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6-18

同人創作- 同人小說《此劍》全一幕

作者: 梧桐一心人year (簡翻繁校對:兔崽子)
分類: 抒情 幕末、明治 赤空

全一幕
2018-06-18

(一)

新井赤空第一次與緋村劍心相見,是在京都的旅宿小萩屋。

是文久三年的雪後初晴之日,映出的白光耀得人目眩不已。六出冰花盛放在枯木青黑的枝椏上,好似一夜而開的雪白梨花。

他扮作賣藥郎,親送了方鑄好的一批刀劍來。從後門走進,他逕往桂小五郎處去,按例讓桂看一看成色如何。

行至櫞廊,赤空遙遙望見折角處坐著個滿頭夕暉的少年人,長絲垂順緋紅繚繞,很有些沉靜氣度。他背影伶仃,好像風起了就能隨之飄去。

赤空正納罕這樣小的孩子也來到此地,桂推門而出。一見他,桂便閃出溫和的笑來,寒暄了幾句,招他進屋再敘。

繼而,桂側身轉頭,揚聲對那邊的少年道:“緋村,你過來吧。叫新井先生給你挑一把好劍。”

少年依言起身,朝二人快步走來,他略略低頭示意後,抬首與赤空四目相對。



新井赤空身為刀匠,尤擅相看劍品。

此時此刻,他是用鑒賞名劍一般的審視目光打量著對方。

額眉清透,瞳中深秀,唇紋堅毅,彷彿有鋒。

若比擬以山川流水,應是遺世未現之武陵源吧。

任誰人知曉,一副幼小皮相下掩藏著的,竟是不世出的劍。

彼時他劍骨初鑄,劍意新成。

此劍斯人,正當華年。





(二)

紅髮的少年自名緋村劍心。

劍字淩冽,心字剔透,音節迴旋於口中一半痛楚一半溫柔。

但是旁人皆喚他作緋村,聲音下潛著敬與畏。

赤空與他逢見之時,他尚非斬人。

直至今日,他仍能清晰地回想起那人當年挑選刀劍時的稚氣面影。

男孩兒蹲在地上,漂亮的眼睛代替白皙指尖,無聲地撫摩過一件件冷兵,抬起的眼梢泛出絲縷的笑意。瞧看良久,他最終小心地握住一把朱砂色刀鞘的,有些靦腆地望著赤空問道:“新井先生,我就要這把了,可以嗎?”

他歡喜的神情,一言以蔽之,思無邪。



緋村劍心告訴赤空,他從未用過真劍。師父嚴訓死令,劍乃凶頑利器,一旦出鞘,除了飲血再無路可走。

而他犯了禁,心甘情願。

這是什麼世道呢,連小孩子都要拿起刀搏命拼殺了。

赤空聽得微微皺眉,心頭無名火起,不禁要譏刺緋村幾句。

“你師父講得是沒錯。我說你是不是太天真了?”

“你以為桂先生帶你到京都來是做什麼的!”

少年掀起眼睫看向赤空,臉上怔愣一瞬,卻不顯半分惱,復又涼聲接道:“怎麼會不知道呢......殺人。”

他將新得的劍緩緩抱入懷裡,澄紫的瞳眸像兩泓至清無魚的泉。

“如果我的劍,能讓新時代早到來一天,哪怕一天也好,那我所做的就完全值得。總要有人滿手血污的,我啊,並不介意成為這樣的人。”

他決不無知,卻無畏。

赤空啞然難對。

他無疑是至真至純的人,卻也,至為無情。

擲生命如擲碧玉。



別後不久,赤空即從志士和幕臣的口中聽聞了斬人拔刀齋的名號。

他所過之處,血雨暗千家。

也就在那時節,新井赤空受桂小五郎之託,開始為緋村劍心專門打造他的戰刃————全刃刀。





(三)

全刃刀一如其名,雙面開刃。為配合飛天御劍流的疾風之速,重量稍為減輕,揮動起來如行雲,堪比竹刀的輕盈靈活。

從刀尖拂過刀柄,無不纏繞著一股凜冽懾人的殺伐之氣。

冷勝寒星,明似秋水。

新井赤空將它交予來取之人,轉身後旋即合上雙目,喟然長歎。

他已經想像到斯人一劍在手,驚動滿城的情景。他看不得,更不忍看。

此劍沉黯如夜中水色,微紅濕餘血。

但自己又有什麼清白可言?

若說武人一身腥紅,刀匠亦不免其罪。

他的作品都是為實戰而鍛冶的,休談什麼形態優美,神韻縹緲,不過削骨斷肉的凶物而已。



之後的幾年,他都未與緋村相見。

世事如棋局局新。攘夷的武士刀尖對準幕府,浪人們的腰間也悄悄佩起村正妖刀。新井赤空鑄劍的任務越發地重,堅硬的玉鋼在折疊鍛打中揚散金色的星火,皮鐵包覆心鐵二者融為一體,強韌的刀劍正趨甦醒,而他心中卻總會升起一片微茫。

新的斬人來到,特地拜訪了赤空,請刀匠為自己打造唯他可用的武器。赤空無理由不應下,他注目志志雄真實那張寒冷而狂傲的臉龐,這人眼裡騰騰燒著荒火。新井赤空不期然想起昔日的緋村劍心,心中暗嘆,他們是完全不同的人。

紅髮十字傷的傳說從黑夜流傳到白日,時勢的天平繼續向倒幕的一端傾斜。

慶應二年的初夏,五月的王城草木葳蕤,青葉楓柔潤的枝芽自街巷一角探出,蔥蘢的濃蔭似溪水潺湲流淌。

蟬聲催來時雨,一場瓢潑濕潤又熱烈。

赤空聽見門外有人伸手輕輕敲叩。

門扉半開,現出緋村劍心持一把藤色紙傘的單薄姿影,眉目疏朗而寂靜,覆一層細雪般,彷彿是長高了些。

好久不見。

真是好久不見。





(四)

緋村劍心登他家門,是為了修復自己的那把全刃刀。

刀刃上有一小段明顯的缺損,縱然是堅剛鋒刃,也經受不起緋村如此高強度的激烈戰鬥,想來飛天御劍流的威勢不可當。刀身上更出現了幾道劃傷。

赤空並非刀具研磨師,但是緋村一時找不到研磨師傅,迫于情勢就到了赤空這裡。雖是有些勉強,不過他還是可以將它基本處理好的,至少不會太影響使用。

“照你這個用法,什麼好刀都得作廢。”

“的確啊.......不過,也許以後就再也用不上了。”

赤空聽聞此言,眼底浮出幾分訝色,旋即就了然地笑開。

年輕人亦隨之柔和了眉眼,彷若春冰乍融。

“你不想再殺人了。”

緋村聽了這話卻是搖一搖頭,淡淡的笑容恍如遠景。那一笑透出難言的淒楚,似乎揮去不散的回憶再度活現在心頭,雪與血浸染夢境。

“是。但現在還不行,他們仍然需要我。”

少年劍士如同一團蒼白的烈焰,左頰上被悲愁劃下深痕,瞳眸卻仍帶著太陽的餘溫。是了,他從沒有變過一分一毫,寒劍中鮮活跳動的那顆心,始終真摯晶瑩。

被雨水濕透的石榴花滴落在他纖削的肩頭,那明明支撐不住千鈞之重的肩頭。

猶如時光的巨鳥飛臨,凝滯住雲破風來的這一刻。

赤空的面上有動容流星樣劃過,然而他迅速恢復了常態,輕巧避開這個話題,淡聲應道:“至於全刃刀,緋村你等著便是。”

緋村含笑致謝,微動的唇角輕牽巨大的十字傷,是兩道深紅的平滑創口。

赤空心感不忍,不過什麼也沒說,絲毫不問自己的小友這傷因何而來。



灰色的雨滴淅淅瀝瀝,彷彿能打濕人的過往。

雨幕疊湧不絕,似乎沒有停下的意願。

赤空目送緋村劍心消失在長街那頭,回身到了儲放刀劍的庫中,捧出兩把近期鍛成的刀來。

這是他初次鑄造逆刃之刀。

也是他初次鑄造毫無殺氣的刀。

就算將其奉在神靈面前,也無法抵償自己的罪孽啊。

和平的時代到來的日子,不遠了嗎?

或許是吧,犧牲的人已經足夠,黎明也就姍姍來遲。



(五)

鳥羽伏見之戰的大幕剛剛拉起,緋村拔刀齋就棄劍而去,於塵煙中消去了影蹤。

緋村離開時天空難得放晴,略有小風,是個送別的好天。

彤紅的夕陽落在小山尖上,青巒柔美的稜線延伸得悠遠綿長。

他本可以自此作一場逍遙遊,天地闊遠隨飛揚。

可是他情願經風度塵,輾轉人間。



“只是戰勝了鳥羽伏見的序戰而已,維新戰鬥現在才要開始,你竟然只顧著自己?”

刀鞘隨意地倚在肩上,身材高大的赤空被從後而來的金紅色光線幻作一抹黑沉沉的翦影。雖說他早有預感緋村是待不長了,但緋村的果斷遠超他的預想。這個孩子......

“而且刀也不帶,要去哪裡?”

赤空注意到緋村腰間空無一物,這一問,竟問得那人因十字傷而多添三分冷肅的面容上,頓生出極窘迫的模樣,難為情地紅了紅。

“實在抱歉......全刃刀,我丟在戰場上了。”

連可能傷到人的武器都決意拋棄,即使對前途仍然迷惘,選擇流浪四方,他依舊堅持自己天真的信念。

然而緋村聲色一轉,重回沉毅形容,一隻手伸出覆在額前,修眉長眼輪廓深濃。

“赤空,請代我向桂先生說聲對不起。”

二人對稱呼一類不甚在意,又兼忘年相知,緋村這麼喚他,新井赤空早就不以為怪。

“我打算尋找不再是殺人,而是保護生活新時代的人們的路。”

他的罪必須要贖,他也不配享受平和的生活。如果是守護他人的笑容的話.......即使要付出一生的時間來尋找答案,他也無所怨。

赤空低笑出聲。

“要是真有這樣的路,一定要告訴我。殺人無數的你,別現在才想逃走啊。”

緋村明秀的側臉升起一絲悵然。

“因劍而生,由劍而亡,除此以外你便沒有別的道路。”

新井赤空直言心中所想。

如此一人,恐怕他這輩子也遇不到第二個了吧。

雙腳陷進血沼,在矛盾和撕裂自己的悲痛中苦苦盼望著光明的新時代————

赤空陡然想起兒子青空對他的怨懟不解,想起青空對他坦言,不會成為父親這樣的刀匠。

若論年紀,緋村比青空還小些,但他更能理解赤空的心情。

他們是相通的人。

逆刃刀,正有所托。



赤空在與緋村劍心尚隔一定距離時,鏘然一聲,將逆刃刀拋給了他。

緋村一驚,還是準確地把它接在手中,劍橫在他的身前,在餘暉中裹著微光。

一段日光落進他湛然雙眸中,漣漪般激得他眯起了眼。

餞別禮。

既然想保護他人,終歸不能失去那份力量。

“總之將它佩戴在腰間,當個劍客吧。你的話有多天真,你很快便能切身體會到。”

“倘若這把刀折斷時,你仍有著這種天真的想法,便再次前來京都找我吧。”

赤空背轉過身,自顧自地走遠。

緋村在他背後無言頷首,兩人相背而去。



(六)

新井赤空在這三年中,不再鍛造刀劍。他的心血已在一個個鑄劍的日夜中消耗殆盡。他賦閑家中,安靜地生活。

他從不為自己製造殺人奇劍的行為作任何抗辯,也並不在乎家傳之技即將失傳。

臨終的前幾日,他已是臥床不起。

將死的預感快要變成現實,赤空令兒子青空將供奉在神前的御神刀拿來一觀。

最後一次了,他知道。

他需要再評鑒一回自己的遺世之作。



刃紋似水波起伏蕩漾,其間夾雜著的淺淡燒痕,猶如片片清麗落花。反彎曲的弧度並不很大,墨色的刀鐔下伸出修長的刀柄。

刀身較窄,別有一種端肅的氣質,本應為刀背的厚重之處泛出青白的冷光。

逆刃刀,刃部朝向持劍之人,是因為懷有斬殺己身的覺悟啊。

新井赤空昏暗的眼眸久久流連在逆刃刀上。

只有他明白,白木制的刀柄下藏著一句怎樣的銘文。

吾鑄刀劍幾星霜。

他眼中蓄集的熱淚,忽然簌簌地滾落下來。

子不諒兮,猶為萬世孫。

他這一生的悲哀與悔恨,未竟的期盼與希望,都蘊在一把逆刃刀之中了。

命途譬如薤上露,人死一去復何歸。生死之事,他有何不能看穿的?

緘默的刀劍遠比人有耐心的多,就算等待多年也不會輕易地消失啊。

當那個該擁有它的人來臨,寄宿在其中的思緒,或能傳達給劍客的心。

光陰一越百代,此劍斯人,也逃不過生老病死,終將歸於鞘,歸於心,歸於塵。

不會湮滅的,是劍的魂魄,劍的精神————

可以永恆。

新井赤空舒眉展顏,一個清澈而釋然的笑容於口角邊展開。

他死而無憾。



(七)

新井赤空,幕末一代鑄刀名匠,生年不可考,卒於明治三年。

其作大多離散難尋,得以傳世者,寥若晨星。

而他的後期作品逆刃刀·真打,即原維新志士,劍豪緋村劍心之愛刀,是為滄海一遺珠,獨享盛名。



風流凋零人歸去。

回首驚為百年身。

唯此劍猶存,長歷星霜。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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