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9-22

同人創作- 同人小說《血色寒梅》全十七幕

作者: 紫星
類型: 言情 幕末 劍巴
說明: [轉載文]原刊登於明治劍客浪漫譚,現網頁失效且無法聯繫上原作者,如有聯絡方式懇請告知。

第一幕
2019-09-22

第一次聽見他的名字,是在一個染血的夜晚。
一切原本如往常一般,她坐在桌前,就著燭光,密密地縫著自己的嫁裳,一針針、一線線地織著自己的未來。偶而停下手,偏著頭,幻想自己婚後的情景。
他倆會有一間小木屋吧?她嘴邊揚起一抹淡淡地微笑。小小的、堅實的、能遮風擋雨的小木屋,在清里每天辛苦歸來時,她就站在小屋前迎接著他。點起溫暖的火光,遞上一杯熱茶,在茶葉的溫潤清香裡,夫妻倆聊著今天的碰見的事情,一天的疲憊,也在這朦朦茶香中,消失散去……
她所想要的,也只不過是這種小小的幸福而已。
可是,在這動蕩不安的幕末時代裡,竟連這種小小的幸福,也不可得。
已記不得一切是如何發生的了,只知道當她正準備替嫁裳縫上最後一線時,突然有人來到家中,通知她清里死去的消息。手上的繡針震驚落下,劃過她的手指,讓那原本代表喜悅的嫁衣,染上血光。
而當她前往京都,來到警署時,只能呆呆地望著未婚夫那冰冷的屍體,久久無法言語。
他死了?他死了?
是她在作夢吧?,猶記得在一個月前,清里還意氣風發地對她說:「巴,我要前往京都去參加見迴組,現在局勢動亂,京都正需要人來鏟除那些維新派的叛亂份子,這是我表現的大好機會啊。」
「可是,這工作太危險了……」她擔憂地道。
清里爽朗地笑了,「放心,我也是武士出身呢,從小受到父親嚴格的訓練,早就練出一身好功夫了。」他一副雄心振振的樣子,「而且,只要我表現出色,到時後一定能受到賞視,這樣一來,妳也就能有好日子過了,妳說是不是?」
但是她並不需要好日子啊!她在心中吶喊。金銀珠寶、榮華富貴,她全不在乎,她真正想要的,只是自己最親愛的人能夠守在身邊而已。可是看著清里那閃著興奮光采的眼睛時,這些話她卻始終說不出口。於是,她眼睜睜地看著他踏上離途,朝他心中的夢想前進。
但是,清里的夢沒有實現,它們全都化成了滴滴鮮血,一顆顆、一顆顆地破碎散落在他冰冷的身軀上,令人觸目心驚。
如果她當時求他不要走,是不是就可以阻止他前往京都?如果她能坦白說出她心中所想,是不是就可以避免這種命運?
這個問題一遍遍在她腦中迴蕩著,像暴風不肯停息的聲音。
她顫抖地撫過棺木邊緣,良久,才勉強壓抑自己破碎的語調問道:「清里……是怎麼死的?」
一個眼光銳利,表情莫測的老人盯視著她好半晌,然後緩緩地回答:「清里是死在緋村拔刀齋的手中。」
「緋村拔刀齋……」她低聲重覆著。是他,是他毀去了她一生的幸福……
就在這個染血的夜晚,她第一次聽到他的名字。
從此,她的命運也就此改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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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幕
2019-09-22

第一次見到他,是在一個下著血雨的夜晚。
冷風蕭蕭,白雪紛紛,雖是暮冬時節,,但那飄來的風雪,感覺卻竟比往日還嚴寒。
或者,冷的不是風雪,而是她的心。
她來到一家小酒店。過去從未出過遠門的她,經過連日來的奔波,身子早已感覺疲憊不堪,是該找個地方歇息一會兒了,於是她進入了小酒店中。但她看見那隱藏在最角落的紅髮時,卻不禁猛然停住了身子。
緋村拔刀齋?!
她想起了那神色陰沉的老人曾經對她說的話:「緋村拔刀齋是個紅色頭髮,身材矮小的男子,其劍術之快,連肉眼無法看清……」
是他嗎?眼前這個坐在角落,背對著她的紅髮男子,就是她所要尋找的拔刀齋嗎?
毫不猶豫地,她選擇了那個男子背後的座位坐下。隨意吩咐了酒菜,她腦中卻不禁想起那晚在警署中的情景……
「緋村拔刀齊這傢伙,我們已經有幾十個同伴命喪在他手中了,雖然也曾派出高手襲擊,但竟沒人能傷得了他一根寒毛,我們可得想點辦法才行。」一個下巴尖削,目露寒光的黑衣男子陰沉地說。
「沒錯。」另一個手持巨斧,身材巨大的男人憤憤地說:「有那麼多人死在拔刀齋手上,我們卻一點辦法也沒有,這豈不是大大侮辱了我們『闇之武』名聲?」
她根本沒理會他們在說什麼,只是坐在棺木旁邊,痲木地,空茫地看著清里那已無血色的身軀,腦子裡盡是一片空白——
「辦法嗎?……」一個上身赤搏,眼光銳利,看起來顯然是眾人之首的老人沉吟地打量著她好半餉,然後開口問:「巴姑娘,想不想替妳未婚夫報仇?」
她緩緩地抬起頭,失神的雙眼第一次有了焦點,「……報仇?」
「是的,未婚夫死在那個人手上,妳也會很不甘心吧?我們有個機會可以讓妳殺了那個劊子手,替妳的未婚夫報仇。」
她的語調平直地毫無起伏,「我沒學過武術,也不懂得殺人。」
「不是叫妳親自去動手。拔刀齋的劍術太厲害,別說是妳,連我們曾經派出去殺他的高手都沒一個能活著回來,可是——」老人由上到下,緩緩打量著眼前這個有著清麗的臉龐,白晰的肌膚,纖細的身軀,優雅素淨卻又淡漠疏離地有如出塵梅花般的女子,「可是僅管拔刀齋再厲害,他終究是個男人,而男人最大的弱點——」他揚起一抹嘲弄的微笑,「就是女人。」
她身體一僵,「你要我去色誘?」
「不,妳別誤會,巴姑娘。」老人似乎驚覺自己說得太多了,連忙道:「我的意思是,妳是個女人,所以拔刀齋對妳比較不會起戒心,我希望妳利用這個優勢去接近他身邊,找出他的缺點。」
「找出他的缺點?」
「是的。雖然拔刀齋的劍術極高明,但再厲害的高手總是會有缺點的,希望妳能替我們找出他的缺點在那裡,如此一來,不但我們能殺了他,妳也替未婚夫報了仇,等於是一舉兩得,妳說是嗎?」
報仇嗎?……
當初清里說要走時,倘若她有開口阻止,倘若她有……有告訴他自己是多麼地在乎他,也許清里就會留下來,那麼他也不會死了。可是她沒有,她只是眼睜睜地看著他一步步地離去,眼睜睜地看著他一步步走向毀滅,卻是連一句話也沒有說……
她閉了閉眼。她無法挽回清里的性命,起碼應該替他報仇吧?這是她唯一能替清里所作的了……
她張開眼睛,直望向老人,「我要怎麼做?」
老人嘴邊閃過一絲滿意地微笑,但很快隱藏了起來。「我們會給妳時間去接近拔刀齋,隨便用什麼方法都行,只要能夠降低他的戒心,找出他的缺點在那裡就可以。」老人說道:「為了不讓拔刀齋起疑,在這段時間中我們不會與妳接觸,等時機成熟,自然就會有聯絡人去找妳。如此,妳明白了嗎?」
「嗯。」她淡淡應著。
「好,那麼,我們來商量一下詳細的計畫吧……」
因此,她離開了江戶,離開了自己的家鄉,拋下仍待自己照顧的父親以及年幼的弟弟緣而來到京都。緣一直苦苦地哀求她別走,這個出生就喪母,從小一直將她當母親般依賴的弟弟,一直是她心中最大的牽掛。可是這一次,她卻毫不遲疑地拋下她所牽掛的一切,來到京都實行這個計畫。那堅決的態度,連她自己都吃驚。
妳如此執著地想報仇,倒底是為了什麼?
心中有個聲音這樣問自己。
「喂,女人,陪我們喝一杯吧!」一個刺耳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她抬起頭,卻看見兩個身材中等,面容猥褻的男人,正不懷好意地打量著她。
「嘿嘿!」其中一個邪邪地笑道:「這妞兒長得還真是標緻啊,難得能見到這樣的美人兒呢!」
「就是啊!」另一個男人也邪笑著附和,「女人,我們可是會津藩的勤皇志士,既然我們每天都辛苦地為你們這些平民在拼命,那陪我們喝喝酒也是應該的吧!」
她沒有作聲,只是淡漠地瞥了他們一眼,然後別過頭去,輕啜一口酒,彷彿根本不知道他們的存在。
這兩人不禁一愣,每當他們擺出維新志士的名號時,有誰在他們面前不是小心翼翼,顫顫驚驚地?可是眼前這看起來弱不禁風的女人居然敢如此忽視他們!從未受過如此對待的兩人不禁發火了。
「女人,妳膽子倒不小啊,竟然敢小覷我們會津藩的人。」其中一人惡聲地對她說。
她沒有答腔,仍然恍若未聞地靜靜啜飲手中的酒,甚至連頭都沒有抬一下。
「妳……」另一人生氣地踏前一步,正想掄起拳頭時,旁邊有個看不過去的客人在他們背後叫道:「會津藩是幕府那邊的混蛋!」
「什麼!」原本就已氣在頭上的兩人倏地轉過身,手按住刀把,「是那個傢伙說的,滾出來!」
見到兩人如此兇神惡煞的模樣,沒有人敢開口,所有人都低下頭,不敢作聲。
似乎無論在那個時代,女人與弱者都注定永遠不能擁有屬於自己的聲音。
看見眾人噤若寒蟬的樣子,剛剛因她冷眼對待而受挫的自尊總算得到了點滿足,其中一人神情得意地說:「算你們聰明,該閉嘴的時後就別太多話。」
另一人嘿嘿笑道:「你們可是撿回一條命啊。」
「你們的確撿回了一條命。」一個聲音在旁冷冷地響起,「要是你們拔刀,我絕不會饒過你們。」
「什麼?」有一人憤怒地就要出手,卻發現自己的刀柄竟然被按住。接著,他們看到了那個出手阻止的傢伙。這傢伙有著一頭紅髮,身材雖然不高大,可是他身上所發出的那種凌厲氣勢與冷酷神情,卻讓人感到強烈的壓迫感,一時之間,他們竟只能瞪著眼前的男人,絲毫動彈不得。
「給你們一個忠告,動亂還會繼續擴大的。」紅髮男子嚴厲地說:「京都不需要你們這些偽志士,如果還愛惜生命的話,趁早滾回老家吧!」
剛才還靜默的人群,此時皆叫囂出聲,也許是因為剛剛被壓抑的緣故,所以現在需要痛快的解放。
「沒錯!沒錯!」
「說得好呀,小夥子。」
「偽志士趕快滾回去吧!」因為有了靠山,眾人叫喊的聲音也更加肆無忌憚了。
聽見這一群助勢的叫喊,紅髮男子臉上卻浮起冷淡的微笑。
不知是誰說過這麼一句話,正義總是屬於力量的那一方。
那麼,倒底什麼才算是正義?擁有比別人還要更強的武力嗎?飛天御劍流的存在是為了實現正義,自己曾經如此地堅信著,所以才不惜為了下山而和師匠大吵一架。可是他現在卻發現,他已經越來越分不清楚自己揮劍所實現的,倒底是正義,或是比別人更高明的殺人技巧……
那兩個男人在眾人的噓聲中顯得狼狽不堪,他們惡狠狠地瞪了紅髮男子一眼,丟下一句:「臭小子,我們走著瞧!」,然後快速離開。紅髮男子對這恐赫完全不為所動,他早已聽過太多類似的話語了。
「打擾了。」他把錢丟到桌上,接著轉身往門口走去。
「啊,謝謝光臨。」老闆彎腰點頭,直覺地重覆職業台詞。
「幹得好,小兄弟,你才是真正的維新志士啊!」
「對啊!對啊!」
大夥的喧囂充斥整間店,他並沒有理會,仍然自顧自地往前走,只有在經過她的桌邊時,才略為停了一下,對他所救的女子投去一瞥,卻發現那女子也用一雙晶亮幽深的眼睛望著他。當兩人四目相對時,雙方都不禁一怔。
好奇特的女子。
只見她端坐在桌前,纖細的手握著小巧的酒杯,在這喧嘩不堪的酒店中,她卻顯得異常地沉靜淡漠,好像什麼事情都無法使她驚動,即使剛剛那兩個混混在騷擾她,她也同樣顯得平靜無波,只有在輕鎖的顰眉之中,顯露出一抹淡淡的憂鬱。某種遺世獨立的氣質圍繞著她,讓人強烈地感覺到她是不屬於任何人群的。
就像他一樣。
他蹙了蹙眉,奇怪自己為什會突然有這種想法,這種感覺,簡直就像是——找到同伴似的。
這實在太奇怪了。
也許是他已經孤獨太久了吧,長久已來,他一直刻意與人群保持一種距離,不願和別人有太多的牽扯,說不定正是因為如此,所以在碰見有相同氣質的她時,他才會感到一股莫名的熟悉感吧。
不過,這種感覺是不受歡迎的,他的身份根本不允許他有太多感覺。他大步離開酒店,決定把這個奇特的女人拋在腦後,卻不知背後那雙幽深的眼眸正直直地盯著他。
這個人就是緋村拔刀齋?
她原以為有如此可怕名聲的男人,必定是個身材魁梧,力大無窮,眼露兇光,令人感到強烈殺氣的男子。可是眼前這個人,他身材瘦小,高度不高,臉孔還帶有少年的圓潤,看起來好像只是個快行元服禮的男孩子,搞不好她的年齡都還比他大。
只有他的眼神是唯一例外。
她望入他的眼底,這不是一雙少年人所會有的眼神,它太老成,太蒼涼,彷彿已看盡了世上一切悲歡離合,嘗過人間所有痛苦絕望,他的眼神冷淡疏離,好像在警告著人們不要接近他,可是在這冷淡疏離之中,卻又隱藏著一股深沉的……
孤寂。
這不是一個殺手會有的眼神。
一個殺人如麻,毫不留情的殺手,怎會有這麼一雙寂寞的眼睛?
凝視著他離去的背影,她卻開始感到一股深深的迷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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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幕
2019-09-22

第一次殺人,是半年的前的事。
當初在桂先生選擇他來擔任劊子手的工作時,就已曾經警告過他,而他對這項任務也的確有了覺悟,為了能夠建立一個人人能安居樂業的新時代,他已有心理準備要承受為了達到目的而必需的一切骯髒血腥。可是,他卻忘不了他第一次執行任務時,看著自己的劍穿過別人柔軟的軀體,被殺之人露出驚恐的眼神,然後四肢慢慢地癱軟、倒地,腥紅色的血液漸漸流出,在那已無生氣的軀體周圍,形成一片血湖……
將他的雙手染成血腥。
在殺人越來越多之後,他的心也越來越痲痺,惻隱之心是他負擔不起的奢侈,他已學會了如何在殺人時關閉自己的感覺,只知道不停的揮劍、刺出、揮劍、刺出,宛若一個機械化的玩偶,不停地重覆著同樣的動作。最初殺人的震驚已經消去,取而代之的,竟是一種奇異又模糊,連他自己也說不出來的……
快感?
他倏地停下腳步,為自己的想法感到震驚。
突然,他察覺到街角有影子在晃動,殺手的獨有的敏銳使他立刻按住刀柄。一道慘叫聲傳出,在這靜謐的夜晚更顯得悽厲,有個人搖搖晃晃地從街角奔出來,伸出手向他求救。
「救救——我。」話尚未說完,已有一劍穿過那個人的口,結束其生命。他看看倒在地上的男人,卻發現他是在剛剛店中遇到的兩個混混之一。他抬起頭,看到眼前有一個黑衣忍者裝束的男子站在他眼前,手中的劍尤兀自地滴著血。
「你是拔刀齋千人斬吧?」黑衣男子陰森森地道。
看來不論他在怎麼小心地隱藏自己的行動,幕府方面終究是知道他的身份了。「知道我是誰嗎?……」
「沒錯,所以我才在這裡埋伏多時。拔刀齋,今晚便是你的死期,納命來吧!」說著,亮晃晃的飛刀已向他直撲而至。
他迅速閃身,敏捷地躲避攻擊,手中的長劍刺出,毫不留情地朝每一處要害攻擊。而對方看來也是不是泛泛之輩,縱身躍上牆頭,以閃開他的劍勢,然後用另一手所握的黑鎖鍊直揮而來,纏住了他的身軀。
「覺悟吧,拔刀齋!」對方拉緊鎖鍊,另一手所握的長劍朝他直刺而來!
「以為這麼簡單就能殺我嗎?」他冷冷一笑,左手拉住鎖鍊,用力一扯,鎖鍊頓時鬆落,他持起手中的劍,正好擋開攻勢,對方的劍被他砍落,而他的劍卻深深地砍入對方身軀,由肩頭到肚腹畫開一道長痕。紅色鮮血迸出,宛如雨滴一般淅淅瀝瀝地落下來,鮮紅色的血液在白色雪地上點點地暈落開來,形成一幅奇異詭麗的圖案。
他的手緩緩垂下,紅色的血液從劍尖上滴滴落下,在他腳邊形成一片血灘。腥烈的氣息在他四周撩繞,是他已太過熟悉的空氣。血腥、死亡、黑暗、絕望……
是他必需承受的氣息。
不論多麼想逃避。
背後傳來一個輕巧的腳步聲,他倏地回過頭,卻看見剛剛在酒店中看到的女子緩緩走來。在這黑暗窒人的夜空下,在這鮮血灑落的街道中,她的一身白衣竟像不染塵埃的白雲,悄然而至。她的表情仍是同樣的平靜,平靜的像是神廟中寧靜安祥的佛像。突然間,所有的血腥黑暗霎時隱去,只剩下宛若白玉觀音般的她,靜靜地佇立在眼前。
他竟有片刻眩惑。
現實侵入腦中,使他很快地清醒過來。拔刀齋是不能被人知道的存在,可是她卻目睹了他殺人的情形,難道,必需將她……
持劍的手不自覺地緊握了。
就在這時,她的身體動了動,眼光落向他的身後,看到點點血滴散落在雪地上。然後,她開口了,嘆息般的低語,迴蕩在無盡的黑暗中。
「你真的……讓血雨落下了。」
說著,她的身體一陣搖晃,就在即將倒下之際,他已一個箭步上前接住了她。
「……昏倒了?」他望著懷中星眸緊閉的女子,也難怪,看見殺人的情景,會暈倒也是正常的吧?
「怎麼辦?要將她留在這裡嗎?一個單身女子留在夜晚的京都街道上,遭遇恐怕不堪設想吧,可是……」殺人可以毫不猶豫的他,此時竟躊躇了起來。終於,他還是嘆了口氣,「算了,先將她帶回去再說吧。」
他收劍入鞘,橫抱起她。她的身體好輕,簡直像是沒有重量似的,這麼柔弱的一個女孩子,他竟然還曾想要殺人滅口……
他甩甩頭,揮去這惱人的思緒,算了,就當這件事從沒發生過吧。他邁步向前,忽覺鼻端傳來一陣淡雅清幽的氣息,是——白梅香?
他低頭看看懷中的她。清淺的香氣從她身上緩緩散出,柔柔地飄散在空氣中,雪白的衣裳輕輕地披散在他的手臂上,好像一片攤開的花瓣。他覺得自己似乎正在捧著一朵不染塵世的白梅,而那白梅香正輕柔地包圍著他,洗去了周遭的血腥味,也洗去了他心中的血腥味……
在這下著血雨的夜晚,兩顆孤獨的心靈就此相遇。
於是,命運的轉輪開始轉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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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幕
2019-09-22

當清晨第一道陽光射進屋內時,她便清醒了。
也許是習慣使然吧,在家中,她總是那個最早起的人,打掃庭院、準備早點、叫醒父親和弟弟,替父親打理好出門時需要的東西,然後還要教導弟弟讀書寫字……她完全擔起了家中女主人需做的一切,因為從小失去母親,逼著她沒有享受童年的權利,只有年華與時光的全力付出。
偶而,也渴望能有雙強力的臂膀讓她倚靠休息。
曾經有人給她這份承諾的,可是,那個允諾的男人,現在已經不在了……
她起身下床,周遭陌生的景色,使她怔忡了好一會兒,然後,她看到了那個抱著長劍,倚在窗邊,閉目而眠的紅髮男子。
是他將自己帶來的?
昨晚的一切慢慢滲回她腦中。酒店的解圍、黑巷的戰鬥、以及自天空飄落下的血雨……紛亂的場景在她腦中交織出現,酒店裡那雙含著寂寞的眼睛,黑巷中露著冷冷寒光的眼神,同樣的一個人,怎會有如此不同的兩面?
望向窗邊,睡夢中的他,眉頭緊鎖,雙眼緊閉,長劍護衛般地擁在胸前,彷彿隨時防著敵人來襲。居然連在睡眠中都如此防備,他——可曾有過一夕安眠?
她搖搖頭,不明白為何會突然產生這種思緒,他是敵人啊,不該對他有任何同情的,他是殺死清里的兇手,替未婚夫報仇是她唯一的目的,她只要想著該如何探出他的弱點就行了,其它的,她不該再去多想。
既然已來到他住處,這應該算是接近他的第一步了吧。不確定接下來該怎麼做,總不能一直呆呆地坐在這裡。於是她疊被下床,悄悄走出房門。起碼,她應該先弄清楚自己是身在什麼地方吧。
一下樓,她才知道自己是在旅館裡。本應有人看守的櫃台,卻沒有看見任何人,大約是時間太早了,店主人認為現在應該不會有人上門的緣故。整個屋內空蕩蕩的,只有陽光斜斜地透進來,映出一片濛濛薄霧;掛在門邊的風鈴隨晨風輕輕搖晃,發出細碎的叮叮聲響;喔喔的雞啼叫與箋箋的鳥鳴聲從門外傳來,中間雜著些許人車走動的聲音,看來再過不久,一天的序幕即將展開了。
屋後傳來一陣沖洗的聲音與金屬碰撞的聲音,她遲疑了一下,便朝聲音來源走去,當她來到廚房時,看見一位約莫五六十歲的老婦人正在裡頭努力地清洗鍋子,察覺她在門口,老婦人抬頭看了看,隨即展開一抹和煦的笑容道:「喔,妳是緋村君昨晚帶回來的姑娘。」
她傾身鞠躬,「我叫雪代巴,您好。」
老婦人笑了出來,「看來是位很有禮貌的姑娘啊,雖然昨晚被緋村君這樣抱回來,不過應該不是個輕浮的女孩子吧。」
聽到自己是被他抱回來的,她臉上不禁微微發熱,只是沒有表現出來,她原本就不是一個善於表達感情的人。
「請問,您是這間旅館的主人嗎?」
「是啊。這裡叫小荻屋,我姓吉野,妳叫我吉野太太就好了。」她用下巴指指外面,「巴姑娘,妳先自己到處走走吧,我要來準備早餐,待會兒客人們就會起來用餐了。」
「如果您不介意,我可以幫些忙。」
「那怎麼可以,妳也算是客人啊,怎好意思讓妳動手?」
她搖搖頭,「沒關係,我在家裡做慣了,反正現在也沒什麼事,請讓我幫些忙吧。」
吉野太太笑著點點頭,「既然妳這麼說,那就麻煩妳了。緋村君也真幸運,能碰到妳這樣乖巧的姑娘。」
如果緋村知道她接近他的真正目的,恐怕不會這樣想吧。她沒有答腔,只是挽起袖子,開始清洗擺在旁邊的青菜。吉野太太是個和善又健談的人,對她講了許多在京都發生的大大小小事情。
混亂,不安,這是現在京都的代名詞。
雖然表面上仍然力持平靜,實際卻是暗潮洶湧,維新與幕府兩派人士在此地抗爭不斷,不是長州志士衝入了那個幕府官員的家中,就是新撰組又搜查到了那個維新人士秘密聚會的地點。人民並不在乎是誰搜到了誰,只求那個目標不要是自己。
身處在動亂的時代,人民永遠都是最大的受害著。
天色已經完全明亮,交談的聲音與榻榻米米上的腳步聲此起彼落,顯示旅館裡的客人也已紛紛起床。吉野太太將做好的早餐交給她道:「那麼,這就麻煩妳送到松之間去了。」
「是。」她端起餐盤,正欲出去時,廚房的木門卻「刷」的一聲霍然被拉開,緋村神色緊繃地站在那裡,眼睛朝全廚房迅速一掃,看見了她,緊蹙的眉頭才稍稍伸展開來。
「早啊,緋村君。」吉野太太笑著向他打招呼,「你的女朋友不但漂亮,還是個很勤勞的人呢,今早真多虧她幫忙了。」
「是嗎?」緋村愣了一下,顯然沒想到會看見這種情況。
沒理會他的訝異,她端著餐盤走出去。緋村一邊緊跟在後面,一便問道:「妳在這裡做什麼?」
「你看到了,我在幫老闆娘的忙。」她淡淡地回答。
「我知道,可是妳為什麼——」
話還沒問完,他們已經來到一個掛著「松之間」的房間前面,她平靜地打斷他的話。「抱歉,我雙手沒空,可不可以請你替我拉開門?」
他滿臉不豫,顯然不高興自己的問題竟被這樣引開。緋村帶著不甘願的神色,用力拉開紙門。門才一打開,聲聲讚嘆立刻隨之而現。
「哇!」「噢!」「嘩!」
幾乎裡頭所有的男子都迫不及待地擠到門前,想看看她的樣子。
「喔,原來這就是緋村君的女人啊?」
「真漂亮,是個美女呢!」
「年紀似乎比緋村大呀。」
「只是,好像也和緋村一樣,看起來不太好親近啊。」
所有人七嘴八舌地評論著。緋村被眾人如此誤解弄得窘迫不堪,他想開口辯解,卻發現根本沒人理回他,所有人的注意力全在她身上,而她卻好像對眾人的話恍若未聞似的,只是把裝滿早餐的盤子擺在地上,說道:「我叫雪代巴,以後還要和大家相處一段時間。」
「妳——」這簡直擺明了她要在此住下,那豈不是更增加旁人的誤會?他想大聲抗議她這樣的自作主張,卻不知道應該要怎麼說,只能滿臉通紅,又氣又窘地瞪著她。
看到他如此狼狽的樣子,她反倒覺得一絲有趣,原來那個冷靜的殺手居然也會有這樣的表情,看起來似乎顯得……有人性多了。
「那麼,各位請慢用,我先去忙了。」見到有這麼多人在這裡,顯然是有一場聚會,看樣子他們大概全都是維新派份子。不過對此她並不想多關心,她的目標只有他一人而已,其它的事與她並沒有多大的關係。
「等一下。」緋村叫住了她,「我還有事想跟妳談談。」
「現在?」
他環顧周圍,發現周圍的人正興致勃勃地聽著兩人的對話,緋村朝他們瞪了一眼,所有人立刻嚇得低下頭,假裝在忙別的事。
緋村低咒一聲,知道現在不是適當時機。「算了,待會再說吧。」
「既然這樣,那我先告退了。」她淡然地道,然後傾身後退,拉上紙門,將眾人好奇的眼光與他懊惱的表情全關在門後。
「早餐送過去了嗎?」回到廚房,吉野太太笑著問道。
「是的。」
「今早真是謝謝妳了。」吉野太太一邊拿布擦乾自己的手,一邊道:「忙了一早,也該休息一下了,妳也還沒用餐吧,來。」老闆娘把餐盤端給她,「妳端到房裡去用,順便歇息歇息吧。」
「謝謝。」
她端著東西回到房內,並不急著用餐,卻來到自己的包袱前,從裡頭取出一本日記。
寫日記,是從接到清里死亡消息的那一天開始。
有太多太多的東西壓在她心頭,悔恨、哀傷、痛苦、絕望……她不知該如何表明,也不知能找誰傾訴,於是,她只能藉著紙和筆,將感覺一點點、一點點地流洩在紙上,希望能讓自己沉重的心,得到一些喘息……
只是不論再怎麼努力,沉重的心,仍是沉重。
一個時辰之後,緋村回到了房內,那時她已經寫完日記,正開始用餐。他靠窗坐下,身邊長劍仍是片刻不離。沉默了一會兒,他問道:「昨晚妳為什麼出現在那裡?」
她從盤中夾起一道菜放入碗裡,淡淡地說:「只是想為酒館裡的事向你道謝。」
「但是妳卻看到了不該看的場景。」
「我知道。」
緋村端詳她的表情,卻找不出一絲受驚神色,正常人看到那一幕應該都會驚駭不已,可是她卻顯得出奇地鎮定,如果不是曾受過訓練,就是已看過太多類似的悲劇,他不確定她究竟屬於那一個。
「既然事情已經發生,我們也無法做何改變。但我的身份不能被人知道,所以我希望妳能對昨晚的事情發誓保密,然後盡快回家去。」
她放下自己手中的碗筷,緩緩地道:「我已經……無家可回了。」
他皺起眉頭,「難道妳沒有家人嗎?」
家人嗎?……
早在她決定要來京都之時,她就已決心將一切捨去了,年幼的弟弟,需人照顧的父親,他們恐怕會為此怨恨她吧?現在的她,已經沒資格再回到家裡了……
「如果可以回去,就不會獨自一人在夜晚的酒館內喝酒了。」她幽幽地說。
緋村看到她臉上一閃而逝的哀傷,一股不忍油然升起,他很快將之強力壓下。「我不知道妳曾發生什麼事,可是我也無法照顧妳,妳還是想辦法再去找其它地方吧。」
是她的錯覺嗎?她竟聽到他聲音裡隱含著一股……同情?
她對眼前的少年真的是越來越不明白,如果說他仍保有人性,為什麼他能夠如此毫不在乎地奪去這麼多人命?如果說他已沒有人性,為何總在不經意之間流出些許的感情?世上怎會有如此極端矛盾的人呢?
她突然感到強烈好奇,在那冰冷的面具底下,隱藏的倒底是什麼樣的真面目?
「你的本名是什麼?」
「什麼?」他一愣,沒想到她會突然如此問。
「你叫緋村拔刀齋,緋村應該是你的姓,但你的名字總不會叫拔刀齋吧。」她說道:「那麼,你的本名是什麼?」
他抿緊了嘴,「這關妳什麼事?」
「不願說嗎?難道你的名字也和你的身份一樣,是不容見人的?」
他惱怒地瞪著她,「妳講話一向這麼夾槍帶棒的嗎?」
她平靜地回視著他,「我有嗎?」
看到她坦然的表情,好像她剛剛問的只是一個再平常不過的問題,而他卻像個彆扭的小孩子在對她的話吹毛求疵。他咬咬牙,真是莫名其妙,他為什麼老在她面前失去一慣的冷靜?
「劍心。」他終於極不甘願地回答,「我叫緋村劍心。」
「劍心嗎?……」她緩緩地重覆這個名字,他的本名給她帶來一種奇異的真實感,讓人感覺他是一個真實的人,而不是一個駭人的傳說。「那麼,什麼才是你劍中的心,是某種理想?或者只是股嗜血的慾望?」
他眼光倏然變冷。
「也許妳認為我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兇手。」劍心語調僵硬地說:「但我是為了能讓眾人安心過日的時代來臨才揮劍,我雖然殺人,卻絕不濫殺無辜,一向只與手持武器的幕府之人為敵,絕不會對手無寸鐵的人下手。」
「因為救人,所以才殺人嗎?……」她直直地望入他眼底,幽深的目光,竟像是可以直透人心。
「那麼,倘若我當時手中持劍,你會殺我嗎?」
劍心僵住了,所有義正慷慨的言詞,竟在霎時間全部凝住。
面對她的問題,他第一個念頭就是要否認,可是,否定的話語,卻在思起自己曾有過的念頭時,全被擋住。
不,他有,他曾想過要殺她,只不過是因為偶然被發現,他竟然就想要殺掉手無縛雞之力的她。他突然發現,自己竟在不知何時已變得如此黑暗,而他卻是用這樣的心,在執行「天誅」的任務……
是天誅?還是殺戮?
直到現在,他才發現自己一直在逃避這個問題。她的一句話,竟將他內心最深的恐懼給挖出來了,而他,甚至還無法肯定這個答案……
劍心握緊雙拳,身體竟忍不住有些微微顫抖。
她沒想到自己的話居然會引起他如此強烈的反應。看到他痛苦激狂卻又拼命壓抑的神色,她突然了解到一項事實。
他並不是一個殺手!
無論他會當拔刀齋的理由是什麼,這個身份根本不符合他的本性,他的天性應該是親切善良的吧,可是為了達到理想,卻逼使他壓抑自己的本性一遍遍去做最黑暗殘酷的事。她終於明白為什麼自己會對他感到強烈矛盾,這是因為他根本就處在強烈的矛盾之中,掙扎在救人與殺人的狂亂裡。
想到這,原本急欲報仇的心忽然漸漸變淡,絲絲不忍與憐惜慢慢升起。不,他不是可怕的拔刀齊,他只是個滿心傷痕,脆弱無助的少年……
「既然你現在無法回答,就慢慢考慮吧,等你想清楚了,再給我一個答案。」她靜靜地道,然後端起木盤,走出房門。
劍心怔忡了好一會兒,這才發現她的絃外之音。「等一下!這麼說,在這之前,妳都不走了?」
話都還沒說完,房門便已關上。劍心穨然地跌坐回窗邊,腦中卻浮起她那晶黑幽亮,無畏地直視他的眼睛。
那是雙可以看穿內心的眼睛。
也是雙可以讓人心中泛起片片波瀾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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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幕
2019-09-22

就這樣,她在眾人的誤解之中,住了下來。時間的腳步悄悄而去,轉眼已過兩個禮拜。雪色的白梅開滿枝頭,在這寒冬之下,吐出陣陣冷豔的清香。
劍心倚在窗邊,凝視窗外的蔚藍天空。被白雪覆蓋的街道上沒有任何人影,只有路旁古樸安謐的平房,在雪地上投出一抹淡淡的影子。四周好靜,萬物彷彿皆在此時沉睡了,只有屋前被風吹散的梅花瓣,夾雜著幾片柔軟的雪花,在他的眼前輕輕飄蕩。從沒有這樣平靜的感覺,為何今日卻有這份寧靜安祥?
是因為……某人的存在嗎?……
紙門拉開,站在門口的,是表情與窗外同樣平靜的她。
「我要打掃房間,請你離開一會兒吧。」
劍心皺皺眉,「我不記得有拜託妳打掃。」
「是吉野太太請我幫忙的。」
面對他鬧彆扭似的言語,她仍是這樣輕輕就帶過,劍心忍不住懷疑倒底有什麼事情可以改變她的表情。
他嘆口氣,起身離開窗邊,把地方讓給她。當他來到散落著書本的桌邊時,一本看起來特別陌生的本子引起他的注意。
「這是什麼?記帳本?」他好奇地拿起來打量著。
她頓時停下手中打掃的動作,「對不起,那是我的日記,請不要任意翻動它。」
說得好像他是偷窺狂似的!劍心重重地放下日記本,賭氣般地說:「誰要看妳的日記?」搞什麼鬼,怎麼每次在她面前他總覺得自己像是做錯事的小孩子?他簡直是沒事找事,收留她來給自己找麻煩。
他生氣地大步走出去,「碰!」的一聲關上門。
她來到桌前,輕輕捧起那本日記,小心地拂過書皮。這裡頭記著許多自己的心情,字字句句,像釀酒似的慢慢地沉澱自己。眾多的感覺交織在這本日記裡,只是,不知道那一個才是自己真正的心……
打掃完房間,她又下樓去整理走廊。正當她在用抹布努力擦拭走廊地板時,忽然有兩雙腳停在她面前,她抬起頭,卻看見有兩個男子正低頭看著她。
「妳好呀,巴姑娘。」其中一個打扮隨意,但卻不掩其英偉俊朗的男人微笑地向她道:「每次看到妳,總是見到妳努力地在工作,吉野太太一定很高興小荻屋能多妳這樣的好幫手吧。」
她認出這名男子叫高杉晉作,據說他是長州派維新志士的第二號人物。她擰乾抹布,站起身道:「過獎了,高杉先生,我只是出了點力罷了。」
高杉轉頭向身旁的男子問:「認得她嗎?小五郎,她就是緋村帶回來的那個女孩子。」
那男子帶著沉思的目光注視著她,「我知道,我和巴姑娘也曾見過幾次面。」他對她點點頭,「妳好,巴姑娘。」
她微微傾身,「您好,桂先生。」
這位就是維新志士的第一號人物,桂小五郎了。和身邊隨性帥氣的晉作不同,他的衣著非常整齊,顯然是個頗為自律的人,溫文儒雅的氣質中透出一分精明的神色。難怪桂小五郎會是維新派的頭號人物,他看起來即是一個頗有能力的領導者。
「怎樣,和緋村相處的還好吧?」高杉晉作笑著問:「他是個不錯的人,不過恐怕有點不解風情,要是欺負妳了,妳儘管說,我們一定會替妳好好教訓他的。」
「緋村君很照顧我,謝謝您的關心,高杉先生。」她淡淡地回答,臉上仍是看不出多少情緒波瀾。
曾經有人說她太無情,但,是無情嗎?亦或是太多情,只因怕受到傷害,所以從不敢輕易付出自己的心……
「巴姑娘,可以請妳幫個忙嗎?我廚房裡需要點人手——呀!桂先生,高杉先生,你們來啦!」吉野太太高興地向兩人打招呼。
「是啊!」桂先生向老闆娘微笑頷首,「既然你們還有事要忙,我和晉作就不打擾你們工作。告辭了。」說罷,他和高杉一同轉入屋子的後邊。
「桂先生和高杉先生都是好人呢!」往廚房的路上,吉野太太笑著如此對她說。
是的,他們的確都是好人。她默默想著。
曾經,她把這個時代的不安都歸因於這些維新派的人,如果不是他們四處起兵作亂,國家就不會變得這麼混亂了。可是這段日子相處下來,她卻發現這群人其實都是一些善良的人,對她也常多所照顧。她不明白,為什麼這群和善的人,偏偏要挑起如此龐大的戰爭,導致所有人民全都陷入戰火的苦難?
「吉野太太,您知道桂先生和高杉先生是什麼樣的人嗎?」她問道。
從桂先生和劍心等人常在此聚會的情況來看,小荻屋應該就是他們秘密聚會的場所,她相信吉野太太不會不知道這群人的身份,但是維新人士是政府四處追捕的對象,為什麼她願意冒著危險來支持他們?
吉野太太拉開廚房木門,「妳是在問……我知不知道他們是維新志士首領?」
「是的。」
她笑了一笑,拉過一張小凳子坐下,開始剝一盆豌豆莢,「當然知道,全日本沒聽過他們名字的,恐怕很少吧?」
「那麼,您為什麼要幫助他們呢?這些人……不都是一群反抗份子嗎?」
吉野太太停下手邊的動作,偏頭看了她好半晌,然後問:「妳是什麼出身的,巴姑娘?」
她遲疑了一下,然後回答:「我家是御家人。」
「原來是武士的女兒,難怪妳會不明白。」
「……我不明白?」
「對政府來說,維新志士是一群反抗份子,可是對我們平民來說,維新志士卻是一個希望。」
希望?造成她絕望的人,卻是旁人的希望?
深吸了口氣,吉野太太開始述說:「我丈夫是個農民,加上兒子和女兒,一家四口守著一塊小小的田地。耕作的收入只能勉強溫飽,所以日子過得很刻苦。雖然生活貧窮,一家人的感情還是很和樂。兩個孩子當中,最受寵愛的是女兒芳子,她有著甜美又溫柔的笑容,認識的人沒有一個不喜歡她的,直誇她是一個乖巧又善良的女孩。」
她在旁靜靜聽著,等待吉野太太繼續說下去。
「後來,芳子喜歡上鄰家的龍二,龍二是個勤奮的好青年,我們也很高興女兒能找到這樣的好對象,於是便答應了他們的婚事。兩家人高高興興地準備著婚禮,沒想到,就在結婚的前一天,芳子居然——」吉野太太閉了閉眼,「居然被我們蕃主抓走了。」
「原來蕃主某天曾在路上見到芳子,看上了她,決定將她納為己有,於是派人將她強行擄去。龍二和我的丈夫兒子不甘心芳子就這樣被抓去,要去找蕃主評評理,沒想到蕃主不但不予理會,反而叫屬下將他們毒打一頓,而他們三人……就這樣……被活活打死了。」吉野太太握緊了雙手,「芳子也因為聽見了父兄和未婚夫被害的事,不甘心這樣被蕃主佔有,就在某天的晚上,投井自殺……」說到這,吉野太太已是全身顫抖,
她沒有答腔,但也被這樣的悲劇震住了。
「整個吉野家,就只剩下我一個老婦人孤苦無依,四處流浪。直到某天遇到桂先生,才在他的幫助之下,開了這家小荻屋,終於能有個安身之處。可是,」吉野太太忍不住握住了她的手,激動的說:「這整件事,我們究竟做錯了什麼呢?我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家庭破碎,卻又無計可施,想找人申冤,卻因為對方是個高高在上的蕃主,連申訴的權力的沒有。難道我們就不是人嗎?只因為我們是平凡的農民,就注定要這樣受貴族欺壓嗎?」
她怔住了。面對吉野太太激動的表情,她竟絲毫不能言語。
生平第一次,她用另外一種眼光來看待這群維新派的人。
本來,在她的世界,「維新志士」是動亂的代名詞,有許多次她聽到那一人家因為被丈夫或兒子被派去平定維新派所起的戰爭,因而命喪沙場,連她的未婚夫最後也是死在維新志士的手下。她無法理解這群高喊著救世口號的人在拯救些什麼,對她來說,他們所帶來的,只是一連串不斷的殺戮而已。
直到現在,她才知道這些人背後也隱藏著多麼大的悲哀,才知道,原來「四民平等」不是一句政治口號,而是一句沉痛的呼喚……
「可是,為了要打破這種不平等,又必需犧牲多少人命呢?」她忍不住問:「為了要達到四民平等的目標,又必需要流多少鮮血呢?這種代價,不是太高了嗎?」
「我不知道這樣做會造成多少犧牲,可是我卻知道,」吉野太太一字一字地說:「如果我們反抗,犧牲的只有我們這一代,如果我們不反抗,那我們的後代生生世世都會重覆相同的悲劇啊!」
這一晚,她倚在窗邊,凝望窗外的夜色,心中卻仍是久久無法平靜,吉野太太的話一直迴響在她心中:如果反抗,犧牲的只有這一代,如果不反抗,後代將永遠重覆同樣的悲劇……
可是,一定要做這樣的犧牲嗎?犧牲一代也許可以換來後代的幸福,可是這一代的幸福呢?誰有權力決定什麼人要來當犧牲者?這些人也希望能擁有幸福快樂的日子啊!犧牲別人鮮血所換來的幸福,能夠算是真正的幸福嗎?
難道,這就是人類的悲哀?……
時間一刻一刻地流逝,在這沉沉的黑暗中,房內仍是只有她一人。她知道,劍心又去執行他的任務了,在慘淡微弱的星光下,飛速的身影,鋒利的長劍,京都的街道將再度下起了血雨。
血雨,要下到幾時呢?……
那持劍的手,又能支撐到幾時呢?……
揮劍的背後,擔負的是眾人對新時代的渴望,只是,光靠那一雙手,真能背起這麼沉重的負擔嗎?
他——也只不過是個十來歲的少年而已啊!
她倚在窗邊,等待著那個在黑暗中尚未回來的影子。
或許,也是最孤獨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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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幕
2019-09-22

每次執行完任務,最難忘的,就是血的氣息。
不論何時何地,不論對象是誰,血的氣息永遠都相同。從不知道一個人的血液竟然有這麼多,自從成為拔刀齋以後,才曉得鮮血可以多得像雨,浸透他全身,滲入他心靈,直到最後,已經分不清楚那一個是鮮血那一個是自己……
他將木盆裝滿清水,開始努力洗去手上的血跡。
身後傳來木門被打開的聲音。她倚在門邊,默默地看著劍心在水盆邊重覆著同樣的動作。
嘩啦……嘩啦……
雙手浸在水盆裡,不斷提起又放下,想讓清水沖刷去血流痕跡,為何滿手的鮮血卻似乎永遠無法洗去?
嘩啦……嘩啦……
「你就要這樣,一直持續不斷地殺人嗎?」她靜靜地問。
水聲一陣靜默。
「這是我的工作,如果妳害怕,隨時都可以走。」
沒有回頭,又開始清洗的動作。
嘩啦……嘩啦……
盯著他緊繃的背影,過了好半晌,她才回答:「不,我不走。」
水聲又再度靜默。
「為什麼不走?在我身邊,只會給妳帶來危險而已,妳要是夠聰明,就應該要趕快離開。」
是的,趕快離開,趕快離開,最好所有人都離得他遠遠的,不要沾染到他這滿身血腥……劍心猛然再把手浸到水裡。
她仍然靜靜地盯著他。
因為你敏感脆弱,因為你孤單寂寞,你故意要把別人推開你身邊,其實卻比誰都還渴望著溫暖……這些話,她全沒有說出口,只有淡淡的一句:「因為我無家可歸,這是我唯一能待的地方。」
清洗的動作頓時停住了。
劍心緩緩地轉過身,凝視著她,眼中流露出複雜的情感。她不明白是什麼,是訝異?……是放心?……或者是一些……說不出的東西……
黑夜的涼風吹起,兩人就這樣互相凝望著,沒有人開口,只有清幽淡雅的白梅香,悄悄地飄散在兩人之間,沖淡了血腥的氣息……
夜,更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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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幕
2019-09-22

時間的腳步仍在慢慢行走,漸漸地,寒冬走遠了,春天來臨了,樹枝上歡跳的鳥兒越來越多,屋後的庭院也開始悄悄地冒出新芽,漫天的飛雪已經遠離,只剩下幾朵枝頭上的殘梅,仍盡力地抵抗凋零。
坐在桌前,窗外的陽光映亮滿屋,她攤開日記,又開始寫下自己的心情。思緒從自己的筆尖慢慢流洩,點點滴滴地,記在書裡,也記在心裡……
寫到一半,發現墨條已經用完,她搖了搖頭,暗嘆自己太粗心,怎麼連墨條快用完了都沒注意,再去買一個新的吧!於是,她擱下毛筆,收好日記,披上紫色披肩,來到樓下的大門口。
「要出去嗎,巴姑娘?」吉野太太從櫃台抬起頭來問。
「是的,我房內的墨條用完了,想再出去買一個。」
吉野太太仰頭看看天空,發現遠方有片烏雲正漸漸逼近。「嗯,那妳最好早去早回,說不定待會兒會下雨。」
她輕輕地點點頭,「知道了。」
走在街上,四周是一片熱鬧的景像。挑著擔子的小販到處叫賣著,兩個扛著鋤頭的老農夫坐在樹底下聊天,一個婦人正在和賣菜的老闆討價還價,三五個小孩子在街道上奔跑玩著捉迷藏……為這動蕩的亂世,增添一抹難得的祥和氣息。
處在如此混亂不安的時代中,能擁有這麼一點祥和的氣氛,也算是一種小小的幸福吧。
在這個難得的和樂氣息感染之下,在買了墨條之後,她忍不住又在其它地方多逛了一會兒。賣布匹的,賣錦繪的,賣手絹絲線的,全都是女孩子喜歡的地方。以前在家鄉時,如果她有上街去買東西,也喜歡來這些地方逛逛,雖然最後總是只帶著買給父親和弟弟的東西回去,但能夠看看這些漂亮的錦繪手絹,也覺得很心滿意足了。
當她正看著一條手工精巧的繡花手帕時,天上竟不知何時已變得烏雲密佈,還來不及會意過來,雨勢已開始陣陣落下。街上頓時一片混亂,所有人全都急急忙忙地收拾自己的東西跑去躲雨,才沒多久,原本熱鬧的街道就已變得空無一人。
她原本想跑回小荻屋,可是想起自己身上帶著墨條,若這樣在雨中奔跑,等她回去,大概衣服也全都給墨弄污了,便決定就近找個地方避雨。四處看了一下,終於讓她發現一家神社,於是便趕緊了躲進去。
她揮揮身上的雨滴,順便打量四周。這神社很小,在青苔蔓草的包圍下,突顯一種蒼桑荒涼之感,供桌上面蓋著一層厚厚的灰塵,顯示這裡已經許久沒人來整理。也許,這神社的主持人,已經因為戰火不而不知流落到何方了,就如同其他千千萬萬流離失所的人民一樣。
她輕輕嘆了口氣,這樣動蕩的日子,倒底什麼時後才能結束呢?
突然,一陣低微的嗚嗚聲引起了她的注意。怎麼回事?在這沒人的神社內怎麼會有這種聲音?她四處尋找聲音來源,最後,終於在神社角落的草堆上發現了答案。
「啊!是一隻小狗!」
這隻小狗正縮在草堆上,撲簌簌地全身發抖,身體縮成一個小圓球,口中發出嗚嗚的低鳴,看起來不知道已經在這兒又餓又凍地過多久了。她小心翼翼地捧起小狗,發現這隻狗也才不過幾個月大而已。這麼小的狗兒居然會被拋棄在這裡,牠的母親恐怕是已經出了意外了。
居然連隻小狗也受到戰爭的波及……難道在亂世之中,連小狗也被剝奪了幸福的權利嗎?
不忍之心頓起,她將小狗擁入懷中。這世界上受到傷害的人已經太多太多,別再連小狗都來承受這種罪吧。
小狗從她懷中抬起頭來,嗚嗚地鳴叫著,看起來既驚慌又失措,顯然完全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她撫著牠的頭,輕聲地說:「不要怕,我會照顧你的,這場戰爭傷害的人已經太多了,我不會再讓無辜的你牽涉進來的。」
小狗圓圓的眼睛看著她,好像聽懂她的話似的,不再害怕得發抖了,反而更靠近她懷中,好來吸取她的溫暖。她小心翼翼地將牠納入懷裡,然後站起身,來到門邊,等待外面的雨停。
原該是細細的春雨,竟出乎意料地來得又快又急。記得母親曾經告訴過她,雨是天上神仙所流下來的淚水。是不是因為看到世間有太多的苦難,所以連神祇都不禁悲泣?
雨水仍然淅淅瀝瀝地下,滿佈的烏雲讓天色全都變成了一片昏暗,迷迷朦朦的,竟有股說不出來的哀淒。街道上看不到任何人影,只有雨水打在街道上,激起片片的水花,整個世界好像只剩下她一人,獨自佇立在隔絕於外的天地裡。一陣冷風彿過她身上,帶來殘冬未去的寒意。她用雙臂抱緊自己,好來抵抗這股冷寒。這份寒意太熟悉,同樣的昏暗,同樣的陰雨,十幾年前,母親便是在這樣的雨天中死去……
「巴……」
「娘!娘!」
臨終的母親,用顫抖地手握住她說:「巴,娘走了以後,家裡就只剩下妳一個女孩子,照顧弟弟和父親的責任就交給妳了。」
「不,不,娘,您別走,求求您別走……」她哭泣著,可是不論她再怎麼祈求,母親終究沒有再睜開眼睛……
死亡是什麼?她在五六歲時就已體會到它的意義,那是被棄絕於天地間的孤苦無依,那是失去至親之人的欲衡哀痛……
母親死後,家裡的一切完全改觀,原本笑口常開的父親,開始變的沉默寡言,甚至還常常夜半不歸。有許多次,她抱著剛出生的緣,躲在床邊角落哭泣,面對著滿屋子的寂寞黑暗,她卻不知道自己可以依靠誰。手中的弟弟變得好重好重,重得讓她小小的手臂不知怎樣才能負擔的起。巴,巴,照顧弟弟和父親的責任就交給妳了。娘的話一直在耳邊響起。是的,娘,我答應妳,我會好好照顧大家,可是請妳先告訴我該怎麼做好不好,不要就這樣子丟下我一人……
年幼的自己,還來不及享受被娘親疼愛的溫暖,就已背下了照顧家人的重擔。從小女孩到少女,一路走來,經歷了多少的風雨荊棘,緣長大了,爹的身體也無恙,她總算是達到了母親臨終的託付。可是,背了這麼久的重擔,她也累了,倦了,好希望能有個港口能讓她安歇休息,不要再獨自對抗這麼強大的狂風暴雨,但她卻不知道,這個能夠讓她安歇的港口,究竟在那裡……
「終於找到妳了!」一個聲音突然進入她恍惚的思緒,是誰?是誰找到了她?是誰能夠幫助她,別再讓她面對這一片寒冷孤寂了……
「巴?」這次聲音更多了一抹關切,「怎麼回事?妳還好吧?」
她終於從混沌的思緒中清醒過來,抬起頭,看見有個熟悉的人影站在她面前,背著光的他,在背後光線得照射下,那肩膀顯得好寬闊……
「劍心?」
劍心打量著她,不知道什麼事讓她的臉色顯得如此蒼白,她剛剛的眼神,是他從未在那平靜的面孔中見過的,那眼睛看起來是那麼地……哀淒。
「剛剛發生什麼事了?」
「不,沒什麼。」她回答,努力平復自己紛亂的思緒。
劍心看著她的表情又恢復到以往的淡然,卻開始懷疑,她始終保持著這麼一副淡然於世外的樣子,是為了……壓抑些什麼嗎?……
「對了,妳在這種天氣出門做什麼?」
「我想買個墨條。」她淡淡回答。
「那也該記得要帶把傘吧,妳難道看不出來這種天氣會下雨嗎?省得妳躲在這邊回不去,大家還以為妳失蹤了。」劍心眉頭緊擰,「要是妳又昏倒在街上,這次可沒有人會救妳。」
她怔了一怔,突然察覺他話中似乎有別的含意。
「你——在擔心我?」
劍心別過頭,假裝沒有聽到這句話。「回去吧,吉野太太八成正等著我們。」說著,他打開了傘,轉頭等她進入,這才發現她懷中有個東西在蠕動著。
「那是什麼?」他瞪著那個有著圓眼睛尖耳朵的小傢伙。
「啊?」她低頭看看自己的懷中,「這是我剛剛撿到的小狗,我要把牠帶回去。」
「牠自有牠的母親會照顧,妳不用多管閒事了。」
她搖搖頭。「就是因為牠已經失去了母親,所以我才要把小狗帶回去,我不能見牠在那裡挨餓受凍。」
劍心嘆了口氣,咕噥了句「女人真是莫名奇妙的動物」之類的話,和她一起回到小荻屋。一路上,兩人都保持沉默,誰也沒有開口,但不知怎麼地,這種沉默卻另有一種奇異的安寧。雖然仍是同樣陰鬱的天,竟不再像剛才那樣,令人感到如此強烈的不安,是因為……不是孤獨一人嗎?……
「巴姑娘,緋村君,妳們回來啦!」來到小荻屋門口,吉野太太已在門口笑臉迎接,「總算回來了,我本來還擔心巴姑娘會不會出了什麼意外了。」
她搖搖頭,「我沒事,謝謝您的關心。」
「哎,妳才該看看緋村君的樣子,他一聽到妳還一個人獨自在外,二話不說就衝了出去——」
「吉野太太!」劍心很快打斷她的話,「麻煩妳準備些熱茶上來好不好?」
她心頭一暖,雖然他急著阻止吉野太太說出詳情,可是她卻已經明白。他,真的在擔心她……
「我看不只是熱茶,你還需要一套替換的衣服和熱水澡吶,緋村君。」吉野太太對他直搖頭,「瞧瞧你,幾乎全身都淋濕了。」
她這才發現劍心居然大半邊都濕透了。原來,他剛剛都把雨傘分給她,而讓自己在那邊淋雨。她不禁一陣感動。
「謝謝你。」她輕聲地說。
「沒什麼好謝的。」他別過頭,不自在道:「雨傘那麼小,總難免會沾到點雨。」
吉野太太插腰面對這兩人,「好了好了,你們別再那兒謝來謝去了。巴姑娘,妳就先上去休息,我待會就替妳端茶上去,至於緋村君,你趕快去把這身濕衣服換下來,免得待會兒著涼了。」
面對吉野太太將軍般的指揮,連是劍心或她竟也只能乖乖聽命。她回到房內,把買回來的墨條放下。懷中小狗在此時發出嗚嗚的叫聲,她拍拍牠的頭,道:「放心,我沒忘了你。」
她找了條毛毯,將之堆成一個圓圈的形狀,然後再把小狗放在上面。見到小狗已有足夠的溫暖,便準備下去弄點東西來餵牠。就在此時,劍心換洗完畢上來,手中還端了個木盤子。
「喏。」他把冒著煙的茶杯遞給她,「喝點熱茶,驅驅寒。」
「等一下,我先下去幫小狗弄點東西。」
「不用了,我已經替牠帶上來了。」劍心把盤中的一碗稀飯端給她。「我不知道牠還能不能吃骨頭,所以就替牠弄了點稀飯。」
她接過稀飯,心中卻湧起一陣難以言喻的感動。這個人,他有著最冷酷無情的名號,而外表也常表現得讓人難以接近,可是,卻總在不經意之間,讓人感覺到他的溫柔……
她把碗推到小狗前面,已不再冷得發抖的小狗,立刻低下頭舔了起來,也許是已經餓太久了,整碗的稀飯,很快就去了一大半。
「看不出來這小傢伙倒是挺會吃的。」劍心評論道。
「嗯。」
吃完飯的小狗抬起頭來,張著圓圓的眼睛望著她,毛絨絨的尾巴不停地搖著,好像在跟她道謝。她摸摸小狗的頭。這隻小狗有著一雙好晶亮的眼睛,她想著,晶晶亮亮的,似乎含著某種期待或盼望。她凝視著這雙眼睛,突然間,一個熟悉的影像在她腦中升起,她記得有個人也曾用這麼晶亮的眼睛望著她,告訴她,他將前往京都,去建立一份屬於他的事業夢想……
「清里。」她低語。
「什麼?」劍心一愣,不明白她為什麼會突然說出這兩個字。
她在心裡低喃著。是你嗎?清里,是你把這隻小狗帶來我身邊的嗎?
「我決定要叫牠……清里。」隨著這個名字出口,她的心竟感到一種奇異的平靜。她一直沒能為他做些什麼,現在終於能夠做些補償了……
劍心皺起眉頭,道:「不要替狗取名字,否則妳會對牠產生感情的。」
她怔了怔,心中忽然一動。
「這就是你不願告訴別人你名字的原因?因為你不要別人對你產生感情?」
他抿緊了嘴,道:「我是在對妳講狗的事,妳不要把話題牽扯到我身上。」
面對他的不佳情緒,她只是淡淡地道:「有沒有人說過你的脾氣不太好?」
「只有一個連雨天都不懂得帶傘出門的笨蛋曾這麼說。」他語氣不善地回答:「我是說真的,不要替狗取名字,這只會讓妳更捨不得把牠送回原處而已。」
「誰說我要把牠送回去了?」
「什麼?」劍心張大了眼睛,「難道——妳想在這裡養狗?」
「我會好好照顧牠,不會給大家添麻煩的。」她的語氣中出現難得的堅決。
「妳……」
搞什麼,這裡本來應該是維新志士的秘密聚會場所,現在居然變成流浪動物收容所了?最糟糕的是,把罪魁禍首給帶來這裡的人就是他。
「女人——有時簡直是莫名其妙!」劍心憋著氣大步離去,他寧願去面對一百個新撰組,也不要去面對這種奇怪的生物!
她不理會他的惱怒。她撫過小狗的頭,輕聲地道:「清里,上一次我沒能守住你,可是這一次,我一定不會再讓你受到傷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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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幕
2019-09-22

當她撿回了小狗之後,著實讓每個人都嚇了一大跳。
大概是因為這和她平常的形象太不符合了吧,總是對別人顯得很淡漠疏離的她,別說是小狗,連人都不太常親近,可是這次她卻一反常態地撿了隻狗回來當寵物,也難怪別人會大吃一驚了。
「清里,別再玩了,當心你又害客人跌倒了。」她第五次放下自己手中的掃把,把小狗從櫃台下抱出來。
原本瘦小虛弱的小狗,在她細心的照顧之後,已經恢復成健康活潑的模樣。牠像個小探險家似的整天在小荻屋上下跑來跑去,有好幾個客人還曾因為要躲避突然冒出來的牠而絆倒了,可是在看見小狗張著圓滾滾的眼睛,對人猛搖著牠短短小尾巴的模樣,實在讓人捨不得對這隻小搗蛋發脾氣。
在櫃台等待客人的吉野太太搖搖頭道:「真看不出來呢,巴姑娘,以前覺得妳好像不太容易和人親近,沒想到對小狗倒是挺疼愛的呢。」
疼愛嗎?……
曾經,她擁有過一個疼愛她的娘親,可是到最後,她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撒手而去。
曾經,她擁有過一個摯愛她的未婚夫,可是到最後,她接到的卻是他在京都身亡的消息。
而現在,她終於能夠擁有一個陪在身邊的東西,這一次,她一定要好好守護,絕不再失去……
「咦?這裡何時多了這一隻狗了?」一個從門外走進來的高大身影,看著跑到自己腳邊的小絨球道。
「啊,是桂先生啊!」吉野太太笑著向他打招呼,「這是巴姑娘養的狗,已經撿來好幾天了。」
桂小五郎好奇地看了她一眼,「喔,原來巴姑娘也會養寵物啊。」他彎下腰,想拍拍小狗的頭,沒料到小狗在他腳邊轉了一圈,又蹦蹦跳跳地往樓上跑去。吉野太太笑著道:「唉呀,牠一定又是要上去找緋村君了。」
「哦?」
「這隻狗也真奇怪,除了巴姑娘之外,平常就是最喜歡黏著緋村君了,牠好像特別喜歡和些奇怪的人在一起呀。」吉野太太突然捂住口,「啊,巴姑娘,我沒別的意思,妳別介意。」
她搖搖頭,「沒關係。」
「原來緋村在樓上嗎?」桂小五郎道:「那好,我正好有事要找他。」
「我去叫他下來。」她放下掃把,上樓到房間去。剛來到門邊,卻看見劍心正瞪著腳邊的小狗,滿臉不高興地說:「你這隻狗是怎麼回事,怎麼老愛纏著我?下去找你的主人。」
「汪!汪!」小狗對他猛搖著尾巴,好像在請求劍心抱抱牠。
「不要叫了,我可沒時間陪你,趕快下去!」
「汪!汪!」這次小狗除了搖尾巴,還開始咬劍心的褲管。
「搞什麼?你以為我的褲子是給你拿來磨牙的嗎?」劍心把手按在刀柄上,橫眉豎眼地說:「看到沒?我身上是有刀的,你再不快點離開,當心我揮刀把你砍成兩半。」
這招拿來應付其他人都很有用的招術,對小狗卻是一點用的沒有,牠還是在他腳邊磨蹭著,快樂地對他搖尾巴。劍心無奈地嘆口氣,把小狗抱起來,道:「你真是隻奇怪的狗,在我這個拔刀齋身邊是很危險的,怎麼就是不肯離開?你呀,真是——」他將小狗擁入懷中,低聲地說:「和你的主人一樣,都是傻瓜。」
「汪!汪!」小狗叫了兩聲,然後開始熱情地舔著他的臉,劍心趕緊轉過頭去,「哎,哎,我可沒意思用你的舌頭來洗臉——好了,好了,夠啦,別再舔了。」他努力想要閃避那濡溼的舌頭,一邊卻已忍不住笑了出來。
她在門邊靜靜地看著這一幕,忽然感到有股熱氣濛上眼眶。
他……已有多久未曾如此笑過了?
他的笑容是她從未見過的燦爛,看著他和小狗玩耍的樣子,就好像是一個天真的大孩子。他其實也不過才十五歲啊!原本就應該是擁有如此明亮笑顏的年齡,可是,卻在殘忍現實的壓迫下,被逼著戴上一副冰冷無情的面具,甚至連心都被侵蝕得冰冷了……
看到清里和他玩得那麼高興,她忍不住在心中暗暗低語。清里,你也是喜歡他的吧?雖然你們彼此是敵人,但……倘若你們生在另一個時代,另一個祥和樂利,沒有任何戰亂的時代,我相信,你們一定會成為好朋友的……
就在這時,劍心剛好轉頭面對門口,見到她居然站在那裡,他嚇了一大跳,立刻停止和狗玩耍的動作,而臉上也頓時變得通紅。
「妳……」他放下狗,紅著臉說:「妳在那裡站多久了?」
「久的足以看到……」她的聲音難得出現一絲笑意。「一些有趣的情景了。」
劍心的臉漲得更紅。「妳——妳知不知道偷窺是不好的行為?」
「我沒偷窺,只是要來找你,剛好就碰上了。」
他的運氣怎麼這麼差?居然被她看到自己這副模樣,真是丟臉極了。「找我有什麼事?」他趕緊轉移話題。
「桂先生在樓下等你。」
劍心面容一肅,原本尷尬的神色馬上消失得無影無蹤。「知道了,我立刻下去。」說著,他即時轉身下樓。
她穿過房間,抱起地上的小狗。乍然失去遊戲的對象的牠,顯得非常垂頭喪氣,看到她時也只是無精打采地甩了兩下尾巴。她拍拍小狗的頭道:「沒關係,他只是去和桂先生談談話,待會兒就能陪你了。」
她將狗擁入懷中。桂先生……是他讓劍心成為拔刀齋的,在他所領導的革命行動裡,他讓劍心成為承受鮮血的最先鋒,可是……為什麼桂先生要選上他?他難道不知道,劍心根本不適合當一個殺手啊……
她來到樓下,桂先生仍然在原處,但卻看不見劍心的蹤影。她問道:「劍心沒來找您嗎?桂先生。」
「有。我派他去辦些事了。」桂小五郎若有所思地打量著她,「原來……緋村有告訴妳他的名字?」
「是的。」她淡淡地回答。
桂小五郎仍是若有所思地望著她好一會兒,突然說道:「巴姑娘,我可以和妳談談嗎?」
雖然對這個突來的請求略感訝異,她還是面無表情地點點頭。
於是,兩人來到她的——或者說是劍心的——房間。桂先生沉默了一會兒,彷彿在思索著該如何開口。
「巴姑娘,我想妳應該知道,我們維新志士的理想,就是想要建造一個四民平等,眾人皆能安居樂業的新時代吧?」
她沒答腔,只是略略頷首。
「為了能夠達到這個目標,我們需要的不只是一個崇高的理想,還需要一份更強烈的……狂。」
「狂?」
「是的。這個國家在德川家族三百年來的統治下,已經變得瘋狂,為了要讓眾人不再生活於這種瘋狂之下,我們必要扭轉它。」桂小五郎說道:「可是,要改變國家並非件簡單的事,所有的改變,必定會遭到原勢力的阻礙,所以,」
他抬起頭,露出堅定的目光,「為了要達到建立新時代的目標,我們必需要比對方更瘋狂,我們需要有不顧一切的決心,即使犧牲再大,也要除去所有的阻礙。而緋村……他就是我們狂之正義的先鋒,承擔了最苛酷的任務。」
狂之正義的先鋒嗎?……
「為何要告訴我這些?是想讓我也承擔些什麼嗎?」她平靜地問。
「不,只是希望妳能了解而已。」桂小五郎搖搖頭,「自從妳出現之後,我們發現緋村的劍勢似乎有微妙的減損,也許這並不會造成什麼改變,但這種情況卻是以前從未出現的……所以,我希望能讓妳明白,我們正在做的一切。」
「如果說我的出現有改變些什麼,那也不會只因為我而造成的,」她淡然地說:「劍心他自己心裡必然本身就已經有起了變化。」
桂小五郎嘆了口氣,「我知道,緋村的心是清澈無穢的,殺人並非他的天性,所以這個劊子手的身份,便在他心中起了極大的矛盾。可是緋村的劍術對創造這個新時代是必需的力量,他對此也早已有所覺悟,但……」
「但你仍然不該讓他擔任這個工作。」她冷淡地接口,「明知道劍心會痛苦,你卻還是利用他。你可以去完成你想要的目標,可是你沒有權力去利用別人的痛苦來幫你達到目的。」
她的語調雖然平靜,但字字句句卻都是強烈的指責。
桂小五郎沉默了。
「並不是只有緋村的,巴姑娘。」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嘆息地道:「在這個混亂的時代,我們又有誰何嘗不是生活在痛苦之中?」
他起身離開,獨留下最後一句話迴蕩在空中。
她閉上了眼睛,而身體,已被那句話震得盡是一片冰寒。
她緊緊地抱住懷中的小狗,想要從那小小的身軀當中汲取一點溫暖,但卻仍是感到如此寒冷。是這樣嗎?只因生在這個時代,所以就注定必需活在痛苦之中嗎?
所想要的,也只不過是一點小小的幸福而已,為什麼……就連如此微小的願望也不可得?
難道……是他們生錯了嗎?……
或者……是這個時代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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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幕
2019-09-22

熟悉的水聲又再度響起。
嘩啦……嘩啦……
每當聽見這個聲音,就知道,在京都的某個角落,又增添了一抹不甘的亡魂。
不甘心、不甘心……
死的人不甘心,活的人是否就沒有任何怨恨?
嘩啦……嘩啦……
看他雙手又放進水裡。明明手上已沒有痕跡,為何還要一遍又一遍地清洗自己?
想洗去些什麼?是殷紅的鮮血?還是殺人的記憶?
看著他專注又冰冷的神情,清洗的動作用力到近乎在自我折磨。這是桂先生口中的狂之正義,但是,她不知道,這樣的狂之正義,最後所換來的,究竟是什麼?
是正義?
或是狂?
嘩啦……嘩啦……
熟悉的水聲再度響起。
嘩啦……嘩啦……
何時——才能有止盡?……


風很淡,雲很輕,這一天的傍晚,出奇的寧靜。
她做完雜務上樓,看到劍心靠在窗邊沉睡著,夕陽從窗外斜斜地照進來,在他臉上投下一抹疲憊的陰影,長劍仍是護衛般地架在他身邊,彷彿在提醒他是殺手的事實,但是,看著那出奇年輕的臉龐,卻也是讓人無法忘記,他——仍是個十五歲的少年……
她緩步走上前,深怕會出聲吵醒了他,他已經有好幾夜沒睡,是該好好的休息了,雖然,他每一夜的消失,就代表另一條生命的犧牲,但是,每當他回來之後,在那眼底所看見的,卻只是一片虛無與空茫,那是在心靈麻痺之後的極度空虛……是的,他是該好好休息了……
她悄悄解開身上披肩,正想輕輕地替他蓋上時,突然,一陣寒光併出,她還來不及驚呼,前襟卻已被抓住,劍心正用劍抵著她脖子,惡狠狠地看著她。她倒吸一口氣,清楚地感覺到頸上那冷冽的刀鋒,眼前的劍心,臉上寫滿了殘酷與無情,宛若一個嗜血的惡魔,所見只有冰冷的兇殘,第一次見到如此可怕的劍心,他——難道真想殺她?
「啊!……」
這聲驚呼喚醒了劍心渙散的神智,他用力一推,將她推開刀口,左手緊緊地抓住自己持刀的手腕,急速喘息。他瞪著自己顫抖的手,這雙手,這雙他原本發誓用來保護人民,開創一個新時代的手,此時要控制它殺人竟是如此困難!
他閉了閉眼,冷汗也涔涔而下。
「對不起。」劍心喘著氣道:「不該這樣子對待妳,我還曾經誇口說絕不殺害無辜的平民,可是現在卻——」他更加用力握緊自己的手,彷彿害怕一鬆手就會讓劍揮出,或者,讓自己陷入瘋狂。「其實那個時後,我是真的想把妳……」
聽到他那有如告解般的言語,深深的憐惜湧上她心頭,一向冷淡自制,不與人輕易接近的他,如今卻在她面前毫無掩飾地吐露心中最深的秘密,看著他狂亂地想壓抑自己的劍勢,那是他身為拔刀齋的痛苦與掙扎啊……
想到這,她的胸中突然一緊,不該這樣的,他不該承受這樣折磨的。她深深地、深深地凝視著他,然後解下披肩,輕輕地覆在他身上,宛若一個母親溫柔地安慰著一個受傷的孩子。望入他的雙眸,她輕聲地道:
「現在的你,需要一個劍鞘來抑住那份狂亂,那麼,」她凝望著他,眼神更柔了,「就讓我來當那個劍鞘吧,讓我來替你壓住那份狂亂,使你不再陷入瘋狂了。」
劍心一震,聽到她的言語,他竟絲毫無法動彈。
有多久了?似乎從父母雙亡開始,他就再也未曾感受過如此的溫暖,有的只是人口販子的毒打與虐待,雖然其中曾有師匠的關懷,但是隨後的斬人生涯,卻將那僅有的一點溫度凍得盡是一片冰寒,他早已忘記自己心中的溫度了,但是聽到她的話,他才發現,原來,他還是有心的,原來,他的心……還是熱的……
劍心閉了閉眼,眨去那眼中突來的霧氣,緊緊握住身上的披肩,這麼輕薄的披肩,為什麼……竟會如此地溫暖呢?……
「記得妳曾經問過,倘若妳手中有劍,我會不會殺妳,我的答案是——不會。」他張開眼睛,直直地望著她,方才的狂亂已經消失,有的只是一片澄澈與清朗。「不論發生什麼事,只有妳……我絕對不會……」
聽到他的話,她怔了一怔,那堅定的語氣,竟像是在許著一個諾言似的,她不禁羞澀地低下頭,嫣紅的霞色也飛上她的臉龐。
一句堅定的誓言,織出了兩人一生的癡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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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幕
2019-09-22

一年一度的祇園祭來臨,京都盡是一片熱鬧繁華的景像。
在這夏日的夜晚,各式各樣的花燈一個個被點亮,沿著街道一排掛去,將街道映成了亮麗的燈河;燦爛的煙火在夜空綻放,放出了一朵朵絢麗的火花;街上一片人來人往,大大小小的商家裡都擠滿了人群,而小荻屋也不例外,在這家小酒館中,此時正坐滿了賓客,在裡頭暢快地喝酒聊天,有的談談彼此的近況,有的說說最近的收成,那快樂的景像,幾乎讓人察覺不到,這,是一個動蕩不安的時代……
或者,在越是動蕩的日子裡,人們更需要多一點快樂的氣氛來安慰自己的心靈吧。
來來往往的人潮讓小荻屋上下一片忙亂,前頭要招呼客人上門,後頭要張羅酒菜上桌,那繁多的工作,讓小荻屋為數並不多的人手還真是有些難以應付,她也跟著大家一起忙碌著,替一桌又一桌的客人上酒菜。當她送完了後廂房的酒菜,回到廚房來時,卻看到吉野太太站在後院裡,手插著腰,隔著柴房的窗子向裡頭道:
「你這隻小傢伙闖的禍已經有夠多了,你就給我在裡頭好好待著吧。」
她來到柴房前一看,卻發現小狗竟然被關在裡面,她驚訝地轉向吉野太太問:「吉野太太,為什麼要把清里關在這裡?」
「巴姑娘,妳不知道呢。」吉野太太有些氣呼呼地說:「方才你在後頭送菜的時後,這隻狗在前廳四處亂闖,把正在上菜的苗子給絆了一跤,害她把整盤酒菜都灑到客人身上,氣得人家差點沒翻桌了,我們一直拼命賠不是才好不容易讓客人消氣的。」
「啊?」她倒吸一口氣,聽見小狗闖了這麼大的禍,她朝柴房頭去譴責的一瞥,而小狗好像也知道自己犯錯了,乖乖地趴在地上,一點也不敢像平常一樣頑皮地又跑又跳。她向吉野太太彎腰道歉:「對不起,是我沒看管好,才讓清里闖了禍,給您添麻煩了。」
「哎哎。」吉野太太不在意地揮揮手,「不能怪妳,妳在後邊忙著,那有時間來看著牠呢?。」
她轉頭望向柴房,看見小狗趴在地上,縮著頭,垂著耳朵,圓圓的黑眼睛可憐兮兮地瞧著她,彷彿正哀求她別將牠關在這緊閉的地方。她怔怔地瞧著那雙充滿靈性的眼睛,突然想到,當初就是因為這隻狗有著和那人相似的眼神,所以才收養了牠……
她不禁向吉野太太道:「吉野太太,我知道清里給您帶來了很多麻煩,但——將牠關在柴房裡好嗎?」
「妳放心,巴姑娘,我只是暫時將牠關著而已,算是為牠闖的禍給點小小的教訓,晚點兒就會放牠出來了。」
她不知如何回答,這隻小狗闖了這樣的禍,她不能怪吉野太太要將牠關起來,可是,她不曉得該怎麼跟吉野太太解釋,這隻狗是清里帶來給她的,在她心中,牠等於是清里的一部份,當初她沒有辦法救清里,但是,起碼她可以好好照顧這個屬於他的小狗吧?她已經欠了清里太多太多,而她卻什麼都沒為他做,甚至,連替他報仇也做不到……
她不知道該怎樣才能彌補她虧欠清里的一切,這是她唯一所能做的了,她救不了清里,但起碼她可以好好地保護住這隻小小的生命,讓牠不要再遭受和清里同樣的命運。在她身的人總是一個又一個的逝去,這次她一定要好好守護住,再也不要讓悲劇再度發生了……
但是現在這隻狗卻這麼被關著,這樣好像是在把清里關住似的,她不安地道:「可是,我總覺得——」
吉野太太笑了出來,道:「巴姑娘,我想妳還沒有過自己的孩子吧?」
她聞言一愕,不知道吉野太太為什麼會突然這麼問。
「如果妳養過小孩子,就會知道,其實養寵物跟養小孩一樣,適當的處罰是有必要的,寵過了頭,反而養成他們任性的性格,這才是害了他們呢。」
「寵太多是害他們嗎?……」她喃喃地重覆。
「是啊,所以妳放心,給那隻狗一點小小的懲罰是不會有什麼妨礙的,這樣牠就知道以後不可以這麼調皮了。」吉野太太拍拍她的手,「巴姑娘,妳大概累了吧,我看妳就先回房去休息一下,別再想那麼多了,嗯?」她笑著說道,然後回到前廳去招呼客人。
她站在原地,心思卻已被剛剛番話轉移開,不知怎麼的,吉野太太的那句話,令她想起了她的弟弟——雪代緣。
雖然她未曾有過自己的孩子,但是緣卻是由她扶養長大的,為了要彌補他一出生就失去母親的缺憾,她對緣一直頗為疼愛,而緣對她也是非常依戀,不論到那裡總是緊緊地跟隨著她,彷彿害怕一不注意她就會消失不見似的。本來她對此並沒有多加在意,但是,自從她和清里訂親以後,緣那激烈的反應卻令她大吃一驚,他強烈地反對這件婚事,對清里更是沒什麼好臉色看,那抗拒的態度,讓她和清里都感到非常困擾。
直到那時,她才知道緣對她竟然有這麼強烈的佔有慾,他幾乎是執著地想阻擋任何人來與他分享姐姐,而對於想娶她的人,更視為那人想搶走她而深懷敵意。她不明白為什麼會變成這樣,現在聽到吉野太太的話,難道——是她寵愛過度,才養成緣這樣的性格嗎?
曾經答應母親要好好照顧弟弟的,可是如今她卻不知道她是否做錯了。她抬頭望天。娘,我做錯了嗎?我一直按照您的託付,努力地想照顧好弟弟,可是我卻不曉得自己做的對不對,娘,您告訴我好嗎?告訴我好嗎?
就如同過去的無數次一樣,她永遠得不到任何回答。
這樣的情景似乎總是不斷地在重覆,有許多次她徘徊掙扎在十字路中,明知道走錯一步就會掉下萬丈深淵,但是卻不知道那一個才是正確的方向,她多希望能有一個人能告訴她、幫助她,不要讓她在未知的黑暗中徬徨無依,但是不論她再怎麼祈求,她仍是永遠只有獨自一人,背著千鈞重擔,在那眼前的無盡荊棘中,被扎得滿身是血,遍體鱗傷……
真的……好累。
多希望能有個讓她休息的地方,可以讓她安心的沉睡,就算只有一次也好,她可以放下責任,放下承諾,放下所有的一切一切,去做一次她真正想要的事。
想要為自己而活。
可是,倒底什麼才是她真正想要的?
她不知道。
為什麼呢?是因為她已經太習慣為他人付出自己所有,以致於忘了她的自我,或者,是已經失去過太多,所以再也不敢有任何渴求?
從空中傳來的煙火聲將她的思緒拉回現實。她是怎麼了?為何今晚總覺得思緒不寧,老想些有的沒有的事,也許真的是太累了吧。她甩了甩頭。還是聽從吉野太太的建議休息一下,別再想些奇奇怪怪的事情了。
她上樓回房,拉開紙門,看見劍心在窗邊沉睡,窗外人車熙熙攘攘,可是他的表情卻顯得非常寧靜安詳,暈黃的燭光映在他臉上,平日戒備的神色此刻已轉成一片柔和的綸廓,長長的睫毛在他臉上投出一抹淡淡的影子,讓那清秀的臉龐更增添一抹溫柔。她凝視著這張安詳的睡顏,霎時間,一絲奇特的溫柔泛上心頭,那原本翻騰不安的思緒,似乎也隨著劍心那寧靜面容,漸漸地平息沉澱。他是真實的,不是幻影,不是想像,不會在她醒來之後,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解下身上披肩,正欲替他蓋上時,房門卻在此時被拉開來,一個興高采烈的聲音在門口響起:
「喂,緋村,一塊兒去參加祭典吧,今年的煙火頂漂亮的呀——」話還沒說完,聲音卻訝然而逝。
她一轉身,認出眼前這位是與劍心同為桂先生屬下的飯塚,不知怎麼的,她總覺得這個人的眼中有一抹算計的神色,讓她很難對他產生好感。
她淡淡地道:「請安靜,緋村先生正在休息。」
飯塚驚訝地看著眼前這一幕。平日警戒心如此強烈的緋村居然會在他人面前沉睡?更不可思議的是,他居然能讓這女人靠近卻絲毫沒被驚動?這實在太反常了,莫非……緋村果真對這女人動心了?
「原來緋村在休息啊?」他向這兩人投去若有所思的一瞥,「既然如此,那我去改邀別人吧,不打擾了。」
飯塚離開劍心的房間走下樓,正欲去改邀別人時,卻看見眼前有一名粗壯高大的男子正急匆匆地跑來,他高興地道:「片貝先生,你來的正好,我們一起去外頭看煙火——」
「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後。」喘息不已的片貝粗暴地打斷他,「大事不好了!」
彷彿感覺到有什麼不對勁似的,原本沉睡的劍心霍然地睜開眼睛,眼神警覺地環視四周,她奇怪地抬起頭,正想問他是怎麼回事時,房門卻在此時被大力地拉開來,片貝和飯塚兩張焦慮的面孔同時出現在門前。
劍心的眼光銳利地投向其中一人。「片貝先生,您不是應該護衛桂先生去出席今天的會議嗎?為何會在此出現?」
片貝先生一邊喘息,一邊激動地道:「池田屋——那個秘密場所——被那人稱壬生狼的新撰組給襲擊了!」
「什麼?!」
劍心一驚,臉色頓時鐵青。
「情報果然全都流出去了!」飯塚在旁神色激動地吼著。
「那桂先生呢?」劍心力持鎮定,目前他最關心的是其他人的安危。
片貝臉上盡是一片悲憤,「桂先生雖然幸運地逃了出去,可是吉田先生, 宮部老師, 以及其他的與會者都——」他別過頭,剩下的話已說不出口。
劍心握緊拳頭,悲傷憤怒朝他心中強烈地直湧而來,為什麼?為什麼會突然發生這種事?池田屋應該是個秘密的場所,為何新撰組居然會知道那裡?甚至還殺害了這麼多人!如果他當時在場的話——
他一咬牙,握緊長劍就要朝外直衝出去。
「慢著,緋村!」一臉悲痛的飯塚阻止他道:「你現在去也來不及了,而且幕府那邊總共動員三千人,去那裡只是白白送死啊!」
「難道我們要眼睜睜地看這麼多同志犧牲嗎?」劍心雙拳緊握,身體已因悲憤而顫抖,「就算我無法打敗敵人,起碼也要去把同伴救出來,我不能在此見死不救!」說著,他越過眾人,朝門外直衝而去。片貝和飯塚對望一眼,也和劍心一起衝出去。
激動平息了,房內頓時一片空蕩。
她怔怔地坐著,聽到剛剛片貝先生激動地描述池田屋的慘狀,更讓她心驚地感覺到戰爭的可怕。她望著劍心離去的背影,卻絲毫不能有所反應,她無法阻止他的,她知道,正如同她當初無法阻止清里一樣,可是清里最後卻死了,就這樣死在陌生的異鄉,就這樣留下她孤獨一人……
一陣強烈的暈眩突然向她襲來。不,不會的,他的劍術如此高強,他不會這麼輕易就死了,不會的,不會的……
她不自覺地把手伸向旁邊,想尋求一點生物的溫暖,但在雙手撲空之後,才突然想起小狗已被吉野太太關在柴房裡了。她心裡的不安越來越盛,心頭似乎有一片烏雲正沉沉地壓著她,為了壓下這種焦慮的感覺,她決定給自己找點事做,於是她打開日記,想要寫下今天所發生的事情,但是握著已沾墨的筆管,她的腦中卻是一片空白。她呆呆地望著空無一字的日記本好半晌,過了好久,當她終於準備要寫下第一個字時,卻突然聽見一個驚慌失措的叫喊:
「不好了,失火啦,失火啦,趕快逃呀!」
她一驚,立刻抬起頭來,順手抄起眼前的日記,想到樓下去弄清情況。沒想到才剛來到樓頂,卻赫然地發現底下已四處火起,黑色的濃煙也瀰漫了整個大廳,原本嘻鬧喝酒的客人此刻正忙著逃命,傾翻倒地的桌椅也一個接一個地起火燃燒,她倒吸一口氣,不明白為何會突然出現這種情況。在樓梯底下的吉野太太著急地向她招手:
「巴姑娘,我正好要上去叫妳,快下來,小荻屋失火啦!」
「這——這是怎麼回事?!」
「外面的幕府軍正在圍剿維新志士,大火已經快漫延整個京都了,巴姑娘,妳快點下來,再晚就來不及了!」
「好!」她撩起裙擺,開始跑下樓去。
「啊!小心那根柱子!」當她才跑到一半時,樓下忽然有另一人大叫。
她一抬頭,看到有根燃著熊熊火燄的樑柱竟往她面前壓過來,她大吃一驚,向後退了好幾步,那跟柱子也正好在此時「轟!」的一聲倒在她眼前,險些就要壓到她的身子,紅色的火燄四處飛散,連樓梯也開始起火燃燒。
「巴姑娘!」吉野太太想趕上來搭救,卻被身邊的人用力拉住。「不行,有那根燃燒的柱子擋著,妳根本上不去的。」
「但是——」
「別但是了,再猶豫下去,連我們自己都會沒命的,快逃吧!」說著,他拖著吉野太太往大門口跑去,只留下獨自一個人在樓頂,眼睜睜地看著那越來越烈的火勢,將僅有的通路吞噬在火光之中。
她別無餘地,只能再轉身跑回樓上。其它的廂房均空無一人,只有她還仍然被困在這裡,她拼命尋找,想要找到一個逃生的出口,但這裡是二樓,除了那道樓梯之外,根本沒有沒有第二條路可走,而那雄雄的火舌此時已經爬到了樓梯口,正漸漸朝這裡吞噬過來,她驚慌地轉身向前,想要逃離那炙人的火燄,她拼命地跑,拼命地跑,但原本短短的走廊,在此時卻好像一下子被拉長到了無限遠,無論她怎麼跑都跑不到盡頭,霎時間,從前的夢魘在此時全都變成了真實,在她身邊盡是一副地獄景像,無論再怎麼求救吶喊,永遠都不會有人來幫助她,沒有人、沒有人、沒有人……
身邊的溫度越升越高,四周的濃煙也越來越嗆,她的意識開始逐漸模糊,四肢也漸漸變得沉重,她無力地靠在牆邊,身體也疲憊地滑下,在煙霧與熱氣之中,世界似乎已變的越來越不真實,全都跌入一片朦朧的虛幻裡。她會在這裡死去吧?她緩緩地閉上了眼。在面臨死亡的恐懼過去之後,卻反而感到一股淒涼的平靜。在這苦難不斷的亂世裡,也許死亡也算是一種幸福吧,只希望……來生能夠活在一個安祥和平的世界,再也不要有任何生離死別了……
「巴!巴!」
遠方傳來一個熟悉又著急的聲音,那個聲音由遠而近,將她逐漸模糊的意識又了拉回來,她緩緩地睜開眼,竟看見劍心正呼吸急促地站在她眼前。
「天啊,我終於找到妳了!」劍心瞪著她,緊繃的身軀還因激動而微微顫抖。天啊,她還活著,她還活著!在聽到火場中只剩她一人還未逃出來時,他簡直恐懼地快要窒息,他毫不猶豫地衝進火場拼命找尋,深怕會發現一具焦黑的屍體,沒想到她還活生生地在他眼前。劍心閉了閉眼,身體幾乎因那強烈的釋然而虛脫。
「你……你是怎麼進來的?樓梯已經被火擋住了啊。」她望著眼前的劍心,腦中卻開始暈眩。他來救她了,他來救她了,在她最絕望無助的時後,他卻來救她了……
「我是從我們房間的窗戶進來的。快點逃吧,再遲就來不及了。」劍心抱起她,奔到窗戶邊,俐落地從二樓直躍而下。
「巴姑娘!」看到劍心從對街將她抱來,滿臉焦急的吉野太太立刻迎身上前,「妳終於逃出來了!整個火場只剩妳在裡頭,我簡直擔心得要命,幸好緋村先生總算把妳給救出來了,妳沒受傷吧?巴姑娘。」
「我沒事,謝謝您的關心。」
劍心小心翼翼地放下她,然後環視四周,「吉野太太,所有人都順利逃出來了嗎?」
「應該吧。」吉野太太一邊數著人數,一邊道:「我想差不多都逃出來了。」
她在人群中幫忙尋找是否有遺漏的面孔,突然間,她發現她身邊最重要的一個尚未救出來。
「吉野太太,清里呢?清里呢?」她著急地握住吉野太太的肩膀問道。
「啊?牠……牠……我們當時只顧著逃命,根本沒時間想到要把狗給放出來。」
「什麼?」她一震。天啊!不要,不要,她不能再讓悲劇再度發生了!她倒吸一口氣,轉身就要奔向火場。
「慢著,巴,妳要做什麼?」劍心立刻拉住她。
「我要去救清里!」
「不行呀,巴姑娘,小荻屋已經全部著火,現在去也來不及了,妳不能為了一隻狗陪上自己的性命啊。」吉野太太急促地相勸。
「不!」她拼命搖頭,「我已經害死清里過一遍,我不能再害死他第二遍了,這次我一定要救他!」說著,她用力掙脫劍心的手,朝火場直奔而去。
「巴!」劍心吃了一驚,也跟著衝進火場。
強烈的灼熱烤著她的身軀,窒人的濃煙擠壓著她的肺部,她朝柴房拼命跑去,但那濃密的黑煙一直滾滾而來,讓她幾乎看不清方向,她一邊劇烈的咳著,一邊還要躲過那不時飛散過來的火花與紛紛掉落的瓦片,明知道再往前幾步就可以到柴房,可是她的腳卻好像被上了千斤鎖鍊似的,怎麼樣也跑不快,不行,不行,時間快來不及了呀!她努力想加快速度,這時腳下卻突然一絆,讓她整個人向前撲倒,就在她幾乎快跌進一堆火堆裡時,一雙強壯的手立刻拉住了她。
「妳是在做什麼?」劍心大喊:「難道妳不要命了嗎?」
「別管我,我一定要去柴房救清里!」
眼看阻止不了她,劍心乾脆將她攔腰抱起,「妳這樣只會害自己喪命,我帶妳過去!」說著,他抱著她直奔向柴房。
憑著劍心的迅速敏捷,他們很快地穿過了重重的阻礙,但是,當他們總算來到柴房前時,那呈現在她眼前的景像卻幾乎令她暈眩在地。
「不!」
在他們眼前的是一幅地獄般的景像,整間柴房全都陷入了火海之中,灼熱刺眼的火光就像一隻隻扭曲的怪獸,猙獰直上天際,而那木門更好像長了一個火燄形的厲鬼,張牙舞爪地阻擋任何人進入。她驚恐地大叫:
「清里!」
雖然四周都是木頭燃燒的爆烈聲,可是她還是聽到了那個絕不會錯認的聲音,她倒吸一口氣,推開劍心就要衝進火窟。
「妳瘋了嗎?」劍心緊緊抓住她,「那裡已經陷入火海,妳要衝進去等於就是在自殺!」
她拼命地想掙開他,「但是清里還活著,我聽到了,我聽到了呀!」
「可是柴房四周已經被火圍住,妳難道想用自己的身體去撞燃燒的門嗎?」
「我不在乎!」她大叫,表情已幾近狂亂,「上一次我沒有辦法救清里,可是這一次我絕不能再眼睜睜地看著他死去,我要救他,我一定要救他!」她掙扎地想要衝到柴房。
但劍心豈能讓她這樣去送死,他從背後將她攔腰抱住,不論她再怎麼掙扎就是不放手,就在他們拉扯不斷的時後,突然間——
「轟!」
只見柴房的屋頂伴隨著一聲巨響轟然倒下,碎裂的木片帶著火花四處飛散,在那倒塌的火堆之中,一聲小狗的悲鳴淒厲傳出,劃破了整個夜空——
她震驚地望著這一幕,接著迸出一道肝膽欲裂的尖叫。
「清里!——」
風,冷冷地吹起了,伴著哀狂淒烈的叫聲,飛散在無盡的黑暗中,在耀眼刺目的火光前,只見到一個心碎的黑影跪倒在地,正絕望悲痛地顫抖……


後記: 紫星難得會在文章後面寫感想,這就算少數中的一次吧。
血色寒梅寫到第十,算是暫時告一段落了,再下次PO就是等到寒假回來了吧,趁這短短的一個月,好好地沉殿自己,再寫出劍心和巴的故事,希望寒假回來後,能給大家一篇完整的結局。

一直覺得兩人之間的感情該是深刻而強烈的,尤其是巴,她的心中一定是有著強烈的情感,絕不會像和月筆下,只是一個冰冷的美少女而已,所以才想寫出這篇故事,可是在真正動手之後,才發現寫了這篇實在是苦了自己,常常為了想寫出巴與劍心兩人的感覺,以致於心情也跟兩人同步了,在兩人痛苦悲傷的時後,連自己心中也會覺得酸楚,有好幾次在電腦前寫不下去,因為眼眶已經被霧氣所模糊了。

寫這個,不是為了證明自己有多厲害,只是想說出對這篇小說的用心,我想在版上每個創作的人都是這樣的,我們每個人都很用心的來寫出來這些作品,亡魂的「血途」、橘的「緋村」、響的「唐紅」、心緣的「緋色之淚」、……以及其他許多的創作,大家都是一樣的心情,每篇文章出來了,都很顫顫驚驚地想著自己這篇寫的好不好?大家會不會喜歡?貼完了就趕緊去問問別人的意見,怕如果有什麼缺點下次可以趕快改過來,希望每篇呈現在大家面前的,都是最好的文章。

寫出一篇文章,那所用的心力與時間之大,不是外人所能想像的,這些作者平時也是有許多事要忙,之所以仍然願意花那麼多時間來創作,只因為出自於對神劍這份深深的喜愛,所以才讓他們這樣無怨無悔的寫下去,所求的,其實也只不過是一點小小的掌聲吧了。

所以,真的希望,如果有人看到覺得不錯的文章,就給他們一點小小的鼓勵吧,即使是一個水球,一封短信,一句短短的「我覺得你的XXX還不錯。」對每個作者都是最好的鼓勵,有了這些鼓勵,作者們就有了原動力,就算是再忙再累,也會想起在版上還有某某人正等待他們的作品,而鼓起精神繼續創作下去。

而這些來自各地的創作,也正是我們沙灘劍心版最大的驕傲,相信在其他地方,能和這裡規模相比的也不多吧。希望大家一起來努力,讓我們的沙灘更加充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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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幕
2019-09-22

如果夢境會變成真實,那麼今晚就是一場最真實的惡夢。
原本應是屬於歡樂的節慶,卻在一剎那之間全部改變,成了一個殘酷的地獄,橘色火光中燃燒的是一棟又一棟的房子,黑色道路上橫躺的是一具接一具的屍體,殷紅的鮮血飛散在廢墟與屍體之間,替這幅人間地獄添上最詭麗的一筆。
劍心立在窗邊,從窗縫中注視著街上焦黑的殘壁與奔逃的人群。他現在是藏身在一個小木屋之中,這是維新志士的秘密場所之一,萬一遇到緊急時可以用來躲避敵人的追擊。劍心轉頭過去看著屋中的另外一個人,只見她一動也不動地站在那裡,表情空白地像一尊白色的石像。自從目睹了那隻小狗被活生生地燒死在火場之後,她就變成了一個沒有靈魂的人偶,不會移動也毫無反應,即使在他帶著她脫離火場、逃避幕府軍的追擊、躲到藏身的小屋之時,她也沒有任何反應,只是機械化地被他帶著移動。對她這樣子感到憂慮,劍心忍不住來到她面前,輕輕地喚著她的名字。
「巴,巴。」
她還是沒有任何反應。她的意識仍被鎖在那一個火場中,清里淒烈悲慘的哀嚎聲一遍又一遍地響在她耳邊,久久迴蕩不去……
劍心擔憂地看著她,雖然不明白她那句不能再讓悲劇發生的話是什麼意思,但是他感覺得出那隻狗對她的意義重大,一向淡漠疏離的她,因為那隻狗而終於流露出她內心真正的情緒,但是,那好不容易才顯露出來的情緒,卻隨著小狗的死亡又再度消失了,非但如此,反而還變得比從前更疏離、更退縮、更空洞……
劍心無法見她如此自我封閉下去,他輕聲地道:
「巴,如果妳覺得難過悲傷,那就哭出來吧。」
她動也不動,對劍心的話恍若未聞。哭?怎麼哭呢?她早已經沒有眼淚了,在母親死去時她也曾經悲傷地哭泣,而當清里死亡的消息由京都傳來後,她就已經流盡了所有的淚水,她太累、太累,累得連哭泣的力氣已經都已經失去了,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她總是沒有辦法留住她身邊的一切?為什麼她所愛的人總是一個接著一個的逝去?到最後她甚至什麼都不敢奢求,只求能夠保有一隻小小的狗,可是,她卻連這麼一個卑微渺小的願望,都無法擁有……
看到她仍是這樣不聞不動,劍心越來越擔心,他憂慮地看著她道:「別這樣,巴,不要這樣壓抑自己,好嗎?」
面對劍心充滿關切的眼神,她卻只想要遠遠地逃開。不要對她溫柔!不要對她關懷!不要再讓她對人產生感情了!她好想對他大喊。每當她開始在乎時,她所在乎的那個人一定會逝去,只留下她一人獨自在無盡的黑暗中,她已經無法再承受這樣一次又一次的打擊了,如果不去付出自己的心,那就再也不會有心碎的痛苦吧?
「巴?」
這一次,她終於有了反應,她別過頭去,心中只想要叫他離自己越遠越好。「我沒事,請你走吧。」
走吧,走吧,請你們全部都走吧。她閉了閉眼。只要沒有接觸就不會有在乎,這樣她就什麼也不會失去了,請你們全部都走吧!
劍心沒有移動,只是深深地、深深地凝視著她,那探索的眼光像是可以看穿她的靈魂深處,他凝望著她好半晌,然後,他動了,沒有離開,反而卻……擁住了她。
「不,我不走。」劍心在她耳邊低聲地道:「從前妳不肯讓我推開妳,現在,我也不會讓妳推開我的。」
她一震,原本想要抗拒的手,此時竟是無法移動。
她在……推開他?
她的記憶飄回那個在小荻屋後院的黑夜。劍心背對著她,用那冰冷壓抑的語氣對她道:「為什麼不走?在我身邊,只會給妳帶來危險而已,妳要是夠聰明,就應該要趕快離開……」
她現在才發現,她,竟在做著與他相同的事……
就在這時,她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她終於明白為什麼她無法殺他,為什麼她會對他感覺強烈,為什麼對他的每絲痛苦她總能清楚體會……因為,他們都是同樣的人,同樣掙扎在自己的黑暗裡,同樣地渴望與害怕。
渴望一份溫暖,卻又害怕別人接近。
在他身上,她看見了她自己。
因為有著同樣的寒冷,所以才會明白對方的冰寒。
她無力地靠在他懷裡,想推開他的手也漸漸滑下,生平第一次,她能夠有一個肩膀可以依靠,而不是只有獨自一人承擔。她緩緩地閉上眼,雖然仍沒有哭,但是,冰冷已久的心,卻開始慢慢地在這溫暖的身軀之中,漸漸地瓦解、融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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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幕
2019-09-22

在池田屋事件之後,幕府軍與維新志士之間的衝突終於全面爆發,一連串腥風血雨的戰爭在京都於是展開,劍心每天都在戰場上,與其他的維新志士一同奮勇殺敵,但是在雙方的兵力實在太過懸殊,而那被稱為壬生狼的新撰組更是毫不留情,縱使劍心的劍術是如何地高明,終究還是沒有辦法扭轉那無法避免的命運——
「碰!」
小木屋的門猛然地被打開,她抬起頭,看到劍心正滿身血污地站在那裡,在他腳邊濺著一些不知名的碎塊,手中的長劍仍滴著血,看起來就像是才剛從某個橫屍遍野的地獄走過來,而他臉上的表情也像是地獄來的使者,充滿嚴厲與兇殘,那紅絲密佈的雙眼,甚至還帶著隱隱血光。
「方才——」劍心咬著牙,之前那手起刀落、血濺人亡的景像,還在他腦中盤桓未去,「與我一起戰鬥的同伴們,已經全部死在新撰組的劍下了。」
她望著他,見到他如此可怖的模樣,她的表情卻是絲毫未變,沒有震驚、沒有訝異、沒有恐慌、沒有害怕……什麼都沒有,只是執起眼前的白茶壺,將清綠透明的茶水倒在白色的茶杯裡,那動作優雅得可比一個靜謐安祥的茶道家。她將茶杯擺到小碟上,然後推向他。
「喝吧。」她的語氣甚至也是一樣的平淡,「這是我剛剛泡的茶,味道還不錯。」
劍心怔了怔,看到她安祥自若的動作,好像一切都還是平靜地一如往常,他那原本緊繃的身軀開始慢慢放鬆,持劍的手也開始漸漸垂下。
劍心關上門,在她面前坐下,捧起那個白色茶杯,那茶葉特有的清香隨著騰騰霧氣緩緩散出,中間還夾帶著那熟悉的白梅香。劍心閉上了眼,漸漸的,死亡黑暗的血氣隱去了,濁臭汙穢的煙硝隱去了,只留下眼前淡雅宜人的清香,輕柔地繚繞在他身邊,他啜了一口茶,那甘甜溫暖的滋味流過他的口、流過他的身、流過他的心,讓那被腥風血雨澆冷的身軀,也漸漸地變暖、變暖了……
劍心睜開眼,原本帶著血光的眼睛,又重新回復成清澈明亮。
「我方在這次戰爭當中傷亡慘重,桂先生已經決定要徹退了。」他放下茶杯,然後開口道,語氣已不像方才一般激動,「所以我們明天就要離開這裡,尋找另一個較安全的地方。」
「我知道了。」
她的回答仍是如此平淡,甚至連一句詢問也沒有,只是執起茶壺,再為他添上一杯茶。
爐上的火光替四周染上一層金芒,迷朦的茶霧為周圍帶來一股清香,屋外街道一片血腥黑暗,但在這小小的一方木屋裡,竟有一份超然世外的安祥……
第二天,他們離開了小屋。在城外的一座橋樑上,桂小五郎背著手,遙望城內一片殘壁頹傾的景像,感慨地說:「在池田屋聚會時,我一直反對在京都引起大火,然後再趁混亂時篡奪朝廷的計畫,沒想到——京都數百年的繁華,最後還是這樣被大火一夕毀去了。」
「但是在池田屋事件之後,只有桂先生一人保住了性命,也許正如片貝先生所說,這一切都是天命啊。」在桂小五郎旁邊,背倚著橋邊欄杆的劍心說道。
桂先生不禁深深地嘆了口氣。
「現在京都內的維新志士勢力幾乎全滅,被當成叛國賊四處追殺,保守派的勢力又再度恢復,我將隱姓埋名離開這裡,否則,再待下去遲早會被抓。」
「那麼,我應該要如何呢?小荻屋已經燒毀了。」
「先到京都外圍的那個農家去吧,在下一個行動開始之前,就先暫時隱藏蹤跡,有事的話再經由飯塚聯絡吧,」桂小五郎一邊說著,一邊將眼光投向了在另一旁的她。
只見她抱著一本日記本,眼神投向不知名的遠方,一身白衣隨風微微飄揚,在金黃夕陽的映照下,竟有一份淡雅的超凡脫俗。自從這個奇特的女子出現之後,緋村就已經開始慢慢地轉變。也許他們自己都沒有察覺,但是,當他們望著彼此時,那眼光——
「巴姑娘。」
他突然開口。她轉過身來,臉上有些微微驚訝,「是的?」
桂小五郎注視著她,想到她曾經昂著頭,無畏地指責著他:「明知道劍心會痛苦,你卻還是利用他。你可以去完成你想要的目標,可是你沒有權力去利用別人的痛苦來幫你達到目的……」
也許,這個女子可以為緋村帶來一些幸福。是他將緋村那清澈無穢的心染上了血腥與黑暗,現在,該是他做些補償的時後了——
「如果無處可去,那就跟緋村一起到那農家生活吧。」桂小五郎說道,心中暗暗祈禱,希望這個決定沒有做錯,「比起年輕的單身男子,年輕夫婦更不容易讓人起疑吧,當然,只是形式上的也沒關係。緋村——」他深深地看著她,輕聲地道:「拜託妳了。」
說完,他披上喬裝用的簑衣,轉過身,頭也不回地向遠方離去。
望著桂小五郎遠去的背影,一時間,兩人陷入了一陣沉默。
過了好一會兒,劍心終於先打破了這份沉寂。
「如果——」他握緊欄杆,看著前方道:「妳想去什麼地方,我可以送妳去。」
她注視著他的側影,他在讓她選擇,她知道,在選擇之後,她就再也無法回頭了……
一陣沉默瀰漫在兩人之間,過了良久,她才回答。
「我——沒有別的地方可去。」
隨著這句話的出口,她心中似乎有一道絃也隨之啪地斷裂,那是連接她與過去一切的絃……
握緊欄杆的手頓時放鬆了。
「那麼,就要一道生活下去了……」劍心轉過頭來,面對著她,橘色陽光斜斜照來,讓那臉龐顯得異常地溫柔,「我也不知道這樣要維持多久,但,如果可以的話……」他一瞬也不瞬地凝視著她,「不只是形式上,一起生活吧。」
她輕顫,面對那專注又溫柔的眼光,她竟是無法開口,只是微微地低下頭,白晰的臉龐上,飛上一片淡淡的紅霞。
金黃的彩霞在天上輕輕飄蕩,火紅的夕陽在西邊綻放光芒,傍晚的涼風從遠方吹起,片片樹葉與那道清雅的白梅香,在兩人之間飄散輕蕩,在這如虹般的橋上,倆人的身軀襯著夕陽化為一道儷儷剪影,形成一幅永恆的景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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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幕
2019-09-22

十二月,一個屬於農忙停歇,萬物休憩的季節。
做完了屋內的工作,她倚在門邊,等待遠方的丈夫歸來。四周的草葉已經凋謝,只剩下深褐色的樹枝挺立在風中,彎曲交錯地組成一幅幅網狀的抽象圖畫;阡陌縱橫的田地上已不見忙碌收割的農民,只有幾間屋子稀稀落落地佇立在其中,煙囪裡冒出的白煙裊裊直上天際;清朗的天空被夕陽染成一塊七彩琉璃的水晶,間或綴飾著幾朵蓬鬆柔軟的彩雲,在空中追逐嘻戲。在這片安祥溫馨的景色中,有個背著竹簍的人影正從前方慢慢走來,陽光像金粉般地灑在他身上,映得那紅色的頭髮更顯的耀眼,橘黃色的餘輝將他的身子拉出一條長長的黑帶,隨著那走動的腳步輕晃搖曳。她望著這幅寧靜安詳的景像,突然間,一陣霧氣輕輕地濛上了她的眼眶。
這不是……她夢想已久的景像嗎?
曾經,她坐在燭光前,一邊密密地縫著自己的嫁裳,一邊懷抱著對未來的夢想,夢想著自己在門口迎接丈夫歸來,在溫暖的茶香之中,細訴著一天生活中的瑣事,田裡的稻禾長高了,隔壁的太太又要生一個小娃娃了……所想要的,也不過就是這樣平凡的生活,不求什麼富貴繁華,只希望能寧靜安祥地渡過每一天,但是,清里卻無法了解,他仍然踏上了京都,去追求另一番新天地,最後,成了回不來的人……
從此,她的夢想也隨著他的死亡,一起埋藏。
她和清里原本可以有幸福的日子的,他是這麼溫柔善良的人,從小就對她關懷倍至,和清里在一起,她可以感到自己是被呵護、被照顧的,為了回報清里給她的一切,她也決心要當他的好妻子,替他養兒育女,勤儉持家,平平凡凡地渡過這一生。
但是,他卻死了……
她曾經有機會救他的,如果她那時能夠坦白自己的心意,如果她那時求他留下來,清里也許就不會走了,可是,她沒有,明明不願他去那麼危險的地方,她卻沒有開口求他留下來,一瞬間的遲疑,卻換來了終身的遺憾。為什麼不說出口?她反反覆覆地問自己,為什麼不挽留他?如果她有開口,悲劇就不會發生了,但是她沒有,她沒有,她沒有……
她彷彿看到一個巨大的黑影正俯視著她,嘲弄地說道:「這,就是命運。」
是嗎?這就是命運嗎?這個強大無形的惡魔,將人們當成他恣意捉弄的玩具,狂笑地看著渺小卑微的人類伏在他的腳底下悲泣哀鳴。明知道自己無法反抗這個強大無情的力量,可是……不甘心呀,不甘心呀,不甘心清里的生命就這樣被奪走,不甘心自己的幸福就這樣被抹去,所以,她選擇了反抗,就算她無法反抗命運,她也要向那個殺了清里的人報仇,她已經欠了清里太多太多,這是她唯一能做的補償了。
但是,她卻沒有想到,最後給她幸福的人,竟是這個殺了清里的人。
這是命運開的玩笑嗎?她不知道。原該是自己最恨的人,如今卻成了她的丈夫,她應該是要殺他的呀,自己不是曾經如此發誓嗎?但是,面對他那空虛孤寂的眼神,她卻怎樣也下不了手,看到他那藏在冷酷面具底下的痛苦掙扎,竟深深地撼動了她的心,劍心並不是一個殘忍的殺手啊,他只是一個無奈的人,在無奈的亂世當中做著最無奈的事,他其實比誰都還要來的溫柔體貼啊!她不禁想起那個在小荻屋失火的夜晚裡,在那個傷痛絕望的黑暗中,劍心擁住了她,沒有被她的冷淡外表逼走,也沒有被她的拒絕言語所傷,反而緊緊地、緊緊地擁住了她,生平第一次,有人能這樣擁抱她,而那個擁抱,真的……好溫暖……
就在那個時後,她知道,她已經無法自拔了。
清里會為此而恨她吧?她唇邊勾起一抹苦澀的微笑。身為一個男人的未婚妻,卻投向另一個男人的懷裡,而且這個男人還是殺了未婚夫的兇手,倘若清里地下有知,一定會死不瞑目的吧?是啊,像她這樣不忠不貞的女人,被恨也是理所當然的,她知道自己總有一天將要為這一切付出代價,但……如果這樣的幸福只是鏡花水月,就請讓她擁有這麼一點短短的時光吧,讓她拋棄所有冰冷的現實,就這樣保有這麼一份小小的幸福吧。
遠方的身影越來越近了,踏著穩健的步伐,一步步地朝家裡而來,身軀雖然顯得疲憊,表情卻帶著無比安詳,在路上遇到了鄰人,還停下來與人友善地寒喧:
「榮助先生,辛苦了。」
「啊,是檢心先生,剛去採完藥回來嗎?」
「是的,今天運氣不錯,採到了不少藥草。」
「那太好了,我由昨晚肚子便不太舒服,正想麻煩檢心先生配帖藥呢。」
「沒問題,我待會兒就去弄,你明天來拿吧。」
劍心和鄰人道別,來到了家門前,見到倚門等待的她,兩人眼光深深交纏著,然後劍心綻出一抹淺淺的微笑。
「我回來了。」
「辛苦了。」她回答,完全一派丈夫與妻子的對話。
「工作一整天,累了吧,晚飯已準備好,現在就可以用了。」她轉身進屋,開始將碗筷擺到桌上。
劍心尾隨進門,放下背上的竹蔞,看著她忙碌的背影,胸中忽然湧過一陣強烈的感動,在一天的辛勞之後,夕陽的盡頭是屬於自己的家,溫婉的妻子倚在門口等待他的歸來,走進房裡環繞他的是滿室的菜香……在那冰冷而黑暗的日子裡,這樣的情景是他所不敢盼望的夢想啊,像他這樣滿身罪惡的人是不配擁有這種幸福的,可是現在上天卻真的將這樣的夢想賜給了他,在自己身心疲憊的時後,有個屬於他的家永遠都在等著他,而不是一個人孤獨地在黑暗中遊蕩……想著想著,他的心驀然一緊,喉頭也似乎被一個什麼熱熱的東西哽住了。
「怎麼了?」當她擺好碗筷抬起頭時,劍心臉上的表情讓她好奇地問。
「沒什麼。」劍心搖搖頭,努力平覆自己的情緒。他來到餐桌前,看到豐盛的晚餐,開口問道:「今天的菜色似乎多了不少?」
「是啊。」她一邊添了碗飯給他,一邊道:「這醬菜是今早隔壁太太拿給我的,說她醃了不少來過冬,就分我們一些;這條魚是上次那個漁夫為了謝謝你幫他治好腳傷,特地送來的;還有這個是……」看到劍心正以一種似笑非笑的眼光瞅著她,她驀然住了口。
「我太嘮叨了?」
「不,一點都不嘮叨。」劍心趕緊道:「妳儘管說,我喜歡聽。」
「你——你這是在取笑我嗎?」
「不,我是說真的。」劍心搖了搖頭,「自從成為拔刀齋以後,腥風血雨的生活就已經注定,殺手的生命太短暫,今天殺人,也許明天就會被殺,除了黑暗,我早已不再夢想其它的日子了,沒想到——有一天我居然也可以這樣坐在餐桌旁,說說菜色的變化,聊聊生活中的瑣事,而不是在討論下次又得去那裡出任務……這種祥和的情景,是我從前作夢也沒有想到的。」
她心中一絞,短短的幾句話,卻包含了太多的悲哀。淹沒在腥風血雨之中,連夢想都不敢再擁有了,那是曾經受過多少的傷,才會連夢都失去了呢?夢想原不正是人們活著最大的動力嗎?但在戰火的摧殘之下,卻連作夢的權利都被剝奪了……這樣悲哀的事情,為什麼人類卻總還要不斷地挑起戰火,不斷地重覆同樣的悲劇呢?
「但是……這種日子,真的是你所想要的嗎?人家說男兒志在四方,你真能放棄任何可能發展的機會,而甘心隱頓在這種窮鄉僻壤之中嗎?」她問道,突然想起了清里,清里正是不甘於這種平淡的日子,所以才會到京都去尋找夢想的,男人不總是渴望能立功立業,能有一番作為的嗎?她很清楚在田園的日子是不可能永遠持續下去的,如果劍心也要走,那麼她……
她閉了閉眼,突然感到一陣強烈的暈眩。
劍心笑了一笑,道:「妳問的這話和飯塚剛剛問我的倒有些類似。」
「飯塚先生方才來找你?」
「嗯,來告訴我桂先生的消息和京都那邊的狀況。」劍心回答,回憶起方才的談話,「飯塚也問我,在這種窮鄉僻壤待了五個月,難道不覺得無聊嗎?如果我的願望是揚名立萬的話,也許真會對這樣的日子厭煩吧,但是,我所想要的,只是希望眾人能有一個和平安祥的世界而已,會成為拔刀齋也是為了要實現這個願望,可是在殺人越來越多之後,卻反而越來越困惑,我看不到自己的劍創造出什麼和平的世界,卻看到了那死在我劍下的那一張張驚恐害怕的表情,原來是要用來幫助人們的手,最後卻反而變成了屠殺生命的手,」他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看到了那曾經沾滿的血腥,「越來越不明白,倒底……我是為了什麼而戰鬥呢?」
「劍心……」
「但是,現在的我已經不再迷惑了。」劍心抬起頭來,方才一暗的眼神又變成了清澈明亮,「在和妳相處的這段日子中,我終於知道了答案,雖然未來戰鬥的日子仍無法避免,但是今後卻再也不會徬徨了。」他凝視著她,輕聲地道:「而這一切,全都是妳教給我的,謝謝妳,巴。」
她別過頭,不敢接觸他那清澈的眼光,「不要這樣謝我,我並沒有這麼了不起。」
「妳有的。」劍心仍然凝視著她,柔聲地說:「飯塚曾經問我,像妳這麼冷淡的女人,為什麼還要娶妳為妻,我告訴他——」他說著,眼光變得更柔了,「雖然妳的外表冷淡,但是,妳卻用妳自己的方式,讓人感到無比的溫暖。」
看到他那溫柔又信任的眼神,她卻好想大喊,不要這樣稱讚我,不要這樣相信我,我並沒有你想像中的美好,我原本是要來殺你的啊!如果劍心知道她本來的意圖,一定會恨她的吧,她從一開始就對他欺騙,可是現在卻沒有勇氣告訴他真相,看著他那充滿溫柔的眼光變成無比的怨恨,那無疑是等於拿把刀插在她的肚子裡,不,她說不出口,她真的說不出口。
「不要把我說得這麼美好,你甚至連我的過去都不了解,我並不是你所想像中的那樣。」
劍心沉默半晌,末了才開口。
「是的,妳並沒有告訴過我妳的過去,但——」他說道:「在這樣動蕩的亂世裡,誰沒有一段傷痛的過去呢?我不想去揭開別人的傷口,只要知道現在的妳,就夠了。」
天啊,他為什麼要這樣地諒解和體貼?她不配接受這樣的對待啊!假如他知道事實的真相,他還會這樣子對她嗎?
「如果——如果有一天你發現我是要來殺你的,你會怎麼做?」
劍心沒有回答,只是深深地,深深地望著她,過了好一會兒,才靜靜地開口:
「早在很久以前,我就有心理準備要為自己的罪行付出代價了,殺手最後的下場就是被殺,我早就有此覺悟了,可是——倘若能夠死在妳手中,我會感謝上蒼讓我死得如此幸福。」
她一震,身體因他的話而無法動彈。
是嗎?死在她的手裡是幸福的嗎?……
她深吸了一口氣。也許他說得沒錯,這樣的死法的確是一種莫大的幸福,在死前的最後一刻,陪伴在身邊的是自己最在乎的人,還有什麼能比這還來的幸福呢?如果……她有一天也必需面臨死亡,那麼,就讓她的生命,終結在所愛的人手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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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幕
2019-09-22

寒冷的北風呼嘯過大地,帶來了入冬的第一場瑞雪。
今年的雪雖然來得遲,但卻出乎意外地降得又快又急,才沒多久,整片大地已經被覆蓋在一片雪白之中。她擔憂地望著窗外,劍心今早出門去賣藥,碰上了這突來的大雪,會不會讓他在路上碰到了什麼危險?
她甩甩頭,想要拋掉這個不詳的思緒。不知道為什麼,隨著日子一天天的過去,她的內心反而越來越緊繃,好像有一根弦懸在心裡頭,弦的另一端是她所渴望的一切,溫馨、和平、安祥、寧靜,每當她覺得自己的日子過的越幸福,那根弦就會繃得越緊,然後,在不知道那一天,當那個名為「現實」的利刃來到她眼前時,那根弦就會被徹底切斷,接著,她所擁有的一切,就會從此離她遠去……
她忽然全身一片冰寒。
不再要想了,不再要想了,她環住顫抖的身軀,拼命地告訴自己,她所擁有的已經太少,早已沒有空間可以留給「害怕」這種東西了,現在的她只想將眼前的幸福緊緊抱在懷裡,一絲絲,一寸寸地仔細將它牢記,等到那一天來臨時,起碼她還能擁有一點回憶,而不是一無所有……
為了要排解這沉重的情緒,她來到桌前,打開了日記,這似乎已經成了一種習慣,每當她想要讓自己忘掉什麼的時後,她就寫日記,也許想忘的還是忘不掉,也許想拋的還是拋不了,但是,起碼她的心,可以因此能有稍稍喘息……
真有喘息嗎?或者,她只是在騙自己?
正寫著,屋門突然被打開,劍心提著一個東西走了進來。
「巴,妳看,今天我——」
劍心的闖進讓她嚇了一跳,她下意識地立刻將日記「啪」地閤上,很快地站起身。
「劍——劍心,你回來了?」她的臉上難得地出現一絲狼狽。
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有這種反應,但是讓劍心看到她寫日記卻使她感到一陣不安,彷彿害怕劍心會看穿她此時所脆弱隱藏的一切,到時,所有的冰冷真相就將會被完全揭開,而她努力想要保有的一切,也會在一瞬間完全崩毀……
劍心將眼光投向她的日記,那原本閃著光芒的眼眸霎時變得幽黑暗沉,他直直地注視著那本日記,而她卻只能在旁屏息僵立,無法行動,也無法言語,過了好半晌,劍心收回目光,什麼也沒說,只有一聲輕微的嘆息。
他關上了身後的門,然後走向前,道:「妳瞧,巴,我帶了一樣東西回來。」
「這是——山雞?」她打量劍心手上的東西,努力將神情恢復成原來的平靜,「這個季節還獵得到山雞嗎?」
「這是村尾的太郎先生送我的,他說很不好意思一直欠著我藥錢,所以特地上山去想辦法抓了這隻雞來送我。」劍心看著手中的獵物,「但是太郎先生有位生病的母親,要收這個禮,我實在……」
「我懂了。」話還沒說完,她已經了解地點點頭,「你覺得他比我們更需要這隻雞。」
劍心嘆了口氣,「我曾經向太郎先生推辭過,可是他卻堅持一定要我收下,說還不了藥錢,起碼過年也該送點禮。」
她想了一會兒,然後說道:「這樣吧,我把這隻雞拿去燉補藥,你明天就送去給太郎先生,說他送的這隻雞太大了,我們也吃不完,倘若他不嫌棄,就請嚐嚐我的手藝吧。」
聽到她提出這個兩全其美的提議,劍心卻沒有答腔,只是深深地注視著她,他的眼中閃著好多複雜的情緒,有感動,有溫柔,以及一抹深沉的……哀傷?
那奇異的神色讓她一怔,「劍心?」
劍心搖了搖頭,嘴角揚起一抹淡淡的笑,「沒什麼,我只是在想,我實在娶了一個好妻子,我不用把話說完,妳就已經替我把所有事都想周全了。」
「啊。」她低下頭,雙頰掩上一片薄霞。
「能得到一個與自己心意相通的妻子,我是應該滿足了,可是,為什麼我卻還想要……」他的眼光落在遠處的日記上,那個是永遠不肯為他開啟的地方,他知道,不論他再怎麼渴望,巴的心中永遠有個地方是他無法開啟的……劍心猛然將目光扯開。
「天冷了,我去升火。」他突兀地道,轉身到爐邊將一根根柴火丟進去,可是她在劍心想轉身隱藏之前,就已看到了那抹苦澀的掙扎。
她心中一痛,卻無法開口,霎時間,兩人陷入一片沉默。
雖然劍心沒有把話說完,她卻已明白他想要的是什麼,正如同他也總是明白她的一樣,他們兩人間的心靈似乎不可思議地相通,只要一個小小的眼神或動作,彼此就能察覺到對方的心情,在這世界上,也許再也找不到第二個人能像劍心一樣了解她了,但,正因為越了解,所以她的隱藏和疏離,反而會傷得他越重。
她閉了閉眼,劍心想要她毫無保留的心,而她……卻給不起。
她能對劍心坦白自己原來是別人的未婚妻嗎?她能承認自己原本是要來取他性命的嗎?也許她可以賭劍心會原諒她,但是這樣的賭注她卻輸不起,她已經背叛了清里,倘若再背叛劍心,看見那原本充滿柔情的雙眸變成冷酷的憎恨,真的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足夠的力量來承受這一切?
所以,還是這樣吧,也許眼前的幸福只是虛假所堆積出來的幻象,但是,只要現實一日尚未來臨,她就可以多擁有一天幸福的時光,即使這種幸福,也只不過是她在自欺欺人也無所謂,她寧願擁有片刻夢幻,而不是一無所有……
日子一天天的過去,在田園的日子仍是同樣的平靜,她和劍心還是過著平凡的夫妻生活,和他人一樣準備迎接新年的來臨,她不知道這樣的日子可以持續到什麼時後,只盼望起碼能有一個詳和的新年。直到那一天,冰冷的現實以一個她從未想到的方式出現,粉碎了這個渺小的願望……
那一天,緣來了。

後記: 本來是不想這麼快就把這篇貼出來的,因為總覺的這篇寫得不甚滿意。但想到上次曾經發生磁片全毀的慘劇,想想還是覺得不要冒險的好......^^;;;;;;

這篇血色14我寫了很久,因為對巴的複雜心情很難抓得準確,在小田園裡的巴是幸福的,但在這幸福之中,是否還攙雜著其他的情緒呢?背叛清里的歉疚,欺騙劍心的歉疚,害怕真相揭發就會毀掉這種幸福日子的恐懼.....
一切一切複雜的心情,交織出了在小田園中的巴,但是----唉唉,要在這麼短的篇章(雖然事實上以我寫的篇幅已經是不短了^^;;;;;;;;)
表達出這麼多複雜的感情實在是不容易,如果只是直接寫著"巴很幸福"就簡單了,但是在我感覺中的巴情感卻應該不是這單純的,她和劍心的感情之所以會動人,應該是還有包含了其他更多,更深的東西,那是在背負著眾多外在壓力,遭逢著時代動亂之時,卻仍然想要去追求幸福的一種執著。這種執著,才是他們之間最動人的地方呀.......就是因為對巴有這麼多種感覺,所以才希望能將這種感覺表現出來,但是看到自己寫出來的東西.....唉,味道還是差太多了,果然文筆還是不足啊~~~~Q_Q;;;;

曾經為了這一篇該如何寫而和許多網友討論過,(在此特別感謝曾被我"騷擾"的天叢雲殿,響殿,和橘殿。尤其是天叢雲,我最後還是沒趕上徵文, 嗚......天叢雲我對不起你....Q_Q;;;;)
雖然寫出來的東西仍然不盡人意,但是我終究還是盡力了,至於心中的想法有沒有傳達給讀者感受到就讓各位網友來決定吧。
"血色寒梅"預計再三回就要結束,不過這三回大概得等到下學期才寫的完了(下學期可以全部寫完嗎?....天吶,希望如此^^::::)
ㄟ.....現在突然發現我好像都是在學期的最後一篇稿子寫後記喔?不管怎樣,我會還是盡量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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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幕
2019-09-22

「長州派蕃士,桂小五郎!」一個屬於孩童的嗓音大叫著。
「以及高杉晉作。」另一個同樣稚嫩的聲音加入,「今天就要取你性命了!」
「出招吧,新撰組組長近藤勇已經在此恭候多時了。」一個較年長的男聲應道:「今晚,愛刀虎徹正渴望著鮮血。」話畢,樹枝互擊的聲音開始「啪啪」地響起。
在屋內準備晚餐的她聽到那陣有模有樣對話,臉上不禁顯出一絲笑意。連著好幾天大雪之後,今天總算稍微放晴,困在屋內好幾天的孩童們好不容易盼到這個解放的日子,全都興奮地跑出來玩耍,其中他們最喜歡來找這位有著紅色頭髮,以及和善笑容的「檢心」大哥哥一起玩遊戲,比較起來,她的孩子緣顯然就差多了,那很少表現情緒的臉孔常讓孩子們覺得索然無趣,雖然她實在是很喜歡小孩子的。
如此不擅於笑的臉孔。她輕嘆了口氣。有時真是討厭這樣的自己。
她將注意力重新擺回眼前的爐子上,小心地攪動一鍋湯,整間屋子內香氣迷漫,顯出一份家的溫暖。也許是因為快過年的關係,雖然天氣寒冷,路人少見,但家家戶戶卻都透著一種歡欣的氣息,處處可見溫暖的火光和騰騰的白煙,看來,他們今年應該真的可以有一個平安的新年好過吧……
她將一盤已經做好的菜先擺上桌,正準備再弄第二道菜時,忽然聽見原本玩耍的聲音卻變成了生氣的叫嚷,她好奇地停下手邊的工作,想看看是怎麼回事,當她來到門外時,只見到劍心正揉揉一個小孩頭上的包,一邊蹙眉看著眼前的人,當她順著劍心目光向前看去時,卻發現那個人,居然是她最意想不到的……弟弟。
「緣?!」她掩口低呼,雙眼也因驚訝而睜大,「真的是你?」
「姐姐!」原本對劍心投去狠狠一瞥的緣,見到了他朝思暮想的姐姐,興奮地衝向前,那強烈敵意的表情頓時化成燦爛的笑容。「太好了,我終於見到姐姐了!」
怎麼可能呢?她從沒告訴過家人自己在那裡,緣怎麼可能找得到她呢?雖然心中震驚,但她仍然努力讓自己表情保持平穩,一側頭,卻看見在旁的劍心正目不轉睛地注視著這一幕,這才想到他也是和自己同樣吃驚,於是她搭著緣的肩,對劍心道:「這是我弟弟,雪代緣。」
原本因見到姐姐而笑著的緣,一面對劍心,臉上又出現明顯的不悅神情。
感受到那敵意的劍心不禁一怔,「原來如此,是弟弟啊。」
他來回打量眼前兩人,沉靜優雅的巴和桀驁不馴的緣形成了強烈的對比,但那同樣深邃的眼眸卻顯出了兩人的確是姐弟。弟弟……從沒聽巴提過她有個弟弟,只是話說回來,她從來也沒提過關於她的任何事情……
他何必在乎呢?不是早已下定決心,絕不詢問她的過去嗎?知道的越多,有時反而是一種殘酷,如果什麼都不知道,起碼還可以保留眼前的幸福,既然如此,為什麼在感覺到巴對他有所保留時,他還會這樣心痛呢?……
劍心閉了閉眼,努力想拋去這種思緒。他伸手想想摸摸緣的頭以表示對他的友好,但那對方那抗拒叛逆的表情卻讓他的手僵在半空中,怎麼回事,他有對這孩子做過什麼嗎,為什麼巴的弟弟會這麼討厭他?
劍心垂下手,放棄與緣親近的嘗試,他抬頭對妻子道:「我想,妳們姐弟好久不見,一定有很多話想談吧,我在這裡陪孩子們玩耍,妳帶他進屋裡去吧。」
她點點頭。領緣進屋後,她停下來,仔細看著眼前的弟弟,然後微微一笑道:「好久不見,你也長大了呢,緣。」她摸摸緣的臉,「雖然有些驚訝,但還是很高興能見面。」
回報她的,是一個洋溢著滿足和快樂的笑容。他來對了,姐姐果然仍和從前一樣,還是對他這麼關心又溫柔,現在只剩下除掉拔刀齋,他和姐姐就可以回到過去的生活了。
「對了,你肚子也餓了吧,稍等一下,晚餐就快好了。」她到爐前一邊攪動著鍋子,一邊詢問家裡的近況,「什麼時後從江戶出發的呢,父親的身子還好吧?」
「我也不知道。」緣搖了搖頭,「自從姐姐離開家之後,我也立即跟著趕往京都來了。」
她呆住了,慢慢地,她放下了手上的木匙,道:「那麼,緣,你現在是在那裡打擾人家呢?」她突然想起另一件更重要的事情,「還有,你又怎麼知道這個地方?我並沒有和誰連絡過啊。」
緣笑道:「即使不用連絡我也知道,因為,我就是那個連絡人呀,姐姐,對拔刀齋下天誅令的時刻終於來臨了。」他仍然笑著,但那笑容中卻含有一絲仇恨的狂氣,令人想不到,一個孩子居然也可以這樣笑得既癲又狂。「他們說明天會在前方的樹林等姐姐,接下來的一切他們就會料理了。」
她全身一僵,「難道……緣,你是……」
「難道那些大叔們沒向姐姐說過嗎?等到時機來臨時,他們將會派人和姐姐連絡啊。」
她的回憶飄到許久以前那個染血的夜晚,一個神色陰沉的老人曾經對她說道:「我要妳去接近拔刀齋,找出他的弱點……等到時機成熟後,便會派人和妳連絡……」
這些日子以來,她從沒接過那群人的消息,雖然知道這個日子總有一天會來臨,但是,有好多次,她也在心中悄悄盼望,這麼久沒人出現,也許他們已經忘記她,忘記當初那個陰險的任物了,如今才知道,她只是在癡心妄想,他們不但還記得她,甚至連她的弟弟都要一起拖下水……
「所以,姐姐,一起走吧!」緣熱烈地對她伸出手,「我們的任務已經完成,接著只要等待大叔他們結束拔刀齋的生命,一切就結束了。」
聽到弟弟這樣毫不在乎地說出結束別人生命的話,她的心中卻有一陣憤怒慢慢湧上心頭,為什麼?為什麼?這種事有她一個人來承擔就夠了,為什麼還要把緣牽扯進來?一個孩子是不該接觸這種黑暗的,闇乃武他們為什麼還要這樣做?
「緣,」慢慢地,她抬起頭,冷靜地道:「請你回江戶去吧。」
緣一愕,原本熱切伸出的手凍結在半空中,「什麼?」
「你是雪代家的長子,不應該被這種事情弄髒手,回去江戶,別再插手了。」
「管他家族怎麼樣,我在乎的只有姐姐而已!」緣不敢相信姐姐居然是這種反應,不,不,一定是有那裡弄錯了,姐姐不可能這樣的。他不死心地懇求著,「姐姐,我們走吧!」
她搖了搖頭,仍是同樣淡淡的口吻,「不,我不走。」
緣徹底呆住了,熱烈地請求,換來的竟是這樣冷淡的回答,這是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的反應,他雙拳握緊,身體也一陣陣地顫抖,半晌,他終於忍不住爆發了出來。
「為什麼,為什麼?」他大喊,「為什麼要坦護他,為什麼不和我一起走?那傢伙不是姐姐的敵人嗎?那個奪走了姐姐的幸福,和姐姐有著最深切仇恨的敵人呀!」
一句句激烈的話語,震得她幾乎抵擋不住,她臉色慘白,身體也不禁一陣搖晃。是呀,他是和我有著深切仇恨的敵人呀,自己接近他的目的,不正是想要為清里報仇嗎?她已經欠清里太多,為他報仇是她唯一能做的事了。她想提醒自己回想接清里死亡消息時的那種傷痛,可是想起的,卻是被劍心擁抱時所感覺到的呵護與溫柔;她努力告訴自己劍心正是那個殺害清里的無情殺手,可是在腦中浮現的,卻是一個孤獨又掙扎的背影,在水盆前拼命地想洗去手上的血腥。也許,早在那座夕陽映照的橋上,她就已經做出抉擇了……
她閉了閉眼,低聲說了句像在對緣,卻更像在對清里說的低語:
「對不起。」
緣震住了,對不起,對不起?這是什麼意思?為什麼姐姐會突然說出這句話,他的心中升起了一種不祥的預感,難道姐姐她……不,不可能,這是不可能的!
他急急地問:「拔刀齋是個殺人無數的劊子手,這麼冰清玉潔的姐姐,不可能會想要待在這種雙手染滿血腥的男人身邊的,是吧?是吧?」話到最後,緣的語氣簡直已經像在懇求。
冰清玉潔……是嗎?這就是她給別人的感覺嗎?清里也曾說她像一朵淡雅沉靜的白梅,在人群中遠離塵世地獨然而立,但……真的是她太過冷漠疏離嗎?她總是不敢讓自己接近別人,害怕太多的在乎只會帶來更多的傷害,可是,在她內心深處卻又有某個角落,渴望著能有一雙強壯的手臂可以將她緊緊擁緊,渴望能有一個胸膛可以讓她盡情哭泣,而在這世界上,只有一個人曾給她溫暖的擁抱,曾叫她哭出心裡的所有哀傷……
一片濛濛的霧氣悄悄地矇上她的眼眶,她抬起頭,輕輕地開了口:
「你錯了,緣,我並沒有你說的這麼美好,我只是一個平凡的女人,有著最平凡的願望,我想要愛人,也想要……被愛。」
緣猛然一震,無法相信他所聽到的話,他不敢致信地看著姐姐,看到她眼中漾著寶石般的淚光,嘴角卻揚起一抹淺淺的微笑,她的表情溫柔而夢幻,整個人也好像都在發著光,從來沒有見過如此美麗的姐姐,而她的美麗卻全都是因為那個人……緣的胸口急速起伏,腳步也不停地往後退,到最後,他終於忍不住迸出一聲激烈地狂喊,然後轉身往大門衝去。
「啊?緣,你要去那裡?」恰好來到門口的劍心被他撞了滿懷,他扶住緣的身子,「晚飯快好了,你何不——」話還沒說完,緣臉上那強烈的恨意卻截去了剩下的語句。
「是你,是你,你搶走了我的姐姐,你搶走了原本只屬於我的姐姐……」他狠狠地瞪著面前的男人,眼中的淚水,是怨恨,是挫折,是不甘心,從有記憶起就陪在他身邊的姐姐,一直呵護他、照顧他的姐姐,做什麼事總是第一個想到他的姐姐……他的世界中唯一最重要的就只有姐姐,可是這個男人卻將他僅有的一切給搶走了,緣咬著牙,從齒縫中一個字一個字地道:「如果……你不存在就好了……如果你永遠都不存在就好了!」他大喊著,用力推開劍心,踉蹌地奔了出去。
劍心愕然地看著緣離去的背影,轉頭望向屋內,卻只見她一動也不動地站在那裡,臉上表情仍然和以往一樣不見多少波瀾,他疑惑地問:「發生什麼事了嗎?」
她搖了搖頭,「緣他……他要回江戶去了。」
「江戶嗎?……」劍心低應著,又是另一個屬於巴過去的名詞,和緣一樣,那又是另外一個他所不知道的過去……
看到劍心表情的她,沉默了好半晌,良久,她才像下定什麼決心似地,開口說道:「從來沒有說過我的過去,你也會想知道我是個怎樣的人吧,也許今天是個好機會,我們……就來談談吧。」
劍心僵立著,掙扎於巴終於願意敞開自己的欣喜與不知那真相為何的害怕之中,無法決定自己該留還是該走,最後,想了解她的渴望終於戰勝了一切。
於是,一段對兩人有重大影響的談話,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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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幕
2019-09-22

雪,又開始緩緩飄起。
一片片,一片片,在凍藍色的夜空下,旋轉紛飛,漫天飄零,飄進屋裡,也飄進心裡,化成晶瑩的淚水,一滴滴,一滴滴,清冷冰涼,沁寒入心。
雪的淚,在為誰哭泣?……
關上窗子,劍心輕輕嘆息。
回頭看著屋中的妻子,只見她微低著頭,優雅沉靜,一身素白,火光無法為她蒼白的臉色添上紅潤,只有深邃幽黑的眼眸映著爐火,成為雪白中的唯一顏色。
等待的氣氛在兩人之間流過,慢慢地,她終於開了口。
「就像先前所說的,我的家鄉在江戶。」低低的話語,卻足以打破心湖的平靜,「我家是御家人,雖然家境不富裕,但仍足以自給自足,一家人過著平靜安祥的日子。」
劍心沒有任何動作,只是靜靜聽著。
「父親是個非常溫柔的人,不論對誰都很和善,母親也是同樣的慈愛,但是,卻因病弱時產下了緣,在臨終前將緣托付給我後,就去逝了。」
那麼年幼的自己。她閉了閉眼。還來不及享受母親的溫暖,就已背起了養育弟弟的重擔……
「緣沒有見過母親,對我卻有很深的依賴,對他來說,我不但是姐姐,也是母親,他是個可愛的弟弟,只是,那激烈的性格有時卻使人傷腦筋,在我先前的婚事決定時,緣更是一直使性賭氣,讓我和未婚夫都覺得很困擾。」
劍心一僵,胸口彷彿受到重重一擊。
未婚夫?她和別人訂過婚?想到自己的妻子曾經屬於另外一個男人,眾多複雜的情緒頓時齊湧上心頭,是訝異,是震驚,以及一些不知名的,又酸又苦的感覺,在那一瞬間,他幾乎想叫她別再繼續說下去,卻發現自己的嘴又乾澀得開不了口。
「對方是我幼年的青梅竹馬,同時也御家人中的次男,和父親相似,是個文武雙全又溫柔的男子,同時也非常努力,因為一直喜歡他這一點,所以當他選擇我時,心裡真的非常高興。」
平靜的語氣,宛如在述說別人的故事,只有那在衣擺漸握漸緊的雙手,才洩露出了真正的情緒。
「雖然如此,那時的我卻什麼也沒說,只是眼睛睜大著,如此不擅於笑的個性,連我都討厭自己,說不定,我連一點幸福的感覺也沒傳給他……」
抓住衣擺的手,越握越緊,越握越緊……
「然後,他告訴我,身為御家人的次男,是無法給我幸福的,至少也要成為一位人人稱讚的武士,於是,他啟程來到京都,加入了見迴組,但是,最後卻成了回不來的人……」
終於再也壓抑不住胸中翻騰的情緒,雙肩開始微微顫抖。她彷彿看到清里的臉孔又浮現在她眼前,意氣風發地對她說:「巴,我要前往京都去參加見迴組,那裡現在正需要人來鏟除維新派的叛亂份子,正是我表現的大好機會,等我出人頭地,就可以給妳過好日子了……」
但是,她沒有等到他成功歸來的消息,所盼到的,只有一具染血冰冷的屍體……
「在我所不了解的地方,他死了,原本該有的幸福,也隨著他一起消失散去……」雙肩顫抖地越來越烈,淚水也開始聚在眼眶,「可是,這說不定是我的錯,明明不想讓他走,明明想求他留下來,卻怎樣也開不了口,如果那時有坦白自己的心意,也許他就不會走了,可是我沒有,我沒有開口,而他……就再也沒有回來……」
「巴!」劍心上前環住她顫抖的雙肩,原本的震驚早已變成滿心的疼惜。是他的錯,他不該要求巴將過去說出來,她一定是感覺到他的情緒,所以才決定向他坦白一切,明知道每個人都有不願提及的往事,他卻因為自己的私心來要求巴挖出她心中的傷痛。劍心從來沒有像現在一樣如此的痛恨自己。
「無法原諒這樣的自己,所以我也來到了京都,雖然已經沒有辦法法挽回他的生命,可是,如果不做些什麼,也許有一天,就會逼瘋了自己……」
然後,就開始殺死你的計畫……
她可以說嗎?她可以說嗎?如果她說出口,這雙安慰她的雙手會不會也隨之遠離?她試著開口,卻發現她怎樣也說不出來,不,她做不到,她已經失去過太多,沒有辦法再失去他了……
感覺到她無助的掙扎,劍心更加擁住她柔弱的身軀,心疼地低喃:「夠了,巴,別再說了,已經夠了。」
她抓緊劍心的手臂,似乎害怕如果不這樣做就會被溺斃,滿心的傷痛已經無法再壓抑下去,潰堤的淚水終於滾滾而下,第一次,她完全放開了自己的情緒,在一個人的懷中盡情地哭泣。
「從來沒有要求過什麼,只是希望所愛的人可以陪伴在身邊,可是,不論我再怎樣盼望,身邊的人總是會一個個離我而去,我喚不回母親的死,也阻止不了未婚夫的消逝,到最後,我甚至什麼都不敢求了,只希望能有一隻小小的狗能陪伴在我身邊就好,可是,即使是這麼一個小小的願望,到最後仍然還是……」剩下的句子,已經消逝在哽咽的淚水之中。
「巴,喔,天吶,巴……」那破碎的話語讓劍心的心也跟著扭絞緊縮,他緊緊抱住那顫抖的身軀,多想將她所有的悲傷全部納入懷裡,別再讓她的肩頭承受這麼大的重擔了。那隻狗……他一直知道那隻小狗對她有很大的意義,卻想不到那背後竟藏有這麼深的悲哀,她始終用一副冷淡疏離的面具在隱藏自己,其實心中卻傷得比誰都要深啊……
滾燙的淚水在他胸口不斷落下,每一滴全都刺進他心裡,不自覺地,他一手支起她的臉,開始溫柔而緩慢地吻去她的淚珠,他的唇沿著她淚水滑過的地方向下遊移,想要抹去那所有傷痛的痕跡,他吻著她的眼角、吻著她的臉頰、吻著她的鼻尖……最後,來到她柔軟冰涼的唇上。
她閉上了雙眼,絲毫沒有抵抗,他的唇滾燙而灼熱,像強烈的火燄陣陣傳入她心中,替她淒冷的心帶來溫暖,她輕顫著,在他有力的懷中,意識開始變的模糊而迷亂了,體溫隨著他紊亂的氣息而逐漸升高,環在她腰上的手也隨著發燙的肌膚而越縮越緊,是的,抱緊我吧,抱緊我吧!她在心中吶喊著,請你緊緊地抱住我,永遠不要放開我吧!不要再將我丟在孤獨和絕望中了。
皎潔的月光映入房內,將兩人的身軀染上閃亮的銀光,清冷的夜風從窗外吹入,卻讓彼此的體溫更顯得清晰,雙手互相探索著,想要記下這種溫暖的感覺,他孤單的靈魂渴望被包圍,她空虛的心靈渴望被充滿,彼此都是對方殘缺的圓,直到現在才找到完整的另一半。報復不重要了,仇恨不重要了,痛苦不重要了,悲傷不重要了,如果這一切只是場夢,就讓他們擁有這短暫的夢吧,現實太冰冷,生活太殘酷,就那麼一次,就那麼一次,讓他們能擁有一點點幸福的感覺,讓他們能知道什麼叫天堂吧!
那是燃盡生命所追求的地方……
風,漸漸停了,月,也漸漸沉了,大地似乎已慢慢入睡,留下一片沉靜與安祥,屋內點著一盆爐火,暈黃的燈光為屋內添上一抹溫暖。床上的兩人靜靜相擁著,規律的心跳彼此緊密貼合,微溼的頭髮交織散落在床上。她偎在劍心胸前,握起一把頭髮,看到她黑色的長髮與他紅色的髮絲互相交纏,她凝視著那綺麗的色彩,第一次發現,紅色與黑色竟也能如此相融……
「在想什麼?」劍心在她耳邊輕聲地問。
「沒什麼。」她的嘴邊揚起一抹若有似無的微笑,「只是突然明白,為什麼人家說夫妻是結髮一輩子。」
「結髮一輩子嗎?……」劍心低喃。一輩子,這對他原本是多麼遙遠的名詞,自從成為千人斬之後,他再也不曾去夢想自己的未來,今天殺人也許明天就會被殺,他沒有什麼可以失去,也沒有什麼可以在乎,未來對他根本沒有任何意義,但是,現在已經不同了,他有一個家,有一個妻子,它們全都一輩子屬於他……
他不孤單,他有未來。
劍心緊緊地抱住妻子,心中暗暗發誓,他一定會好好守護這一切,絕不會讓任何人來傷害,絕不會……絕不會……
「一年多前,」撫著胸前那柔順的青絲烏絹,靜靜地,他開了口,述說過去的自己,「因為想要用自己的手來守護這個國家人民的幸福,和師父大吵一架後,跑下山來,為了終止動亂,於是加入了長州派,成為殺手拔刀齋。」
劍心想起了和師父的那次爭吵,在山崖前,在瀑布邊,師父嚴厲地禁止自己下山。曾經非常不諒解師父有這麼高的武藝,為何卻不願出來幫助人民,但是,在接觸現實之後,他才明白,錯的其實是自己……
「原以為飛天御劍流可以完成救世的理想,可是後來才發現自己實在太天真,這個世界並沒有因為我揮劍而轉變,人民還是生活在亂世的痛苦之中,但是我的心,卻已隨著滿手的血腥,而變得越來越黑暗……」
劍心閉了閉眼。黑夜下,陰風裡,刀光血影,又一條生命被他奪去,卻不知自己已經是在為何而殺……
「直到和妳相遇的那一刻起。」
清雅的白梅香,穿過冰冷黑暗,抹去心中血腥……
「妳的一個質問,撥開了我胸口的迷霧,讓我已經接近瘋狂的心,可以再回到原本的正途,和妳在田園共同生活的這半年裡,我終於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了。」
他執起她的手,看著自己的修長手指與她的纖纖柔荑相互交握。這麼纖細的手,卻是支撐他的最大力量。
「每一個人都有不同的幸福形式,就算飛天御劍流再高強,也不可能單憑一己之力就能改變世界,更何況將所有人的幸福一肩挑起,只是當初自己不切實際的夢想罷了,因此能夠做到的只有一點,那就是守護身邊所有人的幸福。」
劍心將她的手握的更緊了。
「我想,在新時代來臨之前,殺手的日子可能還是要繼續下去吧,只是從今以後,想做的不是什麼人該殺,而是要尋找怎樣去保護別人的方法,同時為自己奪去別人幸福的罪,尋找一條贖罪之路。」
說著,他輕喚了她的名字。
「巴?」
「嗯?」
劍心勾起她的下巴,直直地望入她眼底。
「過去妳曾經失去過的幸福,這一次,就讓我來守護吧!」
她深深地凝視著他,那清亮的眼眸中寫著堅定與承諾,他的手仍然與她緊緊相握,他的笑容充滿自信與溫柔……漸漸地,她的臉上浮現一抹甜美動人的微笑。
「好。」
比過去曾有的任何笑容都燦爛……
在這一刻,她終於能感覺到,什麼是幸福……


黎明初現,風雪已息,金色的陽光灑遍大地。
她合上日記本,將毛筆輕輕放下。換上雪白的和服,紫色披肩一展,撩起長髮,耳後輕點,霎時間,滿室清雅梅香。來到床前,仔細地看著床上熟睡的人影,昔日逼人的殺氣已不復見,剩下的,只有寧靜與安祥……
這是個奪走我幸福的人,也是給我幸福的人。
悄悄地,她抽出腰中懷刀,割下一束烏黑的頭髮。
雖然他殺人,但是從今以後,他一定會保護更多的人,所以,他不能死在這裡……
將髮束輕輕放在他枕邊,與他散落在旁紅色頭髮相映。
夫妻是結髮一輩子……
這是她的選擇,她不後悔。
來到門邊,再度轉頭,對他投下最後深情的一瞥。
如果還能再相見,希望能告訴你一句從未說出口的話語。
我愛你……
掩上木門,黎明的曙光被阻斷了。
一個雪白纖細的身影,在長長陌路上,漸行漸遠,終於消失在天地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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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幕
2019-09-22

森林之外,盡是一片無垠的白。
白的純淨,白的無瑕,白的悠遠,彷彿是上蒼想用這一片片的輕柔雪白,將大地被人類蹂躪出的血污焦土全部掩埋覆蓋,讓這片受創已深的土地,別再烙著連綿戰火的印記,重新還它被初造時的潔淨美好。
森林之內,卻盡是一片昏暗陰沉。
昏暗得令人沉重,陰沉得使人窒息,光明潔淨不屬於這裡,只有幽黑昏暗才是它的最佳外衣。冷風呼號,巨林森立,在這片宛若可以吞噬一切的森林中,卻有一抹纖細白影在此昂然佇立,她來到一座小屋前,推開那一直等待著她的門,冷靜地面對眼前的人。
「妳終於來了。」那精壯的老人抬起頭來對她說道,那銳利的目光一如當年他們第一次在京都見面時。
「在這之前,我有個問題。」她直視著對方,「為何把緣也牽涉進來?」
「我們並沒有去找他,而是那小子在街上到處問姐姐的消息,我們才將他帶過來的。」
「即便如此,也不該讓緣參與此事,他只是一個孩子,根本不該接觸這樣的事!」她雙擺緊握,想要逼問出老人的一點……一點什麼?歉疚嗎?她不知道,她只希望能再多一點機會,即使只有萬分之一,也希望能夠改變最終的結果。
「這樣總比讓他因隨意亂闖而出事好,不是嗎?」老人語調隱含嘲弄,好像看透了她為了拖延那最後一刻所做的無謂掙扎。「既然妳已問完了問題,現在該輪到我了,拔刀齋的弱點是什麼?」
她頓時沉默,沒有答腔。
「怎麼,與他相處一年,難道妳要跟我們說不知道?」
一年,他們真的已經相處一年了嗎?過去的回憶一幕幕浮上她心頭。這麼多的愛恨,這麼多的糾葛,這麼多的掙扎,強烈的情感在兩人之間洶湧衝擊,到最後卻已迷亂地什麼也分不清,只想將對方緊緊地擁抱在懷裡,讓彼此都成為對方的一部份,永遠不分離……
她閉了閉眼。明知道這是一種罪惡,明知這狂蕩的火燄同時燃燒著甜美與痛苦,她還是心甘情願地投了進去,即使讓自己焚燒殆盡也在所不惜,也許,早在初見他的那一刻起,就已經決定了她的命運吧。
那注定絕望的命運……
「說啊,他的弱點倒底是什麼?」
「他的弱點是——」
她清楚地知道那會讓他們兩人一起毀滅的答案:身為殺手多餘的善良。
「他睡著的時後。」她如此道:「每個人在熟睡時防禦力都是最低的,即使是拔刀齋也不例外。」她一邊說著,一邊卻想起當日他在夢中驚醒,一瞬間便以劍抵在她頸邊的情形。
「是嗎?他熟睡的時後嗎?……」老人應著,眼光卻若有所思地上下打量著她,「還有一件事,拔刀齋是否愛上了妳?」
她一怔,臉上微微紅了紅,但聲音仍是同樣鎮定,「為何如此問,這和拔刀齋的弱點沒關係吧?」
「當然有關係,如果他愛上了妳,必定會追到這裡來,我們對這裡瞭若指掌,如果在此開戰,我們便勝券在握了。」老人眼中出現一絲冷酷的神色,「我想他現在應該已經接到消息,正氣得面紅耳赤吧。」
她一僵,老人的話慢慢滲入她的腦中,她突然明白了這些話所代表的意思,一股寒意開始慢慢爬上她背脊。
「難道……難道你們要我去找出拔刀齋的弱點只是個幌子,真正的目的是……要我成為他的弱點?」
「比起尋找未必存在的弱點,還不如由我們自己替他製造一個比較實際,我說過,不管拔刀齋再怎麼厲害,他畢竟是個男人,而男人最的弱點,就是女人。」老人嘴邊浮現一抹冷酷的微笑,「多虧妳,我們現在已經達到目的了。」
她一震,全身猶如墮入冰窖之中,讓她劇烈地瑟縮顫抖。天啊,她原本是想救他的,沒想到卻成了推他入地獄的最大兇手,天啊!……
在絕望之中,她悄悄握住藏在腰中的匕首。是她的錯,是她害了劍心,即使是一個也好,起碼她要替他減少一個敵人。她抽出匕首,朝老人直刺而去!
「碰!」一直注意著她的老人早就看出了她的意圖,在她飛撲過來的同時也一拳擊出,將她連人帶匕首一起擊倒在地,透著寒光的匕首滾落一旁,鏘啷一聲在這充滿凝肅的屋內,更添上讓人凍結的聲響。老人由高處看著倒地的她,以一種不帶情緒的聲音評論道:「看樣子妳似乎對拔刀齋產生感情了,剛才說什麼熟睡時是他的弱點大概也是假的吧,這也難怪,女人畢竟是比較容易感情用事的。」
聽到對方如此冷酷的言語,她卻昏眩地什麼也沒辦法做,掉在眼前的匕首看起來是如此接近,但她卻清楚知道那距離其實有多麼遙遠,她突然好恨自己是個女人,好恨自己如此地沒有用,她不但救不了劍心,卻反而害了他,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她總是阻止不了眼前的悲劇,為什麼她總是只能眼睜睜看著摯愛的一切在眼前消逝,卻什麼都無能為力……
她掙扎起身,慢慢地轉過頭,面對老人居高臨下的盯視,她一字一字地咬牙道:「你好卑鄙,你為了要達到自己的目的,卻用這樣欺騙的手法去操縱別人成為你的玩偶!」
「我卑鄙?也許吧,只要能夠除掉這些破壞國家安定的維新叛賊,任何事情我都會去做的。妳不也是如此嗎?」老人眼中露出嘲諷的神色,「妳不也是為了要殺掉拔刀齋,所以才故意接近他的嗎?我們兩人做的是同樣的事啊。」
「我不……」她直覺地就想否認,可是卻在他的眼光之下畏縮,那似揚未揚的唇角,彷彿在嘲笑著她那不敢承認事實的虛偽,逼得她無所遁形,更逼得她沒辦法再逃避自己內心譴責的聲音。老人說的沒錯,他們兩人做的是同樣的事,她也欺騙了劍心,當初她根本是懷著報仇的想法才來接近他的,雖然那股恨意後來已漸漸消失,但她卻仍然繼續欺騙著他,不敢對他說出自己真正的身份,只因為她害怕會失去那份溫暖的微笑與擁抱,所以用這欺瞞的手段,來成全她自己的自私……
彷彿想抹去自己內心譴責聲音似的,她急急地開口:「但——但我只是沒將事實說出來而已,並不是想傷害他呀。」
老人雙眉一挑,「妳不想傷他?巴姑娘,我沒聽錯吧,拔刀齋可是殺害妳未婚夫的仇人啊,或者妳已經忘記清里是怎麼死的了?」
她全身一僵,跌坐在地,老人的話如一把利箭刺進她心中,震得她答不出話來。
往事浮現在心中,她清楚地記得在那黑暗陰沉的夜裡,她看見清里全身染血地躺在她面前,臉色灰白,了無生氣,睜大的眼睛寫著滿滿的絕望與不甘心,交錯縱橫的血痕在他身上畫出猙獰的圖案,低垂無力的頸部捅著一道腥紅深厲的傷口,那殘酷的刀痕不但摧毀了清里的生命,也同時摧毀了她的幸福……
而這一切,全都是那個叫緋村拔刀齋的人所造成的!
「可是……劍心並不是有意想要殺害清里的,他並非一個殘忍的殺手,只是為了想結束這個亂世,所以才逼自己去做著違背自己本性的事……」她虛弱地開口,那無力的語調不知是想要說服對方還是說服她自己。
「是嗎?那麼被他殺死的清里,還有其它許許多多守護著京都的同伴,就活該要死在拔刀齋的刀下嗎?他想要結束亂世,就要用眾多無辜人們的生命做代價嗎?」老人目光嚴厲,原本毫無變化的表情第一次顯出了激動之色,「說什麼要拯救日本!這群人根本是在打著救國之名行著叛亂之實,他們在整個國家引起戰爭,還號稱自己是什麼維新志士,其實他們才是真正毀滅日本的原兇!」
她看著眼前的老人,同樣激動的語調,她也曾在吉野太太身上聽到,吉野太太也曾經同樣激動地握住她的手,發誓一定要反抗德川幕府,劍心也說他是為了要結束動亂所以才會成為殺手,為什麼同樣懷著救世的願望,卻反而會彼此殘殺?為什麼都說要保護這個國家,卻總是一次次讓這塊土地戰爭流血?她不明白,她真的不明白,為什麼和平安定的生活竟要以無數人命來做代價,而她卻連拒絕這種選擇的權力都沒有……
「清里也說要來京都消滅反叛份子,他笑著說要在那裡努力奮鬥,讓我將來能有好日子過——」她閉了閉眼,緊緊環住自己顫抖的肩,「可是,他死了,沒有實現他的夢想,反而死在遙遠的異鄉,我並不需要什麼好日子呀,只要能與他一同平安渡過一輩子,我就已經感到莫大滿足,為什麼清里卻一定要堅持到京都去,不但沒有為我帶來幸福,反而還讓我失去了幸福……」
「如果沒有一個安定的國家,妳想要的幸福也不會存在的。」老人開口,彷彿是驚覺自己的失態,方才激動的神色很快又恢復成鎮定。遠方傳來轟隆聲響,他向窗外看了一眼,然後又繼續道:「在亂世之中,個人的幸福就成了一種奢望,戰火隨時會漫延到眼前,昨天還過著平靜的日子,今天也許就死在別人的刀下,因此男人才會拿起武器,為了保護自己所愛的女人,所以也要保護自己的國家。這,就是男人愛女人的方式。」
她僵住了。曾經,她覺得清里不了解她的心,所以才會想到京都去追求她並不想要的榮華富貴,如今她才知道,他是為了要達成自己的願望而去的,可是她不但無法體會這份心意,甚至連替他報仇也做不到……
她顫抖得更劇烈了。天啊!她是個什麼樣的女人啊?!天啊~~~~~~
她從沒一刻像這樣深深地恨過自己。
看著地上幾乎快濱臨崩潰的女子,老人眼中也閃過一絲難以查覺的憐憫,他撿起地上的匕首,來到門邊,臨走前,他轉過身來對她說道:「我的部下已經犧牲自己形成結界,讓拔刀齋身受重傷,身為首領的我唯一能回報他們的方法,就是除掉拔刀齋的生命,如果妳還在乎清里,就在屋裡好好待著,看著我為清里還有其它犧牲的眾多部下報仇吧。」
她沒有移動,也沒有答腔,自責和愧疚結成了一張巨大無比的網,它們鎖住她全身,纏得她無法動彈也無力掙扎。你會恨我吧?清里,你會恨我吧?她緊緊地閉上雙眼。身為一個男人的未婚妻,卻投向另一個男人的懷中。清里為她犧牲了這麼多,她卻什麼也沒有為他做,說什麼要為他報仇,其實只是想要替自己沒能阻止他來京都的愧疚找到宣洩的藉口,到最後,她不但連仇都沒報,反而還愛上了殺他的仇人……
淚水一滴滴地滑下眼眶,滾燙的淚水滑到了胸口,將心也燒灼得發痛。為什麼?為什麼?她只是想要擁有一份單純的幸福,希望能夠愛一個人,也希望有人能愛她,只是一個渺小的願望,卻傷害了這麼多人,她辜負了清里,也欺騙了劍心,害得兩人全因她而犧牲生命,只是想要一份永恆的情感,卻竟是……如此地困難,難道……在亂世之中,想要擁有一點小小的幸福,真的只能是一種奢望嗎?
這麼悲哀的人生,活著……究竟是為了什麼呢?……
她無力地倒在地上,不知道時間的流逝,也不知道周遭的變化。意識飄蕩在無盡的黑暗中,倘若破碎的心也能跟著淚水一起流乾,是不是就可以不再感覺那麼多的痛?好想將自己埋到一個遠遠的角落,再也不要去面對一切傷痛別離,可是周遭的世界卻仍然不肯放過她,一陣激烈的刀聲劍響仍然固執地敲進了她渾沌的腦中,她慢慢地睜開眼,刀劍聲……難道……是劍心來了?
她掙扎起身,來到門邊,看見劍心站在雪地上,胸口因激烈的打鬥而劇烈喘息,疲憊的身軀顯得搖搖欲墜,傷口上的血也已在周圍染成一灘血紅,可是他仍然緊握長劍面對著眼前的敵人,冰冷的眼神中沒有絲毫的退縮,即便敵人又在他身上劃下了重重傷口,但劍心卻還是持劍挺立,口中只重覆著同樣的一句話:
「將巴還來!」
如此地強而有力,如此地雷霆萬鈞,所有的深情,全部濃縮成那四個字:
將巴還來!
她昏眩了,想起曾經有一個人也是同樣地滿身是血,渾身是傷,只因為要守護她的幸福,最後卻成了一具冰冷的屍體……就在這時,另一個聲音在旁響起:「……如果妳還在乎清里,就好好待著,看著我為清里報仇吧……」
她緊緊地抓住門框,緊得連指縫間都滲出了血絲,只要在這裡看著劍心被老人殺死,清里的仇就可以報了,所有的自責和歉疚也可以結束,只要看著他被殺就好了……她不斷這樣告訴自己,可是腦中卻浮起了他站在水盆邊,用力清洗自己的雙手到近乎在自我折磨;在她悲痛逾恆的時後,緊緊地擁抱著不肯讓她走;以及那在她耳畔許下的,既堅定又溫柔的承諾:「過去妳曾經失去的幸福,這一次,就讓我來守護吧!……」
不!她不能讓他死!她不能,她不能!
所有紛亂的思緒全都化成同樣的聲音,在老人即將用手上的匕首對劍心砍下致命一擊時,她的身體立刻有了自己的反應,一抹纖細白影擋入了刀光劍影之中,她以身體成盾牌,在劍心的長劍透過她身子刺穿老人時,也擋住了老人對劍心的攻擊,霎時間,寒光、白衣、紫幔、鮮血,交錯縱橫,迸射激發,在這片無垠的雪地上,交織出一片詭麗奇異的圖案。
「妳……」似乎無法相信眼前的景像,老人驚愕地睜大眼,轟然倒地,臨死前,眼中仍是充滿著不解與不甘。在飛濺的雪花當中,銀色的匕首鬆落,彷彿承受了某種無形意志,在劍心的臉上,劃出了那命運交錯的——
十——字——傷。
時間似乎在瞬間靜止,凝結成一個永不醒來的惡夢,劍心僵立著,懷疑自己所看到的景像,不,巴不可能會在這裡,不可能,不可能的!可是在他手中的重量是如此真實,在他身邊繚繞的白梅香是如此清晰,如果是夢,為什麼又會真實清晰到像利刃刺入他的心?劍心顫抖地將妻子納入懷中,忍不住痛喊出聲:
「巴!~~」
淚,早已在不知不覺中,伴著十字傷的鮮血,滴滴落下,落到了她清麗的臉龐。
她伸出手,輕輕觸碰那傷口,殷紅的鮮血不斷滲出,將她的指尖也染成一片血紅,在濛濛的淚霧之中,她看到了清里的身影,帶著深刻的痛楚與哀傷,幽幽消失在無垠天際中,彷彿已拒絕再看到眼前兩人相擁的景像。
這是你的答案嗎?清里。她看著自己染血的指尖,殷紅得一如當初染遍清里的血。這是你對於我這個背叛的未婚妻,所唯一能做的無言抗議嗎?
她緊緊地閉上眼。對不起,清里,對不起,對你的情,今生今世我已還不清,那麼,就讓我用我的生命,來補償你吧……
「為什麼?巴,為什麼要救我?該死的是我這個雙手沾滿血腥的人呀!為什麼要這麼傻?巴……」劍心緊緊地抱住她,餘下的話語,已在哽咽之中破碎。
「別哭……劍心,請你別哭……這樣……已經很好了……」
她捧住劍心的臉,替他拭去淚水,帶著無比的溫柔,緩緩地撫過了他的眉,他的鼻,他的唇,想要用這僅餘的時間,將這深愛的臉龐牢牢記下,這麼完整,這麼清晰,這一次,她終於可以阻止所愛的人在眼前消逝了……
沒有後悔,沒有遺憾。
帶著一抹淺淺微笑,悄悄地,她閉上了眼睛,在平靜的容顏之中,只有在長長的睫毛上,隱隱閃著晶瑩的淚光。
我愛你……
那最後終究是一句來不及說出話語……
劍心呆立,隨著懷中逐漸冰冷的身軀,也顫抖得更加劇烈,過了半晌,終於忍不住仰首喊出了一句撼天狂喊:
「巴!~~~~~~」
那是碎心裂肺的痛苦激狂,是棄絕於天地間的亙古絕望……

雪,落下了……


雪色寒梅,凋零在一片血色之中,在茫茫的天地之間,留下無盡了的嘆息……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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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血色寒梅」終於寫完了。

凌晨四點半,我在電腦桌前打下最後一個字。看著眼前完成的稿子,在鬆了口氣之餘,竟還有些悵然若失的感覺,從今以後,我也要和陪伴了我兩年的劍心與巴告別了。

我想寫作的人可能都有些瘋狂,如果不是,為什麼總會殫思竭慮,不知拔光了幾根頭髮,拼命想著該如何才能用文字將自己心中的感覺表達出來,或者是半夜三更發神經似地突然從床上跳起疾筆振書,只為了想要趕快把剛剛突來的靈感給記下來。而我說不定是那瘋狂當中最瘋的一個,明知道自己能力不足,明知道自己文筆不夠,明知道在許多前人的優秀作品中要再寫出其它新意是千難萬難,但卻因為對劍巴之間的感動,還是傻傻地投了進去,有句話或許很可以拿來形容這種情況:「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自己挖坑來讓自己跳。」

想到這裡,連自個兒都忍不住會苦笑起來。

「血色寒梅」是我至今用過最多心力去寫的作品,劍心在殺與不殺之間的激狂掙扎,巴在恨與不恨之間的愁腸百轉,亂世中的無奈,戰爭下的悲哀,每一絲感情,我都很努力地希望能將它們揣摩出來,有時真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不然為什麼要一遍遍地去向自己的心臟極限挑戰,在自己的感情經歷都太青澀的情況下,還想去挖出那無限狂烈的情感,然後在寫到劍巴的悲哀之處時自己也在電腦桌前哭得像個傻瓜。或許這正是創作的魅力所在,它可以讓你自己當導演,也可以讓你自己當演員,讓你在最平凡無奇的生活中,也能有機會去經歷最不平凡的情感。

雖是這樣,在寫作的過程當中總難免會遇到一些打擊,對自己的信心不足恐怕是其中最大的阻礙之一,雖然我已經很努力地希望能將自己的感覺表達出來,可是在事後審稿中卻常常覺得所寫出來的東西和想要的感覺還差上一大截,在這時真會恨起自己為什麼沒有蘇軾李白的文采天賦,人家隨筆幾句就可以將天下最靈動的神采給勾勒出來,可我滿篇字句寫出來的東西看著卻仍然是破碎不堪。這種情況大概在寫最後一幕時最糟糕,原本血色寒梅是為了想補足和月漫畫中不足的部份而寫的,可是在追憶篇的OVA出來之後,所有不足的地方OVA都已經表達得淋漓盡致,甚至連我所做不到的地方也都表現了出來,既然這樣,那我再寫下去還有什麼意義呢?

這念頭曾讓我非常沮喪,有一度還想著乾脆封筆不寫算了,免得寫到最後還讓看過OVA的人看了覺得笑話,也因此才會有整整一年不敢動筆。可是最後想著還是認為太可惜,都已經寫到最後一幕了,就算再差也還是該完成它,更何況OVA中的結局也不是我想要的。也許對於巴愛的倒底是清里還是劍心許多人仍有爭論,但在我筆下的世界裡,劍心卻永遠是巴的絕對與唯一,而巴也是劍心此生最深的愛戀與記憶。不屬於漫畫,不屬於OVA,而是屬於「血色寒梅」中,那讓人心疼又不捨,為了所愛而情願燃盡自己生命的巴。

原本這篇後記是打算簡短發言的,沒想到最後還是打出了這麼一大篇,這也是紫星文章的最大缺點,每一回總是長到像在測試版上的文字容納極限,真難為大家這樣耐著性子和忍著眼睛酸痛,在電腦桌前看我這區區陋文,真是太感謝大家了,更要謝謝所有在寫這篇小說時所有給我意見和鼓勵的網友,因為有你們,紫星才能擁有繼續動筆的熱情和力量,這篇文章也才得以完成。

再次地感謝。

紫星 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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