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類: 言情 明治 劍薰
全一幕
2019-09-16
你的手習於揮劍行雲,慣於煮飯洗衣,掌心白皙卻質感粗糲,手背隱伏著細微的傷痕。
你的手能做的事有許多,唯獨不擅於執筆書寫。
起初落下的幾字尚可以端正來形容,但往後那圓滑藏鋒免不了就歪扭成團……所幸她會認出來的,她深知一支軟毫於你而言竟比逆刃刀更難控制。
「妻 緋村薰殿 敬啟」
旅宿的小隔間裡,光色昏黃而溫柔。你默然思忖著家書上的一詞一句該如何連綴,雙目凝遠的暮紫於燈下瑩然生輝。
你的眉目舒展開來,唇邊安安靜靜抿一抹笑。
豈不懷歸。
懸腕於素紙之上,墨毫方落。
倏忽叩門聲起,一句問訊自門外傳入,穿透此間寧靜。
「緋村先生,今晚大家出去遊玩,不知你去不去?」
你偏頭向門那一處,聽得是浦村署長的聲音。
「實在抱歉,」你言詞有禮,但拒絕得頗為果斷。「在下便不去了。」
理由總歸要有。你稍加思索,照實言道:「在下想給家中妻子寫一封信,因此……」
浦村署長輕聲笑了,他很理解你的心情。「我明白,你和薰師父啊,還真是好得像一個人!」
他手下的眾位警員聽他打趣也哄然笑起來。你和這群人已很熟悉,他們都羡慕你們夫婦二人,偶爾也會調侃你簡直離不開她了。
八字以言之,琴瑟在禦,莫不靜好。
你面上微生羞窘,卻絲毫不怒。
「那多謝署長了。」
笑語人聲猶如浪潮般愈湧愈遠。
那些人追尋熱鬧而去,可你也並不孤寂。
你重新提筆。
「一別數天。薰殿、劍路,你們都好嗎?」
紙上墨蹟漸渲漸染,沿著紙紋無聲延長黛色的枝。掌中筆,心間人,她鮮煥美麗的面顏浮現在眼前。
你幾乎能想見她專心讀信的姿影。
小小的孩子依戀地偎在母親膝邊,手上擺弄著你新近做給他的竹蜻蜓。她啟唇一行行念下去的時候,耳際的烏黑碎鬢與秋日晴光共同悠遊。庭中紅葉黃花秋意晚,她整個人都沉進安詳飽滿的氣氛之間。
「在下很好,不必擔心。」
寫下此句之時,其實你不是很好。
你為了保護受挾的人質,右臂上劃下不淺的傷口。所幸只是皮肉之苦罷了,並未傷及筋骨。浦村署長會留你在室內休息,也有這個緣由。
然而你每次離家遠行,都必定給她去一封家書,日久成習,從未間斷。
哪怕有時你僅寫寥寥數行,哪怕今夜你受傷流血,稍一用力,條縷的痛楚就如菟絲蔓蔓纏繞。
「不必擔心。」於是你添續下帶著幾分欲蓋彌彰的話語。
因為,你增新傷,她比你更疼。
所以,瞞一時是一時吧。至少現在,她不至憂心。
你無聲地對她道對不起。
明月臥在天心,喬木瘦而韌的身影移上牆壁,夜梟振羽遁遠。
你提腕再書,以輕快的語調,敘述起發生在你身邊的某件趣事,這大致占了全信的一半篇幅。你是武人,文辭樸素平實,而那深切沁暖的情思,也只有親近之人能夠體會得出。許是文中流淌的歡快情緒也將你感染了吧,你的似湖似鏡的眼瞳閃漾著,並且在靜默中微笑。
你餘光掃及手邊放好的一包糖果,色彩斑斕的晶瑩球體,裝在透明的袋子裡,好像一顆一顆甜美的星星,煞是可愛。
「在下給劍路買了些糖果。不知道這次在下回來,劍路會讓在下抱嗎?」
思及兒子小狼似的脾性,繼承於你的緋紅髮絲與初顯的劍術天賦,你喜憂參半。
他自你而來,卻不完全是你生命的延續。初為人父的你,因他而得以體驗付出愛的責任與滿足。你的願望無他,唯望劍路一生幸福安穩,莫要如你坎坷曲折。
然而他的路,終是由他來走。
信文行至最後,你緩緩寫道。
「在下十分想念薰殿和劍路,不久即會歸來。」
「在下出外的時日間,實在辛苦薰殿了。」
想念一詞,輕柔含蓄至斯。
秋風清,秋月明。
伏案已久的你,擱下筆,細緻地疊好信紙,裝入信封,方才伸指揉散眼底積聚的酸澀,輕呼出一口長氣。
落款與開頭相對。
「夫 緋村劍心 書」
這一日,正值明治十四年。
風不定,人初靜。
隔窗極目而眺的你,澄澈的目光越過他鄉燈火闌珊處,飛鳥般棲息于神谷道場庭中的一片空明。
你的妻兒,你的孩子,此時此刻,是早已安寢酣睡了呢,還是與你一般,共望今夜的團欒月影?
窗外深遠的天地,徐徐飄來草木風月的氣息。
你合目抬首,秀致的下頜半仰起,唇邊安安靜靜抿一抹笑。
夜不說話。
【THE END】
↩回本篇目錄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