了不得不做的事情了。證明也好,滿足期待也好,都不是緋村劍心給薰慶生的原因。
人心之間隔著太多東西,悲傷無法相通,就連快樂也無法分享,一直以來的心情如何傳達?儘管他能夠預判敵人的招數,但神谷薰的笑容和眼淚裡蘊含著什麼,他也不甚清楚。許多事情直到今日才逐漸明晰。
十分突兀地,他想到夏日螢火,她流下眼淚,像月光下碎落的星子。
總之,再好好考慮一下。
「掉到哪裡去了……」一個小女孩蹲在路邊摸索著,梳好的麻花辮放在臉頰旁。
「需要在下幫忙嗎?」劍心蹲下詢問。
女孩抬起紅撲撲的臉,委屈道:「我的玻璃泡泡找不到了。」
「玻璃泡泡?什麼樣子的?在下幫你找一找。」
女孩站起來,手指圈出一個小圓:「這個樣子。太陽一照就閃閃的,是一個小哥哥送給我玩的。」
緋村劍心放好繃帶,四處看了看,扒開灌木,便看見水滴一樣的玻璃藏在陰影下。他拾起玻璃,放在手心,發現裡面是空心,彙聚起光點晃來晃去。美麗的事物總是相似的,在暗處也會發亮,緋村劍心捏著玻璃想。
「就是這個!」女孩興奮地喊。
劍心把玻璃遞給她:「真是很漂亮的玻璃泡泡,在下也很喜歡呢。」
女孩聽了把玻璃藏在背後,糾結了一會:「嗯……你、你自己去那邊的房子裡找吧。」
緋村劍心往前找到一間藍頂小屋,不似有人住,門半掩著,陽光照出一條亮晶晶的縫隙。
「劍心?你怎麼在這兒?」彌彥搬著一木箱透明的玻璃製品問。
「哦咯?」劍心側身讓彌彥過去。
「哦咯什麼啊,你剛才很像小偷誒。」彌彥輕輕放下玻璃,拍拍手。
「在下出來買繃帶,無意逛到了此處。」劍心望進去,只見櫃子地面擺滿了一屋大大小小的玻璃:「這是……?」
「哦,我來打工,負責替那家玻璃作坊搬運整理一些貨品。」彌彥指指不遠的街道,挺胸叉腰說:「不要以為只有你在給薰準備禮物啊。」
「是,是。」劍心失笑:「既然都在做同一件事,能否請你幫在下一個忙?」
「什麼?」
「玻璃泡泡,還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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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幕
2025-02-23
十月十日。
神谷薰在秋季涼爽的早晨出門了,粉色的霞光披滿天空。
「我黃昏的時候就回來。」薰向劍心揮手告別轉身,馬尾搖搖擺擺地走遠了。
劍心和道場一同望著薰的背影,從現在開始準備迎接她傍晚歸來。
首先,是為生日宴購買食材。
彌彥愛吃肉,惠殿似乎是下午才到,妙殿肯定也會來,還有小燕、玄齋醫生、新市小三郎、隔壁的婆婆、對街的……緋村劍心掰著指頭數,越數越覺得,恐怕備宴就需花上一整日,卻不覺得累。太陽慢慢升起,粉霞漸漸褪去,天空變得藍而清,高而遠。他想到薰的眼睛,走在這樣的藍天下,就像走在薰的眼睛裡。如果多來一個人,薰的眼睛便多一分笑意,那也是很好的。為重要之人的重要日子慶祝——緋村劍心第一次做這樣的事。薰會為此高興嗎?
路旁的葉子染上金黃,風一吹就像金箔的蝴蝶翅膀,嘩啦啦歡呼鼓舞起來。
得到祝福令人感動,送出祝福也令人感動。
原來如此。緋村劍心在金燦閃動的風聲中走著。原來如此。
「緋村先生,只是不小心蹭掉了點鱗片,這也不要嗎?」
「緋村先生今日也太嚴格了。」賣時蔬的小販半開玩笑:「是不是要宴請天皇?」
緋村劍心撇下一顆略有蟲洞的青菜,抱歉笑笑:「因為是薰殿的生日,在下希望能盡力準備。」
「薰小姐的生日?今天嗎?」
周圍的視線一下吸引過來。
「那就沒辦法了。」
「是啊,畢竟是生日。」
空氣蘊含水沸騰前的平靜,令人感到有溫度的壓力。
「緋村先生,這條魚你就拿走吧,完好無損的!我妻子一直對做飯深感挫敗,被薰小姐鼓勵後很感激她。原本想找機會邀請薰小姐再來家中作客,今天就權當送禮感謝了!」
緋村劍心連忙擺手:「不,不用了……」
「薰小姐幫我母親送過藥,請收下一點牡蠣吧!」
「我家的孩子走丟了也是薰小姐送回家的……」
「上次薰小姐幫我抓了小偷……」
好不容易從市場出來,菜籃裡已滿是雞蛋、豆腐、蘿蔔、鮮魚……甚至額外多出幾個袋子,不得不雙手抱著。劍心理理要滑落肩膀的上衣,長舒一口氣。
面前走來一個四五歲模樣的小孩,咬著手指遞給他一塊糖,牙齒漏風:「小薰姐姐、給我糖次——請哥哥幫我謝謝她。」
小孩把糖放進他手裡,就像玻璃。
神谷薰的存在是如此重要,那麼多人都為她的誕生感到高興。
「好,」緋村劍心鄭重點頭:「在下會告訴薰殿的。」
「緋村先生!請幫我個忙吧!」
劍心回頭,見關原妙跑過來。他顛顛滿懷的食材,為難道:「在下很樂意搭把手,不過現下實在有些困難……」
妙左右看了看,驚歎:「今天晚上要吃國宴嗎?」
「不,這個……」
「請在這等我一下!」妙回店裡拿了擔子和木桶:「把菜都放進去穩妥些吧?」
「感激不盡,妙殿。」劍心也不推脫了,小心將菜裝入桶內,卻在底部看到口鍋。他疑惑地看向妙。
「小薰最愛吃我家的牛肉火鍋,生日怎麼少的了呢?即使不去『赤別戶』,『赤別戶』也可以去找小薰嘛。」妙眯著眼笑:「就是要勞煩緋村先生一趟了!」
「好、好的……」緋村劍心覺得肩上的擔子愈發沉重。
回到神谷道場,彌彥已搬來一個木箱。
「劍心,你終於回來了,好慢哦。」彌彥上前幫劍心卸下擔子,木桶在手裡沉一下:「哇,重死了!裡面裝了什麼啊?」
「怎麼說呢,」劍心轉轉肩膀,笑道:「大家的心意吧。」
「你的也不輕,」彌彥打開木箱,像海盜展示寶藏:「怎麼做?」
「辛苦你了。」劍心掏出細細的紙繩:「佈置在房間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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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幕
2025-02-23
遠遠的,夕陽落在橘紅的雲朵裡,神谷薰出現在小路的盡頭。她望著籠罩在黃昏中的神谷道場,好像和早上出門時沒什麼區別。
——沒有區別嗎?
薰不由得加快腳步。
「我回來啦!」
「薰!歡迎回來!」迎面撲來一個少女,攬住她的頸脖。
「小操?」薰驚喜地回抱:「你怎麼來啦?」
「我在京都問過你的生日,去年秋天你們掃完墓就走了,我都來不及準備。」操拉著薰往裡走,吐吐舌頭:「今年不請自來,對不起啦。」
「歡迎回來,薰殿。」劍心接過薰的包袱:「白日在前川道場過得如何?」
「很好。」薰笑著:「得到了很重要的禮物。」
「這樣。」劍心點頭,側身指指屋內:「大家都來了,等薰殿換好衣服就可以吃飯了。」
「餓死啦,快去換衣服!」彌彥做了個鬼臉。
「別催狸貓女,或許讓賓客等待許久就是她的待客之道呢?」惠捉弄薰的話術愈發精湛。
妙招手:「小薰,我把火鍋帶來啦,你換好衣服就來吃吧?」
屋裡充滿了食物的香氣,眾人坐著湊在一起談話,冒著熱氣,道場熱鬧得活像一口鍋。神穀薰被這樣的想法逗樂了,跑去換衣裳。
蒼紫坐到劍心身旁:「抱歉,我原本是想寫信詢問你的,但小操說要準備『意外之喜』。」
「無事。」劍心看著薰歡快的背影:「在下以為你暗中調查到這種地步了呢。」
蒼紫瞥了一眼劍心。這人興致很高啊,還開玩笑。他回敬道:「之前查不出你的,確實把薰小姐的資訊也調查了。」
「是嗎。」劍心平淡地問。
「茶杯裂了。」蒼紫提醒道:「真嚇人。」
牛肉、丸子、裙帶菜……全都下肚,薰問:「怎麼沒酒啊?」
「薰今天還是別喝酒了。」彌彥嚥下食物,從百忙之中開口:「你的酒品差成那樣。」
「有這麼差嗎?今天可是我生日誒,又長了一歲。」薰不服氣。
「完全不行啊,」高荷惠擺手:「只有數字增加了,酒量還是小孩子。」
神谷薰噘嘴,化氣憤為食欲。
「大家還沒給薰殿祝賀,還是先別喝醉比較好。」劍心勸解道。
一直安靜坐在角落的津南起身,拿出兩張畫:「一張是左之拜託我畫的,作為薰小姐的生日禮物。」
「左之助?」薰接過道謝。
「是的,他還說感謝你上回寄給他的資助費,不然就要在船上餓幾天了。」
「哎呀,因為不知道他的生日嘛,所以就只能做到這些了。」
彌彥好奇湊上前,表情誇張:「把醜女畫得這麼好看?」
「我本來就長這樣!」薰的拳頭重重落下,毫不留情。
有了津南起頭,大家也紛紛圍來祝賀。
彌彥趁著薰道謝的空檔,把劍心拉過一邊,神秘兮兮地低聲說:「差不多了,劍心快去準備一下吧?」
劍心稍感不解:「什麼?」
「什麼『什麼』,」彌彥皺眉:「當然是禮物啊,準備了一下午的。」
「啊,好。在下待會就邀請薰殿。」劍心欲起身。
彌彥急忙把人扯住:「誰讓你去了?直接告訴就不驚喜啦!」
「是嗎?」劍心摸摸頸脖。
彌彥深深歎氣,操了很大心似的。他振作起來,附到劍心耳邊:「你先到房間等著,待會小燕和老闆娘把薰引過去,然後……總之就是如此,明白了嗎?」
「哦哦……嗯……」劍心邊聽邊想,彌彥這個年紀是不是懂得太多了?他點頭:「明白了。」
吃飽喝足、祝賀送禮過後,天色漸晚,道場複歸安靜。操和蒼紫在外面訂了旅館,惠留下借宿,妙和小燕暫時幫忙打掃。神谷薰用心地將禮物碼好,笑容沒下過嘴角。她四下看了看,突然發覺劍心不知何時不見了。
「劍心呢?」薰略有擔心地問彌彥。
彌彥眼睛轉了轉:「劍心方才聽到客房有動靜,說去看看。」
小燕接收到彌彥的眼神:「哎呀,這麼久還沒回來是不是出事了?」
「可能是小偷,不過劍心應該可以處理的……」薰抿嘴。
「萬一對方有很多人怎麼辦?」妙半遮臉。
高荷惠慢悠悠開口:「劍桑的身體本就需靜養,要是再用飛天御劍流……」
「我去找他。」話音未落,神谷薰就跑去後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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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幕
2025-02-23
夜深人靜,明月高懸,道場後院空無一人。秋風穿過樹枝,驚擾重疊的樹影,升起涼意。神谷薰握緊手中竹劍,警惕地來到走廊,卻沒有發現打鬥的痕跡。她小心走到客房,側身緩慢拉開紙門,見屋裡暗沉無光。
「……劍心?」她試探著踏進去,什麼也看不見。
背後傳來細微的衣袖摩擦聲——「小偷!」薰精准抓取他的位置,舉起竹劍狠狠劈下。
似乎撩動了什麼,天花板傳來清脆的撞擊聲,像溪流在頭頂,水花濺起又砸落。
「薰、薰殿……是在下……」倒地的人有氣無力。
「劍心?」薰放下竹劍,連忙過去探到劍心的手臂將他扶起,她摸上他的面,又檢查他的腦袋:「你沒事吧?對不起,我以為是小偷……」
劍心握住她的手腕,語氣略苦惱:「在下沒事,只是額頭好像腫起來了。」
「額頭嗎?」薰的雙眼稍微適應了屋內黑暗,撩起劍心的額髮輕撫,模糊看見他彎起的嘴角。她有些面紅,收手問:「劍心在這裡做什麼?」
「稍等。」
火柴劃過盒身,擦出火花,點燃劍心手中的蠟燭。同時,房間兀然升起許多火苗,忽閃忽閃,隨著劍心手裡燭火搖曳,卻又暗淡許多,昏黃的顏色彙聚成圓圓的光點。神谷薰伸手接面前的一點螢光,冰涼輕盈——原來是玻璃泡泡。
緋村劍心走來,光點便在他周身浮動,像夏日螢火。
「這是給薰殿的。」一隻小小的螢火蟲靜靜躺在他的手心,透明的腹部折出火光,在屋裡是最亮的。
劍心的眼珠如紫透玻璃,在蠟燭前閃爍。
神谷薰覆上手,拿起玻璃小蟲,手心被劍心指尖蹭過,泛起癢意,好像螢火蟲落在心上。她靠近蠟燭,螢火蟲就如星星發出光芒。
「像活過來了……」薰喃喃道。
「真的嗎?太好了。」劍心鬆口氣:「在下試了很多遍,才做得像樣些。」
薰輕輕靠上劍心的肩膀,抱住他,拼命眨眼,深呼吸著:「劍心,謝謝你……喜歡,我很喜歡。」
劍心一手忙將燭臺遠離,一手輕撫她起伏的背,什麼都沒說,只是耐心等待薰平靜下來。
薰發覺自己變成一個小孩似的,於是她小聲笑,拉開點距離,攬住劍心的頸脖:「為什麼是螢火蟲?」
他沉默地看她,眉尾往下,彷彿在看一朵被雨打濕的小花。
燭火將兩人逐漸貼近的影子映於隔板,薰微攥起劍心胸前的衣襟——他將手抵在她的嘴唇上。
劍心抱歉地笑笑:「有青少年就沒辦法了。」
「喂!幹嘛遮住我的眼睛啊——」
隔板猛然倒下。
薰錯愕地睜眼。
眾人面面相覷。
妙鬆開彌彥的眼睛,惠移開視線,小燕臉紅地低頭。
「什麼時候……」薰反應過來,馬尾炸起,推開劍心,臉頸一瞬紅透。
妙似乎極為失望:「啊——真是的,看不下去了,停在這裡算怎麼回事啊?」
彌彥重獲光明,一雙眼睜大,詢問小燕:「親了嗎?他倆親了嗎?」
惠聳肩:「可惜氛圍這麼好。」
薰看著大家向她圍攏,劍心端著燭火對她笑,眼眶湧上熱氣,淚水就往下掉。
「討厭……」她慌忙捂住臉:「明明、明明不想在生日哭的……」
「小薰……」
彌彥把頭探到底下:「真的哭啦?」
薰受不了地咧嘴,一邊笑一邊掉眼淚:「誰哭了……只是太高興了……」
燭火「呼」地一聲熄滅,房間立刻漆黑一片。薰感到有人在黑暗中輕碰她的嘴唇,擦去她的眼淚。
「別哭了,薰殿。」劍心抱起她:「我們走吧?」
房門一開一合,剩下四人安靜下來。
「劍心和薰呢?」彌彥問。
「他們當然走了。」惠開門,先踏出房間。
「哈?就這樣跑掉了?」彌彥跟在後頭。
「妙姐,他們什麼時候回來?」小燕問。
「那就是誰也不知道的秘密啦。」妙又露出了滿意的表情。
月光灑在屋簷與兩人的肩膀,彌彥的抱怨迴盪在道場。薰趴在房檐看其他人離開,與劍心對視,捂嘴一直笑。
笑得累了,薰仰躺著休息,看月光華華。
「今夜的月色很好啊。」劍心說。
「是啊。」薰由衷認同。輕盈的月光流進胸膛,帶走一切煩惱與憂愁,充滿舒暢與愉悅。
「說起來,」薰突然坐起,扯劍心的臉:「劍心,你明知道妙姐他們在房間,為什麼不告訴我——」
「對、對不已……」劍心口齒不清,艱難辯解:「因為那個房間妙殿他們幫忙佈置了,所以……」
「哼。」薰放開手。
劍心揉揉臉,見少女抬起頭,銀色的紗罩在她面上。
「薰殿,」他向她伸出手:「在下是想帶你去看星星的。」
星星?薰搭上劍心的手,穩穩向前走了幾步,便發現不遠處的屋頂在月下細細閃光,坐時視野被遮擋,站起來便鋪在眼前。她想湊近看,快快邁步子,險些不穩,被劍心扶住。
「請等一等在下。」
此時兩人一下貼近,側頭就能看到劍心的嘴角,薰想到燈滅時唇上的觸感,悄悄紅了耳尖。
多而小的透明珠子鋪散在黑布上,反射著柔和的月光,好像夏夜璀璨的星空被緋村劍心扯下一塊。原本掛在頭頂的玻璃河流在腳下留存閃亮的細沙,格外漂亮。
薰將手心的螢火蟲放在月光下看,轉來轉去,如欣賞珍貴的寶石。
「薰殿,」劍心捉住她的手,撥弄玻璃螢火蟲:「去年生日……為什麼不告訴在下?還去給神谷先生掃墓……若他真的有靈,肯定要責備在下一無所知。」
薰縮縮手,被劍心牽住。她無所謂地笑:「你知道啦?不用在意的,爸爸肯定不會這麼小氣。」
「這種事情很難不在意吧?」劍心顯露不滿。
「嗯……」薰垂眸看著螢火蟲:「和劍心相遇是去年春天的事情,爸爸的葬禮是前年秋天的事情。劍心去京都之後,我想了很多,發現自己先是依賴爸爸,後來依賴劍心。很丟臉。」
「沒有那種事。」劍心說:「薰殿一個人支撐道場,很厲害了。」
「但是你一走,我就受不了了。」薰轉過身,好像不好意思:「遇到劍心之後經歷了很多,總覺得自己是不是有點長進了呢?一起去給巴掃墓的時候,就覺得你能下定決心真是很厲害。所以我也要向爸爸彙報一下才行:從今往後,就是新的開始了。」
「……薰殿。」劍心輕扯薰的小袖:「薰殿,請轉過來吧。」
「不要,太難為情了……」薰低頭按壓著玻璃螢火蟲。
過一會,她聽到輕輕窸窣聲,劍心從身後攬住她的肩膀,下巴在頸脖處磨蹭。
好癢呀,她說。
然後就聽見劍心在耳旁笑。溫暖的氣流在肩頸處流轉。
太好了,薰殿。
什麼?
能像現在這樣,真是太好了。劍心沒頭沒尾,自言自語似的。薰殿能出現,在下很感激。一直都是。越來越這樣覺得。原本希望在生日這天盡力傳達心情,但是好像很困難。螢火蟲、星星……要是能把不好的回憶都覆蓋就好了。
不好的回憶?沒有啊。
……明白得有些晚。他說,不過,接下來要做的新的事情,在下已經想好了。
從剛才開始,薰便聽得不夠明白,只是知道,應當是很重要的話,於是認真地傾聽。她笑著問,什麼新的事?
劍心沉默一會,說,今日是薰殿的生日,提出請求太失禮了。請等一等吧。
好吧。薰覺得有意思,明明是劍心要做的事情,卻讓她不要急。
月下玻璃銀光閃閃。
這個,是有人拜託在下帶給薰殿的。劍心將什麼放進她手裡。
糖?薰疑惑側頭。
是哦。劍心說,是一個小姑娘,牙齒還沒長齊,說謝謝你給她糖吃。
薰皺眉回憶,恍然笑道,她上次摔倒在路上,我就給了顆糖哄她。
薰殿,不要總是說得那麼輕易。大家都記得,聽聞今天是你的生日,都要感謝你。劍心把白日集市上的事情告訴她。
薰聽得樂個不停。
「薰殿,」劍心突然問:「彌彥他們是怎麼知道你的生日的?」
「嗯……應該是小燕說的吧?很久以前,小燕問過我一次。」
「具體是什麼時候?」
「好像是三月。怎麼了?」
「……失敗。」劍心嘟囔:「太失敗了。」
他握住薰的手,認真說:「明年再準備一次吧。」
「明年?」薰高興地問。
「明年。」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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