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類: 言情、溫馨 明治 劍薰
全一幕
2019-09-05
即使江戶改為東京，四季依然照樣更迭輪迴，夏天的悶熱也絲毫未減。
對於懷胎八個月的孕婦神谷薰而言，今年酷暑更是燥熱難耐。
「熱死了！」
仗著四下無人，小薰不顧形象地大喊，完全沒有半點溫柔少婦的姿態。
因為太熱，門下弟子也少來練劍，道場寂靜無聲。這並不是神谷活心流的徒弟們偷懶，而是向來作風隨性的江戶男兒原本就有自動放暑假納涼的習慣，這個時期的工人們連在室外袒胸露乳做粗活都不情願，更何況沒人喜歡在悶不通風的道場互相分享防具散發的汗臭味，這陣子就連頭號代理師父彌彥也鮮少來道場露面，一個勁兒往赤別戶鑽，喝著一兩年前他自己還頻頻叫苦的「豆茶」（＊註１）。
比起常人，有孕在身的小薰更是燥熱難耐，偏偏身為醫生的小惠以惡鬼般的凶狠神色威脅小薰若敢貪涼不忌口就要代替孩子的爹給她好看，可憐小薰連西瓜也不准吃，涼水（＊註２）更沒得喝，只能將雙腳泡在水盆裡，聽著屋簷下懸掛的風鈴聲解熱，卻連手中蒲扇搧風時的啪噠聲響都嫌煩燥。
「熱死了！」
小薰再度大吼，也數不清這是今天第幾次吼叫。自從懷著孩子入夏後，小薰的耐熱度日益下降，要不是還得顧及鄰居眼光，早就只穿著腰卷（＊註３）蹲井邊沖涼了。
如果劍心在家的話，至少可以幫忙把風，好讓自己沖涼吧？
說到劍心這個得為自己腹中這團火負一半責任的丈夫，小薰更加煩躁透頂。自從中午外頭傳來小菜販子（＊註４）的叫賣聲，劍心說要多買一道料理而跑出門後，到現在即將日落了竟然還沒回來。
以他飛天御劍流的神速，有可能追不上挑著扁擔菜盒的小販嗎？
不知道劍心到底上哪去的不安，可能才是小薰現在如此煩悶焦躁的主因吧？
雖說盛夏日照長，西方的天空也已現彩雲，晚風則悶熱依舊，不見絲毫涼意。
小薰懶洋洋地從早已變成溫水的泡腳盆中抽出雙足，走進廚房，拿出木片取火，再走回房間，以火苗點亮角燈。
室內增添光明，卻拉長小薰心中的陰影。
緋村夫婦感情穩定、關係明確的如今，小薰當然不是擔心劍心會再度浪跡無蹤。
選擇手持逆刃刀持續贖罪之旅的人生，代表劍心的後半輩子會一直在刀口上打滾，他的性命也如同行走於刀背與刀鋒之間，是生、是死，命懸一線。
――對於那些命喪拔刀齋手中的亡魂與其遺族而言，在下永遠都只是拔刀齋。
若他今後從江湖中抽身，再也不參與打鬥，或許還能安度餘生。然而，他選擇面對自己染血的過去，連帶貢獻未來的人生。
嫁給這個人，代表小薰隨時可能失去她的丈夫。而她肚子裡的胎兒，也說不準什麼時候會失去父親。
小薰沒有怨言。因為早在嫁給他之前，小薰就知道劍心無法只為她而活，但她仍想支持這樣的劍心，並陪伴他一生一世，直到最後。
「最後」會是什麼時候？
沒人可以給她準確的答案，求神問卜也難以消解內心不安。小薰只能挺著大肚子，懷抱著他再也不會回來的覺悟，再露出最燦爛的笑容，對著劍心說「歡迎回來」。
快點回來吧！
不是出門買個菜而已嗎？
小薰喃喃念著。
大門外傳來再熟悉不過的嗓音。
「我回來了。」
顧不得大腹便便行動不便，小薰三步併作兩步衝向玄關。
「妳怎麼跑出來了？」劍心驚訝地望著氣喘吁吁的小薰，連忙上前攙扶。
「這是我要問的吧！去買道小菜需要兩個時辰嗎？」小薰安心之餘沒好氣，再看向劍心手中的鹽烤鮎魚，一張俏臉拉得更長。
鮎魚是江戶人愛吃的夏季時令食材，尤其是賣魚娘頭頂著一簍鹽烤鮎魚叫賣的光景，更是充滿夏意的象徵。
賣魚娘。
一想到劍心可能是和賣魚娘一起耽擱這麼久，小薰滿腔的不安頓時化作怒火，直往劍心身上燒。
「劍心你這個大笨蛋！」
招架不住愛妻暴雨般的粉拳捶打，饒是一代劍豪也只能笨拙地又躲又逃：「哎呀？哎呀？怎、怎麼了？不喜歡鮎魚嗎？確實關西地方比較流行狼牙鱔，但在下心想小薰是道地江戶出身，應該會想吃當季的……」
「誰在跟你說這個！？」小薰抓住劍心衣襟拚命搖晃，「你跑去哪裡鬼混了？買個魚需要這麼久！？你是跑去多摩川釣魚了？還是爬到高尾山上砍柴生火了？」
「不、那個、冷靜、冷靜點！」被晃到眼珠子都快飛出去的劍心，拚了命地擠出破碎的詞彙，「其實、在下、其實是！」
話音未落，一個精巧的小籠子從劍心懷中飛出，以一個漂亮的拋物線落在地面。
未點燈而昏暗的玄關，瞬間有了點點星光。
「這是……？」
「哎呀……」劍心低下頭，露出鮮紅發燙的耳根，「剛剛買魚時……聽說兩三條街外有兜售螢火蟲的小販……找了一陣子……在下看小薰最近悶得荒，又不能挺著肚子去煙火大會納涼……」
劍心拾起蟲籠，籠中兩團小小的火光映照出劍心掌上的粗繭，顯得格外厚實。
小薰彎腰端詳劍心掌中的螢火蟲，再抬頭凝視劍心低垂的困窘臉龐，一雙大眼眨啊眨的。
「是為了我特地買來的嗎？」
「是的……畢竟小薰為了在下如此辛苦……」
「為了劍心你？」
「嗯……雖然無法體會，不過肚子這麼重，一定很累吧？而且……說不定……如果有個萬一，未來還得小薰一個人撫養孩子……」劍心艱難地擠出這幾句破碎的話語，彷彿牙關是一道沉重的鐵門，得費勁才能撬開吐露真心。
──妳是否其實並不想要這樣的生活？
──妳會不會有一天厭煩這樣的丈夫？
也許是熱昏頭了吧？
還是自己下手太重、把劍心給打傻了？
小薰居然覺得自己彷佛窺見劍心難得一見的脆弱。過去，無論是遭遇何等強敵，都未曾見過劍心如此笨拙狼狽的姿態。
他不是名揚幕末的斬人拔刀齋，也不是救世的流浪人劍心，只是一個平凡不過的男人，甚至是一個害怕被妻子拋棄的丈夫。
所以才特地買來螢火蟲逗我開心嗎？
「真的是一個大笨蛋。」
小薰無奈地嘆了一口氣，臉上卻露出幸福的微笑，雙頰飛出兩片紅雲。
──即使有一天，這個人真的再也不會踏進家門……
──就算這個人無法為了我和孩子捨棄刀劍……
此時此刻被寵溺的感覺，令小薰萬分確信，自己在劍心心中的地位。
小薰伸出雙手，握住劍心的手背，兩人一起捧著蟲籠。
「等孩子出生後，你要帶我跟孩子去煙火大會喔！」小薰說。
「……嗯。」
「等孩子長大一些，我們還要全家一起去新橋或銀座的寫真館拍攝全家福喔！」
「呃？這個有一點……」劍心對於新技術實在不太適應，尤其必須呆站在攝影機前好長一段時間，保持文風不動，直到笑容與身體完全僵硬。
「怎麼？你不願意？」小薰原本慈母般的微笑瞬間變得有如夜叉。
「怎麼會呢？」感受到小薰驚人的殺氣，劍心連忙改口。
「畢竟……」小薰噘起嘴，「未來孫子出生後，才能給他們看看爺爺奶奶年輕時的模樣嘛……」
劍心愣了半晌，瞬間臉龐比髮色與衣服還要紅。
「啊……是……」
靜謐的庭院中，沉寂了一天的蟬噪蛙鳴，此時突然此起彼落，鑽進了小薰空白一天的耳膜，連同自己飛快的心跳，鼓動著此刻彷彿終於開始流動的時光與晚風。
遠處的夜空，傳來若有似無的煙火施放聲與剎那光輝。
＊註１：咖啡。
＊註２：冰涼糖水加上糰子的一種攤販甜食。
＊註３：女性的內衣，以布裹住下半身。
＊註４：沿街兜售熟食的攤販，家庭主婦會購買增添菜色。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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