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類: 言情 明治 劍薰
全一幕
2024-09-10
日頭不高的上午，夏蟬堪堪從土裡爬上樹枝，一聲兩聲地叫。
整潔和室內，緋村劍心緩緩睜開眼，看著木製的天花板條紋束束，輕輕吐出沉沉濁氣。
睡得這麼晚。好像，是第一次。
劍心披上緋衣，繫好白袴，摸摸束髮後的頸。
薰殿沒叫醒在下嗎？啊……夜裡特意讓在下喝了惠殿的藥，似乎有凝神靜氣的功效。
他拉開木門。昨日高荷惠突然從會津到訪，說是半年多未見，十分想念。明明也一直在通信……她是那種想一齣是一齣的人嗎？
緋村劍心尋到道場，便見師範代和大弟子不務正業地坐在門口，挨得很近，嘁嘁喳喳，像兩隻小小的田鼠。
彌彥說了句話，惹得神谷薰氣呼呼地叉腰，黑色的髮尾輕跳。
想一齣是一齣，倒像是她的作風。劍心笑起來，走近問道：「薰殿，今日不小心睡過頭了，實在不好意思，你們吃過早飯了嗎？」
「啊……！」少女和小孩同時嚇了一跳，順著胸脯，如同密謀半路被發現的同夥。
什麼，真的在說什麼秘密嗎？緋村劍心不明所以地眨眼。
神谷薰和彌彥對視，神情堅定，彷彿約定了誓言，隨後才對劍心露出今日第一個微笑：「早啊劍心，我們已經吃過啦。一直在等你起來呢。」
她扒開彌彥，將飯糰遞到劍心面前。
「你別推我啊！」彌彥扭了下身體，表示不滿，但也只是癟癟嘴，悄悄瞄劍心的表情，「雖然薰花了很多力氣，但也就勉強能吃吧~」
「你說什麼！」薰豎起拳頭威脅了一下彌彥就放下了，竟沒吵起來，眼神望向他，透出一點期待。
這是什麼反應……緋村劍心看看薰，看看彌彥，又看看端正放在托盤裡的飯糰，疑惑又失笑。
雖說神谷薰不擅廚藝，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這幾個小小的飯糰，但用心與否，劍心還是察覺得出來的。只是今早好像格外不一樣？在兩人的注視下，劍心略感壓力，不禁小口慢嚥，仔細品嘗。米飯軟硬適中，捏的力道也剛好，醋好像也……一定很努力了。
到底是什麼事呢。
屋簷下的風鈴輕聲細語地響。緋村劍心將衣物最後過一遍水，潔白嶄新的布在太陽底下閃光，掛在竹竿上隨風揚起，如同神谷薰練劍時的翩然衣袂。高高的雲朵像盆裡堆起的泡沫，柔軟又漂亮。
劍心抬頭望，白的雲藍的天，他總要聯想到他的戀人。無論是平日如晴空坦蕩直率的眼睛，還是今日如雲天藏匿遮掩的表情，看了都叫人歡喜。
這樣的日子裡能有什麼事情發生呢？就算把房頂捅出個窟窿，緋村劍心也無可奈何，全盤接受。
何況，兩人始終看著他。劍心彎起嘴角，福至心靈般悟到：難道，和他有些許關係嗎？
「劍桑，心情很好嘛。」高荷惠從旁門進來：「喝了昨天的藥嗎？」
「惠殿。」劍心點頭致意：「多謝你的藥，好久沒有睡得這麼舒服了。」
「啊啦，」惠詫異抬眉，坐到走廊的陰影處：「我還以為薰會安慰你呢。」
「這種事情……」劍心苦笑著，似乎對惠的話感到棘手，他倒掉污水，輕嘆：「淺眠早起是常年的習慣了，怎麼好意思打擾薰殿。」
高荷惠看著劍心熟練處理家務的背影——根本就是完全安於現狀嘛。她一隻手撐住臉，抱怨道：「啊——不管你們了。」
「說起來，惠殿怎麼會突然想要來拜訪呢，有什麼重要的事嗎？」劍心擦擦手，坐到一旁。
「什麼事呢……」聞言，高荷惠笑起來，眼睛彎彎，像一隻狐狸：「難道我就不能突然想見你們嗎？有時候，人的心情像雪，輕輕的，不知不覺積得多了，才會一股腦落下來。」
「很少聽惠殿說這些。」緋村劍心覺得今日疑惑的事愈發多了。
「是嗎？」高荷惠笑得得意，簡直要長出狐狸耳朵：「別管啦。薰讓我叫你去街上買豆腐，午飯就拜託劍桑啦。」
看來也問不出什麼。緋村劍心目送高荷惠去道場與薰見面，回屋解下襻膊，心想：惠殿來做客，本就是要上街買點菜的。
薰做了這麼多飯糰的話，可能需要補充一點米，還有海帶啊梅乾啊……緋村劍心一一數著，走到小攤前。
「緋村先生，要買什麼啊？」老闆早已熟識，熱情地招呼：「今天的蘿蔔特意為您留了最新鮮的，加一點豆腐做湯薰小姐肯定愛吃！」
「那就多謝老闆了。」劍心笑笑，認認真真挑了幾樣，整整裝了一籃子。
「呀，緋村先生買了這麼多菜，是家裡來客人了嗎？」
路過「赤別戶」，妙小姐正好叫住他寒暄道。
「是的，下次也請妙小姐和小燕來吃吧。」
「哪裡需要這麼客氣，今天晚上來光顧我家的生意就行啦。」
看到緋村劍心疑惑的樣子，妙小姐意識到什麼突然擋住嘴。「哎呀……」，她不好意思地說：「對不起，薰小姐還沒告訴您嗎？她預定了今晚的一個包廂。」
「啊，這樣。」劍心狀似不在意：「我知道了，謝謝您。」
六月的風吹過樹梢，推動大片的雲塔投下涼爽的陰影。
緋村劍心壓著左眉，懷中豆腐在一盆天水裡漾。
是錯覺嗎？總覺得今日有事是他沒發現的。大家都知道，卻不願挑明——特別是薰。
薰殿有什麼需要避著在下嗎？也不像是糟糕的事情……和在下有關嗎？
暗藍的雲影緩緩移動，離開劍心的腳底。
他抬起眉眼，感覺清風一下蕩進胸口。
啊，難不成——
「我回來啦。」
「歡迎回來！」
少女音聲如鈴，乘著風至道場的屋簷，又躍下來流入他的耳裡。
「買了好多菜，」薰低頭看劍心臂彎裡的菜，歡喜又高興：「辛苦你啦。」
「沒有的事。」劍心垂眸看她白皙的側頸，像豆腐，閃著細亮的汗。
「我說，你們別站在門口了，這裡還有人呢。」彌彥躺在走廊上，抱著腦袋，似乎沒眼看。
高荷惠喝了口茶。
「對、對不起……請過。」神谷薰低眼讓開。
粉霞染上白頸。
緋村劍心來到到廚房，繫起袖子，將白的綠的菜浸入清涼的水，撈起滑嫩的豆腐，極有耐心地改刀切塊。
他向來是高興做這些的，刀下也開出花來，樂此不疲。
生了火，豆腐如青蛙一般撲通入水，只待煮沸便好。
窗外幾隻蟬鳴如小號。
劍心暫時停下手來。總覺得，今天情緒很高漲，像杯裡的水，越來越滿。他的視線無謂地遊移，如樹葉飄轉一圈終於落到一旁的掛曆上——六月二十日。
怎麼說呢，很久沒注意這個日子了。自他與師父吵了一架下山後，總是無暇顧及。
湯水翻滾起來，劍心放了佐料，清香的甜味立馬迎面撲鼻，豆腐在水裡打轉，發出「咕嘟咕嘟」的聲音。
他眨眨眼，覺得心裡也蒸騰冒出濕熱的水汽。
受不了似的，嘆出一口氣。
午飯，經過彌彥和薰照例吵鬧幾句、惠在一旁偶爾毒舌、劍心毫無作用地勸架之後——
「下午放假，我要和惠出去逛街。」薰儘量坦然地抬起下巴，一隻眼暗自瞧劍心，專門說給他聽似的。
「是是，在下會在道場等兩位回來的。」劍心夾了一筷子豆腐放進嘴裡，似無所覺。
「晚上也不用做飯了，我們去阿妙姐那裡吃牛肉火鍋！」
「好好……」劍心抬頭，見薰和彌彥眼睛亮亮地看他，而惠早已看熱鬧不嫌事大。
他無奈想了想，說：「——在下真是期待啊。」
彌彥吃完飯就跑了，興沖沖地。
薰吃完飯去換衣，也興沖沖地。
趁這個空擋，高荷惠直直搖頭，說：「就這樣還想瞞住什麼呀，兩個笨蛋。」
緋村劍心聞言只是眯起眼笑，收理餐具。
高荷惠攤手：「好吧好吧，誰叫大家都樂意呢。」
晚上的聚餐更是熱鬧。先是欲蓋彌彰地慶祝與高荷惠相聚，隨後阿妙小姐不知從哪兒專門拉了一排店員在包廂門口跳舞，引得左右其他客人都跑出來祝賀，屬實讓緋村劍心嚇了一跳。
「這還真是……第一次呢。」劍心向最後一名路人的祝福道謝，顯然有些吃不消。
「能看到劍桑這副表情也是多虧狸貓女所賜啊~」高荷惠勾勾嘴角，心情極好。
「我、我沒想到阿妙小姐會這樣安排。」薰對著手指，連惠的話也不反駁了。
彌彥默默移開視線，咽下最後一塊牛肉，略有心虛，嘟囔著：「難道出了個餿主意……」
要說驚喜的話，應該是神谷薰提進一壺酒，遞上一封來自國外的信。
「左之助寄來的！」薰看起來比他都要高興。
緋村劍心拆開，信紙薄薄一張，寫著：
「見字如面。
好久不見，各位！
看到大小姐的來信真是嚇我一跳，也不知怎麼寄過來的。不過劍心生日怎麼少得了我呢？即使暫時不能碰杯，果然還是要喝一盅啊。我在津南那裡還存了壺好酒，今天就便宜你了！
本想多問幾句，想來有你在，也出不了什麼事——等我回來再與你痛痛快快地喝！
相樂左之助」
「這傢伙怎麼回事，只提到薰和劍心而已嘛。」彌彥努起鼻子。
「他啊，沒死在外面就行了。」惠抬眼瞟不平衡的小孩：「怎麼，是不是沒人和你搶東西吃不習慣？」
「誰說的！」
「啊啦，對不起，忘記中午薰也搶得很歡嘛。」
「什麼啊，」薰反駁：「這可是我出錢誒！」
「醜八怪又搶不過我，略略略~」
「啊——肉怎麼吃完了！彌彥你給我吐出來——」
緋村劍心倒了一杯酒，望向窗外夏夜繁星佈滿天空。
星星確實很漂亮啊，師父。
幾人拌著嘴走上歸途，緋村劍心接過高荷惠親手研磨的藥膏和彌彥打磨多日的木刀，約定明日再見。
「劍心，」薰抿唇，手指繞著肩頭的髮：「你今天……開心嗎？」
這種態度，好像他的感受真的很重要。
緋村劍心牽過戀人的手，披著一身清輝回家。
生日到這裡已經十分圓滿了，劍心走出浴室，回想白日，如同做夢，故事也應當如此結尾，無法再添上一詞一句。他轉過角，卻看見神谷薰在房門前等他。
「薰殿，有什麼事嗎？」
少女盈盈笑著，一整天為他考慮的心思終於舒展開來，像曇花無所顧忌地搖曳在夜色裡。
「睡覺之前把我的禮物送給劍心呀。」她遞過一套衣服：「你每天就兩套衣服換著穿，也要添一點新衣服了。」
靛藍的布料上針腳細密，觸感柔軟又溫和。
「……十分感謝。」怎麼辦呢，劍心皺起眉，真真切切地苦惱起來，用什麼詞語，什麼表情，什麼動作才能表達自己的心情？
「再稍等一下。」神谷薰輕輕跑走，又回來，抱了滿懷的東西：「其實我一直不知道要送什麼禮物給劍心才好，畢竟你看起來不缺什麼……做飯我也不太擅長……」藍眸水潤潤地瞧他：「我只能把想到的都送給你了。」
她一件件展示，像一隻小鳥。
「這是我織的圍巾，其實去年就想給你買一條了，但果然現在這樣更有意義吧？還有外套，這我不會做啦，是今天下午惠陪我一起去買的。啊，這條手帕我繡了很久呢，感覺紅紅的楓葉和劍心很配……劍心？」
她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準備的呢？在他目光沒有觸及到的地方，少女竟偷偷藏匿著這樣輕盈細膩的秘密。心臟也膨脹起來，情緒如水滿而溢出，他傾身抱住她，把眼睛埋入潔白的側頸。
「謝謝你，薰。」
神谷薰疑惑片刻，放鬆下來，將劍心半濕的髮捋到耳後：「生日快樂，劍心。」
「人的心情像雪，輕輕的，不知不覺積得多了，才會一股腦落下來。」
此時，一抹早已產生卻被壓在心底的想法，終於無比清晰地浮現出來——餘生都想要如此。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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