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12-18

同人創作- 同人小說《四季》春篇 序幕 ~ 第三幕(待續)

作者: 沁然
分類: 言情 幕末 巴
說明: [轉載文]原刊登於神隨討論區,現網頁失效且無法聯繫上原作者,如有聯絡方式懇請告知。

春篇 序幕 緣起緣滅
2020-12-18

『春又來,冬又去,四季轉又轉。
紅花兒,青葉枝,風吹幾回枝又生。
娘親啊,織布去,正是蠶絲好季節。』

童謠,總是在耳邊迴盪。
我輕輕閉上眼,聽着,歌聲中母親輕柔的調子。
「巴啊!往後也唱給妳的孩子聽。」
我點點頭,似懂非懂。
她給我如春天般的笑容。
我覺得,由始至終,母親也是活在春天中,如此燦爛耀人。

「巴啊…替我好好照顧這孩子…好嘛?」
我默然抱起那裏在素白布子中的嬰兒。
好暖和的感覺,是他剛才在温水中洗掉血跡的關係嗎?
我入神地看着他。
「哇哇哇哇哇哇……」
嬰兒突然大哭,哭得小臉也紅脹起來。
我有些慌亂。
突然,耳邊,聽到了幫忙接生的姨姨們低微的泣聲,母親的喘氣聲也變得快促微弱起來。
「跟…跟她說句話吧!她快不行了───」
那位滿手鮮血,手中還拿着一片滿佈血水的濕布的姨姨,滿面淚痕地對我說。
我突然不知該說什麼。

我從不熟識母親。
記憶中,她總是虛弱地躺在床上,睡着。
偶然,她會對着我笑,或是給我唱首歌。
但是,她大部分時間總是睡着,安靜至一聲不響。

「快啊!!她───她快不行了!」
姨姨哭着向我催促。
懷中的嬰兒繼續大哭。
我莫名其妙地顫抖着───那種莫名其妙的激動與悲哀。
「……名字?…」
我說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話───聲音也莫名其妙地顫抖。
母親看似吃力地抬起了眼皮。
「……這孩子的…名字?」
她斷續地說了一句,眼神向四周看了一眼,很茫然。

「……緣…叫他作緣…」

「緣起緣滅…緣起緣滅…他的生存…是因為我的死亡嗎?…呵呵…緣起緣滅…好諷刺啊…呵呵…」

她向我露出了虛弱的微笑。
我內心一陣波動。眼中一股清泉欲流下,卻、流不下。

「媽媽…別死…」

母親搖搖頭,臉色是虛弱的死白,卻是笑着。
為何要笑?
我除了抱緊手中的嬰兒外,只得茫然站着。
我不明白母親為何要笑。
我不明白。


『春又來,冬又去,四季轉又轉。
紅花兒,青葉枝,風吹幾回枝又生。
娘親啊,織布去,正是蠶絲好季節。』

童謠,總是在耳邊迴盪。
回憶中的聲音,很輕柔,令人着迷───
但始終還是在回憶中,一去不回頭。
「為何一去不回頭呢?」
父親告訴我,那是因為春天過去了。

我抓一把黃土,灑進洞內。
泥土被人一把一把地灑下去,欲把墓穴填平。
在墓穴中,母親睡在當中的大木桶內,安詳地微笑着。

「巴,很可憐啊。才八歲,便沒了媽。」

「會懷念媽嗎?」

我突然不知該說什麼。

我從不熟識母親。
記憶中,她總是虛弱地躺在床上,睡着。
偶然,她會對着我笑,或是給我唱首歌。
但是,她大部分時間總是睡着,安靜至一聲不響。

現在,她又睡着了。
可是,這次不會再醒。
我忽然很懷念母親的歌聲。

「哇哇哇哇……」
我懷中的嬰兒又哭了。是感覺到悲傷嗎?
我笨手笨腳地,輕搖着他。
他的哭聲稍止。

這孩子叫緣。緣起緣滅的緣,是媽媽改的名字。
我記得,她告訴我,緣起緣滅是一件諷刺的事。
我不明白為什麼。

「道別吧。」
父親平靜地對我說。
我抬頭看着快填平的墓穴。
黃土一把一把地堆進洞中,填平了。
木桶終於不見了,那載着媽媽的木桶。

───緣起緣滅。

突然,我有一種想哭的悲哀。
我好懷念媽媽,因為我愛她。
我後悔,我沒告訴她:「媽媽,我愛妳。」
為什麼我不說?
我不知道。

「媽媽,我愛妳───」
我感覺到我跪倒在被露水溼濕的黃土上,我感覺到我哭了。
緣也在哭。

───緣起緣滅。

春天的櫻花不再開,
我也明白到,
春天已過去了。

「!」
我張開眼睛。
手心,滿是泠汗。
木桌上的日記,被溼濕了,字體顯得有些模糊。
今夜,我也靠在木桌上,睡着了嗎?

我的目光落在搖晃的光點上。
一滴滴蠟淚因融化而流下,又因凝固而停駐。
不斷覆蹈,不斷步向滅亡。
我呆然坐着。

突然,憶起了方才的夢。
夢中,父親告訴我,春天過去了。

我抬頭,黑木窗子外,有着晃舞的花影。
是屬於春天的櫻花。

春天才剛開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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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篇 第一幕 春櫻
2020-12-18

「雪代小姐,妳醒了嗎?」
旅館的老闆娘看到剛走進廚房的我,立刻笑着地問。
她是一個仁慈的中年女士,很善解人意。

「是的。」
我靜靜答着。

「那麽,妳先坐着吧,我待會拿早飯給妳。」
她露出一個微笑,然後拿起幾個盛着飯菜的盤子。
是拿給樓上的客人吧。

「……」
我看着滿頭大汗的她。

她曾經告訴我,丈夫和孩子也被捲進了維新幕府的鬥爭,只剩她獨自一人打理旅館。該是很寂寞吧。

我站到她面前,攤開雙手。
「啊?」
她從盤子後看着我。
「給我吧。」
反正我也無事可幹。

「這…怎好意思呢?」
她笑說,汗仍然滴着。
我不理會她,把盤子接着。
她呆了一會,随即又笑着,把手放開。
「麻煩妳了,請把這送去仙鶴廳吧。」
我點着頭,拿着盤子往樓上走去。



我在這裡住了一段日子。

「為何會來京都呢?」
有時,老闆娘會這樣問我。

「京都不好啊,雖然很美,但太混亂。」
她有時也如此說。
那,妳幹嘛還留在京都?

「因為……我需要等待。無論多混亂,等待總是令我走不掉。」
她說時有些感傷。
但,我很羡慕她。
至少,她可以等待,我卻連等待的資格也被剝削。

「雪代小姐,看來,我們也是可憐人。」
她看着窗子外,京都盛開的春櫻。
我突然察覺,原來京都的春櫻和故鄉的一樣美。



『巴,妳好嗎?京都現在正值櫻花盛開的季節。
這裡的春櫻很美,但我還是較喜愛故鄉的櫻花。
但是,現在的我還不能回來。
我承諾,我一定要在京都幹一番事業,成為一個人所共知的一流武士,才回來迎娶妳,使妳成為世上最幸福的人。』

去年,收到此信的春天,我坐在故鄉的櫻花樹下看着。
緣也在一起。
他那時才九歲,還笑着告訴我,假若清里對我不好,一定會把我搶回。
我記得,當時的我好幸福。
我相信,不久的一天,清里將笑着回來,迎娶我,那時,我將會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清里明良被殺。』

今年的春天,在故鄉的櫻花樹下,等待着他的我收到這樣的消息。
不可能。他不久前還來信告訴我,他要回來迎娶我!
我在心中如此叫着。
我不要接受這樣的事實。
我不要。

緣也在一起。我想,看着一直顫抖但不發一言的我,他很害怕。


「姐姐…妳想哭的話…便哭出來吧!」


我搖搖頭。
不,我哭不出,卻是比哭更難受。
我突然想到,假若在他送我髮簪,向我求婚時,我不是瞪着眼睛,木無表情,
而是說一句「我愛你」,現在他會否還活着,甚至和我成親了?


假若我哭着制止他,告訴他「我愛你」,現在他會否在我身邊笑着,和我一起賞櫻?


我好後悔,我總是不懂得說「我愛你」。
忽然,我記起,在很多年前的一個春天,我也是這樣後悔着。
為什麼我總是覆蹈着同一個錯誤?
我忽然好恨自己。
好恨自己總是吝嗇笑容,恨自己連一句簡單的「我愛你」也說不出。
我好恨自己。


「……姐姐!姐姐!」


我忽然回復神志。
我看見緣以害怕的神情抓着我的裙擺,搖着。
我感到自己仍然劇烈地顫抖。
他哭了,害怕地哭了。
他是害怕我瘋掉嗎?

「別怕。」
我跪下,抱着他。
他卻不禁放聲大哭。
是了,他還只不過是個十歲的孩子。


現在,不知他怎樣了?

也許在大發脾氣,哭着找我。

緣,原諒我,原諒姐姐這一次的任性。


想到此,我抱緊了日記。
這是唯一從故鄉帶來的事物。
不知怎,我總是拋不下日記,或許這是唯一能讓我回憶和清里幾年春秋共處的事物。


『一直以來,清里總是毫無保留地為我付出,我就是窮盡一生的精力及時間,也不能償還他一直以來的温柔,微笑以及多年來的關心照顧。
在他向我求婚那天,我曾經暗暗向上天下了誓言:由出嫁的日子,直到死去的那天,我將會以一切的心力和時間來愛着清里,以報答他的恩情。
在櫻花樹下,看着遠方的他寫下的生活點滴,我曾經相信,有一天,我也能開懷地向清里笑着,告訴他一句「我愛你」。
直至受到死訊的那天,我曾經幻想着,在櫻花樹下的自己,披上女孩子們一生唯一一次的嫁衣,嫁給自己最深愛的他,過着一生平淡但幸福的生活。
曾經,我真的是如此夢着。上天卻總是愛作弄人。
讓我發上了無數個的夢,卻叫現實告訴我一切破裂。
難道我不能生活在櫻花樹下,過着一生春天般的夢嗎?
也許,真如父親所說,春天真的不能持久,
櫻花一落,便走向結束。
即使我不願意相信,也要承認春天是幸福又短暫的季節。
但,上天真不公平。今年的春櫻還在開,我一生的春天卻結束了。』


我放下了毛筆。
日記上,未乾的墨水似窗子的黑木般沉。
我不期然望向那黑黑的窗子。
清里,你看!如你所說,黑木窗子外,京都的春櫻真的很美。
美得短暫,也因短暫而美。
但我還是較喜愛故鄉的櫻花。
可是如你般,我不能再回去了。
我來到你所在的的地方,自然也會跟隨你去,不會讓你孤孤單單地獨自離去。
但,在此之前,我不要你死得不明不白,我絕不容許那讓你我失去幸福的人安心地生存下去。
即使不能讓那人以死償命,也要他一生活在地獄中。
然後,我───

「雪代小姐?」
老闆娘忽然打開了和室的紙門,斬斷我的思路。
「啪!」
我立刻把日記蓋上,略帶驚訝地看着她。
她好像也被微微嚇到。
我驚覺到自己的失態,立刻平靜下來。
「啊,雪代小姐,我是否……打擾到妳?」
「不……有什麼事嗎?」
她雙手伸前,遞給我一封純白的信盞。
「剛才,有客人拜託我交給妳的。」
「……客人?」
「是的,剛才在店口交給我的,也許還沒走。」

我有些驚訝。
在陌生的京都,有誰會給我寫信?
那些敷衍我的幕府官員?
不,他們對於清里被殺的事,一句也不願透露,更不會寫信給我。
家中的人嗎?
不、不可能。他們不知道我在這裡。
……是誰?

我靜默接過。
打開,裡頭有一張白白的紙。
我拿出。

『欲報清里明良之仇,來。』

「!!!!!!」
我嚇了一跳。
揑在手中的白紙,也變得皺巴巴。
跟着,我不知呆了多久,只知冷汗不斷流着。

「……雪代小姐?」

我突然驚醒,轉頭看着老闆娘。
對了,剛才她說有人把信交給她。
我跑上前,緊握她的手。
「哪裡??客人…在哪裡???」
我劇烈地顫抖着。
老闆娘有些驚懼地看着滿頭冷汗的我。
我現在也許有些像瘋婦,但已顧不了這麼多。
「哪裡??哪裡???」
「…在店口…」

我立刻跑向窗旁,俯視下方的店口。
一名在草衣內身穿黑衣褲的短髮男子向我招手,斜笑着。
我呆了一會。
他也笑着站了一會,然後轉身慢慢走向清晨靜寂的街頭。
我咬了咬下唇,抓起紫披肩跑向樓下。
「雪代小姐!!!」
身後傳來老闆娘的叫聲,但我不理會。
我不知道跟着那男會有什麼危險,或會得着什麼───我已顧慮不了。
反正我已一無所有,也不怕孤注一擲。


「小姑娘,歡迎來到闇乃武的結界森林。」
那男的在一樹林前停下,轉身說着。
樹林的深綠陰森可佈,但我好像已失去了可怕的感覺。



這時,元治元年二月三日,
京都的春櫻仍然盛開燦爛,
我第一次聽到拔刀齋這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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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篇看過纖殿<唯有香如故>後感觸而寫的長篇小說。
當然,沁然會加上許多原着沒有的情節,但應該沒纖殿那部般經典。
這兩篇是追憶,下一幕有拔刀齋了。
我雖然很少在這站留言(<--懷疑是否有人記得沁然這人^^|||),但沁然卻是常常來,希望大家評價評價、指點一下。

p.s
沁然的大缺點是文中無數的空白……
我要在第二幕時改過自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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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 第二幕 月
2020-12-18

春天的樹木總是綠得茂盛,叫人歡喜。
但是,為何現在四周深至黑血般的墨綠,卻叫人心寒?
我不禁打了一個寒顫。

「小姑娘,未婚夫被殺,很不甘心嗎?」

「告訴妳,要找拔刀齋不難。他常在午夜時到東區的‘田板屋’喝酒,妳要去會會他嗎?妳願意冒生命危險去會會他嗎?」

闇乃武的聲音,在寒冷中響着。
一切就似被黑喑的虛無所蠶食、吞滅。
我的身體,也似陷足於黑喑中,走不掉、逃不掉。

「妳點頭,是代表答應吧?哼,很好,連生命也願捨棄的人,我欣賞。」

「遇見拔刀齋後,妳要不擇手段,投進他懷內,細心觀察他!」

「他的一舉一動,甚至內心世界,妳要瞭如指掌,然後從中找出他的弱點,到時,我們便勝券在握,妳的目的也達到!」

陰暗的小木屋中,尖銳的笑聲似是刺破天際,在黑暗的綠影中徘徊,迴盪、迴盪。
黑壓壓的綠色,沉默地圍起一道一道的厚牆,囚禁着我───

被困住了。

「妳問什麼?我為何選妳?哈哈……妳當真不知道?!」

陰風吹來,感覺好冷。

「因為…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啊!!明白嗎?小姑娘?哈哈哈哈哈───」

猙獰的臉孔、刺耳的笑聲,
在那帶着令人窒息氣味的陰風中穿插,
徘徊至那迷宮般的綠牢獄中,迴盪迴盪。
我忽然覺得那成千上萬的綠影正往我肩上壓去───

重得令人懼怕。



闇乃武的笑聲總是在耳邊揮之不去,不斷迴盪、迴盪。
四周空寂無人,聽到的,總是風吹草葉之聲。想不到京都的晚上,是靜得如此令人孤懼。我望向窗子外的夜空,星光閃得耀人。
故鄉的星星,現在是否還這般亮麗?
我回想着,一些朦朧的景象閃過腦中。
……那是什麼呢?

我坐在木椅上,看着桌面的日記發呆。

是了,那是一個和今夜一般美麗的畫面───星空是多麽的亮豔。
星星一閃一閃,伴着銀白皎潔的蛾眉月,照在青葱的山坡上。
那夜,我拖着約七歲的緣,踏上山坡青青的草地,嗅着春天特有的草香,指着那彎得嫵媚的月亮。對了,我還記得緣高興地跳高、跳低,大叫「姐姐、姐姐」。
他對我笑,大叫着:「月亮好美!月亮好美!」
我還記得,他要我抱起,把月亮摘下來。

「月亮好美。」
我輕輕說着,閉上了眼晴。
我知道,窗外的夜空中,剛巧也掛着一個彎得誘人的蛾眉月。
聽到嗎?又是那風聲。草也在動呢,不知是否和故鄉的一樣青得發亮?
我睜開眼,外頭依舊星光點點。
我站起來,抓起紫披肩,放輕腳步,靜靜走出旅館。
好美的月,好香的草,我差點以為自己回到故鄉了。


「姐姐,我要天上的月亮。」

「姐姐!妳別呆着!快,快!給我摘月亮下來啊!」

緣就是一個如此愛哭鬧的孩子。
很任性,也許我太寵他了───

但他真的很可愛。

「姐姐!月亮!我要月亮!」

緣,姐姐不是神仙,如何給你把月亮摘下來?

「不要!我、要、月、亮!」

「緣……」

「男孩子怎會如此撒嬌?緣,我要笑你啦。」
突然,一把聲音在身旁響起。
是清里,他怎會知道我在這裡?

「緣吵得整村子也聽見他的哭聲了!」
他笑着,指指向他瞪眼、做鬼臉的緣。
他還刻意在我耳邊悄悄地說一番話,似是說秘密似的;
其實,他只不過說剛才他到我家尋我不着,我爸爸便告訴他我帶緣到小山坡上玩耍。可是,他這舉動好像使緣更憤怒。

「你!你幹嘛又來了!我與姐姐談話,你又幹嘛───」

「───緣,不許這樣,沒禮貌。快叫清里哥哥。」

「啍!又瘦又無肉的清里!」

「緣!」

我把聲線稍稍提高。
緣聽到後,收斂了些,卻仍對清里咬牙切齒。

不知為何,緣總是跟清里鬧氣,不是頂撞他,便是作弄他。
其實,我想他是頗喜歡清里的;可是,他總是跟清里過不去。
所以,我就是說,我太寵他───把他寵至太任性了。

「唉!緣!」
清里竟然大笑起來。

「有、有什麼好笑!我是看在姐姐份上,才不把你趕走!瘦肉怪!」

「緣!!」

緣真的太任性了。
我正想阻止緣再胡鬧下去時,清里突然笑着拍拍我的肩。

「妳別急,我自有一套制伏他的法子。」
他看看我,又看看張牙舞爪的緣,一副忍悛不禁的樣子。
我點點頭。
無論緣多任性胡鬧,清里總有方法使他安靜下來。
我甚至懷疑,清里比我更適合管教緣。

「緣,你靜點,我跟你說點事。」

「排骨精!你很礙眼!」

「唉,緣,你的口不能停下嗎?」

「我就是不愛停下,我就是要叫,你管得了嗎?哇哇哇哇哇,我叫叫叫!!」

「哎哋,那你在此吵吧,吵到天亮也不要緊,我和你姐姐去摘月亮。」

他露出一貫温文的微笑,轉過身來,對着我說:「巴,走吧,我們摘月去。」
我呆了一會,順從地點着頭。清里這樣說,總有他的道埋。
他貼近我身旁,輕輕地說了句話:

「待會我們慢慢走,他一定會跟着來。」

然後他便拖着我的手,向着下坡的小路走去。
我回頭看着緣。他正脹紅了小臉,似是賭氣般站着不動。
萬一緣真的鬧着不走,那怎麼辦?我不能丟下他啊!
我停下,皺着眉頭,看着清里。
清里也停下,轉身着着我,然後露出一個微笑,把我的手放開。
我轉身,走向緣面前,伸出一隻手。

「緣,走吧。」

緣看着我,表情軟化了。
他那對黑溜溜的眼情,左看看,右望望,一副猶豫的樣子。
我看着他這副可愛的表情,無論他怎樣任性,我也氣不下了。
緣雖然是一個很任性的孩子,但依賴性非常強,總不肯離開我身邊半步。
他常常跟我說:「姐姐,我長大後,要一直跟妳生活在一起。」
還有,他若看不見我,便會焦急地大叫「姐姐、姐姐」,一副快哭的樣子。
當他找到我,便會露出一般小孩子童稚的笑容,似是找回失去了的心愛玩具,把我緊緊抱着。那時,我總情不自禁地微笑,向他說:「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雖然,他有時會向我撒撒嬌,發發脾氣,但他從不忤逆我。
或許,他真的太喜歡我了。

現在,緣輕輕抬起頭,向着我說:

「姐姐,我───哇!!!!!」

我被他的叫聲嚇到。
我看到清里笑吟吟地從緣背後抱起了他。
清里何時走到緣的背後?怎麼我不發覺呢?
───也許我剛才太專心想事情了。

「臭清里!!放開我!!」

清里不理會他,只是露出温文的笑容。
緣踢着腳,揮着手,拚命地掙扎着。

「我說,放、開、我!!!你聽懂沒有?放手!!!」

緣拚命地大叫,罵着。但是,清里的力氣比他大多了,他怎麼可以逃脫?
清里卻是高興似的笑了幾聲。

「巴,走吧,回家去。」

清里向我温雅地笑了笑,便抱着緣離去。
緣還在大叫。
清里笑着,告訴緣別吵,他帶他去摘月亮。
月光下,我看到清里和緣的身影,有些出神。
淡白的光照在他們身上,很漂亮。
忽然,我察覺到他們逐漸遠去,便急步走向前方。


我在銀白的月光下,輕輕地走着。
耳邊,傳來的是鄰近民舍中微微的笑聲。
我不禁停下,抬頭看着上方京都無雲的天空。
為何,今夜的月亮在羣星照耀下,似是顯得特別的孤獨?
我默然。
抬頭,似是看到清里和緣在前方走着,淡白的光如往昔般照在他們身上,仍然是───

很漂亮。

我好像也聽到清里的笑聲、緣的叫罵。
我詫異、呆呆地看着他們,忽然,有一種跑上前的衝動。
但是,我只是站着,目不轉睛地看着他們。
那飄渺如輕紗的月光柔柔照着,一種虛幻的感覺浮上心頭。
不可能,我心裡明白,這是不可能的。
早在一年前,如此的景象巳不可復見。
但是───

『巴』

突然,一盆泠水從身旁民舍的窗子潑了出來。
我感覺到幾滴的水沾上我的裙擺。
好冷。

地上有着一小灘的水,月亮在水面上波動,顯得更是朦朧。
我看着,不禁呆呆地出神。



「緣,來看看,我給你摘了月亮。」

清里笑吟吟地來到後院,手中捧着一個木盆。

「哼!」

緣不屑地看了他一眼,雙手交叉放在胸前,高傲地揚起頭,轉個身背着清里。
清里依舊地笑着,蹲在後院的地上,把木盆放下。
他看着天空,把木盆往左微移,然後滿意地微笑。

「巴,來看看。」

他抬頭,看着我,笑得天真爛漫。
我走近他,也蹲在地上。
地上的木盆,正半載着水。
水中,一鈎彎月隨着流波浮盪。
銀白的光華在水面似是朦朧地化糊,輕柔似薄紗般,淡淡地勾着人的視線。
我看得發呆了。

「巴,喜歡嗎?」

我點點頭,看着他。他像小孩般,高興地笑着。

「妳喜歡便好了。」

然後,他佻皮地向緣偷瞄了一眼。
緣本在看水中的月亮,但一看見清里笑吟吟地看着他,便急忙高傲地揚起頭,也不忘「哼」一聲。

「哼!這樣的爛法子,只有蠢材才用來騙無知小孩!哼!我才不會上當!」

清里看着緣,温文地笑了幾聲。

「就是因為要騙‘無知小孩’,我才不得已用上這爛法子啊。」

緣呆了一會。突然,他的臉紅漲起來。

「我、不、是、無、知、小、孩!!!!!」

「啊?誰說你是無知小孩?」

「少裝蒜!!死清里!!!!!」

「唉,我沒有裝蒜啊,緣。」

「少扮純情!!!你所說的無知小孩分明是指我!!!」

「唉,我沒有,你…你為何…哈哈…不打自招??唉,哈哈哈哈……」

「……你!…你笑什麽!!!什麽不打自招??哼!你笑得難看死了!!!」

我耳邊,傳來緣憤怒的叫聲,還有清里高興的笑聲。
我甚至覺得,他們會如此一直地吵下去。
我無奈地看着他們。
緣憤怒地張牙舞爪,清里還是一般地笑着。
但,他的笑容內,揉含了一份的天真和温柔,如彎月般深深地勾住了我的視線。


我落寞地走着。
四周的民舍點起微微的燭光,柔和地從窗邊滲透至外。
不遠的前方,有幾個穿着制服的人拿着燈籠,笑語連連地走着。
他們是京都巡邏隊吧。

───京都巡邏隊。

我剎那停着。
我抬頭,清里也似是在前方笑着,仍然笑得天真温柔。
我呆在原地。
笑聲斷續着,隨着那些人逐漸遠去。

───清里。

『清里明良先生的工作是每夜在京都四周巡視,維持治安』

『但是,在那不幸的一夜,他在護送某大人回府的途中,在大道上……』

『被殺掉』


風吹來,感覺好泠。
我抓緊了紫披肩。
在天空中,羣星閃爍得燦爛,如京都四周微弱的燭光,使人温暖。
可是,這卻使彎月更顯得弧單。
我抬頭,一陣空虛的感覺襲上心頭。
四周蒼涼無人,只剩下我一人靜靜地震抖着。

「清里……」

我突然感到身體酸軟無力,靠倒在路旁某民舍的門上。
相同的夜,相同的地方,為何卻又是不相同?
我緊緊地抓緊了紫披肩。
好冷啊。
今夜為何特別地冷?
我抬頭,頭上的月光依然温柔地灑下銀白的光粉,照在人身上,很是漂亮。

「───清里。」

我明白,一切是一去不回頭了。
但是,我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清里,我想要苟且活着,向奪去你我幸福的人報仇。
無論經過多少個寒冷、獨自難受的夜晚,我還是要繼續。
我明白,自己一定要堅强,軟弱巳不被允許。
我要繼續找那可恨的人,看看他那罪惡所染紅的髮。
我要繼續找那殘酷的人,使他為犯下的罪孽受拆磨。
我一定要繼續活着,不怕身心凍僵,也要找到他,要他受到報應───

我要繼續等,直到遇上那可恨殘酷的紅。

那奪去我一切的人。


我打開田板屋的門。
我來了好幾夜,酒屋的老闆看到隨即向着我笑。
我點點頭,走向木桌,突然───

吃了一驚。

在我面前,坐了一個約十五歲的少年。
這本是平是平常不過的事,但看到他那頭異於常人的紅髮,和那身與年紀不乎的殺氣,使我不禁呆呆地站了幾秒。
那少年似是感受到我的目光,快速地瞄了我一眼後,又低頭喝酒。
雖然只是短短的一秒,但我看得十分清楚───
他左脥上的刀痕和冷漠銳利的眼神……

他是緋村拔刀齋。

我的心猛猛地抽動了一下。
我很想現在狠狠地瞪他一番,但是,我現在需要冷靜。
我強迫自己移開視線,走向他背後的木桌,坐下。

「歡迎光臨。小姐,要些什麼呢?」

老闆笑吟吟地問着。
我現在心亂如麻,對他的話完全聽不入耳。
可是總不能只坐着,不找些事做,真的害怕自己會衝動起來。
不,我要鎮定。

「給我…」

要什麼好呢?
是了,喝酒定驚。
冷酒吧,也許冷酒不太烈───

「一杯冷酒。」

老闆笑着點點頭,轉身到廚房去,立刻給我拿來冷酒。

「小姐,妳的冷酒。」

他把酒放下。
微開的門,吹進了絲絲冷風。
老闆微微打了一個哆嗦。

「小姐,天氣冷,妳還喝冷酒……身子挺壯啊。」

我抬頭看了他一會,把酒杯捧起。
好冷的感覺。
可是,雖然感覺到冷,卻絲毫不認為冷。
是我近來變得沒知覺,還是自己變冷了?
我在酒中看着蒼白的自己,還有───

背後顯眼的紅髮。

莫名其妙的汗水滲出手心,一種寒冷的炎熱。
我握緊了酒杯,把酒一口氣喝盡。
挺好喝的。我感到慌亂中有些安心,不禁微微一笑。
我的臉也許有些紅……我真的不懂得如何喝酒。

「啪」

一聲巨響使我抬起頭。

「喂!姑娘!賞面喝一杯嗎?」

在我面前,站了一肥一瘦的男人。
他們是誰?
可是……他們的臭酒味有些刺鼻。

「老子們是會津藩的勤王志士!」
「日夜為你們這些平民奔波拚命!」
「為報劬勞,陪我們喝杯酒也理所當然啊!」

他們一連串不停口地大喊看,真的有些吵耳。

「會津藩是幕府的走狗!」

突然,背後一把聲音響起。還有些稚音,但非常冰冷───

是他。緋村拔刀齋。
我的心似是被人用力地扭了一下。

「什麼!?」

那兩個男人很憤怒地大叫着。
我握緊了酒杯,四處鴉雀無聲。
也許,大家也怕了。

「算你們知機!多說話沒好處!這次撿回小命哩!嘿嘿嘿───」

「你的確撿回一命啊…你若拔刀,對手可是我!」

「什麽!!…」

那肥壯的男人聽到拔刀齋的話,立刻伸手到腰間。
接下來的事發生得很快,我根本看不清楚。
我只是知道拔刀齋以迅雷不掩耳的速度從我背後安靜地躍至木桌旁,按着那肥壯男人快要出鞘的劍柄。
我有些驚訝。
父親和清里以往都是村中的好手,但身手卻遠遠不及他。

與此同時,拔刀齋慢慢地吐出了幾一句話。

「奉勸閣下一句…動亂將日趨激烈…」

他抬起頭。
那銳利冰寒的眼神,使我的心再重重地抽動了一下。

「京都今後非汝等假志士容身之地。要命的話,及早回鄉耕種吧!」

在座的客人聽後,隨即騷動起來。

「對啊!對啊!冒牌貨速速滾出京都啊!」

那肥壯男人老羞成怒,大力地摔開木門,走出去,而那瘦而哨牙的則驚慌失措地跟着他。

我呆了一會。
剛才拔刀齋……好像救了我。

「噹」

當我回復神志時,拔刀齋已拋下幾顆銅錢,說了聲「打擾了」便走出酒屋。
老闆感激地說了聲「謝謝」。
耳邊,傳來客人的叫聲。

「那年輕人真了得!是個不可多得的正義志士哩!」

……正義?
剛才我被調戲時,若不是他出來阻止,也許我……
可是───

───我一定要在京都幹一番事業,成為一個人所共知的一流武士───

『清里明良先生的工作是每夜在京都四周巡視,維持治安』

───才回來迎娶妳───

『但是,在那不幸的一夜,他在護送某大人回府的途中,在大道上……』

───使妳成為世上最幸福的人───

『被殺掉』

清里。
……清里。
他殺了清里,天下間最善良的清里。
他殺了他。
拔刀齋殺了他。

我握緊了酒杯。
還是冷得透心。

我不會原諒他的。
絕對不會。


「喝啊!」

一陣腥熱的物體灑在我身上。
剛才我走拿出來,順着叫聲來了這裡。
究竟……發生了什麽?……

「血」

銀白的月光灑下,刺眼的鮮紅色映射至我的疃孔內。
還有陣陣的腥臭。
拔刀齋站在血旁,那頭紅髮像是和血溶合了。
地上,有被斬至兩段,似是被撕爛的物件───那是人的屍體。
我立刻意識到發生什麼事。

───有人被殺。

我的腳有些發抖,但目光卻不期然地落在被月光照得血紅冰寒的刀刃上。
是了,清里…也必是如此……離我而去。
他…被刀斬開…倒在地上…然後───

死去。

我不再震顫,心中一股強烈的悲憤、怨恨湧上心頭。
可是我必須冷靜。
絕對、絕對不能衝動。

「我追出來,是要感謝閣下剛才相助。」

我抓緊了紫披肩。
血腥味又強烈湧上。

「惨劇場面,常以‘腥風血雨’來形容……」

我看着滿地的血。
身上的和服也被灑污了。
他轉身來看看我。

「你的確…能‘呼風喚雨’哩…」

「噹」

他驚訝地看着我,手中的劍隨聲墮地。
我倆互相注視。
銀白月光下,他的血色、紫色的瞳孔以及一切一切變得膜糊起來。
一陣帶着酒味的昏厥感湧上頭部。
一切好像天旋地轉。
我看到血水中,映射出一鈎彎月。
銀白的光華在血面似是朦朧地化糊,輕柔似薄紗般,淡淡地勾着人的視線。
我閉上眼晴。

清里,我又着到幾年前的月亮了。

「我看到劍心了!我求你別殺他好嗎!…」
眼淚流滿臉頰的,就是小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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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 第三幕 陽光
2020-12-18

「姐姐,姐姐!太陽出來了!」

春天的朝日,總在綠葉的寒露上,映射著淡淡的暖和。

「姐姐,我餓了。」

我微笑,站在廚房輕輕的炊煙中。
小屋冒出了柔和的淡煙,在晨曦下化作朦朧的美麗。
淡白的光暈,照在噴香的飯上,我的臉脥稍稍變紅。
汗水滴著,流在白白的衣袖上。

『巴』

看着叫聲迴盪之處,他温雅地倚著木門。
微笑,正燦爛如春開的青綠,在晨風中綻放。

『啊───清里。』

彼此凝視站著,暖和的光滲透輕煙,在臉上投射淡黃與陰影。
春天的陽光真好呢。



我睜開了眼晴。
春日柔和的淡光,似一股暖流般,無聲流進眼簾。
我揉著太陽穴,手輕輕按著地面,支撑起沈重的上身。

……為什麼頭會如此重呢?

我擦了擦眼睛。
淡黃的晨光正好從窗格的糊紙中似有還無地滲透房內,與恬靜的氣氛,協調成寧靜的和諧。
我吸一口冰冷清爽的空氣,腦筋稍為清醒了一點。
我抬頭,看看四周。

這裡------不是老闆娘的旅館。
我在哪裡呢?
昨晚我……發生了什麼事?

在我努力思索時,頭又痛起來,使我不禁皺眉。
突然,聽到身旁一陣很輕、幾乎無聲的呼吸聲。
我立刻轉頭。
在輕柔的淡光中,坐著一名男孩,一名擁有刺眼紅髮的男孩。
他仍在安睡,身下的影子長長地投射在榻榻米上。
我呆了一會,然後輕輕地倒抽一口氣。

紅色的髮、左頰上的刀傷……
緋村------緋村拔刀齋!!!!

這、這是夢嗎?
我突然渾身無力,只能看著他發呆。
此刻,柔光突然變得刺眼起來。
為何我會與他共處一室呢?
我努力回憶著。對了,我昨夜終於在田板屋看到他,跟著好像發生了一些事,最後我在他面前暈倒。那麼,應該是他把我帶走,而這個房間,就是他的居所。
這也表示,我進入了拔刀齋的巢穴。

對了,昨夜,好像發生了一些事。
啊,我想起了。
我被人調戲,拔刀齋救了我-----接着又殺了人。

『他救了我……』

我剎那有些失神。
但是,在看到他身旁的刀,我立刻忽略了這個想法。
我知道,套在劍鞘內的,是一把染血的刀-------而這把刀,殺了無數的人,包括天下間最善良、最溫柔的清里。
這把刀,殺了世間上待我最好、最體貼的清里……那個願意照顧我、在乎我一輩子的人,就是被這把刀砍殺,從此永遠離開我!
昨夜那股強烈的悲憤瞬間再湧上心頭。
對!坐在我面前的這個人,用他的刀,把我一生的幸福毁掉!
我在心中暗自編織了十多年,期待擁有一個幸福家庭的美夢,就是被這個人在一夕之間全然毁掉!
這個他,就是我眼前的緋村拔刀齋!

我不自覺地把身體向前移往拔刀齋。

緋村、緋村拔刀齋,我與你素昧平生,你為何要如此傷害我?為何要把我的一切毁掉?我好恨------好恨你!

好恨------好恨你!

我突然好想尖叫,上前痛打他一頓。
我這一生中,第一次如此激動,激動得使我也為之吃驚。
不可以這樣,我告訴自己------快冷靜下來,妳根本打不過他。
我咬緊了下唇,直至下唇快被我咬破,我才放開口。
我的冷汗無端流出,弄濕了手中的素白被子。
我輕輕喘著氣,面頰微紅。
原來恨一個人可以如此激動,我還是第一次親身體驗。

此時,晨光漸亮,照進房內。

我已冷靜下來。
拔刀齋還沒醒。我情不自禁地狠狠瞪他一眼。
此時,我記起闇乃武曾經告訴過我的話。
我來這裡是為了觀察拔刀齋,查探他的弱點。
我雖是一個弱女子,但我仍可以有我的報仇方法。
我無論何時都要保持冷靜。
現在,我要做的,是要了解這裡,了解拔刀齋,裝作一個無辜天真、無依無靠的可憐女子------還要賴在這裡不走……直至,拔刀齋死了。
沒錯,直至他死了。

有了這個想法,我立刻收拾心情。
不管頭痛得厲害,我還是站起來,收拾好床褥。
我準備走出房間。
我輕輕走到紙拉門前,站著、回頭。
在最後這刻,我放任自己再狠瞪他一眼,因為此後,我便要把這份怨恨深藏心底,不能再如此放肆了。

他仍舊睡着,在春天暖和的陽光下。

我瞪了他一會。
就在我準備回頭離開的剎那,他緊皺的眉頭突然放鬆-------就這麽一瞬間。
我突然呆住了。
那刻的他看似天真無害,而且-------

而且--------他還只是個很年輕的孩子。

他是個孩子,我突然察覺到了。我在昨晚從沒發現這個事實。
我只注意到他的身份、以及他滿身的殺氣。
對了,為什麼我沒疑惑過,是什麽使一個年輕的孩子變成一個人人畏怕的劊子手?是什麼遭遇使一個孩子充斥着滿身與年紀不乎的殺氣及冰冷,使他在睡夢時也要緊皺眉頭?
究竟是什麼?-------就在這時候,我看到他的刀。
悲憤及怨恨又湧上心頭。

------他是個孩子又怎樣?即使是孩子,也是個殺人的孩子!

我近乎逃跑似的逃離房間。

我靠看紙門,輕喘著氣。
我此刻居然心亂如麻。
可笑!居然可憐自己的敵人!想想他那把刀,想想清里,想想他是誰!我在心中向自己說著。

------對了,他是緋村拔刀齋、殺了清里的緋村拔刀齋!他是------殺人兇手!!

我咬緊下唇,強抑心中那份初萌的憐惜感。
不論他年輕與否,他對我來說,只是一個敵人、毁掉我一生的敵人。
所以,我不該可憐他。

『啊,小姐,妳終於醒來了?』

背後突然傳來了一把聲音,嚇倒在胡思亂想的我。
對了,我還在敵人的巢穴中,不應胡思亂想。
我冷靜地轉過身來。剛才說話的,是一個老婆婆。
她手中拿着一套摺叠整齊的素白和服。

『請問妳是------』

『我是這裡的老闆娘!什麽也別說,先穿上它吧!拿著!』

她打斷我的話,走上前,把衣服遞給我。
我呆著。為什麼我要穿上它?

『喂,別呆著!難不成妳整天都要穿成這模樣?』

什麽模樣?
我低頭,看見自己穿著的,竟是一件睡覺用的袍子!
誰替我更衣的?

『別呆了!昨夜妳的衣服髒了,所以我才替妳更衣的。這套和服是我的舊衣,但應該也適合妳穿的……喂,這套和服,妳究竟要不要穿!?』

她不耐煩地說着。
我接過和服。

『謝謝妳。』

她看了我一眼。

『小姐,待會我把洗好的衣服及物件還給妳,妳便快回家吧!以後別再半夜在街上蹓蹥,京都的晚上很危險,男人也不可亂跑,更何況是妳這種嬌滴滴、又漂亮得過火的姑娘!昨夜幸好緋村先生救了妳,否則-------總之,妳快回家吧!』

回家?-------家?

我怔住了。

沒錯,我曾經有一個家,也將會有一個很幸福的家-------但一切一切,已被毁去了。沒有過去,也沒有將來,我這一切,都是拔刀齋害的。
沒錯,都是他害的------所以我無需可憐他,只需要恨他。

拔刀齋,我不想恨任何人,但是,你卻逼我恨你。
我要報仇,也是你逼的,因為你使我一無所有。

『小姐?妳沒事吧?』

長廊上的小窗子,傳來春日和熙的陽光。

『……我沒有家------』

在春天美麗的陽光下,我也曾經有過一個平凡美麗的夢。
早上為弟弟、父親及清里弄早飯、就這樣開始每一天,就這樣渡過一輩子。
可是,這個微不足道的夢想,拔刀齋卻偏偏粉碎它。

『小姐妳------』

拔刀齋,你殺了清里,使我平凡的生活徹底崩潰。
而且,世界上還有許多像我這樣的人,因為你,而失去一切。
故此,我不可能去可憐你,更絕對無法原諒你。

『老闆娘,妳可以讓我留下嗎?我什麼也願意幫忙,求求妳------』

我突然跪下。她詫異地打量着我。

不論怎樣我也要留下,我一無所有了,只剩下報仇和怨恨。
是你逼我走上這條不歸路的。

『求求妳。』

我輕道,哀求著。

放下尊嚴和清白,至死也要報仇。
這便是我自己的報仇方法。

『那……我只留有用的人。妳更衣後,先到廚房試試吧!』

老闆娘看著我下跪哀求的可憐樣子,不禁心軟了。

『謝謝------謝謝妳。』

我的人生將會如何轉變,我巳不能預料。
可是,我已不能回頭。

緣、父親,希望你們往後幸福快樂。一切的不幸,就我一人獨自作了斷吧。

『對了,妳叫什麽名字?』

『雪代 巴。以後請多多指教。』

我抱着和服,俯身向她鞠躬。

春天的陽光依舊美好,但我的人生已不再美好了。


心路歷程如下:
一直以來,10歲的巴看着其他孩子向母親撒嬌,只能幻想着自己被寵愛(巴自己沒發覺)。她唯有盡心盡力地照顧緣,除了報償自己對母親的悔疚,更是希望他不會像自己般,如此渴求愛,如此的孤單(巴也是沒發覺自己這下意識的想法)直至清里出現,一直以來細心的照顧,填補了空虛,從而產生依賴,只想在這個寵愛自己的人身邊待一輩子。

但是清里突然被殺,一直的依靠倒下,令巴害怕、迷網和徘徊崩潰邊緣。然而,人在絕望前,總是生起一股活下去的强烈渴求,不希望自己就此崩潰、瘋去、死掉;但,可笑的是,人總是不承認,或是編寫理由來活下去───否則,世界上曾絕望的人何其多,人人走去死掉,不是絕種了?

對於巴這種不善於發洩表達自己情緒的人,一旦受到刺激,更容易崩潰。受到死訊的她,悲傷之極,唯一的生存意志(也是藉口)是為清里報仇。她為免崩潰,起初下意識地把意志化為强烈的恨,遮蓋悲傷,支持自己活下去,直到為清里報仇後,才殉情相隨(但恐怕她會顧慮到緣,又以此為意志活下去)。

可是,巴的恨雖深,但不能長久遮蓋悲傷,時間久了,覺得世上一人無依無靠,又想起清里的温柔,便不禁軟弱。(幕二會出現)

後來,她遇上劍心後,認識劍心,不禁被他的信念温柔逐漸打動。巴與自己的恨矛盾着,既不能為清里的死釋懷,懷念着他,卻恨不下劍心。此段時間,巴只覺得心異常地亂,感到軟弱,過去和現在相沖,痛苦(恨)卻又安心(劍心)。「在他身旁,只感到莫名其妙的温暖安心,很像…很像以往的清里……」(沁然加的)(巴把自己對劍心的愛誤認是對清里的懷念。)

這時,巴早已愛上劍心,但自己懵然不知。她只想一心一意待在劍心身旁,但一想起清里,曾經刻骨銘心的愛恨又再次湧上。「這個人,我恨不下…這個毁了我和他一生幸福的人。」內疚、悔恨、迷網、心動、幸福交織,直到劍心提出一起生活,便順從跟隨。「再次在這個亂世中,維護微小易滅的幸福,也許太奢侈───但,對於自己和為我微笑的他(劍心),我不後悔再次選擇。」(沁然加的)在這段時間中,看着微笑的劍心,巴終於發覺已愛得不能自拔,暫時沉醉在忘掉過去的幸福中。

緣來,往事報仇被勾起,但恨卻被悔疚代替。看着劍心,似看着從前的清里,被自己逼上絕路。然而,對清里是揉合了依賴兄長的愛,對劍心卻是刻骨銘心的切膚之愛。許多年前,母親那種遺憾的笑容,清里離去前的微笑,和劍心向她訴說終於了解到何謂幸福的笑臉,忽然重疊───「也許一切也是我的錯。把他們逼進深淵的,是我。一切,是上天的懲罰───懲罰冷酷的我,連微笑也各嗇的我。」(沁然加的),對劍心訴說着過去的巴這般想。

她在劍心懷中,把10年來的孤單、悲哀和悔疚(但巴自己只發覺到悔疚這感覺,也許她從沒發現自己的孤單和悲哀)哭出來。她終於了解,從崩潰邊緣把她拯救回來的,是他一直的温柔。互相依靠的田園生活,把彼此的傷痕逐漸癒合,令她能在悔疚中,活過一次無遺憾的日子。「謝謝妳,是妳把我從血腥中救贖過來。」(沁然加的)他幸福地笑着。被救贖的人,不只是他,還有她啊!也許,沒有他,今天的巴並不存在───真正了解愛的她並存在。

在他承諾把幸福補償的那刻,她早便決定不再把遺憾覆蹈,把幸福留給他,持續至可令他微笑的未來。她把最美的笑容給了他,只因不想再次留下遺憾。「過去已是過去,展望的該是將來。我固然不能忘記過去,但我更希望能拋下執着,持續幸福的未來。」(沁然加的)彷彿,悔疚的擔子輕了不少,她終於開懷地笑了───曾經,她希望能在深愛的人身旁如此笑着,這是她一生中最平淡,卻是亂世中奢侈的渴求。「上天已給我再一次的機會實現這個夢想,我不會再苛求。只希望,在這亂世中,你能在自己開創的未來再次尋得幸福。」(沁然加的)她決定與敵人同歸於盡。這一切是她所引起,所以,這一次血染的罪孽,讓她替他承擔。為的,不再是悔疚,而是希望實實在在地補償、彌補還可挽回的遺憾。

「一生只能活一次,我只祈求無遺憾的終結。因為你讓我明白幸福,我希望補償,至少為還存活的你、可為人民創立幸福的你和不希望他人在動亂中覆蹈遺憾的我而結束。所以,此時此刻,我絕不會讓你死去……再見了───我第二個最愛的人。」(沁然加的)她希望他明白,她是含着笑容離去的。

大家看完後該更了解往後的繁複心理戲吧?
因為往後巴的心理比以上的更複雜細緻,以上只是背景~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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