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類: 言情 架空 左惠
全一幕
2019-09-16
那是一個很寒冷的冬天,晚上。
那夜天氣下到四度。對香港人來說,真是太冷了。誰也不太想跑到街上,寧可躲在只有百尺的小單位裡面悶死也不要碰到冰凍的門把。
左腕上,那價值二十塊的跳字手錶默默告訴著時間:凌晨一時。
我抱住兩本書,一本有機化學,一本生物學,在路上非常緩慢地前進。環住的雙手盡力的貼緊對側手臂內側,手指不願和半點空氣接觸,彷彿像在俄羅斯的零下,會把人的手指凍斷。
一邊走著,由單薄的長褲直滲入小腿、大腿……寒意一直送上我的肩。外面的老舊的棉校褸丟了鈕扣,還好那兩本書可以給我擋著前面的風。頸上圈了數圈的圍巾,除了能稍稍包住一團空氣,對保暖根本不起作用。
在裡面穿著的是快餐店的工作服。
每一晚,除了星期一,我得和同事完成打烊後的工作才回家。今天晚得厲害,是因為要弄好故障的冰淇淋機。
誰會在四度的早上特地爬出被窩,去買個二塊的冰淇淋!明早找個男生去搞定好不好!
很快的我住了嘴。這時生氣和埋怨只會冷得更厲害。
只架著眼鏡的臉給風打著。隱約感到面頰和鼻尖有點凍裂,長髮不經意地打到臉上,又弄得直痛。寒風下,疲憊的軀體內反而有著清醒的腦袋——越是冷、越是疼、就越是清醒。
下星期是模擬考。回家之後不能睡,還得再溫習。
我想著,要是肚子不太餓的就更好。
我一個人在路上。抖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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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街的晚上。
每天都走一樣的路。一樣的車經過。被一樣的街燈照著。聽著一樣的吆喝聲音。
下雨我沒有傘、寒天我不夠穿,還得上學、放學、上班、放班。不斷的重覆。短暫的休息。沒味的單調工作。已經學過的功課。
重讀的所有錢——學費和考試費、大學聯招、生活費,都得從這些微薄的薪水中榨取。東西舊了沒法換新的,要新的也不得不去買舊的。
早起去送鮮奶,每天都差不多要遲到;同學嫌我寒酸,每天只有兩個餐包作午餐;放學後得趕上去快餐店,為的是工資和小份晚餐;接著睡四五小時又上學。現在比較好些,不用上學;可是現在比上學更重要。
我有夢想。所以怎辛苦也要進大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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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長街上傳來的氣味,各種各樣的都認得一清二楚。
炒栗子、雞蛋仔、臭豆腐、碗仔翅……
我打開了皮夾,翻過所有口袋。只有三個二元硬幣。六塊錢。
我閉著眼抬頭,再睜眼。天狼星和獵戶座很光亮。嘆息直冒上天空,路燈照出一串煙霧騰開、消散。
肚子一直在叫。
「小姐,」
朝那聲音回頭,距離三步遠的,那是一個我想該是比我小的男生。
他穿著圍裙,一副夜市食物攤子的廚師模樣——個子長得不很高但不怕冷似的,穿著薄身的衣服;散亂的頭髮,卻沒很髒的感覺。臉上的是親切的笑容。
我好久沒有看過這樣的笑容。好久好久。
「進來要一碗雲吞麵如何?我攤子的雲吞很有名,吃過不好吃的話錢退回給妳。」
男生自信的說著。
我看一看攤子的規模。很大,很光亮。當然也不可能賣便宜貨。
我搖搖頭。
「外面冷,先進來再說。」他笑了笑,「只喝個茶也可以。熱茶免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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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挑了個最近外面的位子坐下。
這個攤子只有少數的人坐著吃。有貨司機也有夜貓子,就是只有我一個女生,所以覺得特別不自在。
「小姐,茶來了。」
他在啞面的木紋圓摺桌上,取了個透明的塑膠杯,用剛燒好的熱茶燙了一遍,再沖了大半杯的茶進去。
他輕輕的把它推向我的前方。
「謝謝……」
拿出勇氣的摸住了杯子。一陣燙熱由指尖傳來,我縮了手,把指頭放到冷涼的耳朵去。
他看著這樣情形,笑了。
這種表情,我多久沒見過了?
打從父母的意外之後,就沒有到過食店半次。有時,真的懷疑自己已忘了怎麼去面對一個服務員;就連人家一點的幫忙也覺得不好思,得連番道謝才覺得放心。
我又看了看四週的價目表。畢竟該買一點東西吧?低頭一看,才記得我有的只有六塊和能洗碟子的雙手。
肚子又叫了。
「六塊……」
眼睛不經意地流到一個價目表的一角:「齋麵六元。粉米麵河同價。」
我暗笑,揚聲要了個素河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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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個響亮的回應後,我坐著,看著不遠處,透明膠板後的他。
他放了一團泡好的河粉進滾熱的水中煮熟。猛然撈起,倒進放了熱湯的膠碗裡,然後灑上了蔥花和冬菜,又加了兩三片西生菜。
那是很流暢的動作,像是個老師傅的手勢。他不急,也不緩,就是以適當的時間完成。可以說是一場出色的表演。
他把素河粉端了過來。
「小姐妳的齋河。」
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前面冒氣的河粉。蔥花和冬菜的香氣隨著蒸氣四散……眼鏡給蒙了一層又一層的熱氣。捧住碗的雙手由蒼白轉至通紅,除了雙手感到暖和之外——
我抬頭望著他。他笑了笑,坐了下來。
「不要緊,慢慢吃。」
我沒作聲,用熱茶沖了一下筷。輕輕的攪動碗中的河粉,才發現那碗河粉是那麼的多,好像一個碗也裝不完的樣子。
那時才記起我是那麼的餓。急不及待的,我把大口大口的河粉送入口中。
那種味道,可能對於一個普通人來說沒甚麼特別;但一想到我是那樣的天天吃著牛奶和麵包,還有千篇一律的快餐店員工膳食,就會覺得那小碗河粉,居然是那樣的好吃。
很快地回神過來,才發覺面前只餘下一碗清湯。
蔥花冬菜的熱氣還在。
眼鏡的霧氣仍未消散。
可是,肚子好像不滿的深潭。
我看著,一陣難過的感覺突然湧上心頭。
「再來一客如何?」
男生的聲音又再響起。這次他沒有回到爐灶旁,他坐在小圓桌,我對面的摺椅上。
我的眼前多了一個素河粉——不,那是加了六個墨魚丸的墨魚丸河。還有,是用比較大的碗放著。
「墨魚丸今天賣不完。要是你不介意吃的話……我會很高興。」
他坐著,開了一罐汽水在喝。又看到我在發呆,他開口說,「不用加錢的。真的——我沒有企圖的,信我。」
「說老實的,我身上只有六塊,一個子兒也不多——」
「餓了為甚麼不能吃多些。我反而討厭叫了很多東西卻吃不完的人。儘管吃吧。不要你加錢也不用給我洗碟子。」
半響,我又拿起了雙筷,又吃了起來。這次吃得更快了。
我的視線越發矇矓。不僅是眼鏡的霧氣,而且……
我低下了頭吃著。生怕的是他看到我在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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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此以後我每次經過那個攤子,也沒有見到那個男生出現過。
換來的只有一個老伯,做著同樣的工作,煮著同樣的東西。同樣的香味——可是我再也提不起勁去坐下,再去嚐那種令人難以忘記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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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年後.香港中文大學開放日
「是的,二時十五分開講座,請到那一邊排隊。請先拿一份這個。請您盡興。」
今天我說了這樣的話不下數十次。當然我不肯定下年那一個會成為我的學弟學妹,但這樣的工作,對於有數年快餐店工作經驗的我來當然算不了甚麼。
「你不去吃午飯啊?還是去買個飯盒回來?」
「唔,不,我待在這兒就好。」
老實說,當真正餓著的時候,想起的就只有二年前的味道。那個熱度,那個蒸氣,那種氣味,那種味道……
還有的是,那個笑容。
「那喝個汽水……好嗎?不用加錢。」
我抬頭,那個尋找已久的聲音,還有……
「當然也不用給我洗碟子。」他笑說著。
我禁不住給他一個鬼臉。
「現在我六塊還給得起……不過,謝謝……」
後記: 好久沒見了(怎麼每次也是這一句啊啊!)猜對了,那是左之和惠。大家看得很悶了吧。
今年考高考要上大學了,希望不要像惠般要重考吧。那個,故事中(二年後)左之是人類學一年生,而惠是醫科二年生,當然左之也是考得不賴的,否則不可能進到只有二十個學位和至少要有個A才能進去的科目……(沉,左之真不像讀書的料子。)
希望下年九月能告訴大家,在下在讀醫……真的在發夢。那麼下次見!
17/10/2002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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