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者: 小P、葉子 (修文:小鷹、紗南; 提供資料: 小P、P友及小鷹)
分類: 言情 明治 劍薰
原文出處: N/A[已失效]
第一幕: 賢婿出征
2014-11-10
距離現今約一百二十年前。
一對夫婦在東京下町這兒生活著。
清瘦不高並擁有一頭紅發的男主人勞動勤快,是個深受大家喜愛並擁有溫和笑顏的溫柔男子。
女主人雖是一介女流,卻經營著劍道道場,從年輕(少女)的時候就因內外兼備的才能被眾人以「小町」著稱。
他們被一群好朋友所圍繞著。
即使有時為淘氣調皮的孩子而感到棘手,他們依舊成功教育著孩子。
只有少數人知道他們是如何戰勝命運而將彼此聯繫在一起。
這個故事是關於一個男人與一個女人生活在激蕩的明治時代。
他們有時歡笑、有時咬牙痛哭。
他們的一生是由愛情編織成的一部夫婦史。
<引言>
明治十二年(1879年),二月某日。
劍心與薰已成婚半個多月。
這一天,薰在起居室輕輕的點亮了她和劍心的結婚禮物-石油燈。
石油燈溫暖的光源,沉穩的照亮了晦暗的房間。薰覺得更驚喜的是,它比舊時的方形紙罩座燈明亮好多倍,然而費用卻只有原先的一半。
文明開化的潮流,也隨著閃耀在薰黑瞳裡的光輝漫進了神穀道場。
不過隔天,石油燈燃盡後的煤灰刺激的讓她頻頻拭淚。
此後,清理煤灰成為了丈夫的工作。
第一章/賢婿出征
劍心的初次任務來訪,是在發生暴風雪過後的安靜早晨。
那時候他們正準備享用早飯,一位新丁巡井(井=警)站立在神穀道場的門口,巡井(井=警)用宏亮的嗓門大聲的喊著:「不好意思,打擾了,有人在嗎?」讓他們知道有人來訪。
「警署有任務需要緋村劍心殿的幫忙。」
今早天剛亮,就有賊人闖入了一個有錢人家,並以他的母親和強褓中的嬰兒為人質固守在原處。
「瞭解,準備完便動身。」劍心對著巡井(井=警)說。
薰察覺到了劍心表情的變化,但她依舊露出明亮的笑容為丈夫出門作準備。
「這次出去,會在外面待幾天吧?」薰說。
雖然早已經領悟到會有這天狀況的發生,因而有心理準備,但她仍舊努力地不讓劍心發覺自己的語氣有一絲顫動。自劍心從警署那裡接下職務,就早已瞭解任務存在著危險的可能。
「不清楚,一切視現場狀況而定。」劍心回她,他的表情亦十分緊張。
不過可以理解的,雖然對執行危險的任務早已有經驗。但對劍心來說,擁有這份職務還是他人生的第一次,以身為一個丈夫、一個成熟擔當的男人來說,是他步向另一段嶄新人生的開始。
「那,我就先把這兩件束帶(男性內裡)收在裡面。」薰整理著等會要給劍心的包袱說著。
嗯,劍心說完走入寢室。
他大概是去取逆刃刀吧,薰想。她突然感到心中某一處像是被掏空般,無所依靠的寂寞。然而即使如此,她依舊細心的為他整理行李,並快步走向在玄關等待的丈夫,並為他送行。
「那麼,要出發了。」
「阿,請等一下。」薰慌忙的取下放置在鞋櫃上放的打火石(燧石)。
——喀嚓 、喀嚓。
近來因為火柴的逐漸普及,幾乎已經沒有人使用打火石了。對於丈夫工作的瞭解,薰想為他的平安祈禱。這打火石是因為想遵循著舊傳統,為遠行者祈求平安的關係,向到木炭鋪子請求得到的。
「因為想說這可以帶來安心,不過…」薰躊躇道。
「不會,謝謝你。」劍心說。
目送他前往危險之地的背影,方才由打火石激起的小火花,使薰旁徨的心安定且感到溫暖。
她溫暖堅強的舉動,讓劍心的心中再次為他想要守護的那份信念,感到重量。
「在下不在家的時候請小心。」
說完,劍心輕撫摸薰的臉頰,離開了門口。
「路上小心!」
站在道場門口,薰目送搭載著緋村劍心的警署馬車遠去,沿著河岸那條他曾對她告別的林蔭大道。
隨著馬車一路在雪地描繪下鮮明的車轍,直到它逐漸遠離。
當再也看不見馬車時,留下的就只剩現實。
這是丈夫的首次工作,也是妻子的首次工作。兩人作為夫婦一起去面對的命運,今天初次體會到這個空虛不安的心情。而今過後,在未來的日子裡,薰將需要一邊重複體驗這樣的心情一邊生活著。
返回飯廳,清晨尚未用完的早飯依舊擺在餐盤上頭。
半幹的白米飯、冷卻的味噌湯。
薰坐在自己的坐墊上,並取起了自己的筷子,但是…她卻改變心意拿起了劍心的筷子與茶碗,不加以思考地吃了起來。
借著吃劍心遺留下的飯菜,薰感受到他的模樣與氣息,儘管知道自己這樣是非常孩子氣的,不過現在已無所謂了。對於一個才十八歲,孤獨的妻子來說,丈夫留下的涼飯,是唯一能夠依靠的。
到達現場已過了半日。
闖入民宅的強盜讓警官們感到十分棘手,不過,當劍心從屋頂潛入後,很快便順利將賊人逮捕並安全釋放人質。
這樣的任務,確實是劍心的長項。
隱藏氣息,已他人無法察覺的神速偷偷出現在人身後,這樣的技能,再怎麼有經驗的惡徒也是無法識破的。推薦給劍心這個任務的浦村署長,確信不久的將來,緋村劍心會成為警視廳的王牌。
這次的綁架事件告一個段落後,劍心在黃昏時分回到了當地警署。
說不定現在回家,還可以趕得上晚飯。
(早點回家的話,也可以讓薰感到安心。)
劍心一邊思考,一邊急急的往出口方向前進,卻被旁邊的巡井(井=警)叫住,請他到署長室等候。
「瞭解。」
劍心心中感到失望,這下看來他必須放棄晚餐了。不過既然是被雇用的,就應該遵從署長指示。被催促的劍心進入署長室後,坐在硬質的椅子上等待著。
在劍心等待了數分鐘後,浦村署長走進了房間裡,他手裡似乎拿著一個白色的信封。
「緋村先生,您辛苦了。」浦村將那個厚重的信封交到劍心手裡。
「這…這是什麼?」
對凝視著信封感到疑惑的劍心,浦村已滿面的笑容回答他。
「這是你這個月的薪水,緋村先生。」
「月薪…」
當被告知的瞬間,意思還不太明白,不過…劍心仔細想想現在的自己,的確是已在警視廳兼職,領取奉錄的身分下接受任務的。
劍心,戰戰兢兢地試著打開信封。白色的信封裡裝著大小不等的紙鈔,正好十二日圓。這是緋村劍心,度過了大約三十年的人生,第一次爭取到的報酬。
「實在是非常感謝。」劍心用非常謙卑的用語對著浦村署長說。
隨著感受逐漸加深,他手握信封的力量也逐漸加強。把這個交付給薰,她會感到高興的。
跟同時代、同年齡的男人來比,其實這份薪水的金額或許還少了一些。但多虧了這個月薪,可讓妻子不需要再度擔心金錢的問題影響之後的生活。
劍心低頭對浦村署長深深的鞠了躬。「署長先生,真的非常感謝。」
「不行阿,請把頭舉起來,緋村先生!」浦村驚慌的止住劍心。
「這個,是你以自己的能力爭取到的正當報酬。其實如果你想要的話,你是可以從政府那得到要職的,緋村先生,但你卻選擇和一般**一樣賺取這樣的薪水,所以對於這個月薪,你不需要顧慮別人的想法的。」浦村一口氣把話說完,露齒而笑。
「而且,支付薪水的是警視廳,不是我個人的意思。」
一瞬間,兩個男人互看著對方大聲笑了起來。
浦村,是少數知道劍心與薰情況的人之一。他痛切地瞭解錢所代表的意義。
「那麼,請快點返家吧!請將信封交給薰小姐。」
「謝謝。」
劍心離開警署,以飛快的速度趕往回家的路。可是就在他到了距離神穀道場約四分之一公里附近,卻忽然停住腳步沉思起來。
那裡是自己和薰採買日常所需的地方。
從小鋪店面微微的黑暗中,還能瞧見店鋪裡露出的一絲光線。
「…在下必須付那些。」本想就這樣將懷中的月薪袋交給妻子的。不過,按照常理更應該先將積欠的債款還清才是。
劍心不斷地敲打著商店的門,並一一從月薪中支付欠款。
直到最後,劍心手中僅僅只剩下50錢。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本以為可以別再讓薰擔心錢的問題的,不過看來暫時還是必須過一陣子清寒的生活了。但是,至少我們積欠的債務都付清了,在下還是該深懷感激才是。
就在這時候,劍心看見了甜品鋪的招牌。
那是喜歡甜食的薰最喜愛的一家店,劍心也曾多次陪著薰到那家甜品鋪光顧,並和薰一起享用店裡的年糕蜜豆湯與什錦甜涼粉。
(下個月的月薪出來,年高小豆湯應該也可以吃到了。)
正當他想著的時候,突然有件事閃過劍心的腦海中。他跑向已經關門的店鋪前,開始不斷地敲打著門。
「十分抱歉,請問還有人在嗎?」
突然,他感到裡頭有人走近鋪口的氣息。
「不好意思,我們今天已經關門休息了…」
「在下知道這舉動很不合理,但是算是請求您!」
「“在下” ?……哦!你是神谷道場的主人嗎?」
※日文原意老闆是聽出劍心的“鍋咱魯”,因為中文沒有這意思的翻譯,所以在這小鷹改的幅度比較大。
甜品鋪的門閂被取下,女主人從裡頭走出來,她認出這個聲音是她認識的常客的丈夫而感到放心。
「非常感謝,希望還有東西可以買。」
「當然可以,給你妻子帶個土產吧。團子已經都賣完了,不過草味年糕還剩下幾個。」
「不了,是否可以買一瓶檸檬水。」
「哦,檸檬水?」
最近在他們住的下町區,在追求西洋化的時髦物品也出現了。去年夏天開始,甜品鋪也開始賣起冰涼的檸檬水。
可是,它的價格對於平民來說,還是過於奢侈的東西。薰只能以羡慕的眼光注視著。
「夏天時存量還很多,但是這個季節的話,不知道還有沒有庫存,我得去倉庫看一下。」女主人找尋著過季的訂購貨量,走向店裡頭消失了。
可以理解,隆冬的現在,還會置放在店裡的夏季奢侈品應該不多。
等待數分鐘後,女主人幸運的拿著綠色玻璃瓶再次出現在店鋪門口。將這個瓶子帶回去的話,薰會很高興的。妻子開心的臉孔浮現在劍心腦海裡。
「抱歉,這個多少錢?」
「裡頭裝的飲品是35錢,但連瓶子一起算的話是50錢。」
聽完價格,劍心不禁背上默默地流下冷汗。
之前就聽說過這個是奢侈品,但從不知道它價錢原來這麼高,因為這個,本月薪袋完全空了。對買米一升需要的10錢也不夠的人來說,生活上的文明開化,實在是離自己很遙遠的世界。
劍心交給女主人他身上最後的50錢。
他謹慎地抱著用臘和鐵絲封住瓶口的綠色玻璃瓶,往家的方向前進。
道場的門還尚未關起。
以女孩子一個人顧家的夜晚,劍心想著是否要責備她的不注意和不小心。偶然地從庭院望去,起居室的燈火映入眼簾。
透過薄紙窗,微暖的黃光忽暗忽明,那大概是方形紙罩座燈的燈火吧。
對於石油燈燃盡後的掃除工作感到困難的薰來說,主人不在家的期間,就只好使用舊時的方形照座燈來度過夜晚。
此時,拉門輕輕滑動著,被燭光映在拉門上的人影也搖曳著。
看到高高紮起馬尾的那個身影,劍心不加思考的從庭院往起居室的走廊上跑去。
「薰,我回來了!」
刹那間,拉門被大力的拉開,薰飛奔的跑了出來。
「歡迎回來!」
因為過於高興,薰沖上前緊抱住丈夫的頭,劍心眼看裝著檸檬水的瓶子就要滑掉,趕緊大聲說「啊,危險!」
「唉呀,那是什麼?」
「是土產唷。」
那一晚,他們兩人一邊抱著火盆,一邊分享了那一瓶檸檬水。
檸檬水清涼的味道和些許的酸甜蔓延在味蕾,大大地使薰驚喜,看見妻子滿足開心的表情,劍心也跟著高興。
「好美味喔,沒想到西歐會有這麼美味的飲料。」
「可是這卻花光了在下第一次的月薪,實在是太糟糕了。」劍心深感抱歉的將空空如也的月薪袋交給了她。
「沒有這樣的事喲。」薰慎重地撫平空袋上面的皺折,小心地放進梧桐的箱子裡。
「當然,我們需要錢來生活,不過…下個月、下下個月的薪水,今後也能一直得到吧。比起這個,我比較為劍心平安地回家感到開心,我想,以這樣做為我們夫婦倆新生活的開始,這才是最重要的。」
看著放下擔憂而展開笑顏的妻子,劍心的臉上也滿溢出笑容。
男人在外做事,需要一個能返回的家和等候的人。現在他有了工作,才真正明白了這樣的心情。
「你這樣說,保住了面子。」
「唉呀,劍心,你應該要更有自信的。你是神谷道場的家長,而且你也有一個非常棒的工作。」
薰收起裝著月薪袋的箱子並往櫃子上擺,微笑了。
「工作辛苦了,夫君。」
被認為是一家的主人,也被稱讚擁有非常棒的工作,劍心的鼻子不由得有些發酸。男人,說不定是單純生物。那樣簡單誇獎的話和笑容,再怎樣的苦難也承受得住。
「謝謝。」
過著貧窮生活,對相愛的兩人而言並不困難。貧窮的日子卻是越磨越快活,甚至是感到無壓力般清爽的。
這一天,這對夫妻邁出長久相守生活的新一步。他們倆一邊依偎著往火盆靠近,一邊為彼此的首次工作,以檸檬水乾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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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幕: 生命之歌
2014-11-10
明治12年陰曆8月某日。
這年夏天,迎來了婚後首個盂蘭盆節的
新婚妻子格外賣力地操辦著各項儀式。
昨天剛供完父母,明天又要趕往京都掃墓……
“對了,上回月經是幾時來的呀?”
正在準備夫妻二人行李的薰突然陷入了沉思。
剛結完婚那會兒,每逢月經到來她都會感歎自己尚未懷上孩子。
雖然最近她忙得顧不得那些,不過有備無患。
只見薰將一疊用舊布卷起的草紙和月經帶一同塞到了箱底。
準備周全後,她便與丈夫登上了開往大阪的木船。
夫妻物語 第二章/生命之歌
上船後的當晚,薰的心情就糟透了。
她似乎有些暈船,沒吃飯就躺下了。
連操心的丈夫對其後背、腰間的輕撫都讓她感覺是那麼的煩人、難忍,
以至於將他的手無情地推開。
“你沒事吧?”
“要是沒事,我躺著幹嘛。”
所謂冷若冰霜,指的就是這種情形。
不過,薰心情煩躁也並非空穴來風。
一手包辦盂蘭盆節各項事宜所帶來的疲勞還未消散,
再加上要在這徒有“臥鋪”虛名的蒸汽房般的三等船艙內
長時間忍受海浪的顛簸。這樣的旅行對於一個女人來講實在過於辛苦。
為了讓妻子不再出虛汗,劍心只得用團扇不住地給她扇風。
就這樣,劍心度過了一個不眠之夜。
抵達大阪港後,雖然薰已不再暈船,
可她那難看的臉色令前來接船的翁老甚是擔心。
一行人一到葵屋,翁老便吩咐操去準備被褥。
“不好意思啊,剛到這裡就讓您費心了。”
“不,夏天乘船長途跋涉就連大男人也未必扛得住。
我讓阿近去拿套浴衣出來,你就在這裡慢慢休息吧。”
“不甚感激,翁老。”
換上浴衣、躺了一會兒的薰終於恢復了心情。
這時,操提著盛有涼茶和涼開水的木桶來到了她身邊。
“薰,你沒事吧?”
“小操,不好意思給你添麻煩了。我只是路上有些勞累罷了。”
“是嗎?那就好。不過掃墓的事你打算怎麼辦呢?”
操擰了擰在涼水中浸過的毛巾,將它遞給了薰。
薰拿毛巾擦著臉,感覺比剛才舒暢多了,甚至還露出了虛弱的笑容。
“睡一覺應該就能恢復,所以明天我一定會去掃墓。”
“不必勉強自己,不舒服的話在下一個人去就行了……”
“要是只見到你一個人,巴姑娘一定會擔心的。”
“沒錯沒錯,她會擔心緋村是不是被薰給甩了!”
操吐了吐舌頭、說了聲再見便沒了人影。
劍心一邊苦笑一邊擰毛巾,開始擦拭妻子沾滿汗水的身體。
“明天看情況,要是妳身體恢復了,我們就一起去。”
疲勞過後突然放鬆下來的妻子開始睡眼朦朧起來,她點了點頭贊成丈夫的決定。
劍心仔細地擦拭著妻子的身體,忽然發現妻子比以前豐滿了不少。
也許是因為最近兩人過上了安定的生活吧。
剛結婚時的薰由於接踵而至的操勞、瘦得像根樹枝。
可如今睡在劍心面前的她胸口和腰部的曲線卻愈發的明顯,
天真爛漫中透著些許成熟女性的風韻。
(薰最近越來越標緻了。)
劍心把毛巾投入桶中,滿意地歎了口氣。
仔細想來,薰前不久剛過完19歲生日。
這時的她正處於女性一生中的巔峰時期。
相遇時的那朵嬌小花蕾已經在自己手中逐漸綻放,
並將永遠只為自己一個人盛開得嬌豔欲滴。
這無疑是男人一生中最大的福氣。
夏日寂靜的午後,伴著熟睡的妻子所發出的平穩呼吸聲,
在其身旁陪守一夜的丈夫不知不覺間進入了淺淺的午睡。
次日清晨,薰似乎已經完全康復。
劍心醒來時,她已經在收拾行裝了。
“今天天氣不錯哦。來,我們出發吧。”
烈日當頭,蔚藍的天空中只有幾朵積雨雲在翻滾。
京都的夏季本就以酷熱難當聞名。
今天的陽光格外兇猛,看來這趟掃墓之行絕不會輕鬆了事。
“今天的酷熱非比尋常,你撐得住嗎?”
“嗯,我沒事。我現在精神好得很。”
說完,薰把舀子和水桶遞給丈夫、朝路邊的賣花人走去。
見妻子表現得和平時一樣,劍心姑且放了心。
雖然兩人已有大半年沒來這裡掃過墓,可巴的墓碑卻十分乾淨。
估計是操或葵屋的女眾經常來這裡打掃的緣故。
對於這對既無父母又無兄弟的夫妻而言,
一直像親人般照顧自己的葵屋眾人實在是難得的好友。
如今,對這對夫妻來說,葵屋的夥伴們就像是住在遠處的親戚。
夫妻兩人先用清水將墓碑洗淨,然後點上幾支線香、雙手合十。
此時若陣雨似瀑布般傾盆而降,定會將這夏日裝點得更加鮮豔多彩。
能以這樣平靜的心情在此處向故人獻上鮮花,實在是一份不小的幸福。
兩人深深回味著這份幸福,再次向墓碑的主人表示了感謝之情。
當他們準備離開、朝山門邁步走去時,
位於劍心身後數步的薰的身影突然大大地搖擺了一下。
“!”
覺察到這一驟變的劍心刹那間趕到薰身邊、將其抱住。
水桶和舀子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後掉落到石階上,發出重重的聲響。
“怎麼啦?薰!”
薰在丈夫的懷中筋疲力盡地喘著氣。
“沒什麼……興許是中暑了吧……”
“妳色這麼蒼白,我們還是先回葵屋再說。來,抓住我。”
見劍心抱著薰歸來,葵屋的眾人都嚇了一跳。
操趕忙出門買冰塊,翁老讓白尉叫來了大夫。
騷動過大,甚至驚動了蒼紫。
連他都趕來詢問薰的狀況。
“緋村,嫂子怎麼啦?”
“大夫正在替她診療。估計是過度疲勞引起了中暑。”
正當蒼紫和劍心在大廳說話之時,
操吧嗒吧嗒地從二樓沖了下來。
“緋村!大夫叫你過去呢!”
來到二樓後,劍心看到一位年近六旬的大夫正向他招手、示意他來到近前。
此時睡在一旁的薰臉色比剛才更加紅潤。
“您就是這位夫人的丈夫嗎?”
被大夫以溫和的京都腔問到自己的身份,劍心立即點頭承認。
他隨即開口問道:
“大夫,請問內人得的是什麼病?”
“什麼病不病的,這種身子怎麼能亂來呢。”
“這種身子?”
看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的劍心,薰的臉頰更添了一層紅暈。
“夫人她懷孕了”
由於事出突然,劍心一時間還沒能理解這句話的意思。
過了一會兒,等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時,他才驚訝得睜大了雙眼。
“孩子應該會在明年春天降生。”
大夫將診療包夾在腋下、下樓去了。
屋子裡只剩下一對夫婦,他們沉默著對視了良久。
然後,薰好不容易用顫抖的聲音擠出了幾個字:
“劍心,我……”
妻子說到一半,開始哽咽。丈夫隨即將手蓋到了妻子的手上、將其緊緊包住。
隨著體溫的傳遞,二人心中那份一模一樣的愛也似泉水一般湧了出來。
劍心憐愛地將妻子輕輕摟入懷中。
二人邂逅、相愛的證明已化作一個小小的生命
並將為他們夫妻的歷史寫下喜悅的一章。
小小的房間內,夫婦倆無言地相擁、細細分享著這份上天賜予的無上幸福。
這天深夜,劍心再度來到巴的墓前並向她獻上了一杯酒。
“……薰懷上了哦。”
劍心點燃了一支線香,香上升起的縷縷細煙在夜風中飄散著。
只見他雙手合十,輕聲嘟噥道:
“一想到被你救下的這條性命即將被新的生命繼承下去……
我就不禁感到生命的可貴。”
劍心打開酒壺的壺蓋,將酒澆在了墓碑上。
要是她還活著,想必早已享受到了身為人母的快樂。
一想到這些,他便覺得有一股悲痛從心底湧來。
“謝謝你,巴。今後還要請妳續守護我們。”
說完,劍心朝墓碑深鞠一躬,轉身往妻子的住處走去。
得知薰懷孕的消息,葵屋的夥伴們俄然興奮起來。
白尉和黑尉為了替薰補身體,每天都往晚餐里加鰻魚和雞蛋。
阿增和阿近為了祈禱薰順產,走遍了京都所有的神社。
最辛苦的要算操了。
為了替劍心和薰預測出最佳的出海日,
她頂著炎炎夏日、站在酷熱的屋頂上許久,
使出了禦庭番眾數一數二的特殊能力、專心致志地讀著風向,
曬得臉部、手腳通紅通紅。
時間終於來到了夫妻倆出海的前一天。
薰邊整理著行李,邊回顧著這幾天發生的事。
以前的她從未嘗過如此幸福的滋味。
雖然這次她既沒有參觀京都的景點,也沒有購物一番,只是在旅館裡呆了幾天。
可大夥的好意令她非常欣喜,也令她更加感到自己已經成為了母親。
“哎呀呀,我也真是的,竟然帶著這種東西……”
薰從行李箱的底部翻出了已經不再需要的月經帶和草紙。
這些她每月用慣了的物件估計很長一段時間內都不會再被用到。
薰決定要替丈夫接連生好幾個寶寶。
薰回想起已故母親和嫁衣一起留給自己的遺言:
“多生幾個孩子,還要讓他們茁壯成長哦。”
此刻的薰深切地體會到這句話所包含的正是女人的幸福。
(回去後,先到母親墳前彙報吧。)
薰一邊想著這些,一邊將月經帶重又塞到了箱底。
次日早晨,翁老雇來的馬車載著他們夫婦倆走了一條與來時不同的路。
平時,他們都是乘坐能載30石大米的老式木船
在澱川上穿行著、來往於大阪和伏見之間。
但這回由於考慮到薰有身孕,翁老特意安排了兩張火車票。
前年剛建成的京都火車站是一棟漂亮的紅磚建築。
坐著新潮的火車、吃著葵屋特製的便當,這樣的旅途可謂舒適到家。
薰幾乎沒有遇到任何妊娠反應,心情愉快地抵達了大阪,
讓人感覺來時的艱辛似乎是一場夢。
“好像很順利就到了大阪啊。”
“不過,接下來這段路才是最大的問題。”
沒錯,兩人要想回到東京,就不得不忍受那難熬的三等船艙。
一想到那種蒸籠般悶熱、潮濕的船艙,就令人不禁有種想吐的感覺。
正當兩人不耐煩地排到登船隊伍的尾端時,
船舶公司的主管朝他們走了過來,令人意外地叫起了他們的名字。
“請問兩位是緋村劍心夫婦嗎?”
“正是,有何貴幹?”
主管將一張紙片遞給了感到納悶的夫妻倆,用手指了指船首。
“請二位拿著這張票、從那邊登船。”
“可那邊是……”
船首那側是一等船艙,就是說那邊是上賓的乘降口。
一般從那裡上船的都是有錢人或者政府官員。
劍心夫婦倆深知自己這樣的窮夫妻和那裡註定無緣。
“上頭讓我將二位調到特等船艙。”
說到特等船艙,那可是國賓或部長級官員才能使用的豪華船艙。
“是誰做了這樣的安排?”
“是葵屋的大少爺吩咐的。”
二人心存感激地領受了大家的好意,
在十分寬敞的房間內度過了一段舒適的旅程。
“下次來的時候就是三個人了。”
望著飛濺在船身上的水花,薰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為了回報大家的恩情,我們一定要讓他們見到一名健康的寶寶。”
劍心邊說邊撫摸著妻子的腹部。
他暗自打下主意,將來有一天定要如此告訴自己的孩子:
“你是在大家的期待與關愛中來到這個世界的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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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幕: 如膠似漆
2014-11-10
事情發生在明治12年陰曆十月的某日。
薰懷上孩子後,算來已經過去了5個月。
這個月,她選在戌日這個黃道吉日戴上了妊娠帶。
她那原本纖細的腰肢最近也粗了起來,十足一副孕婦的架勢。
這段時期的女人正遭遇食慾之秋,饑餓感強烈的薰常把紅薯、饅頭當點心。
她尤其中意的是最近流行的木村屋的櫻花豆沙麵包。
對此,她還美其名曰:
“聽說明治天皇陛下也嘗過這種麵包哦。”
見到愛妻喜滋滋地啃著酒種麵包的那番孩子般可愛的模樣,
一家之主也只得每天孜孜不倦地來到銀座、排在那長蛇般隊伍尾端。
夫妻物語 第三章/如膠似漆
這一年早春,失去門生的神谷道場終於迎來了第一名想拜師的弟子。
這是一位名叫新市的年輕巡警。
他是個劍術初學者。由於在鯨波事件中受到彌彥的影響,
他意識到自己身為一名員警、必須要在危急關頭保護弱者,
於是發奮要潛心修習“活人之劍” 。
面對這樣一名真心學習“活人之劍”精髓並試圖將其用在實際生活中的徒弟,
薰甚是欣喜、全心全意地想把他培養成才。
可懷孕之後,她就只能將教導的方式改為以口頭指導為主。
“新市君,不是這樣的。持劍時,手應該舉得更高一些,就像這樣……”
“唉喲,薰、你別亂動哦。新市,看好了,應該這樣才對!”
薰又一次遇到了難以用言語表達清楚的情形,幸好有彌彥從旁解圍。
每當這時,薰總會感到不快。
“要是身體能動,我也能……”
在那之後,道場又迎來了兩、三名弟子加入。
這更加重了身體不便的薰心中的不滿。
就在這時,惠從會津趕來幫忙了。
雖然她只會在出席醫學講習會的數天中待在這邊,
可對不滿情緒每日劇增的薰來說,她無疑是最強的援軍。
“真是的,挺著大肚子太不方便了。”
“那是當然了,所以人們才把孕婦稱為‘大肚子’呀。
不過啊,這世上還有不少人為懷不上孩子而煩惱呢。
輕輕鬆松就懷上孩子的人講這種話可是要遭報應的喲。”
“嗯,確實……你說得沒錯。”
假如薰只是個家庭主婦,也許還能忍受這種不便。
可對於一名肩負整個流派興亡的劍術道場的主人來說,
大肚子帶來的不便就無法忽視了。
薰坐在走廊邊,一邊啜著惠泡來的茶水,
一邊回顧著自己從懂事到現在所經歷的一切。
母親死後,她便與父親相依為命、齊心協力維持著這座道場。
父親死後,她邂逅了劍心、在命運的安排下與他結成了連理。
過去的歲月過於匆忙,每天都是波濤洶湧。
如今,過上平靜日子的她反而覺得渾身不自在,
好像時鐘的指標不再以之前的速度運轉了似的。
原來,成為母親會令一個女人的生活產生如此大的變化。
想到這些,薰深深歎了口氣,又啜了一口杯中的茶。
翌日,醒來後的薰發現周圍的情形與平時有些不同。
本應睡在一旁的丈夫的被褥早已被疊好。
別說房間裡了,整座房子安靜得一點動靜都沒有。
“劍心,你在哪兒呢!”
來到起居室後,薰才發現自己睡過頭了。
矮飯桌上擺放著用布遮起的飯團和“澤庵”鹹菜,
飯菜旁還放著一張留有惠的娟秀字跡的小條。
——我和劍先生一起出門買東西了。
薰明白這是他們的好意,
他們是想讓有孕在身的自己多休息一會兒。
可不知怎的,她心頭湧上了一股被孤立的傷感。
雖然她在一瞬間曾有過想追上二人的衝動,
可仔細想來,又覺得一個孕婦大白天的在外面閒逛似乎不太妥當。
無奈的薰拿起飯團就往嘴裡放,她連衣服都沒換、頭髮也亂蓬蓬的。
雖然食慾全無,可她還得惦記自己腹中的胎兒。
於是,她只得一粒一粒地細嚼慢嚥。
不久,眼看練劍的時間就要到了。
薰把頭髮紮好、換上劍道服、朝道場的方向走去。
她抵達道場時,明明還未到平時徒弟們練劍的時間,
可大廳裡卻傳來了說話聲。
等她走進去一看,發現一個陌生的男子正在和彌彥、由太郎說著話。
“噢,薰,你來得正好。”
彌彥向薰招了招手,看來是想向她介紹這名男子的來歷。
“薰,這位是勝田升。”
“你好,我叫勝田。”
眼前的男子大約27、8歲。
只見他開朗地打著招呼,接著深深低下頭鞠躬,很有劍術家的風範。
“你好,我叫神谷薰。”
薰也跟著回禮。她一邊當心自己的肚子,一邊緩緩低下頭鞠躬。
接著,彌彥便開始得意地誇耀起勝田。
“勝田先生可是大阪立花道場的當家哦。
聽說他這會兒正好因修煉需要、來到此地,借住在前川道場那裡。
他待會兒還要教我們練劍哦。”
聽完這些話,薰大為震驚。
立花道場在西日本可是屈指可數的大道場,可謂名門中的名門。
既然這名男子是那裡的當家,那他一定是位不得了的劍術達人。
能請這樣的高手給自家道場的弟子傳授技藝,
作為神谷道場來講簡直是求之不得。
可讓薰費解的是,關於此事,前川對自己隻字未提。
薰決定向勝田追問事情的經過。
“那個,失禮了……我未曾聽說閣下今天將到訪這裡……”
勝田的回答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昨天,我和前川先生以及這座道場的主人談好了今天要來。
那位紅髮的小個子男性就是這座道場的主人沒錯吧。”
薰頓時氣得火冒三丈,同時也感到背上滲出了令人厭煩的汗水。
“我才是……這家道場的主人。”
薰好不容易控制住情緒,平靜地吐出了這幾個字。
站在她面前的勝田吃驚得瞠目結舌。
一個如此年輕並且身懷六甲的女子竟然是劍術道場的當家,確實讓人難以置信。
薰至今為止不知遭遇過多少次類似的經歷。
身為女流之輩卻立志習武練劍,受到這種待遇也是無可奈何。
自從她有了身孕,周圍就更多了許多好奇的目光。
這令薰氣不打一處來。
自己明明是貨真價實的神谷活心流道場主,
具有守護父親留下的流派的責任,也擁有身為一名劍客的自豪。
薰強忍著心中的不甘,再次將臉朝向勝田。
“重新做一遍自我介紹,本人是神谷活心流代理師父•神谷薰,
代替亡父擔任這座道場的師父。”
“這、這真是太失禮了。我還以為……”
“不,這不是您的錯。如您所見,我現在的身子沒法揮劍。
能有劍術專家代為教導徒弟,對本道場來講實在是求之不得。”
一旁的彌彥和由太郎尷尬地注視著事情的發展。
薰乾淨俐落地將訓練的概要和指示告訴給勝田,
然後自始至終以比平時更為嚴肅的表情監視著眾弟子練劍的情形。
道場上午的訓練結束之後,薰徑直走向主房、想找劍心談談。
只見劍心把袖子斜掛在肩上,正揮斧劈著燒洗澡水用的柴火。
“劍心。”
“喔,訓練結束了是嗎。”
“我正要找你談這件事。今天到場來了一位叫勝田的先生。”
劍心的眼睛張得老大,看來是回憶起了這件事。
“抱歉,我一不小心忘了跟你說了。”
“你為什麼要背著我和前川老師做那種約定啊。
你是我丈夫沒錯,可你別忘了,我才是神谷道場的負責人。”
“我錯了,我原以為這麼做可以幫你分憂……”
“今後請你不要再對道場的事擅作主張!”
薰丟下一句近似尖叫的斥責,轉身回到了主房。
劍心無言地注視著她的背影,
然後歎了口氣,繼續開始劈柴。
等薰換完衣服,離正午已經只剩下半個時辰。
大多數的菜單她昨天就已經想好了,
此時她正邊往廚房走、邊考慮做菜的順序。
可當她來到廚房,卻發現惠已經在燒菜了。
“小惠姐,燒菜還是讓我自己來吧。”
“哎喲,已經差不多都做好了。”
薰一看,發現原本打算拿來烤的紅薯卻成了醬湯。
功能表在自己不知道的情況下被改變,這令薰十分不滿。
“這些紅薯我原本打算拿來烤的。”
“有什麼關係嘛,做成醬湯也一樣啊。反正我今早也買了些紅薯,
要是你實在想吃烤紅薯,可以明天再做嘛。
順便再做道涼青菜、鹽烤青花魚什麼的……”
“請你不要擅作主張好嗎!我才是這個家的主婦!”
放完話的薰丟下驚愕的惠、碎步來到臥室,啪地一聲關上了拉門。
回屋後,薰發現自己的被褥仍舊鋪在那裡。
因為孕婦是絕不能幹鋪床這種活的,
所以平時這些都是劍心的任務,可不巧的是今晨劍心出門時她還未起床。
薰臉朝下、趴在被子上,徹底釋放了憋了許久的淚水。
究竟為何哭泣,連她自己都不太明白。
自從有了身孕,她便時常感到很孤單。
也許是由於今天上午的幾件事將這股悲傷一口氣逼了出來吧。
雖然薰也明白這一切都是大家對她的關懷,
可有些事她就是想不通,結果哭得沒完沒了。
不久,從惠那裡瞭解到情況的劍心終於也來到了臥室。
眼前這位正鬧著彆扭、哭個不停的妻子讓他急得焦頭爛額。
最後他的那句“過度激動會影響腹中胎兒”才終於令薰平靜了下來。
之後,劍心從被子上輕輕撫摸了幾下妻子的後背,起身離開了臥室。
在隨之降臨的寂靜中,薰不知不覺間進入了夢鄉。
醒來時,她發現坐在她枕邊的惠正在把午飯由托盤移至飯桌。
“哎呀,你醒啦?”
薰一言不發,背過身去。
可惠不予理會,逕自開口道:
“來,快吃吧。你想吃的烤紅薯我都給你做好了。”
正如惠所說,托盤上的確盛著幾隻蜜糖色、讓人垂涎欲滴的烤紅薯。
薰雖然感到腹中空空,可憑著一股倔強、死活不肯承認:
“不要,我一點也不餓。你不用管我。”
“……你這丫頭還是這麼缺心眼。”
“哎?”
“別自作多情了,誰說這是給你吃的了?”
“你剛才不是叫我吃嗎……”
“要是你不吃,你肚裡的孩子不就要餓死了嗎!
趁此機會告訴你吧,我和你丈夫還有大家之所以這麼照顧你,
不是為了你而是為了你肚裡的孩子啊。”
這一瞬間,薰終於明白為何每個人對自己的態度與之前相比有如此大的區別。
如今的自己不僅是一個女人,還是一條小生命的搖籃。
周圍對自己的態度發生轉變是理所當然的,
可自己卻把這些轉變理解成了大家對自己的不尊重、
以為大家把自己看成了一個無能的人。
說穿了,就是缺少作為一名母親的自覺。
“這孩子只是碰巧借你的肚子來到這個世界而已,
把他培養成有用之才是周圍所有大人的責任,明白了嗎?”
“小惠姐,我……”
“好了別說了,快吃東西吧。
除非你真打算把這孩子餓死。”
說完,惠端著托盤離開了。
這已經是薰第二次在惠的喝斥下重新振作了。
薰看著面前這些飽含真心的飯菜,
一邊反省著仍然稚氣未脫的自己,
一邊開始猛烈地朝嘴裡送飯。
這一晚,薰把自己的被褥和劍心的並放在一塊兒,反省了自己最近幾天的行為。
“我還以為自己被大家孤立了呢。”
“絕沒有那種事。恰恰相反,你一直都處在正中間的位置。”
“嗯,我現在也這麼想。對不起啦,這幾天我有些太焦躁了。
原諒我對你的惡言相向。”
“不,關於那件事,在下確有不妥之處。
道場的事就該好好跟道場的主人商量才是。”
薰翻過身來、面朝劍心,輕輕伸出手來。
劍心一隻手溫柔地將妻子的手包在其中,另一隻手伸到妻子背後將其抱住。
“夜開始涼了,今晚就一起睡吧。”
薰有孕在身,兩人不能過於纏綿。
不過,相擁時傳來的對方的體溫也足以溫暖這兩人的心窩。
“不管是道場的事還是家裡的事,
我都再不會無理取鬧了。
今後我還要為你生好多孩子呢,
要是每次都失落、煩惱,豈不是沒完沒了。”
聽到薰的這番話,劍心眯起眼、露出了微笑。
“這種時候,你可以盡情地依賴我這個做丈夫的哦。”
這對舉目無親的夫婦間建立起的獨有的堅固羈絆
在得到了名為信賴的寶物之後,在雙方的心底締結得更加牢固了。
“劍心……謝謝你。”
就在這時,相擁的二人忽然感覺肚子附近有什麼東西微微動了一下。
“呀!”
“小、小薰,剛才好像……”
劍心慌忙望向薰,發現薰臉上泛著紅暈、眼神也有些濕潤。
“……是寶寶,是我們的寶寶剛才動了一下啦!”
薰拿起劍心的手、放在自己肚子上。
劍心感到自己手上微微傳來了薰肚中胎兒的動靜。
“噢噢,真的在動哦!薰,寶寶在裡面動了幾下哦!”
“你的孩子……就在這裡面哦。”
“喂,能聽到嗎?我是你爹啊!”
“寶寶聽不到的啦。真討厭,難為情死了。”
也許是由於第一次切實地感到了自己孩子的存在,
劍心無法掩飾心中的驚喜和激動。
只見他把臉靠近薰的肚子,拼命地想感受一下寶寶的胎動。
當薰腹中的胎兒停止動彈時,劍心一臉遺憾地對薰說道:
“寶寶怎麼不動了。”
“他一定是睡著了。”
“好嘞,明天我再去銀座買櫻花豆沙麵包。”
“買給我?還是買給寶寶呀?”
聽到這句話的劍心邊撫摸妻子的腹部、邊笑著答道:
“當然是買給你們母子倆啦,到時你們一人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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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幕: 渺小而堅強的生命
2014-11-10
明治13年陰曆二月的某日。
“門戶開放”後已過去十餘年,
庶民們的生活也經歷了先進文明帶來的各種衝擊。
許多流傳已久的風俗習慣正逐漸從人們的日常生活中淡出。
一種曾經被稱為“產小物”的帶有產床的設施便是其中之一。
江戶時代,凡是孕婦和來月經的女性都會被隔離在這種設施內。
這種做法在從家中排除了污穢之物的同時,
也令女性從家務事的重擔中得以暫時解放。
如今到了明治時代,只有鄉村還留有這種設施,
城市裡幾乎已經見不到它了。
於是,即將在本月臨盆的薰便只能在家中進行分娩。
為了在家中準備產房,夫婦倆將一位住在附近的產婆叫來家中商量事宜。
可就在此時,劍心和這名產婆卻起了爭執。這件事後來傳到了左鄰右舍耳中。直到之後誕生的小寶寶長大成人後,它仍是人們茶餘飯後不錯的談資。
夫妻物語 第四章/渺小而堅強的生命
“我說這位老爺,你有什麼不滿意的。”
“竟然叫我妻子在這種不能遮風擋雨的院子裡分娩,換了誰都會發火!”
抱著胳膊、繃著臉、站在院子正中間的正是這個家的一家之主。
而在一旁手持草繩、瞪著這位一家之主的則是仁婆。
仁婆是這一帶以手法熟練聞名的接生婆(產婆)。
薰眼看就要臨產,於是這一天劍心便將仁婆請來家中準備產房。
“要是薰著涼了怎麼辦。”
位於神谷家廚房邊的這座院子平常用來放置木炭和大米。
由於這一帶的孕婦通常都選在院子裡分娩,
所以仁婆一來便將草繩系在院子的橫樑上,開始準備“座產” 。
誰知劍心出人意料地從旁干涉。
“這一帶的太太們都是在院子裡生孩子的。
從來沒有人有過半句抱怨。”
“我不管別人家怎麼接生。
我一定要讓薰在鋪著草席的房間裡分娩。”
那個時代,夫妻的寢室被稱作儲藏室,位於家中最僻靜的一個角落。
劍心認為,只有讓薰在他們平時住慣了的寢室裡分娩,
才能令薰安心、鎮靜下來。
可沒想到,這回換成仁婆對劍心的想法極力反駁。
“開什麼玩笑,怎麼能將污穢之物帶進家中呢!
她又不是什麼公主,沒有自知之明也要有個限度才是。”
滿臉不解的仁婆開始奚落劍心。
對此,劍心毫不掩飾滿腔的憤怒、斬釘截鐵地回擊道:
“哪裡污穢了!薰生孩子有什麼污穢的!”
劍心的暴怒令在一旁看著的薰和彌彥有些發抖。
通過至今為止的各種事件,他們深知:
平時溫文爾雅的劍心一旦發怒,那件事就會難以收場。
“薰是這座神谷道場的主人、也是在下的救命恩人。
對我而言,她比誰都重要。現在,她忍著痛苦要為我留下繼承人。
就算將她供在神龕上都絲毫不為過。
竟然說她污穢,簡直是荒謬絕倫!!”
這陣似要震破鼓膜的怒吼令在場所有人一言不發。
不久,仁婆嘶啞的嗓音終於打破了這股壓抑的沉默:
“……反正這是你們家,想在哪兒生就在哪兒生好了。
不過到時候要是弄髒了草席或影響了家運,你可別來怨我!”
仁婆扔下話來、將草繩往院子裡一扔、揚長而去。
幾天後的一個深夜,薰迎來了分娩徵兆。
明明是冬天卻難以入睡的薰一次次地翻著身,令劍心十分擔心。
他伸手去摸妻子的額頭,發現上面沾滿了汗水。
“薰,是不是很難受呀?”
“不要緊,我沒事,只是肚子有點漲而已。”
“可薰妳流了這麼多汗……”
即使在黑暗中,薰也能清晰地想像出劍心不安的表情。
她將手貼到丈夫臉上,喃喃細語道:
“……估計時候到了。”
劍心握著妻子的手、安靜地聽著下文。
“……估計分娩已經開始了。”
聽到這句話的劍心像被彈開般從床上一躍而起。
“要生了嗎!”
“嗯,應該很快就會……啊……嗚嗚”
此時,陣痛如浪濤般襲來,薰的腹部開始劇痛。
發現妻子的手在自己手心裡攥成一團,劍心知道這陣疼痛一定非比尋常。
他慌忙披上棉衣,著急地喊道:
“我馬上就把產婆叫來!”
眼看劍心就要奪門而出,可這時薰卻抓住他的衣袖、攔住了他。
“等一下!現在還不用叫產婆。”
薰告訴劍心陣痛是有規律的。
剛開始,疼痛到來的間隔會比較長。然後,這種間隔會逐漸縮短、直到分娩。
“所以說,等陣痛的間隔縮短之後再去請產婆就可以了。”
“是這樣的嗎?可是……這段期間要怎麼做才好。”
“分娩需要消耗大量體力,所以我要儘量多睡一會兒。”
說完,薰將身子朝向側面、開始輕撫自己的腰部。
“你的腰很痛嗎?”
“……嗯,有點。這種感覺很特別,腰部覺得很重。”
這種仿佛要被撕開一般的劇痛並非來自腹部,而是來自腰的根部。
薰的意識有些模糊,她突然想起自己曾聽說產婦分娩時痛得可以捏碎青竹。
此刻的她覺得那也許並非無稽之談。
這時,劍心的手從被子的一端伸了進來、摸到了薰的腰部。
“我來幫你揉,你睡吧。”
從丈夫的手間傳來的體溫驅走了薰初次臨產前的緊張。
雖然薰已經覺悟到生孩子是女人的必經之路,不過她心中還是有些顧慮。
此刻有劍心陪伴在她身旁,她才終於定下心來。
結果,劍心徹夜未眠、一直在替薰撫摸腰部。
薰則時而淺睡、時而被陣痛驚醒,就這樣迎來了第二天的黎明。
天亮後,前來吃早飯和練劍的彌彥發現神谷家的防雨窗緊關著便感到情況不妙。
他立即跑到庭前大聲喊道:
“喂,劍心!薰!你們倆沒事吧?喂——!”
興許是這聲叫喊傳到了室內。不一會兒,走廊的地板便發出嘎吱嘎吱的響聲。
接著,隨著噶噠噶噠的聲響,防雨窗被打開,
一臉緊張的劍心從窗子裡探出頭來。
“抱歉,彌彥。看樣子,今天我們是沒法按時吃早飯了。”
聽到這句話後,彌彥透過窗子的縫隙看了一眼昏暗的屋內。
當他見到薰痛苦地躺臥在被褥上,瞬間看出了端倪。
“……難道是,要生了?”
“沒錯,我正好要去請產婆。”
“這種事就交給我吧!”
說時遲那時快,彌彥飛也似地跑了出去。
這位小劍客早就翹首以盼、迫不及待地等待在自己心中
佔有特殊位置的這二人——劍心與薰的寶寶快快誕生。
不久後,彌彥竟然背著仁婆回到了神谷家,令人大吃一驚。
由仁婆翻著白眼、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可以看出,
方才彌彥一定是以全速奔跑而來,期間仁婆只能死命摟住他的脖子。
“真是的,這小子太亂來了!”
“要是讓她從鄰鎮慢慢走來,恐怕天都黑了!”
抱怨歸抱怨,仁婆還是很快拿出了接生老手的派頭。
只見她迅速打開儲藏室的拉門,對裡頭的薰斬釘截鐵地指揮道:
“太太,等我叫你用勁的時候你才可以用勁哦!”
“好,好的……”
“要是只顧著快點解脫,在道路沒有完全打開時就用勁,
孩子的脖子就會被卡住、死在腹中。你能忍住吧?”
“我、我能做到……呼!啊啊……!!”
與昨夜完全無法相比的強烈陣痛朝薰襲來。
這種讓人疼到差點窒息的劇痛令她將身體彎成了弓形。
“薰!不要緊吧!!”
“我說這位老爺!你可別插手哦!”
不由自主地想跑上前去的劍心遭到了仁婆的喝斥。
“不論你怎麼疼你老婆,這件事你也絕不可以插手。
因為接下來的事是她的使命。女人只有忍著劇痛生下孩子,
才能成長為一名稱職的母親。明白了嗎?這可是你老婆一生中最大的任務啊。”
說完,仁婆將薰所睡的被褥挪到房間的角落,
接著以熟練的手法將房間中央的一塊草席翻了個面、疊到旁邊一塊草席上。
“來,這位老爺,你把夫人抱到這雙層草席上,然後就請出去吧。”
打那之後,劍心只覺得過了很長時間。
不,其實時間並沒有過去很久。
可劍心卻感覺自己仿佛度過了數日。
家中,阿妙、小燕以及其餘幾位前來幫忙的女眾正忙得不可開交。
儲藏室那邊似乎偶爾會傳來仁婆做出指示的聲音。
可身為大男人的劍心此刻卻一點忙都幫不上,連他自己都覺得不好意思。
不一會兒,彌彥稱自己要去赤別戶幫忙,便也出了門去。
如此一來,劍心便愈發難以忍受在起居室等待所產生的焦慮。
他只得跑去劈柴或者修剪庭園的樹木,以此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說實話,此刻的他感到了深深的困惑,
他不知該如何面對周圍所發生的一切。
再過不久,和自己流著相同血液的孩子就將來到這個世界。
一個曾經殺生無數、甚至失去生存的希望的流浪漢
逐漸學會了愛、建立起家庭並且即將成為人父。
“我不是在做夢吧?”
自從與薰相遇,劍心逐漸嘗到了作為一個普通人的喜悅。
對這個不習慣幸福的男人而言,這一切著實就像一場夢。
就在這時,玄關處出現了一個人影。接著,一個男子開始大聲地自報家門。
“不好意思打擾啦!緋村劍心老師在家嗎!”
聲音的主人是神谷道場的門生新市巡警,
從他身上所穿的制服可以看出他此刻正在當班。
“這不是新市麼,怎麼啦?”
劍心來到院子,對著玄關回應道。隨即傳來的是新市慌慌張張的喊叫聲:
“啊啊,緋村老師!不好了,有個流氓喝醉了、正在街上鬧事呢!”
原來,有個吸鴉片過度的流氓賭博輸了錢,
為了洩憤就挨個闖進附近的商店、揮舞“二人奪”鬧事。
麻煩的是,他挾持了服裝店老闆的寶寶作為人質。
警官隊不敢輕易出手,雙方正處於膠著狀態。
“你在外頭等著,我馬上就來!”
說完,劍心沖著儲藏室的拉門大喊道:
“薰,你聽到剛才的話了嗎?發生案件了,我去一下。家裡就拜託你了!”
耳中傳來劍心的喊聲時,薰正承受著接連不斷的陣痛。
幾分鐘前襲來的一陣強烈陣痛終於引起了破水。
此時的薰疼得抓緊墊在後背的被褥,滿頭大汗地與疼痛做著鬥爭。
即便如此,她仍拼命地想要回應丈夫,可惜此時的她實在沒有力氣出聲。
“劍、劍……心……呼、哈……!啊啊!”
這時,仁婆轉身來到薰身後、以宛如“羽交絞技”的姿勢使她的後背筆直挺起。
“來,好好跟你丈夫送行!
老爺這是要去工作,快跟他道個別吧!”
在產婆的幫助和叱吒下,薰用全身力氣說出了幾個字:
“路……路上小心!”
聽到妻子的送別聲後,劍心轉身跳上馬車、急速趕往現場。
“好了,太太。差不多也該讓孩子出來了。
配合我的信號,一口氣使勁喔。”
劍心走後不久,前來助陣的仁婆的女兒就從身後抱住薰、把她的雙腿大大撐開。
薰已經擺出了分娩的姿勢。
“吸氣……屏住。好了,用勁!”
薰的腰椎骨發出嘎吱嘎吱的響聲,她感覺自己的腰椎骨被壓迫得幾乎就要折斷。
這股痛楚令她險些失去意識。
由於血液上湧,薰的嘴唇多處裂開。但她全然不顧這些,繼續用勁。
“好的,屏住!來,太太,慢慢呼氣。”
仁婆不愧是在這行幹了40年的老手,確實是接生的專家。
只見她一邊確認著嬰兒的情況,一邊發出準確的指示。
“好了,還差一口氣。瞧你丈夫多疼你,
要是不生個大胖小子可是會遭報應的喲。來,吸氣!”
此時的薰唯一能做的就是聽從仁婆的指示、繼續拼命使勁。
她心中不停地祈禱著自己能生出健康的孩子以及丈夫能平安歸來。
這邊,劍心連逆刃刀都沒拔出,就輕鬆捕獲了揮舞“二人奪”的流氓。
他趁敵人意識朦朧之際忽然扔出一粒石子。
當對方的注意力被石子引開時,他便以神速奪回了被挾持的嬰兒。
接著,員警隊一擁而上、將犯人擒拿歸案。
方才遭到挾持的小寶寶才剛會抬頭,還在喝母乳。
服裝店的夫婦倆放聲大哭,多次向劍心鞠躬道謝。
看著他們夫婦,劍心腦中頓時閃現了薰送行時的話語。
——路、路上小心!
“我不能在這裡磨蹭了!署長,能借我匹馬麼!”
等劍心向感到疑惑的浦村署長說明情況後,
署長親自騎馬載他回家,還半生氣似地怪他為何不早些將如此重要的事告訴他。
當二人騎馬來到距離神谷道場非常接近的河邊林蔭道處時,
“署長,不勝感激!在下先走一步了!”
說完,劍心一閃身、從馬上跳下,朝著自家飛奔而去。
“緋、緋村先生?!……開什麼玩笑,他跑得竟然比馬還快!”
這時,神谷家即將迎來嬰兒誕生的一瞬。
“孩子的頭已經出來啦!來,再加把勁,孩子的身體就能出來啦!”
衣袖斜掛在肩膀上、滿頭大汗的仁婆在薰的雙腿間大叫道。
薰熬了大約十個月,終於等來了孩子出世的這一刻。
只見她深深吸了口氣,將渾身的力氣集中到腰上。
“呱……啊啊啊!哇……!!!!”
薰的雙腿間滑出了一個熱乎乎的肉塊,產婆趕忙將其接住。
“生下來啦!太太,是個帥氣的男寶寶!”
仁婆熟練地幫孩子擦完了身體,然後用一塊舊布將他包好、抱到薰的胸前。
剛出生的寶寶還不會哭,只是一味地打嗝。
“瞧他長得多像老爺呀,你可以為自己感到自豪哦。”
薰朝趴在自己胸口上的這個暖呼呼的小生命望去,只見他紅紅的臉蛋佈滿褶皺,
還頂著一頭和劍心相同的紅發。
“孩子……我和劍心的孩子……”
薰淚如泉湧。
此時,懷上心愛之人的小孩、成為母親的幸福感油然而生。
不一會兒,小寶寶輕輕打了聲哈欠,發出了人生第一次哭聲。
孩子出生後不久,劍心便趕回了家中。
聳著肩膀、喘著粗氣的他沖到儲藏室門前,仔細觀察著門內的情況。
由於只聽到大人的說話聲,他以為孩子尚未誕生。突然,屋內傳來
——哇、哇、呱、呱……嗯哇!!
哭聲越來越大,仿佛孩子是在用哭聲告知父親自己的誕生。
劍心鞋也沒脫、穿著草鞋跳上了走廊,向著屋內問道:
“薰!薰!生了嗎?你和孩子都安好嗎!!”
忽然,拉門被打開,仁婆滿臉笑容地從裡頭走了出來。
由於剛接生完,她的手和圍裙上還留有飛濺的血跡。
“老爺,夫人給你生了個健康的大胖小子喔。
現在我要給孩子洗個澡,你再等一下就能見到兒子了。”
“薰呢,薰的身體沒怎麼樣吧!”
“這位老爺真會說笑。你夫人是生孩子,又不是生病。”
平常不苟言笑的仁婆此時滿臉堆笑,看了怪嚇人的。
看來,順利完成接生任務令她感到非常的欣喜。
“另外,有件事要告訴老爺。太太從頭到尾都沒喊過一句疼。
最近的年輕人很少能做到這一點。了不起啊。”
說完,為了替孩子準備洗澡水,仁婆向廚房走去。
雖然劍心還未接受自己已經身為人父這個事實。
不過,身為人夫,他著實為妻子漂亮地完成了女人的使命而感到自豪不已。
不久,產婆為孩子洗完了澡,孩子出生時的胎衣也已經被清理乾淨。
終於,劍心被讓進了臥室。
也許是因為屋內多了一位被柔軟布料包裹的小生命,
劍心覺得今天的夫妻寢室與平時大為不同。
換了件睡衣的薰此時正躺在被褥上。
劍心來到妻子身旁坐下,輕輕捋著妻子的劉海。
“薰……辛苦你了。這段時間一定很難熬吧?”
由於之前拼命使勁,此時的薰臉上有很嚴重的浮腫,
再加上嘴唇多處裂開,可謂狼狽不堪。
即便如此,薰的眼中仍充滿著幸福的光輝。
劍心覺得此刻的薰實在是太美了。
“嗯,確實比我想像的更痛、更難熬,不過……”
“不過?”
“這是一種伴隨著幸福的疼痛。我還想再生幾個寶寶。
只要對方是你,哪怕生100個小孩我也願意。”
“薰……”
劍心沒想到,他用來慰勞愛妻的這句話卻換來了令自己如夢初醒的回應。
當沉浸在幸福中的自己猶豫不決的時候,眼前這位仍留有相遇時的少女面容的妻子卻已經在妻子、母親的道路上邁出了堅實的一步。
“你真是個堅強的女性。”
“沒錯,人們不是說‘為母則強’麼。
劍心,別忘了你從今天起也變成‘孩子他爹’了哦。”
被妻子稱作“孩子他爹” ,這令劍心被一種不可思議的感覺所籠罩。
就在這時,原本睡著的寶寶哭了起來。接著,薰拿起了劍心的手。
“來,抱一抱他吧。”
“你、你是叫在下抱他嗎!”
“當然了,你可是他爹呀。讓他認識認識你吧。”
聽到這番話的劍心戰戰兢兢地抱起小寶寶。
但由於寶寶體重過輕,他不知該用多大力氣、顯得驚惶失措。
看著劍心為難的樣子,薰微笑著鼓勵他道:
“別擔心,寶寶沒你想得那麼脆弱哦。
看,他手上的力氣很大哦。”
薰把劍心的手指拿給寶寶握住。
令劍心驚訝的是,手指上竟傳來了一股不小的握力。
“這只小小的手掌怎會蘊藏著如此大的力量……”
“他長大後還會做出更多讓我們吃驚的事呢。
孩子他爹,你也要加油啊,當心別輸給這孩子。”
不久,寶寶握著劍心的手指進入了夢鄉。
眼前的嬰兒還未睜開眼睛、還不知道長得像爸爸還是媽媽。
不過他的頭髮與劍心一樣,都是緋紅色。
看到這一點,劍心深知這毫無疑問就是自己的兒子,
心中終於漸漸湧上了一股當上父親的感覺。
“得給他起個好名字才行。”
隔壁房間裡,正在收拾行裝、準備回家的仁婆對自己女兒嘟囔道:
“要是去世的老伴也像這位老爺一樣……”
“你是不是想告訴我,倘若那樣、你也會為他生100個小孩?”
仁婆和女兒對視一眼,輕聲笑了起來。
然後,母女倆帶著一股莫名的幸福感回到了位於鄰鎮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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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幕: 鬥志重燃
2014-11-10
明治13年陰曆十月某日。
敲敲武士髻,發出因循守舊的回音;
敲敲長髮頭,發出王政復古的回音;
敲敲散發頭,發出文明開化的回音。
“你老爸就是個散發頭!”
出生8個月的劍路目前最喜愛的歌曲就是
彌彥唱的這首走調的“敲頭歌” 。
只要一在他面前提起“散發頭” ,他就會吵著要拉扯劍心的頭髮。
彌彥一開唱,悲哀的父親就淪落成了劍路手中的玩具。
可從劍心一邊皺著眉頭、一邊主動湊上頭去這一點看來,
他也可謂是世上眾多溺愛子女的糊塗爹娘之一。
夫妻物語 第五章/鬥志重燃
秋天到來後,去年令整個日本陷入恐懼的霍亂
大流行也終於開始顯現出了停息的徵兆。
孩提時代因霍亂而失去親兄弟的劍心
十分擔心寶寶會受到今年這場疾病的感染。
值得慶倖的是,劍路僅僅在夏天長了幾粒痱子、發了一點高燒。
目前為止,他成長得相當順利。
“得那種病的人活不了幾天,當時周圍的人差不多都死光了。”
“為何只有你能平安度過那場瘟疫呢?”
“在下小時候雖然個子不高,卻從沒得過傷風感冒。
加上在下常愛在山裡玩耍,所以很少喝村裡的井水,
喝的幾乎都是山上岩石縫裡流出的泉水。
也許這就是在下得救的原因吧。”
“原來村子裡的井水是這場病的起源啊。”
“估計如此。雖說現在已是秋天,可你和劍路絕對不能喝生水哦。
千萬不要怕麻煩,一定要喝白開水才行啊。”
“嗯,記住了。”
說著,薰拿起一隻小小的茶杯,給坐在自己膝蓋上的劍路喂起了白開水。
這只在白瓷表面繪上了纖細青竹的小茶杯
是比古清十郎為了祝賀寶寶出生百日而寄來的。
這套碗碟除了茶杯,還有飯碗、碟子,幾乎包括了所有種類的兒童用碗。
今年初春、操將這套碗碟從京都帶來時,薰可謂驚喜萬分。
“哎呀呀,瞧這竹子畫得多美呀!”
“據說,這些畫的寓意是願孩子茁壯成長、長得像竹子一樣挺拔。”
“也可以理解成是在挖苦在下。”
“老公,你真愛開玩笑!”
語言詼諧的劍心身上已經全無曾經的那股銳利之氣,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生活在平民區裡的已婚人士所具有的、
與其年齡相符的沉著穩重。
之後,當操回到京都、被葵屋的眾人問及劍、薰二的近況時,是如此作答的:
“緋村已經被小薰姐馴化了。”
這句話除了令一行人笑得前翻後仰外,也讓他們對這對夫妻放下了心。
操也不像以前那麼空閒了。
雖然有些為時過晚,不過從今年四月起,
她終於在蒼紫的建議下開始進入一家女子中學
從頭學習禮儀、立志成為一名合格的淑女。
估計要等到明年夏天劍、薰二人帶孩子
一同前來京都掃墓時,她才能再次見到劍路。
“到時,阿劍的成長一定會出乎我的意料!”
就這樣,劍路在一群大人的呵護下健康成長著,
逐漸學會了抬頭、坐起和爬行。
最近,他還長出了第一顆牙。
由於第一次長牙,他的牙床似乎有些癢癢。
為此,他經常把飯勺當做玩具咬在嘴裡,以至於口水都淌到了地上。
“你餵奶時要擔心別被他咬到了。”
劍心一邊用衣袖擦拭著寶寶滴到草席上的口水,一邊說道。
“哎呀呀,他已經啊嗚一口咬下去了。”
劍路正奮力從薰敞開的衣襟裡吸吮著乳頭。
等他移開小嘴,劍心發現薰的乳頭處明顯留下了一道淡紫色的牙印。
“這小傢伙,竟把他爹的最愛之物給弄傷了。”
薰哧哧笑著,看了看劍路饑渴的眼神,繼續把乳頭拿給他吮。
雖然薰的乳房與未生育前相比已經遜色不少,
不過劍心反倒更喜歡現在這種有些下垂、豐滿結實、充滿母性光輝的乳房。
待薰康復後,兩人恢復了夫妻生活。
這時,劍心強烈地感到,成為人母后的薰比之前更加惹人憐愛了。
他甚至有些猶豫,擔心自己是否真的可以享有如此幸福的生活。
“真是畫中才有的好景致啊。”
躺在草席上、一手撐著頭的劍心望著薰嘟囔道:
“怎麼啦?”
“你給劍路哺乳時,臉上現出了一種菩薩般的慈祥表情。”
“你說得對。也許對孩子而言,母親就是菩薩。”
“你也對我慈祥一點吧。”
說著,劍心膝行著靠近薰、將頭枕在她的膝蓋上、閉上了眼睛。
“哎呀呀,好一位‘大齡兒童’啊。”
人們常說,幸福的時光過得飛快。
神谷家的三口人此時確實被一種溫馨、柔軟的幸福所包圍,
每天都像在美夢中一般。
雖然日子依舊清苦,
可有了劍路的相伴,哪怕餐桌上只有“澤庵”鹹菜和鰯幹,
對這和和美美的一家人來說也是最好的美餐。
風中搖擺的尿布到了他們眼中也成了錦緞製成的旗幟,
令人看了生出無比的自豪。
此時,劍心和薰這對夫婦正切實地享受著
隨處可見、再平凡不過的日常生活中的幸福。
然而,身居這種幸福之中的薰卻逐漸產生了一股巨大的決心。
一切的起因源於一件小事。
某一天,正打算為神龕供上神木的薰忽然發現腳下的凳子出現了破損。
“哎喲,凳子都爛了。真危險。”
她打算把這只壞掉的凳子留著讓劍心來修理,自己另找一只好的。
當她打開雜物間的大門時,圍裙上寫著“神谷”字樣的
劍道護具突然闖進入了她的視線。
自從懷上劍路,薰便停止了對打練習。
眼前這套護具佈滿灰塵,甚至有了發黴的跡象。
見到自己慣用的劍道護具破落成這副模樣,薰心中的某樣東西發出了吼叫。
——不能繼續休息下去了。
當然,薰從沒有輕視過道場。
不論是身懷六甲時還是生下劍路後,薰都堅持經常去道場露臉。
值得高興的是,最近道場的門生還增加到了十人左右。
雖然借助了彌彥的力量,可薰好歹也對門生們進行了數次
招術上的指導和猛擲練習的監督。
但那些僅僅是薰作為道場繼承人的職責。
身為一名劍客,她已經許久沒有揮劍了。
——這樣下去可不行。
在接下來的幾天裡,這股念頭逐漸膨脹為了一個巨大的決心。
終於,薰打定主意、重新振作了起來。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薰把草席拉到院子裡,又將撒嬌的劍路以一根細繩綁在後背,
開始在井邊擺下陣勢拾掇一整套劍道防具。
“咦?你這是要幹嘛呀?”
聽到院子裡傳來劍路哭聲的劍心趕來一看,
發現草席上擺放著護胸和護臂,驚訝得睜圓了雙眼。
用手巾左右折角、包著頭的妻子立馬精神奕奕地回頭應道:
“準備上戰場。”
說著,薰笑得露出了潔白的牙齒,顯得非常高興。
劍心一看到妻子這副沒有半點陰霾的笑容,便知時機已經成熟。
“你也知道,我大肚子以後雖然常會去指導門生練劍,
可自己卻已經很久沒有鍛煉。前幾天,當我看到自己的護具破落不堪時,
便決心改變這種狀況。”
薰在說話的同時一個勁兒地用破布擦著護胸上的黴點。
“當然,我並不是對現在的日子感到不滿。
不,恰恰相反,現在的生活是我至今為止所度過的最幸福的一段時光。
也正因為如此,為了不沉溺於這種幸福之中,
我決定從現在起重新開始劍士的修行。
再說了,不練劍的道場主……簡直是在神谷活心流的名字上抹黑。”
說完,薰停下手來、在草席上正座,與劍心面對面。
“因此……”
說著,薰深深低下頭去。
“我需要得到丈夫你的許可。”
一瞬之後,仍然低著頭的薰面前不遠處發出了一聲泥土被踩踏的聲響。
看來是劍心從走廊來到了庭院。
“薰,抬起你的頭。”
薰順從地抬起頭,發現視線的前方便是劍心溫和的笑臉。
“這種事根本不許要許可。”
“咦?”
“婚禮上,在下不是在眾人面前發過誓麼。
在下愛上、並打算與之攜老的女性是一位伴隨著劍術成長、
背負神谷活心流命運的劍術美人——神谷薰。
誰都無權阻攔這位天生的女劍客練劍。”
薰的鼻尖顫抖了一下、大大的眼眸瞬間濕潤了。
從小到大無論怎麼被人訓斥都絕不流一滴眼淚的薰
一旦遇到善意或溫柔的話語,淚腺總會輕易決堤。
“可是……現在道場已經夠忙的了,已經給劍心你增添了不少麻煩。
這時我要是開始練劍,總覺得有點對不住你……”
“沒關係。在下反而感到很自豪。
要在這種任何人都容易沉溺其中、難以自拔的幸福中約束自己,
可不是什麼人都能做到的。”
薰再也忍不住淚水,開始用打掃時所用的破布擦拭鼻涕。
為了鼓勵妻子,劍心突然起身說道:
“既然已經決定了,這些小事就交給我啦!”
劍心將系在薰背後的嬰兒背帶解下,把劍路抱到自己懷中。
“來,別妨礙你母親幹正事。”
從母親柔軟的後背被轉移至父親木棍一般的手臂上,劍路立刻發出了不滿之聲。
然而,此時劍心卻突發奇想,逗孩子道:
“瞧,劍路,這是你最喜歡玩的散發頭哦。”
說著,劍心讓劍路摸自己的頭。
轉眼間,劍路恢復了好心情。
“照這種架勢看來,‘散發頭’極有可能成為劍路開口講的第一個詞。”
“劍心真會說笑!”
愛妻對自己以外的某樣東西傾注心血。
作為一個男人,要說對此完全不感到寂寞,一定是在騙人。
不過,她之所以能理解丈夫那崎嶇不平的人生道路、
全盤接受他的過去和未來,
都要歸功於她對劍客之道的知之甚深。
換言之,緋村劍心與神谷薰這兩人不僅是一對男女,
還是一起並肩戰鬥的同志。
“劍路,你母親是一位了不起的女性啊!”
任憑由尿布組成的旗幟在身後迎風飄蕩,
神谷家的老婆大人毅然唱響了出征的凱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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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幕: 待放的花蕾
2014-11-17
明治14年陰曆二月某日。
去年度被選為日本國歌的《君之代》完成了譜曲。
今年正月,宮內省雅楽部吹奏樂員在皇宮內演奏了這首樂曲。
“不知那是首怎樣的歌曲。”
“本來我們只要走幾步路就能聽到這首歌了。”
神谷道場所在的本鄉鄰近曾經的“江戶城”即皇宮。
薰小時候,每逢當季的喜慶事,這一帶就會舉辦慶祝活動,場面十分熱鬧。
可由於明治6年的那場火災,皇宮被迫遷至赤阪。
最近別說什麼慶祝活動了,就連路上的行人感覺也比過去少了很多。
愛熱鬧、具有“江戶人氣質”的薰似乎對此甚為不滿。
“我們原本可是住在天子腳下的喲。”
夫妻物語 第六章/待放的花蕾
雖然風中尚且夾著雪粒,可日曆卻已翻到了春季。
劍路很快將迎來他的一周歲生日。
就在這時,劍、薰倆夫婦遭遇了一場前所未有的考驗。
事情發生在某日的黃昏練習時間。
此時,日落前開始的練習差不多也到了收尾的時候。
由於天色已經十分昏暗,大家準備做完最後一次自由練習就解散回家。
當大夥開始穿防具時,薰突然發出了一聲呻吟、隨即坐在了道場的地板上。
“怎麼啦?薰!”
彌彥慌忙趕到薰近前,只見眼前的薰臉色蒼白、不住地呻吟著:
“肚子……我的肚子……”
看來,薰是由於腹痛難忍而蜷縮著發出了顫抖。
由太郎把現場交給彌彥處理,自己趕往劍心所在的主屋。
可不巧的是,這一天劍心正好因公事而出門在外。
主屋內只有一名住在附近的姑娘正在照看劍路。
“該死!劍心先生竟然不在家!”
“薰,你肚子痛是嗎?我去把玄齋醫生叫來吧!”
門生們此時驚慌失措,彌彥和由太郎則詢問著薰的情況。
誰知薰搖搖頭、喘著粗氣吐出了以下幾個字:
“大家請回吧……都回去吧……!”
“你說什麼?”
“求你們了!!快回去吧!”
見薰露出出人意料的懇求般的神色,彌彥似乎察覺到了什麼。
在一瞬的驚訝之後,他向門生們發出了號令。
“大家聽好!今天的訓練到此為止。
請大家整理好各自的防具、迅速離開這裡!”
門生們走後,彌彥和由太郎準備將薰扶回主屋,
誰知,當他們伸手想從兩側攙扶起薰時——
“別碰我——————!!!”
薰卻發狂似地尖叫了一聲,甩開了他倆的手。
接著,她朝著眼前這兩位弄不清楚狀況、目瞪口呆的得意門生發出了一道命令:
“不好意……請你們把阿妙姐請來……
另外,跟阿妙姐說明情況後……你們倆就直接回家好了。”
說完,薰重新低下了頭,坐著不動。
彌彥和由太郎對視了一眼,無奈地點了點頭、決定照做。
他們為了請來妙,朝赤別戶飛奔而去。
然後,空無一人的道場被黑夜的寂靜所籠罩。
薰戰戰兢兢地站起身來,把手伸進自己的褲裙。
從大腿根部流淌出的滑溜溜的液體證明了她之前的猜測正確無誤。
薰把心一橫,將視線移向了自己的手心。
暮色中仍然清晰可變的鮮血靜靜地宣佈了這場發生在她身上的異變。
“總之,這段日子你要注意休養。”
結果,被請來醫治薰的並非玄齋醫師而是接生婆仁婆。
從妙那裡得知此事的仁婆在替鄰鎮門匠
的老婆接生完之後,急忙趕來替薰診療。
等她抵達神谷家,已是夜半三更。
雖然妙已經對薰做了大概的護理,
可薰所受的創傷主要來自精神層面,
她仍未從打擊中緩過神來。
“就算我現在勸你別沮喪,估計你也聽不進去。
可你要知道,孕婦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流產是常有的事。
世上還有些太太,她們懷胎十月、生下的卻是死亡的嬰兒。
你只懷了一個月就流產,和她們相比還算是幸運的哪。”
聽著仁婆那仿佛從山的另一頭傳來的低沉嗓音,
薰回想起了數小時前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
那恐怕是一個剛懷上一個月的小生命。
今天,它離開了身為母親的自己,被上天召回了天宮。
而自己則對這件事怎麼都無法接受。
薰周圍也有不少女性曾經歷過流產或死產。
但令她感到可恥的是,她從未想過這種事也有可能發生在自己身上。
“太太你只是流產而已,沒有傷到血管。
只要經歷兩次正常的月經,
就可以繼續正常生育了。不用擔心。”
說完,仁婆走了,走前把剩下的事拜託給了妙。
妙送客人出門,隨即傳來了大門和防雨窗被關上的響聲。
今晚劍路由鄰居代為照看,所以寢室內只剩下薰一人。
雖說不知情,可到昨天為止,一家四口還在這間屋子裡並排而寢。
想到這些,一股真實感湧上了薰的心頭。
——自己失去了一個孩子。
一想到這裡,眼淚就如瀑布般由薰的眼眶湧出。
此刻的她滿腦空白、真想大聲叫喊一通。
就在此時,妙推開走廊那側的拉門、探進頭來說道:
“小薰,劍心先生回來了哦。”
聽到這句話,薰直感到一股惡寒侵襲全身。
平日裡那般期待丈夫歸來的她此時竟如此害怕和丈夫會面,
這種情況是她之前所無法想像的。
——我要怎麼向劍心道歉呢?
雖說薰並沒有失去生育能力,可她沒能保護住一個寶貴的生命也是事實。
薰開始懷疑問題出在自己的劍術練習上。
一種包含著後悔的沉重罪惡感朝她的胸口壓來。
另外,倘若此番流產的原因確為劍術練習,
則下定決心以緋村劍心的妻子的身份活下去的薰
就必須摘下神谷活心流二代的招牌。
終於,走廊上的腳步聲來到了屋外。接著,寢室的拉門被輕輕推開。
劍心的行裝和出門時一模一樣,仍舊是群青色的和服外加淺灰色的褲裙、
脖間還圍著一條薰親手縫製的圍巾。他來到薰的枕邊靜靜坐下。
從他肩上帶著一些雪粒可以看出,此時外頭一定是大雪紛飛。
“我回來了,薰。”
當劍心那骨瘦如柴的手觸碰到薰被淚水打濕的臉龐,
新的淚珠又開始簌簌地落下。
“抱歉,這種時候竟不能陪在你身邊。”
看來,劍心已從妙那裡聽說了大致的情況。
只見他拿起薰的手,將兩人的手指緊緊纏在一起,以此來安慰她。
“劍心……我……對不起……寶寶他……對不起……”
薰好不容易吐出這幾個字,轉而放聲大哭起來。
一瞬間,劍心不知該如何是好。不過,他很快就理清了思緒。
為了使妻子鎮靜下來,劍心將她抱起、扶住她因嗚咽而顫抖的雙肩。
“薰,為什麼向我道歉?你沒有做錯任何事!”
“……可是……我……嗚嗚……”
“鎮定一點,薰。慢慢說。”
劍心側耳傾聽著薰那因夾雜著嗚咽聲而顯得雜亂無章的話語。
“……因……因為我……開始……練劍……所以……”
聽到練劍這個詞,劍心的臉色立刻就變了。
“薰,難不成你以為流產錯在自己嗎?”
“對不……起……對……不起……”
吐出感到內疚之事的薰已哭成了淚人。
劍心伸出手去,抱住妻子的肩頭,將其攬入自己懷中。
“說什麼傻話。”
劍心開始以平靜而堅定的語氣開導妻子:
“你看那些農家的女性不都是一手托著大肚子、一手在田裡插秧割稻嗎。
所以啊,孩子沒了只是運氣不好而已,和練劍無關,更不能怪你的身體。
假如硬要尋根問底……只能說是在下的錯。”
“劍心?”
第一次聽說身為男人的丈夫需要為妻子流產而負責。
薰抬起頭,以被淚水打濕的雙眼朝他望去。
她這才發現,原來劍心的眼中此刻也盈滿了淚水。
“你之所以會懷孕,是由於在下享受了你的溫情。
按理說,應該由在下來承受因此帶來的痛苦才是。
可你卻因此受到了種種創傷……
竟然讓自己決定要守護一生的女性受到這般痛苦折磨,
真正應該道歉的……是在下才對!”
說完,劍心死命地抱住薰。他抱得是那麼的緊,
旁人看了甚至會擔心他會就這麼將薰的身體折斷。
“對不起,薰。雖說身為父親的在下同樣為失去孩子而心痛不已,
可終究敵不過失去腹中胎兒的母親所承受的痛苦。
不過……就好像曾經你治癒了在下的心傷那樣,
在下相信,只要互相信任的兩個人相互扶持,就一定能跨越一切難關。”
淚水劃過劍心的臉頰,在黑暗中放出暗淡的光芒。
因這件事而受到痛苦考驗的不僅是薰一人。
丈夫發自內心的話語令薰終於從嗚咽中得到解脫。
她眯起那雙哭腫的眼睛,臉上盡力掛著微笑。
“謝謝你……劍心。”
薰用她那纖細的手指攥緊劍心身上那件因融雪而帶著濕氣的和服。
“你說得對……只要兩人齊心協力……就一定還有希望。”
“正是。在下決不讓你一個人承受折磨!”
劍心用自己的手指為薰梳理髮絲,輕輕為她拭去了淚痕。
隨後,夫妻倆就這樣分享著對方的感情和體溫,
熬過了兩人結為連理後第一個痛苦之夜。
翌日清晨,暴風雪過後的庭院散發著銀白色的光輝。
“雪積了這麼厚呀。”
劍心推開防雨窗,一邊揉著微腫的眼皮、一邊開口道。
“喔,好冷。”
薰在睡衣外加了件披肩,踩著一雙平時在院子裡穿的木屐踏上了雪地。
“你這樣可是會感冒的喲。”
由於薰昨天剛經歷了流產,劍心十分擔心她的身體、慌張地提醒她多加衣服。
薰說了句“只是一會兒而已” ,接著吐了一口白氣。
“放眼望去都是一片雪白,感覺好清爽啊。”
這時,有樣出人意料的東西突然闖入了薰的視線。
“……劍心……你來呀、快來這裡!快看這個!”
見薰如此緊張,劍心急忙趕到庭院中,朝薰所指的方向看去。
“……真不可思議。”
眼前一根細樹枝的尖端竟然長出了提前報春的櫻花花蕾。
這顆小樹苗是兩人成婚前栽下的。
兩人將它看成是劍心已故雙親的替代品,對它寄託著感情。
所以對劍心夫婦來說,這是一顆具有紀念意義的非常重要的樹苗。
“前年、去年都不見它有開花的跡象啊……”
“說不定。”
深情望著眼前這朵花蕾的薰耳邊傳來了劍心的話語:
“一定是在下的雙親在鼓勵我們。
這是在告訴我們,無論冬天怎樣寒冷,春天一定會到來。”
回過頭的薰先是睜大了雙眼,隨即又綻放出了最燦爛的笑容。
“嗯,一定是這樣。”
人們常說,人生處處有青山。這是鼓勵人們奮勇向前,不要懼怕困難。
不過,要是能與人相伴而行,便能滿懷信心地將這條路走下去。
也許正因為如此,人們才會互相依偎、分享彼此的歡笑與悲傷吧。
“有件事我一定要跟你說清楚。”
劍心輕輕包住薰開始凍僵的雙手,開口道:
“在下之所以會和你結婚,不是為了讓你替在下生孩子。
在下是想和你互相依偎著、取長補短,才會選擇和你一起走完剩下的人生。”
薰沉默著點了點頭。
“所以啊,在下希望你能永遠保持笑容。
在下希望你不僅能做在下的妻子,也能做一名劍客,並都能感到滿足。”
“你的願望可真多呀。”
“就是說,希望你能隨心所欲地活著。
在下最不願見到的就是你的眼淚。”
這時,大門外傳來了雪粒被踩到所發出的聲響。
接著,妙抱著劍路出現在兩人面前。
看來,她不僅昨晚頂著大雪、跑到鄰鎮請來了產婆,
還在今早踏著積雪、從鄰居家接來了劍路。
只要薰遇到困難,妙無論在何種情況下都會立刻趕來相助。
至今為止,她的這份善良已經無數次搭救了薰。
對此,薰在心中對她表示了深深的謝意。
“我們回來啦~~”
“哎喲~~!”
一見到薰,劍路就奮力向前伸出小手。
只見他手腳亂動亂蹬,吵著要讓母親抱一抱他。
薰一把劍路接到自己懷中,就用自己的臉
蹭了幾下他那因寒冷而凍得通紅的小臉蛋。
“阿妙姐,真是要謝謝你啊。”
“別這麼說嘛,小事一樁啦。對了,小薰,你身體還好吧?”
深知薰昨天那副慘狀的妙擔心地詢問她的病情。
從她那哭紅的眼眶可以看出,她昨晚也哭了整整一夜。
“嗯,我沒事。雖然……我還沒有完全走出這件事的陰影。
只要一想起這件事,我就會忍不住落淚。
不過,我相信時間會逐漸治癒這道傷痕。”
聽完薰的這番話,妙將本就纖細的眼縫眯得更加細長了。
“太好了,這才是我們的小薰啊。另外,我想說的是……”
妙拿起薰的手、牢牢握住。
“過去人們常講,早早歸天的小孩是將這家人的災禍給一起帶走了。
然後,他會化身為比之前更強壯的靈魂再度降生於世。
所以說……那孩子總有一天會再回到你身邊哦。”
聽完妙的這番溫暖人心的話語,
薰將差點就要滲出的淚水往劍路的棉袍上擦了擦。
為了使薰平靜下來,劍心輕輕撫摸著她的後背。
“我們要好好活下去,等待那一天到來。”
薰將臉埋進被母親懷抱後心情極佳的劍路的肩頭,一次又一次地點著頭。
為了家人、為了好友、也為了那名替神谷家帶走災禍的小生命,
她在心中發誓一定要堅強地活下去。
再過不久,早開的櫻花就將綻放。
伴隨著淡紅色的花靄,神谷家也將迎來短暫的春天——
去年度被選為日本國歌的《君之代》完成了譜曲。
今年正月,宮內省雅楽部吹奏樂員在皇宮內演奏了這首樂曲。
“不知那是首怎樣的歌曲。”
“本來我們只要走幾步路就能聽到這首歌了。”
神谷道場所在的本鄉鄰近曾經的“江戶城”即皇宮。
薰小時候,每逢當季的喜慶事,這一帶就會舉辦慶祝活動,場面十分熱鬧。
可由於明治6年的那場火災,皇宮被迫遷至赤阪。
最近別說什麼慶祝活動了,就連路上的行人感覺也比過去少了很多。
愛熱鬧、具有“江戶人氣質”的薰似乎對此甚為不滿。
“我們原本可是住在天子腳下的喲。”
夫妻物語 第六章/待放的花蕾
雖然風中尚且夾著雪粒,可日曆卻已翻到了春季。
劍路很快將迎來他的一周歲生日。
就在這時,劍、薰倆夫婦遭遇了一場前所未有的考驗。
事情發生在某日的黃昏練習時間。
此時,日落前開始的練習差不多也到了收尾的時候。
由於天色已經十分昏暗,大家準備做完最後一次自由練習就解散回家。
當大夥開始穿防具時,薰突然發出了一聲呻吟、隨即坐在了道場的地板上。
“怎麼啦?薰!”
彌彥慌忙趕到薰近前,只見眼前的薰臉色蒼白、不住地呻吟著:
“肚子……我的肚子……”
看來,薰是由於腹痛難忍而蜷縮著發出了顫抖。
由太郎把現場交給彌彥處理,自己趕往劍心所在的主屋。
可不巧的是,這一天劍心正好因公事而出門在外。
主屋內只有一名住在附近的姑娘正在照看劍路。
“該死!劍心先生竟然不在家!”
“薰,你肚子痛是嗎?我去把玄齋醫生叫來吧!”
門生們此時驚慌失措,彌彥和由太郎則詢問著薰的情況。
誰知薰搖搖頭、喘著粗氣吐出了以下幾個字:
“大家請回吧……都回去吧……!”
“你說什麼?”
“求你們了!!快回去吧!”
見薰露出出人意料的懇求般的神色,彌彥似乎察覺到了什麼。
在一瞬的驚訝之後,他向門生們發出了號令。
“大家聽好!今天的訓練到此為止。
請大家整理好各自的防具、迅速離開這裡!”
門生們走後,彌彥和由太郎準備將薰扶回主屋,
誰知,當他們伸手想從兩側攙扶起薰時——
“別碰我——————!!!”
薰卻發狂似地尖叫了一聲,甩開了他倆的手。
接著,她朝著眼前這兩位弄不清楚狀況、目瞪口呆的得意門生發出了一道命令:
“不好意……請你們把阿妙姐請來……
另外,跟阿妙姐說明情況後……你們倆就直接回家好了。”
說完,薰重新低下了頭,坐著不動。
彌彥和由太郎對視了一眼,無奈地點了點頭、決定照做。
他們為了請來妙,朝赤別戶飛奔而去。
然後,空無一人的道場被黑夜的寂靜所籠罩。
薰戰戰兢兢地站起身來,把手伸進自己的褲裙。
從大腿根部流淌出的滑溜溜的液體證明了她之前的猜測正確無誤。
薰把心一橫,將視線移向了自己的手心。
暮色中仍然清晰可變的鮮血靜靜地宣佈了這場發生在她身上的異變。
“總之,這段日子你要注意休養。”
結果,被請來醫治薰的並非玄齋醫師而是接生婆仁婆。
從妙那裡得知此事的仁婆在替鄰鎮門匠
的老婆接生完之後,急忙趕來替薰診療。
等她抵達神谷家,已是夜半三更。
雖然妙已經對薰做了大概的護理,
可薰所受的創傷主要來自精神層面,
她仍未從打擊中緩過神來。
“就算我現在勸你別沮喪,估計你也聽不進去。
可你要知道,孕婦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流產是常有的事。
世上還有些太太,她們懷胎十月、生下的卻是死亡的嬰兒。
你只懷了一個月就流產,和她們相比還算是幸運的哪。”
聽著仁婆那仿佛從山的另一頭傳來的低沉嗓音,
薰回想起了數小時前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
那恐怕是一個剛懷上一個月的小生命。
今天,它離開了身為母親的自己,被上天召回了天宮。
而自己則對這件事怎麼都無法接受。
薰周圍也有不少女性曾經歷過流產或死產。
但令她感到可恥的是,她從未想過這種事也有可能發生在自己身上。
“太太你只是流產而已,沒有傷到血管。
只要經歷兩次正常的月經,
就可以繼續正常生育了。不用擔心。”
說完,仁婆走了,走前把剩下的事拜託給了妙。
妙送客人出門,隨即傳來了大門和防雨窗被關上的響聲。
今晚劍路由鄰居代為照看,所以寢室內只剩下薰一人。
雖說不知情,可到昨天為止,一家四口還在這間屋子裡並排而寢。
想到這些,一股真實感湧上了薰的心頭。
——自己失去了一個孩子。
一想到這裡,眼淚就如瀑布般由薰的眼眶湧出。
此刻的她滿腦空白、真想大聲叫喊一通。
就在此時,妙推開走廊那側的拉門、探進頭來說道:
“小薰,劍心先生回來了哦。”
聽到這句話,薰直感到一股惡寒侵襲全身。
平日裡那般期待丈夫歸來的她此時竟如此害怕和丈夫會面,
這種情況是她之前所無法想像的。
——我要怎麼向劍心道歉呢?
雖說薰並沒有失去生育能力,可她沒能保護住一個寶貴的生命也是事實。
薰開始懷疑問題出在自己的劍術練習上。
一種包含著後悔的沉重罪惡感朝她的胸口壓來。
另外,倘若此番流產的原因確為劍術練習,
則下定決心以緋村劍心的妻子的身份活下去的薰
就必須摘下神谷活心流二代的招牌。
終於,走廊上的腳步聲來到了屋外。接著,寢室的拉門被輕輕推開。
劍心的行裝和出門時一模一樣,仍舊是群青色的和服外加淺灰色的褲裙、
脖間還圍著一條薰親手縫製的圍巾。他來到薰的枕邊靜靜坐下。
從他肩上帶著一些雪粒可以看出,此時外頭一定是大雪紛飛。
“我回來了,薰。”
當劍心那骨瘦如柴的手觸碰到薰被淚水打濕的臉龐,
新的淚珠又開始簌簌地落下。
“抱歉,這種時候竟不能陪在你身邊。”
看來,劍心已從妙那裡聽說了大致的情況。
只見他拿起薰的手,將兩人的手指緊緊纏在一起,以此來安慰她。
“劍心……我……對不起……寶寶他……對不起……”
薰好不容易吐出這幾個字,轉而放聲大哭起來。
一瞬間,劍心不知該如何是好。不過,他很快就理清了思緒。
為了使妻子鎮靜下來,劍心將她抱起、扶住她因嗚咽而顫抖的雙肩。
“薰,為什麼向我道歉?你沒有做錯任何事!”
“……可是……我……嗚嗚……”
“鎮定一點,薰。慢慢說。”
劍心側耳傾聽著薰那因夾雜著嗚咽聲而顯得雜亂無章的話語。
“……因……因為我……開始……練劍……所以……”
聽到練劍這個詞,劍心的臉色立刻就變了。
“薰,難不成你以為流產錯在自己嗎?”
“對不……起……對……不起……”
吐出感到內疚之事的薰已哭成了淚人。
劍心伸出手去,抱住妻子的肩頭,將其攬入自己懷中。
“說什麼傻話。”
劍心開始以平靜而堅定的語氣開導妻子:
“你看那些農家的女性不都是一手托著大肚子、一手在田裡插秧割稻嗎。
所以啊,孩子沒了只是運氣不好而已,和練劍無關,更不能怪你的身體。
假如硬要尋根問底……只能說是在下的錯。”
“劍心?”
第一次聽說身為男人的丈夫需要為妻子流產而負責。
薰抬起頭,以被淚水打濕的雙眼朝他望去。
她這才發現,原來劍心的眼中此刻也盈滿了淚水。
“你之所以會懷孕,是由於在下享受了你的溫情。
按理說,應該由在下來承受因此帶來的痛苦才是。
可你卻因此受到了種種創傷……
竟然讓自己決定要守護一生的女性受到這般痛苦折磨,
真正應該道歉的……是在下才對!”
說完,劍心死命地抱住薰。他抱得是那麼的緊,
旁人看了甚至會擔心他會就這麼將薰的身體折斷。
“對不起,薰。雖說身為父親的在下同樣為失去孩子而心痛不已,
可終究敵不過失去腹中胎兒的母親所承受的痛苦。
不過……就好像曾經你治癒了在下的心傷那樣,
在下相信,只要互相信任的兩個人相互扶持,就一定能跨越一切難關。”
淚水劃過劍心的臉頰,在黑暗中放出暗淡的光芒。
因這件事而受到痛苦考驗的不僅是薰一人。
丈夫發自內心的話語令薰終於從嗚咽中得到解脫。
她眯起那雙哭腫的眼睛,臉上盡力掛著微笑。
“謝謝你……劍心。”
薰用她那纖細的手指攥緊劍心身上那件因融雪而帶著濕氣的和服。
“你說得對……只要兩人齊心協力……就一定還有希望。”
“正是。在下決不讓你一個人承受折磨!”
劍心用自己的手指為薰梳理髮絲,輕輕為她拭去了淚痕。
隨後,夫妻倆就這樣分享著對方的感情和體溫,
熬過了兩人結為連理後第一個痛苦之夜。
翌日清晨,暴風雪過後的庭院散發著銀白色的光輝。
“雪積了這麼厚呀。”
劍心推開防雨窗,一邊揉著微腫的眼皮、一邊開口道。
“喔,好冷。”
薰在睡衣外加了件披肩,踩著一雙平時在院子裡穿的木屐踏上了雪地。
“你這樣可是會感冒的喲。”
由於薰昨天剛經歷了流產,劍心十分擔心她的身體、慌張地提醒她多加衣服。
薰說了句“只是一會兒而已” ,接著吐了一口白氣。
“放眼望去都是一片雪白,感覺好清爽啊。”
這時,有樣出人意料的東西突然闖入了薰的視線。
“……劍心……你來呀、快來這裡!快看這個!”
見薰如此緊張,劍心急忙趕到庭院中,朝薰所指的方向看去。
“……真不可思議。”
眼前一根細樹枝的尖端竟然長出了提前報春的櫻花花蕾。
這顆小樹苗是兩人成婚前栽下的。
兩人將它看成是劍心已故雙親的替代品,對它寄託著感情。
所以對劍心夫婦來說,這是一顆具有紀念意義的非常重要的樹苗。
“前年、去年都不見它有開花的跡象啊……”
“說不定。”
深情望著眼前這朵花蕾的薰耳邊傳來了劍心的話語:
“一定是在下的雙親在鼓勵我們。
這是在告訴我們,無論冬天怎樣寒冷,春天一定會到來。”
回過頭的薰先是睜大了雙眼,隨即又綻放出了最燦爛的笑容。
“嗯,一定是這樣。”
人們常說,人生處處有青山。這是鼓勵人們奮勇向前,不要懼怕困難。
不過,要是能與人相伴而行,便能滿懷信心地將這條路走下去。
也許正因為如此,人們才會互相依偎、分享彼此的歡笑與悲傷吧。
“有件事我一定要跟你說清楚。”
劍心輕輕包住薰開始凍僵的雙手,開口道:
“在下之所以會和你結婚,不是為了讓你替在下生孩子。
在下是想和你互相依偎著、取長補短,才會選擇和你一起走完剩下的人生。”
薰沉默著點了點頭。
“所以啊,在下希望你能永遠保持笑容。
在下希望你不僅能做在下的妻子,也能做一名劍客,並都能感到滿足。”
“你的願望可真多呀。”
“就是說,希望你能隨心所欲地活著。
在下最不願見到的就是你的眼淚。”
這時,大門外傳來了雪粒被踩到所發出的聲響。
接著,妙抱著劍路出現在兩人面前。
看來,她不僅昨晚頂著大雪、跑到鄰鎮請來了產婆,
還在今早踏著積雪、從鄰居家接來了劍路。
只要薰遇到困難,妙無論在何種情況下都會立刻趕來相助。
至今為止,她的這份善良已經無數次搭救了薰。
對此,薰在心中對她表示了深深的謝意。
“我們回來啦~~”
“哎喲~~!”
一見到薰,劍路就奮力向前伸出小手。
只見他手腳亂動亂蹬,吵著要讓母親抱一抱他。
薰一把劍路接到自己懷中,就用自己的臉
蹭了幾下他那因寒冷而凍得通紅的小臉蛋。
“阿妙姐,真是要謝謝你啊。”
“別這麼說嘛,小事一樁啦。對了,小薰,你身體還好吧?”
深知薰昨天那副慘狀的妙擔心地詢問她的病情。
從她那哭紅的眼眶可以看出,她昨晚也哭了整整一夜。
“嗯,我沒事。雖然……我還沒有完全走出這件事的陰影。
只要一想起這件事,我就會忍不住落淚。
不過,我相信時間會逐漸治癒這道傷痕。”
聽完薰的這番話,妙將本就纖細的眼縫眯得更加細長了。
“太好了,這才是我們的小薰啊。另外,我想說的是……”
妙拿起薰的手、牢牢握住。
“過去人們常講,早早歸天的小孩是將這家人的災禍給一起帶走了。
然後,他會化身為比之前更強壯的靈魂再度降生於世。
所以說……那孩子總有一天會再回到你身邊哦。”
聽完妙的這番溫暖人心的話語,
薰將差點就要滲出的淚水往劍路的棉袍上擦了擦。
為了使薰平靜下來,劍心輕輕撫摸著她的後背。
“我們要好好活下去,等待那一天到來。”
薰將臉埋進被母親懷抱後心情極佳的劍路的肩頭,一次又一次地點著頭。
為了家人、為了好友、也為了那名替神谷家帶走災禍的小生命,
她在心中發誓一定要堅強地活下去。
再過不久,早開的櫻花就將綻放。
伴隨著淡紅色的花靄,神谷家也將迎來短暫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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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幕: 美麗的都會
2014-11-17
明治14年陰曆七月某日。
叮叮噹當、叮咚噹啷……
披掛著由西陣織所制錦緞的花車將京都裝點得五彩繽紛。
尤其這輛四周包裹著罕見的西洋綢緞的鯉山花車可是薰的最愛。
這塊絲綢據說是羅馬教皇在江戶初期進獻給伊達政宗的寶物。
其散發出的那種超凡脫俗的莊嚴之美令所有見過它的人都成了它的“俘虜” 。
“太美了!劍路,看那綢緞多美啊!”
“薰,快看!花車要開始‘轉向’嘍!”
隨著一台花車在不遠處的路口完成一記漂亮的轉向,
騎在劍心脖子上的劍路立刻發出一聲近似怪叫的喝彩,小手也拍個不停。
時值夏日,整個京都的街道都被祇園祭所帶來的熱烈氣氛所包圍。
在這股熱情的籠罩下,蒼紫與操的婚禮終於就要在明晚舉行。
夫妻物語 第七章/美麗的都會
五月,在經歷了種種蜿蜒曲折之後,蒼紫將操帶回了葵屋。
不僅是葵屋的夥伴們,連遠在東京的神穀道場的劍心與薰都以為
他們二人會立刻舉辦婚禮。誰知,
“婚禮定在夏天。”
當這句話從蒼紫口中說出時,所有人都感到了疑惑。
——“結婚是人生大事,先得準備好住處才行。”
既然頭領這麼決定了,我們也只有聽從、別無他法……
翁老以一種略帶揶揄的口吻,在寄給劍心夫婦的告知婚禮日程的信件中
慨歎了一番蒼紫這種不論何事都力求盡善盡美、不懂變通的性格。
“竟然還請人定制新娘禮服上的花紋,
這樣豈不是和公主出嫁一樣。”
面對如此奢華的新娘裝束,薰不禁歎了口氣。緊接著,
“那個整天打坐的蒼紫竟會為籌備夫妻新居親自上陣、大興土木。
真讓人難以想像。”
劍心也一臉驚愕、睜圓雙眼道。
“不過我認為這恰好符合蒼公子的作風,你說呢?
正因為他們倆一直住在一起,所以他才更想把婚禮辦得隆重一些。”
“原來如此,這就是他與過去劃清界限的方式啊。”
操也許是為了照顧到遠方的來客,才把婚禮的日期安排在了七月中旬吧。
作為對其“難得來一回,不如順便參觀一下祇園祭吧”的這番好意的回應,
劍心一家在完成了慣例的盂蘭盆節掃墓儀式後,
得意揚揚地來到了因節日而熱鬧非凡的夏日的京都。
前來迎接來自東京的這三位來客的翁老在前往葵屋的馬車中
向劍心與薰嘮叨了一番蒼紫他們的近況。
“後來,蒼紫這傢伙決定將主屋之外的那幾間屋子改造成他們夫婦的新居。
改造後的效果讓人難以想像它竟然出自一個外行人之手。
他那種不搞徹底決不甘休的性子真是把我們驚得啞口無言哪。”
“聽起來好厲害啊,想必小操的新娘禮服也很華麗吧?”
“那當然,那可是京都首屈一指的裁縫費盡心力製成的,真可謂絢爛無比啊。
你們見了它說不定會目瞪口呆哦。哈哈……”
翁老心情極佳地絮叨個不停。
對他來說,能將視同己出的操嫁給與自己
志同道合的心腹蒼紫,一定是種無上的喜悅。
就連一旁的劍心和薰也明顯感受到了這一點。
不久後,馬車停在了葵屋門前。這時,操突然從裡屋飛奔而來並喊道:
“小薰姐!”
見到操的模樣後,劍心與薰驚訝得睜圓了雙眼。
之前懷著悲痛出走時的操還是一個面帶稚嫩的野丫頭,
甚至還被人嘲笑穿上新娘禮服的模樣估計會像幼兒一般。
看來,決意出嫁後的這段歲月將她從一隻蛹變為了蝴蝶。
“緋村、劍路君,也歡迎你們的到來!”
說著,操便伸手將劍路抱到了懷中。如今的她已經今非昔比,
身材也比過去豐腴多了,加上略帶粉色的臉頰以及水晶般閃耀的眼眸,
還有那活潑的笑容,無一不洋溢著清新的韻味。
“太讓我吃驚了。小操,你變成大美女啦!”
“蒼紫這小子豔福不淺呐。”
“你們倆真討厭!說得人家羞死了!”
幸福與愛情竟能讓一個女人變得如此美麗。
正當劍心他們為操的變化而感歎不已時,身後卻響起了蒼紫的聲音:
“別盯著別人的新娘亂看行嗎。”
估計蒼紫正在幹活。
只見他著一件群青色的便裝、袖子系在肩上、褲腳撩到了膝蓋處。
雖然仍舊板著個臉,不過他此時的表情看上去比過去柔和了不少。
這決不僅是旁人的錯覺而已。
“蒼公子,好久不見。”
“我看你這會兒好像還在改造新居是麼。”
“要跟我來看看嗎?”
說著,蒼紫沒等劍心他們作答便進入玄關旁的一扇柵門、消失了蹤影。
由於事出突然,劍心正遲疑該不該跟上去。這時,
“去看看吧,那裡面有我們的小巢。”
操笑嘻嘻地催促劍心和薰走進柵門深處一窺究竟。
那裡有蒼紫為了裝點他倆的新生活而費盡辛苦修建的新家。
對她而言,那裡一定是個充滿感慨的住處。
“噢噢,修得真漂亮。”
由兩間倉庫改造而來的新居雖算不上寬敞,
可那青翠的籬笆與頗具品味的庭院構造倒是營造出了一份雅趣。
“前幾天下了場雨,部分灰漿出現了皸裂。”
說著,蒼紫靈巧地用刮刀攪拌著灰漿並將其在牆壁上均勻地攤薄。
當這些潔白的灰漿經歷歲月蹉跎而變舊發黃時,
這座院子興許已被孩子們的歡聲笑語所充滿。
“小薰姐,看看屋內的樣子吧。”
在操的熱情之下,薰登上院子那側的走廊、來到屋內。
她首先見到的是一間設有賞雪專用拉門的茶室,
接著是還沒有添置多少傢俱的夫妻臥室(儲藏室),
往裡走還能看到一間使用方便的廚房。
令人看了欣慰的是,廚房的灶台被刻意做得很低以配合操的嬌小身材。
薰切實地感到,平時沉默寡言的蒼紫其實心裡一直裝著操。
這座新家的各個細節都透出他的誠意,真是一個溫馨的小窩。
“這個家很棒哦,住在這裡應該會很方便。”
“蒼紫大人還說,每增加一個小孩就多建一間屋子。”
談論著婚後生活的操顯得有些靦腆,薰拍了拍她的後背並鼓勵道:
“那你可要多生幾個寶寶,讓夫君把這個家再建大一些哦!”
之後的數日裡,劍心一家急急忙忙地到處逛廟會。
當他們三人參觀完祇園祭前夜的花車巡遊、回到葵屋時,
大夥正為準備次日舉行的婚禮而忙得不可開交。
“都這種時候了,蒼紫那傢伙怎麼還說這種話。”
這時,從放有新娘裝束的內屋傳來了翁老的聲音。
看來,他因蒼紫的事和操發生了口角。
“按理說,這裡應該用同一種絲線才對啊。”
“一點點不同沒人會發覺的,真是的……”
回到裡屋的劍心與薰趕忙詢問發生了什麼事:
“出什麼事啦?翁老、操姑娘?”
“噢噢,緋村君你們回來啦。怎麼樣,廟會好玩嗎?”
“太有意思了!對了,出什麼事了?”
“蒼紫那傢伙,事到如今卻說什麼新娘禮服的袖口的顏色不對頭。”
根據翁老的說明,原本定制的新娘寬袖和服的袖口的顏色應和蒼紫的摺扇同色。
可拿到手後,蒼紫卻發現其顏色產生了些許誤差,於是便為此事大為惱火。
順著翁老所指的方向看去,可以見到一件做工極其精緻的黑振袖。
手感細膩的上等緞子上有一只用金絲銀線繡成的鳳凰,
袖子、領口和下擺則採用了一種鮮紅的質地。
“袖子上的紅色比蒼紫大人摺扇上的紅色稍稍濃了一些。”
“竟然為這種無聊的事生氣,真不懂這傢伙在想什麼。”
翁老誇張地歎了口氣,誰知操突然厲聲喝道:
“哪裡無聊啦!”
“操……”
撇下發愣的眾人,操以清晰的吐字斬釘截鐵道:
“蒼紫大人並不是在以自己的喜好向裁縫店下訂單。
他這麼做,是為了讓我穿上最美的新娘禮服。
為了給我製造最美好的回憶,他花盡了心思。
他的這份心意哪裡無聊了!”
“不、不,我絕不是這個意思……”
沒想到操竟會如此氣勢洶洶,翁老一時不知該如何作答。
操才不管這些,繼續說道:
“還有,剛才爺爺你說搞不清蒼紫大人在想什麼,
這恰好證明爺爺你只看到了蒼紫大人的表面部分。
那個人雖然不會將感情表露在臉上和態度上,
可卻會以行動來表示自己的想法!”
說完這些話,操總算平靜了下來。只見她調整了呼吸、繼續說道:
“……蒼紫大人總是會為我做所有他力所能及的事。
如此善良、重情義的人在這世上可不多見啊,你不這麼認為嗎?
在我眼中,蒼紫大人是這世上感情最豐富的人。”
說完,操靜靜地離開了房間。
此時,翁老聳了聳肩、苦笑著自言自語道:
“哈哈……我竟然被這丫頭訓得無力還嘴。”
“翁老……”
見到翁老垂頭喪氣的模樣,感到十分尷尬的劍心打算安慰他幾句。
誰知翁老繼續開口道:
“小操到老夫這裡來時,還是個不到十歲的小女孩。
曾經那個瘋瘋癲癲的野丫頭如今已出落成了即將出嫁的大姑娘。”
說著,翁老向劍心夫婦露出了略帶淒涼的微笑,隨即又補充道:
“緋村君,下面的話也許是老夫的偏見。
老夫認為,小操對蒼紫的那種崇拜和理解簡直就是妻子的楷模。
也許,蒼紫在不知不覺中為自己培養了一位‘紫之上’吧。”
說完這些,翁老起身返回了自己的寢室。
婚禮是在次日傍晚過後舉行的。
蒼紫今日的裝束可謂格調極高。
只見他上身著一件除去家紋外全部染成黑色的“黑羽二重” ,
上面還繡有與新娘禮服同樣的鳳凰花紋,下身著一條仙台平風格的騎馬褲裙。
他端坐著、手中緊握摺扇。從這一點可以看出,
操昨夜已經成功使她的新郎平息了怒火。
不僅如此,人們甚至見到了一副極其罕見的光景。
平日裡那個冷淡的表率者——蒼紫此刻正在主動和客人們搭話。
“蒼紫這小子今天總算是露出了喜色啊。”
“那是當然的啊,他身旁可是坐著一位美麗絕倫的新娘子喲。”
操身上穿著那件繡有金銀鳳凰的黑振袖,
頭上還戴了一條繡有白色同形鳳凰的白蒙頭紗。
她臉上撲了香粉,嘴唇還用京紅色的胭脂畫得豔若花瓣。
打扮整齊後的操清秀豔麗,簡直不輸給新娘娃娃。
面對意料之外的好效果,蒼紫連忙派人去請攝像師。
婚禮的來賓有葵屋的眾人、蒼紫常去的那座
禪寺的僧侶、操的朋友以及神谷一家。
儀式進行的過程中,也有一些鄰居三三兩兩地前來道喜。
操自始至終都是笑臉盈盈,坐在她身旁的蒼紫今天總算也露出了一絲笑容。
可待婚宴進行到最高潮時,蒼紫卻突然提出要“向各位來賓致辭” 。
當他大步來到眾人面前時,大夥著實驚訝不已、紛紛交頭接耳:
“蒼紫這傢伙今天到底是刮了哪門子的風。”
“就是說啊,那樣的蒼公子我還是頭一回見到。”
然而,下一瞬間——
蒼紫卻“撲通”一聲倒在了地上。
“蒼紫大人!”
“喂,蒼紫!你怎麼啦!”
翁老立刻上前將蒼紫抱起,可隨即又冒冒失失地抱怨道:
“什麼呀!這小子竟然醉了!”
大家知道蒼紫不勝酒力,都沒有灌他。
可他似乎是固執地認為這樣做有失禮數,每次都執意一飲而盡,
結果就落得個酩酊大醉的下場。
只見他那變紅並且發青的臉上滲出了珍珠般大小的汗珠。
“沒辦法,只能將他抬回臥室、讓他休息。”
於是,一場史無前例的新郎缺席的婚宴便重新展開。
直到明月當空,新娘獨自一人送走來賓,這才拉下了帷幕。
正當操送走最後一批來賓、累得筋疲力盡之時,
攝像師卻不合時宜地前來登門。
“只要蒼紫清醒過來,現在開始照相也為時不晚,不過……”
“我去看看他的情況。”
代替正為婚禮善後事宜忙得焦頭爛額的翁老,薰打算前往倉庫探望蒼紫。
當她來到那裡,就從敞開的拉門縫隙中見到了蒼紫和操。
“小……”
薰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
眼前的蒼紫脫下了氣派的禮服,身上只圍了條兜襠,與剛才簡直判若兩人。
他以大字形狀仰躺在被褥上,額頭上還蓋著塊濕毛巾。
而操則仍舊穿著新娘禮服、滿頭大汗地坐在他枕邊,
正用團扇給嘴裡不時嘟囔幾句的蒼紫扇風送涼。
“哎喲。”
這副奇妙且招人微笑的景象宣示著這兩位的夫妻生活已經開始。
“薰。”
這時,劍心從身後小聲地喚著妻子。
“今晚就別去打擾他們啦。”
“也對。”
兩人對視一眼、露出了微笑,隨後靜靜地返回了正房。
路上,劍心突然對薰搭話:
“蒼紫暫且不提,今晚的操姑娘真的很美啊。”
“嗯,美得像公主似的。”
“要是在下有點出息的話,也可以——”
“別開玩笑了!”
丈夫剛開始自嘲,就被薰厲聲打斷了。
“誰要是以為新娘只要穿上昂貴的禮服就
能過上幸福的生活,那他就是大錯特錯。
再說,對我而言母親留下的那件嫁衣就是這世上無可替代的寶物。
要是有下輩子,我還想穿上那件嫁衣、與你結為夫婦。”
“薰……”
“不錯,小操的嫁衣既美麗又奢華。
可要是那上面沒有凝結蒼紫的心意,那也是一文不值。”
“哎呀呀……”
威信全無的劍心撓了撓紅褐色的長髮,嘟囔道:
“看來,在下和蒼紫都敵不過老婆大人哪。”
這一天,在蟲子們的合唱與漫天飛舞的星光的祝福中,
一對夫婦向未來邁出了小小的一步。
每逢夏日、當耳邊響起叮叮噹當的節日伴奏聲時,
他們心中一定會反復浮現出這一晚的回憶吧。
叮叮噹當、叮咚噹啷……
披掛著由西陣織所制錦緞的花車將京都裝點得五彩繽紛。
尤其這輛四周包裹著罕見的西洋綢緞的鯉山花車可是薰的最愛。
這塊絲綢據說是羅馬教皇在江戶初期進獻給伊達政宗的寶物。
其散發出的那種超凡脫俗的莊嚴之美令所有見過它的人都成了它的“俘虜” 。
“太美了!劍路,看那綢緞多美啊!”
“薰,快看!花車要開始‘轉向’嘍!”
隨著一台花車在不遠處的路口完成一記漂亮的轉向,
騎在劍心脖子上的劍路立刻發出一聲近似怪叫的喝彩,小手也拍個不停。
時值夏日,整個京都的街道都被祇園祭所帶來的熱烈氣氛所包圍。
在這股熱情的籠罩下,蒼紫與操的婚禮終於就要在明晚舉行。
夫妻物語 第七章/美麗的都會
五月,在經歷了種種蜿蜒曲折之後,蒼紫將操帶回了葵屋。
不僅是葵屋的夥伴們,連遠在東京的神穀道場的劍心與薰都以為
他們二人會立刻舉辦婚禮。誰知,
“婚禮定在夏天。”
當這句話從蒼紫口中說出時,所有人都感到了疑惑。
——“結婚是人生大事,先得準備好住處才行。”
既然頭領這麼決定了,我們也只有聽從、別無他法……
翁老以一種略帶揶揄的口吻,在寄給劍心夫婦的告知婚禮日程的信件中
慨歎了一番蒼紫這種不論何事都力求盡善盡美、不懂變通的性格。
“竟然還請人定制新娘禮服上的花紋,
這樣豈不是和公主出嫁一樣。”
面對如此奢華的新娘裝束,薰不禁歎了口氣。緊接著,
“那個整天打坐的蒼紫竟會為籌備夫妻新居親自上陣、大興土木。
真讓人難以想像。”
劍心也一臉驚愕、睜圓雙眼道。
“不過我認為這恰好符合蒼公子的作風,你說呢?
正因為他們倆一直住在一起,所以他才更想把婚禮辦得隆重一些。”
“原來如此,這就是他與過去劃清界限的方式啊。”
操也許是為了照顧到遠方的來客,才把婚禮的日期安排在了七月中旬吧。
作為對其“難得來一回,不如順便參觀一下祇園祭吧”的這番好意的回應,
劍心一家在完成了慣例的盂蘭盆節掃墓儀式後,
得意揚揚地來到了因節日而熱鬧非凡的夏日的京都。
前來迎接來自東京的這三位來客的翁老在前往葵屋的馬車中
向劍心與薰嘮叨了一番蒼紫他們的近況。
“後來,蒼紫這傢伙決定將主屋之外的那幾間屋子改造成他們夫婦的新居。
改造後的效果讓人難以想像它竟然出自一個外行人之手。
他那種不搞徹底決不甘休的性子真是把我們驚得啞口無言哪。”
“聽起來好厲害啊,想必小操的新娘禮服也很華麗吧?”
“那當然,那可是京都首屈一指的裁縫費盡心力製成的,真可謂絢爛無比啊。
你們見了它說不定會目瞪口呆哦。哈哈……”
翁老心情極佳地絮叨個不停。
對他來說,能將視同己出的操嫁給與自己
志同道合的心腹蒼紫,一定是種無上的喜悅。
就連一旁的劍心和薰也明顯感受到了這一點。
不久後,馬車停在了葵屋門前。這時,操突然從裡屋飛奔而來並喊道:
“小薰姐!”
見到操的模樣後,劍心與薰驚訝得睜圓了雙眼。
之前懷著悲痛出走時的操還是一個面帶稚嫩的野丫頭,
甚至還被人嘲笑穿上新娘禮服的模樣估計會像幼兒一般。
看來,決意出嫁後的這段歲月將她從一隻蛹變為了蝴蝶。
“緋村、劍路君,也歡迎你們的到來!”
說著,操便伸手將劍路抱到了懷中。如今的她已經今非昔比,
身材也比過去豐腴多了,加上略帶粉色的臉頰以及水晶般閃耀的眼眸,
還有那活潑的笑容,無一不洋溢著清新的韻味。
“太讓我吃驚了。小操,你變成大美女啦!”
“蒼紫這小子豔福不淺呐。”
“你們倆真討厭!說得人家羞死了!”
幸福與愛情竟能讓一個女人變得如此美麗。
正當劍心他們為操的變化而感歎不已時,身後卻響起了蒼紫的聲音:
“別盯著別人的新娘亂看行嗎。”
估計蒼紫正在幹活。
只見他著一件群青色的便裝、袖子系在肩上、褲腳撩到了膝蓋處。
雖然仍舊板著個臉,不過他此時的表情看上去比過去柔和了不少。
這決不僅是旁人的錯覺而已。
“蒼公子,好久不見。”
“我看你這會兒好像還在改造新居是麼。”
“要跟我來看看嗎?”
說著,蒼紫沒等劍心他們作答便進入玄關旁的一扇柵門、消失了蹤影。
由於事出突然,劍心正遲疑該不該跟上去。這時,
“去看看吧,那裡面有我們的小巢。”
操笑嘻嘻地催促劍心和薰走進柵門深處一窺究竟。
那裡有蒼紫為了裝點他倆的新生活而費盡辛苦修建的新家。
對她而言,那裡一定是個充滿感慨的住處。
“噢噢,修得真漂亮。”
由兩間倉庫改造而來的新居雖算不上寬敞,
可那青翠的籬笆與頗具品味的庭院構造倒是營造出了一份雅趣。
“前幾天下了場雨,部分灰漿出現了皸裂。”
說著,蒼紫靈巧地用刮刀攪拌著灰漿並將其在牆壁上均勻地攤薄。
當這些潔白的灰漿經歷歲月蹉跎而變舊發黃時,
這座院子興許已被孩子們的歡聲笑語所充滿。
“小薰姐,看看屋內的樣子吧。”
在操的熱情之下,薰登上院子那側的走廊、來到屋內。
她首先見到的是一間設有賞雪專用拉門的茶室,
接著是還沒有添置多少傢俱的夫妻臥室(儲藏室),
往裡走還能看到一間使用方便的廚房。
令人看了欣慰的是,廚房的灶台被刻意做得很低以配合操的嬌小身材。
薰切實地感到,平時沉默寡言的蒼紫其實心裡一直裝著操。
這座新家的各個細節都透出他的誠意,真是一個溫馨的小窩。
“這個家很棒哦,住在這裡應該會很方便。”
“蒼紫大人還說,每增加一個小孩就多建一間屋子。”
談論著婚後生活的操顯得有些靦腆,薰拍了拍她的後背並鼓勵道:
“那你可要多生幾個寶寶,讓夫君把這個家再建大一些哦!”
之後的數日裡,劍心一家急急忙忙地到處逛廟會。
當他們三人參觀完祇園祭前夜的花車巡遊、回到葵屋時,
大夥正為準備次日舉行的婚禮而忙得不可開交。
“都這種時候了,蒼紫那傢伙怎麼還說這種話。”
這時,從放有新娘裝束的內屋傳來了翁老的聲音。
看來,他因蒼紫的事和操發生了口角。
“按理說,這裡應該用同一種絲線才對啊。”
“一點點不同沒人會發覺的,真是的……”
回到裡屋的劍心與薰趕忙詢問發生了什麼事:
“出什麼事啦?翁老、操姑娘?”
“噢噢,緋村君你們回來啦。怎麼樣,廟會好玩嗎?”
“太有意思了!對了,出什麼事了?”
“蒼紫那傢伙,事到如今卻說什麼新娘禮服的袖口的顏色不對頭。”
根據翁老的說明,原本定制的新娘寬袖和服的袖口的顏色應和蒼紫的摺扇同色。
可拿到手後,蒼紫卻發現其顏色產生了些許誤差,於是便為此事大為惱火。
順著翁老所指的方向看去,可以見到一件做工極其精緻的黑振袖。
手感細膩的上等緞子上有一只用金絲銀線繡成的鳳凰,
袖子、領口和下擺則採用了一種鮮紅的質地。
“袖子上的紅色比蒼紫大人摺扇上的紅色稍稍濃了一些。”
“竟然為這種無聊的事生氣,真不懂這傢伙在想什麼。”
翁老誇張地歎了口氣,誰知操突然厲聲喝道:
“哪裡無聊啦!”
“操……”
撇下發愣的眾人,操以清晰的吐字斬釘截鐵道:
“蒼紫大人並不是在以自己的喜好向裁縫店下訂單。
他這麼做,是為了讓我穿上最美的新娘禮服。
為了給我製造最美好的回憶,他花盡了心思。
他的這份心意哪裡無聊了!”
“不、不,我絕不是這個意思……”
沒想到操竟會如此氣勢洶洶,翁老一時不知該如何作答。
操才不管這些,繼續說道:
“還有,剛才爺爺你說搞不清蒼紫大人在想什麼,
這恰好證明爺爺你只看到了蒼紫大人的表面部分。
那個人雖然不會將感情表露在臉上和態度上,
可卻會以行動來表示自己的想法!”
說完這些話,操總算平靜了下來。只見她調整了呼吸、繼續說道:
“……蒼紫大人總是會為我做所有他力所能及的事。
如此善良、重情義的人在這世上可不多見啊,你不這麼認為嗎?
在我眼中,蒼紫大人是這世上感情最豐富的人。”
說完,操靜靜地離開了房間。
此時,翁老聳了聳肩、苦笑著自言自語道:
“哈哈……我竟然被這丫頭訓得無力還嘴。”
“翁老……”
見到翁老垂頭喪氣的模樣,感到十分尷尬的劍心打算安慰他幾句。
誰知翁老繼續開口道:
“小操到老夫這裡來時,還是個不到十歲的小女孩。
曾經那個瘋瘋癲癲的野丫頭如今已出落成了即將出嫁的大姑娘。”
說著,翁老向劍心夫婦露出了略帶淒涼的微笑,隨即又補充道:
“緋村君,下面的話也許是老夫的偏見。
老夫認為,小操對蒼紫的那種崇拜和理解簡直就是妻子的楷模。
也許,蒼紫在不知不覺中為自己培養了一位‘紫之上’吧。”
說完這些,翁老起身返回了自己的寢室。
婚禮是在次日傍晚過後舉行的。
蒼紫今日的裝束可謂格調極高。
只見他上身著一件除去家紋外全部染成黑色的“黑羽二重” ,
上面還繡有與新娘禮服同樣的鳳凰花紋,下身著一條仙台平風格的騎馬褲裙。
他端坐著、手中緊握摺扇。從這一點可以看出,
操昨夜已經成功使她的新郎平息了怒火。
不僅如此,人們甚至見到了一副極其罕見的光景。
平日裡那個冷淡的表率者——蒼紫此刻正在主動和客人們搭話。
“蒼紫這小子今天總算是露出了喜色啊。”
“那是當然的啊,他身旁可是坐著一位美麗絕倫的新娘子喲。”
操身上穿著那件繡有金銀鳳凰的黑振袖,
頭上還戴了一條繡有白色同形鳳凰的白蒙頭紗。
她臉上撲了香粉,嘴唇還用京紅色的胭脂畫得豔若花瓣。
打扮整齊後的操清秀豔麗,簡直不輸給新娘娃娃。
面對意料之外的好效果,蒼紫連忙派人去請攝像師。
婚禮的來賓有葵屋的眾人、蒼紫常去的那座
禪寺的僧侶、操的朋友以及神谷一家。
儀式進行的過程中,也有一些鄰居三三兩兩地前來道喜。
操自始至終都是笑臉盈盈,坐在她身旁的蒼紫今天總算也露出了一絲笑容。
可待婚宴進行到最高潮時,蒼紫卻突然提出要“向各位來賓致辭” 。
當他大步來到眾人面前時,大夥著實驚訝不已、紛紛交頭接耳:
“蒼紫這傢伙今天到底是刮了哪門子的風。”
“就是說啊,那樣的蒼公子我還是頭一回見到。”
然而,下一瞬間——
蒼紫卻“撲通”一聲倒在了地上。
“蒼紫大人!”
“喂,蒼紫!你怎麼啦!”
翁老立刻上前將蒼紫抱起,可隨即又冒冒失失地抱怨道:
“什麼呀!這小子竟然醉了!”
大家知道蒼紫不勝酒力,都沒有灌他。
可他似乎是固執地認為這樣做有失禮數,每次都執意一飲而盡,
結果就落得個酩酊大醉的下場。
只見他那變紅並且發青的臉上滲出了珍珠般大小的汗珠。
“沒辦法,只能將他抬回臥室、讓他休息。”
於是,一場史無前例的新郎缺席的婚宴便重新展開。
直到明月當空,新娘獨自一人送走來賓,這才拉下了帷幕。
正當操送走最後一批來賓、累得筋疲力盡之時,
攝像師卻不合時宜地前來登門。
“只要蒼紫清醒過來,現在開始照相也為時不晚,不過……”
“我去看看他的情況。”
代替正為婚禮善後事宜忙得焦頭爛額的翁老,薰打算前往倉庫探望蒼紫。
當她來到那裡,就從敞開的拉門縫隙中見到了蒼紫和操。
“小……”
薰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
眼前的蒼紫脫下了氣派的禮服,身上只圍了條兜襠,與剛才簡直判若兩人。
他以大字形狀仰躺在被褥上,額頭上還蓋著塊濕毛巾。
而操則仍舊穿著新娘禮服、滿頭大汗地坐在他枕邊,
正用團扇給嘴裡不時嘟囔幾句的蒼紫扇風送涼。
“哎喲。”
這副奇妙且招人微笑的景象宣示著這兩位的夫妻生活已經開始。
“薰。”
這時,劍心從身後小聲地喚著妻子。
“今晚就別去打擾他們啦。”
“也對。”
兩人對視一眼、露出了微笑,隨後靜靜地返回了正房。
路上,劍心突然對薰搭話:
“蒼紫暫且不提,今晚的操姑娘真的很美啊。”
“嗯,美得像公主似的。”
“要是在下有點出息的話,也可以——”
“別開玩笑了!”
丈夫剛開始自嘲,就被薰厲聲打斷了。
“誰要是以為新娘只要穿上昂貴的禮服就
能過上幸福的生活,那他就是大錯特錯。
再說,對我而言母親留下的那件嫁衣就是這世上無可替代的寶物。
要是有下輩子,我還想穿上那件嫁衣、與你結為夫婦。”
“薰……”
“不錯,小操的嫁衣既美麗又奢華。
可要是那上面沒有凝結蒼紫的心意,那也是一文不值。”
“哎呀呀……”
威信全無的劍心撓了撓紅褐色的長髮,嘟囔道:
“看來,在下和蒼紫都敵不過老婆大人哪。”
這一天,在蟲子們的合唱與漫天飛舞的星光的祝福中,
一對夫婦向未來邁出了小小的一步。
每逢夏日、當耳邊響起叮叮噹當的節日伴奏聲時,
他們心中一定會反復浮現出這一晚的回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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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幕: 用一生來守護
2014-11-17
明治十五年陰曆一月某日。
正攤開鄰居間傳閱的《東京插圖新聞》看得津津有味的劍心突然雙目放光,
用手指敲了敲一篇報導並將它指給薰看。
“鐵路事業終於開始正式啟動了。”
據報導,政府用去年經實施“秩祿處分”而從舊大名、
舊公卿的俸祿中扣下的2000萬日元設立了日本鐵路公司
並從今年年初起花大力氣建設鐵路。
薰漫不經心地掃了一眼報紙,嘟囔道:
“什麼自由黨、什麼憲法大綱領,真是越來越看不懂這個世界了。”
說著,薰把報紙疊起來塞進劍路手中,將他抱到了劍心的膝蓋上。
“這個國家正在奮力彌補因閉關鎖國造成的落後哦。
不僅是政治上的革新,就連鐵路事業的發展也將改變日本。
等這孩子長大成人時——”
劍心撫了撫劍路的腦袋,露出充滿期待的笑容、繼續說道:
“一天之內就能從東京抵達大阪的時代也許會到來。”
夫妻物語 第八章/用一生來守護
新政府誕生已過去了十餘年,如同社會正發生著急劇變化一般,
神谷道場也在這一時期面臨了新時代的考驗。
眼下是明治十四年臘月,一切都始于前川宮內的一次來訪。
“薰,我認為時機已經成熟。”
已故•神谷越路郎多年的劍友、在劍心與薰的婚禮上當過臨時媒人的
這位半老劍客雖說已將自己親手建起的劍術名門•前川道場讓位給了長子,
可他仍舊是關東劍術界一位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豪傑。
“當然了,照顧好家裡才是最重要的。
怎麼樣啊,這幾天找個機會和緋村君好好談一談吧。”
“謝謝您了,前川老師。
不過,真到了這種時候……我怕自己沒有這個能力……”
“這不是有沒有能力的問題啊,薰。
你應該給自己定一個更高的目標,然後努力去達成它才對。
每個人都是這麼過來的。”
前川此行的目的是建議薰接受升為師父的審查。
按理說,各流派的“升師”審查應由該流派的當家來當考官才對。
可由於神谷活心流的創始者同時也是前代師父神谷越路郎已經離世,
道場這些年也是在代理師父薰和班長彌彥等人的努力下才得以維持。
於是,熟悉神谷越路郎劍法的前川道場和新發田道場的兩位道場主
便提出要代替神谷道場的師父來負責對薰進行審查。
“也對哦,道場總不能永遠沒有師父坐鎮……”
“確實,神谷活心流近幾年也成了個大家庭。
我認為,你僅憑這些成績就足以擁有成為師父的資格。”
發生那起“冒牌拔刀齋事件”時,是在明治10年的歲末。
在那之後的4年內,道場的門生逐漸增加到了30多人,
其中還誕生了像彌彥、由太郎這樣在附近一帶聞名遐邇的劍客。
如今的神谷活心流已作為一個新興流派、在關東佔有一席之地。
然而,由於站在其頂端的是一名已婚的女流代理師父,
使得神谷活心流在關東劍術界成為了一個異端,也是一個不可否認的事實。
其中也有不少以好奇的目光看待薰的不友好的傢伙。
前些日子,當薰帶領眾弟子進入考場時,就遭遇了低劣的嘲笑。
“嘿,這位小姐就是神谷活心流的女頭領麼?
一個女人後頭跟著一幫爺們兒,這種感覺一定很好吧!”
這時,被激怒的彌彥正打算朝對方撲去,幸虧薰和由太郎一起奮力制止了他。
這樣一來,反而令薰可以採取冷靜的方法處理這件事。
假如彌彥沒有沖過去,薰說不定會自己跟對方動起手來。
薰心裡明白,要是升為了師父,她也許會受到更多類似的屈辱。
而且,受到傷害的將不止是自己而已,就連門生、附近道場的友人、
甚至是自己最為珍視的家人也可能受到波及。
“我打算和丈夫好好商量一下。”
前川也沒有要求薰立即表態。
也許他也知道對這件事的決斷將大大改變薰今後的人生吧。
“為什麼你要猶豫呢?”
這一夜,等劍路睡著後,薰向丈夫談起白天的事。
誰知,劍心聽後卻出乎意料地笑著脫口而出。
“這座道場的直傳弟子只剩下你一個。
既然如此,你不當師父誰來當呢?
再說,你每天不就是以此為目標而展開訓練的嗎?”
“話雖不錯,但……”
劍心扭上了睡衣的紐扣,盤腿重重地坐在了被褥上。
“是不是有人說你的閒話了?”
“那倒沒有……目前為止還未發生。”
“那妳就是在擔心將來會被人指指點點嘍?
就是所謂的‘一個女人怎麼不管自己的丈夫、
孩子,出來抛頭露面’之類的話麼。
那些人想說,就讓他們去說好了。”
“可要是你或者徒弟們也被人嘲笑……”
面對依舊愁眉不展的薰,劍心再一次綻放出笑容,接著說道:
“要是你的徒弟們有這方面的顧慮就不會拜在神谷活心流門下啦。
而在下和你結為夫妻前就知道妳立志做一名劍客,所以也不會……”
說完,劍心用手比劃了一下揮刀砍下的動作。
“要是誰敢說三道四,我決不會放過他。”
結果,劍心那一晚的鼓勵似乎在薰身後大大推了一把。
新年過後,薰打定主意、前往前川道場將自己的決心告訴了前川老師。
但是,其他的道場主中也不乏因循守舊之人。
當他們聽說薰打算接受“升師”的審查後,
幾名不速之客便趁著薰不在道場之際前來拜訪。
“喔呀,這幾位不是各道場的師傅嗎。
真不巧,薰出去教課了、這會兒不在道場……”
“不,我們有要事想和您談。”
這幾人所謂的要事和劍心預料的一樣,
總之就是覺得由一名已婚且育有一子的女性來擔任道場主有失體統。
他們提出讓薰從其他道場收養一個劍術高超的養子並推舉他為道場主
或者把位子讓給身為其丈夫的劍心。
“本來嘛,女人待在家裡守好自己的家庭就行了。
掌管劍術道場這種事應該交給男人來做才符合常理啊。”
一個自稱嚴美、和劍心一樣三十過半的男子開口道。
據說他從父親那裡繼承了一家名叫嚴風館的中等規模的道場,
目前正在對自己的兒子進行特別訓練、打算將來把道場傳給他。
“神谷家幸好還有繼承人。
等令公子長大成人後,再讓他這個嫡子來繼承道場便是。”
數名一同前來、年齡與之相仿的道場主也紛紛表示支持嚴美的意見。
劍心默默地聽了一會兒,突然開口道:
“有件事我想請教諸位。”
劍心那穩健卻又不失銳利的語氣令周圍的氣氛瞬間緊張起來。
“請問,對大家而言,劍術究竟意味著什麼?”
“……您想說的是?”
“對諸位而言,劍術就是操持道場?
還是說,攀登劍術的高峰並將它傳給後人?”
“當、當然是……攀登劍術的高峰啦。”
話音剛落,劍心便拾起嚴美那公式般回答的話尾,
激動地一口氣丟出了一連串話:
“既然如此,就不需要顧及女子、嫡系之類的面子問題!
薰每天都是在完成了妻子的本分之後才開始探究劍術奧妙的。”
刹那間,在場的所有道場主都感到渾身起了米粒大小的雞皮疙瘩。
他們不解的是,眼前這個溫文爾雅的小個子男人說話時
竟然帶著如此強大的威懾力和劍氣、不容分說。
“家妻不但沒有因自己是女性而氣餒,還付出了數倍於諸位的努力、
將忘父傳授的神谷活心流真諦守護至今!
諸位若是因男性的狹小肚量而無法認可家妻,那麼……”
客人們全都被這股氣勢所壓倒,半個字都吐不出來。
“作為丈夫,我必須替家妻一雪恥辱。”
劍心說著便拿起了放在一旁的逆刃刀。
“只不過,在下所使的流派飛天御劍流乃是殺人劍術。
不用說,在下手中這把自然是真刀,各位意下如何呀?”
最終,幾個道場主只落得語無倫次、借機開溜,
以百米衝刺的速度離開了神谷道場。
估計他們今後再不會對薰的晉升說三道四。
可與此同時,神谷道場和其他道場間的交往也必定會比之前疏遠許多。
方才因愛妻被愚弄而不禁大發雷霆的劍心此時開始擔心
自己為薰所作的事是否反而會令她的立場更加難堪。
正當他陷入沉思之際,他那劍客所特有的靈敏聽覺
卻捕捉到廚房入口處傳來了類似有人的動靜。
“是劍路嗎?”
劍心原以為是寄放在鄰居家的劍路獨自回到了家中,
可當他將頭探進廚房一看,才發現原來是薰。
只見她坐在泥土地上一動不動。
“薰!你坐在這裡幹嘛!”
薰身上仍舊是出去教課時的打扮。眼前的她將劍道用具放在身邊,
正抱著膝蓋、蹲坐在冰冷的泥土地上抽泣。
“……薰,你怎麼哭了?”
當劍心將手放到薰肩上時,她立馬抬起臉來大喊道:
“我早就恨死他們了!!”
“薰……”
仔細瞧去,劍心才發現薰那雙被淚水打濕的眼眸因意外和激動而顯得炯炯有神。
看來,薰這回並非因悲傷而哭泣,她所流的是喜悅的眼淚。
“小時候起,他們就經常以我是女子為由嘲弄我!”
估計薰此刻指的就是剛才來訪的嚴美等人。
看來,這些人過去也常以些不合理的藉口欺侮薰。
“父親在世時,每逢我被那群傢伙嘲笑、刁難,
父親都會鼓勵我不要輸給那群傢伙、不要因為自己是女人就放棄練劍。”
說著,薰緊緊攥住了手中的毛巾。
“可是……父親去世後,說實話我心中充滿了不安。
我不知道自己在這以男性為主的劍術世界裡究竟還能走多遠。
所以,當我剛才看見那幫傢伙來登門時,便……”
“便不由地躲到了這裡是吧。”
薰點了點頭,淚水也跟著“啪嗒”一聲落在了褲裙上。
劍心一想到薰當時的心情,便覺心如刀絞。
薰打從記事時起便立志修習劍術。可不論她多麼努力練劍,
世間之人仍舊只將女流劍術看作一種餘興節目。
更何況薰擁有與外表不一的實力,
這使她不僅得忍受外行人的誤解和偏見,
還要承受來自原本應為同志的男性劍客的包含嫉妒的責難。
“已經沒事了。”
劍心拿起妻子那雙已經完全凍僵的手,
朝它呼了口熱氣,再用自己的手為其摩擦取暖。
“在下之前不是跟你講過會懲治那些不肖之輩麼。”
“嗯……劍心,謝謝你。多虧你,我現在心裡舒服多了。
仿佛你代替我把心中的話全都吐了出來似的。”
“喔呀,剛才的話都被你聽到啦?”
“那麼大的嗓門聽不見才怪!
當你拿起逆刃刀時,我還真有些不知所措呢。”
此話一出,兩人先對視一眼、隨即便放聲大笑。
兩人捧腹大笑了好一陣後,薰擦著眼梢的淚珠開口道:
“……不過,經過這件事,我也終於下定了決心。
既然有這麼一位全力支持的丈夫在背後撐腰,我也就沒什麼可怕的了。
我將用自己的一生來守護神谷活心流。”
“這樣才像神谷薰嘛。”
翌日,神谷道場舉辦了每年的慣例——“開鏡餅”儀式。
徒弟們和周圍的鄰居都帶來了自家已用手掰開或用木槌搗碎的“鏡餅”,
準備用擺在道場門前的那口大鍋來煮年糕紅豆湯款待大家。
共計約有百人以上的鄰居將交替著前來拜訪。
可以說,這是神谷活心流用以宣告新年到來的一種儀式。
“明年正月,估計你就能以師父的身份迎接新年啦。”
在不斷有人進進出出、熱鬧非凡的情況下,
手中任務總算告一段落的劍心坐在主屋的廊子上、
端著一碗好不容易到手的微微有些煮過頭的年糕紅豆湯,
與坐在其身旁、正沏著茶的薰搭話道。
“既然決定了,那就只能加倍努力、將它實現啦。”
薰將倒入茶水的新津覺之近所做的茶杯遞給夫君,
然後坐到廊子上,以一種特殊的心情眺望著整座道場。
剛才還被門生們抱來抱去、興高采烈的劍路
一旦被他中意的小燕抱在懷裡,立刻滿臉疲倦地進入了夢鄉。
坐在她旁邊的彌彥無言地開始添不知是第幾碗的年糕紅豆湯。
由太郎看見一名妙齡姑娘,立即上前搭訕,開始侃侃而談。
這裡既有劍心夫婦倆從小熟悉的面孔,也有他們最近認識的朋友。
對他們而言,這些人都是不可或缺的重要存在。
“劍心,我說……”
“什麼事?”
自從父親在這片土地上建起道場,已經過去二十年之久。
薰發現,隨著她的成長,這些與自己的人
生同在的熟悉的景色也日益改變著容貌。
這些事看在薰眼裡,直教她滿心歡喜、洋洋得意。
“原來,變老也不是一件壞事呀。”
劍心啜了口茶,對妻子莞爾一笑、回道:
“我沒說錯吧?”
在不知從哪兒飄來的梅花香與鶯啼鳥囀的映襯下,
神谷家的初春朝著光明前景邁出了堅實的一步。
正攤開鄰居間傳閱的《東京插圖新聞》看得津津有味的劍心突然雙目放光,
用手指敲了敲一篇報導並將它指給薰看。
“鐵路事業終於開始正式啟動了。”
據報導,政府用去年經實施“秩祿處分”而從舊大名、
舊公卿的俸祿中扣下的2000萬日元設立了日本鐵路公司
並從今年年初起花大力氣建設鐵路。
薰漫不經心地掃了一眼報紙,嘟囔道:
“什麼自由黨、什麼憲法大綱領,真是越來越看不懂這個世界了。”
說著,薰把報紙疊起來塞進劍路手中,將他抱到了劍心的膝蓋上。
“這個國家正在奮力彌補因閉關鎖國造成的落後哦。
不僅是政治上的革新,就連鐵路事業的發展也將改變日本。
等這孩子長大成人時——”
劍心撫了撫劍路的腦袋,露出充滿期待的笑容、繼續說道:
“一天之內就能從東京抵達大阪的時代也許會到來。”
夫妻物語 第八章/用一生來守護
新政府誕生已過去了十餘年,如同社會正發生著急劇變化一般,
神谷道場也在這一時期面臨了新時代的考驗。
眼下是明治十四年臘月,一切都始于前川宮內的一次來訪。
“薰,我認為時機已經成熟。”
已故•神谷越路郎多年的劍友、在劍心與薰的婚禮上當過臨時媒人的
這位半老劍客雖說已將自己親手建起的劍術名門•前川道場讓位給了長子,
可他仍舊是關東劍術界一位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豪傑。
“當然了,照顧好家裡才是最重要的。
怎麼樣啊,這幾天找個機會和緋村君好好談一談吧。”
“謝謝您了,前川老師。
不過,真到了這種時候……我怕自己沒有這個能力……”
“這不是有沒有能力的問題啊,薰。
你應該給自己定一個更高的目標,然後努力去達成它才對。
每個人都是這麼過來的。”
前川此行的目的是建議薰接受升為師父的審查。
按理說,各流派的“升師”審查應由該流派的當家來當考官才對。
可由於神谷活心流的創始者同時也是前代師父神谷越路郎已經離世,
道場這些年也是在代理師父薰和班長彌彥等人的努力下才得以維持。
於是,熟悉神谷越路郎劍法的前川道場和新發田道場的兩位道場主
便提出要代替神谷道場的師父來負責對薰進行審查。
“也對哦,道場總不能永遠沒有師父坐鎮……”
“確實,神谷活心流近幾年也成了個大家庭。
我認為,你僅憑這些成績就足以擁有成為師父的資格。”
發生那起“冒牌拔刀齋事件”時,是在明治10年的歲末。
在那之後的4年內,道場的門生逐漸增加到了30多人,
其中還誕生了像彌彥、由太郎這樣在附近一帶聞名遐邇的劍客。
如今的神谷活心流已作為一個新興流派、在關東佔有一席之地。
然而,由於站在其頂端的是一名已婚的女流代理師父,
使得神谷活心流在關東劍術界成為了一個異端,也是一個不可否認的事實。
其中也有不少以好奇的目光看待薰的不友好的傢伙。
前些日子,當薰帶領眾弟子進入考場時,就遭遇了低劣的嘲笑。
“嘿,這位小姐就是神谷活心流的女頭領麼?
一個女人後頭跟著一幫爺們兒,這種感覺一定很好吧!”
這時,被激怒的彌彥正打算朝對方撲去,幸虧薰和由太郎一起奮力制止了他。
這樣一來,反而令薰可以採取冷靜的方法處理這件事。
假如彌彥沒有沖過去,薰說不定會自己跟對方動起手來。
薰心裡明白,要是升為了師父,她也許會受到更多類似的屈辱。
而且,受到傷害的將不止是自己而已,就連門生、附近道場的友人、
甚至是自己最為珍視的家人也可能受到波及。
“我打算和丈夫好好商量一下。”
前川也沒有要求薰立即表態。
也許他也知道對這件事的決斷將大大改變薰今後的人生吧。
“為什麼你要猶豫呢?”
這一夜,等劍路睡著後,薰向丈夫談起白天的事。
誰知,劍心聽後卻出乎意料地笑著脫口而出。
“這座道場的直傳弟子只剩下你一個。
既然如此,你不當師父誰來當呢?
再說,你每天不就是以此為目標而展開訓練的嗎?”
“話雖不錯,但……”
劍心扭上了睡衣的紐扣,盤腿重重地坐在了被褥上。
“是不是有人說你的閒話了?”
“那倒沒有……目前為止還未發生。”
“那妳就是在擔心將來會被人指指點點嘍?
就是所謂的‘一個女人怎麼不管自己的丈夫、
孩子,出來抛頭露面’之類的話麼。
那些人想說,就讓他們去說好了。”
“可要是你或者徒弟們也被人嘲笑……”
面對依舊愁眉不展的薰,劍心再一次綻放出笑容,接著說道:
“要是你的徒弟們有這方面的顧慮就不會拜在神谷活心流門下啦。
而在下和你結為夫妻前就知道妳立志做一名劍客,所以也不會……”
說完,劍心用手比劃了一下揮刀砍下的動作。
“要是誰敢說三道四,我決不會放過他。”
結果,劍心那一晚的鼓勵似乎在薰身後大大推了一把。
新年過後,薰打定主意、前往前川道場將自己的決心告訴了前川老師。
但是,其他的道場主中也不乏因循守舊之人。
當他們聽說薰打算接受“升師”的審查後,
幾名不速之客便趁著薰不在道場之際前來拜訪。
“喔呀,這幾位不是各道場的師傅嗎。
真不巧,薰出去教課了、這會兒不在道場……”
“不,我們有要事想和您談。”
這幾人所謂的要事和劍心預料的一樣,
總之就是覺得由一名已婚且育有一子的女性來擔任道場主有失體統。
他們提出讓薰從其他道場收養一個劍術高超的養子並推舉他為道場主
或者把位子讓給身為其丈夫的劍心。
“本來嘛,女人待在家裡守好自己的家庭就行了。
掌管劍術道場這種事應該交給男人來做才符合常理啊。”
一個自稱嚴美、和劍心一樣三十過半的男子開口道。
據說他從父親那裡繼承了一家名叫嚴風館的中等規模的道場,
目前正在對自己的兒子進行特別訓練、打算將來把道場傳給他。
“神谷家幸好還有繼承人。
等令公子長大成人後,再讓他這個嫡子來繼承道場便是。”
數名一同前來、年齡與之相仿的道場主也紛紛表示支持嚴美的意見。
劍心默默地聽了一會兒,突然開口道:
“有件事我想請教諸位。”
劍心那穩健卻又不失銳利的語氣令周圍的氣氛瞬間緊張起來。
“請問,對大家而言,劍術究竟意味著什麼?”
“……您想說的是?”
“對諸位而言,劍術就是操持道場?
還是說,攀登劍術的高峰並將它傳給後人?”
“當、當然是……攀登劍術的高峰啦。”
話音剛落,劍心便拾起嚴美那公式般回答的話尾,
激動地一口氣丟出了一連串話:
“既然如此,就不需要顧及女子、嫡系之類的面子問題!
薰每天都是在完成了妻子的本分之後才開始探究劍術奧妙的。”
刹那間,在場的所有道場主都感到渾身起了米粒大小的雞皮疙瘩。
他們不解的是,眼前這個溫文爾雅的小個子男人說話時
竟然帶著如此強大的威懾力和劍氣、不容分說。
“家妻不但沒有因自己是女性而氣餒,還付出了數倍於諸位的努力、
將忘父傳授的神谷活心流真諦守護至今!
諸位若是因男性的狹小肚量而無法認可家妻,那麼……”
客人們全都被這股氣勢所壓倒,半個字都吐不出來。
“作為丈夫,我必須替家妻一雪恥辱。”
劍心說著便拿起了放在一旁的逆刃刀。
“只不過,在下所使的流派飛天御劍流乃是殺人劍術。
不用說,在下手中這把自然是真刀,各位意下如何呀?”
最終,幾個道場主只落得語無倫次、借機開溜,
以百米衝刺的速度離開了神谷道場。
估計他們今後再不會對薰的晉升說三道四。
可與此同時,神谷道場和其他道場間的交往也必定會比之前疏遠許多。
方才因愛妻被愚弄而不禁大發雷霆的劍心此時開始擔心
自己為薰所作的事是否反而會令她的立場更加難堪。
正當他陷入沉思之際,他那劍客所特有的靈敏聽覺
卻捕捉到廚房入口處傳來了類似有人的動靜。
“是劍路嗎?”
劍心原以為是寄放在鄰居家的劍路獨自回到了家中,
可當他將頭探進廚房一看,才發現原來是薰。
只見她坐在泥土地上一動不動。
“薰!你坐在這裡幹嘛!”
薰身上仍舊是出去教課時的打扮。眼前的她將劍道用具放在身邊,
正抱著膝蓋、蹲坐在冰冷的泥土地上抽泣。
“……薰,你怎麼哭了?”
當劍心將手放到薰肩上時,她立馬抬起臉來大喊道:
“我早就恨死他們了!!”
“薰……”
仔細瞧去,劍心才發現薰那雙被淚水打濕的眼眸因意外和激動而顯得炯炯有神。
看來,薰這回並非因悲傷而哭泣,她所流的是喜悅的眼淚。
“小時候起,他們就經常以我是女子為由嘲弄我!”
估計薰此刻指的就是剛才來訪的嚴美等人。
看來,這些人過去也常以些不合理的藉口欺侮薰。
“父親在世時,每逢我被那群傢伙嘲笑、刁難,
父親都會鼓勵我不要輸給那群傢伙、不要因為自己是女人就放棄練劍。”
說著,薰緊緊攥住了手中的毛巾。
“可是……父親去世後,說實話我心中充滿了不安。
我不知道自己在這以男性為主的劍術世界裡究竟還能走多遠。
所以,當我剛才看見那幫傢伙來登門時,便……”
“便不由地躲到了這裡是吧。”
薰點了點頭,淚水也跟著“啪嗒”一聲落在了褲裙上。
劍心一想到薰當時的心情,便覺心如刀絞。
薰打從記事時起便立志修習劍術。可不論她多麼努力練劍,
世間之人仍舊只將女流劍術看作一種餘興節目。
更何況薰擁有與外表不一的實力,
這使她不僅得忍受外行人的誤解和偏見,
還要承受來自原本應為同志的男性劍客的包含嫉妒的責難。
“已經沒事了。”
劍心拿起妻子那雙已經完全凍僵的手,
朝它呼了口熱氣,再用自己的手為其摩擦取暖。
“在下之前不是跟你講過會懲治那些不肖之輩麼。”
“嗯……劍心,謝謝你。多虧你,我現在心裡舒服多了。
仿佛你代替我把心中的話全都吐了出來似的。”
“喔呀,剛才的話都被你聽到啦?”
“那麼大的嗓門聽不見才怪!
當你拿起逆刃刀時,我還真有些不知所措呢。”
此話一出,兩人先對視一眼、隨即便放聲大笑。
兩人捧腹大笑了好一陣後,薰擦著眼梢的淚珠開口道:
“……不過,經過這件事,我也終於下定了決心。
既然有這麼一位全力支持的丈夫在背後撐腰,我也就沒什麼可怕的了。
我將用自己的一生來守護神谷活心流。”
“這樣才像神谷薰嘛。”
翌日,神谷道場舉辦了每年的慣例——“開鏡餅”儀式。
徒弟們和周圍的鄰居都帶來了自家已用手掰開或用木槌搗碎的“鏡餅”,
準備用擺在道場門前的那口大鍋來煮年糕紅豆湯款待大家。
共計約有百人以上的鄰居將交替著前來拜訪。
可以說,這是神谷活心流用以宣告新年到來的一種儀式。
“明年正月,估計你就能以師父的身份迎接新年啦。”
在不斷有人進進出出、熱鬧非凡的情況下,
手中任務總算告一段落的劍心坐在主屋的廊子上、
端著一碗好不容易到手的微微有些煮過頭的年糕紅豆湯,
與坐在其身旁、正沏著茶的薰搭話道。
“既然決定了,那就只能加倍努力、將它實現啦。”
薰將倒入茶水的新津覺之近所做的茶杯遞給夫君,
然後坐到廊子上,以一種特殊的心情眺望著整座道場。
剛才還被門生們抱來抱去、興高采烈的劍路
一旦被他中意的小燕抱在懷裡,立刻滿臉疲倦地進入了夢鄉。
坐在她旁邊的彌彥無言地開始添不知是第幾碗的年糕紅豆湯。
由太郎看見一名妙齡姑娘,立即上前搭訕,開始侃侃而談。
這裡既有劍心夫婦倆從小熟悉的面孔,也有他們最近認識的朋友。
對他們而言,這些人都是不可或缺的重要存在。
“劍心,我說……”
“什麼事?”
自從父親在這片土地上建起道場,已經過去二十年之久。
薰發現,隨著她的成長,這些與自己的人
生同在的熟悉的景色也日益改變著容貌。
這些事看在薰眼裡,直教她滿心歡喜、洋洋得意。
“原來,變老也不是一件壞事呀。”
劍心啜了口茶,對妻子莞爾一笑、回道:
“我沒說錯吧?”
在不知從哪兒飄來的梅花香與鶯啼鳥囀的映襯下,
神谷家的初春朝著光明前景邁出了堅實的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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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幕: 敬啟,父親大人
2014-11-24
明治15年陰曆七月某日。
為了讓數日後即將接受晉升審查的薰散心,
神谷家來到了今年三月作為農務省博物館的附屬設施、
於上野開園的“恩賜上野動物園”參觀。
園內各處都打上了木柵欄,共計飼養了三十四種鳥獸。
雖然其中多數都是狐狸、猴子等庶民常見的動物,
不過園內也有一些類似熊、水牛之類的大型珍奇野獸
被人用鏈條鎖著以供民眾觀賞。
每當看到這些大傢伙,劍心和劍路就會撇下因異臭而面露難色的薰,
在柵欄前旁若無人地大聲喧鬧。
“劍路!你老爹我曾經擊倒過比這大得多的熊喔!”
“毫釐嗨!把拔、毫釐嗨!”
在薰看來,這對父子比那些動物要有趣多了。
結果,這趟出遊出乎意料地達到了令薰散心的目的。
夫妻物語 第九章/敬啟,父親大人
距離薰在新年伊始下定決心以來,已經過去了約莫半年。
明天,她就要接受“晉升師父”以及“傳授絕技”的審查了。
這一晚,她在黑暗中凝神朝自己的手掌注視了良久。
薰在決意接受晉升審查後的這半年裡,每天都是從早到晚地練劍。
其辛苦鍛煉的最佳證明,就是在她那絕稱不上粗壯的手掌和手指上
刻滿了老繭、硬塊、青斑、傷痕等無數劍術家的勳章。
“睡不著嗎?”
感覺靈敏的劍心輕輕對妻子搭話道。
盛夏即將到來。夜風夾雜著蟲鳴聲與青草
的芳香,通過敞開的窗戶吹進屋來。
“抱歉,我把你吵醒了?”
薰翻了個身,將身體朝向丈夫。
“不,我沒事。你還好吧,睡不著嗎?”
“嗯……一想到明天就要接受審查,我就開始緊張。
不過再一想,我已經盡最大的努力練習過了,應該對自己有點信心才是。
瞧我這雙手,都練得慘不忍睹了。”
說著,薰往丈夫所在的方向伸出手去。
劍心拿起妻子的手,輕輕將它貼到自己的臉上。
指尖傳來的十字傷的觸感將丈夫的存在于黑暗中清晰傳達給了妻子。
“這雙手不是挺美的麼。”
面對意料之外的回答,薰驚訝得睜大了眼睛。
“討厭,這麼醜的手哪裡美啦。
佈滿了老繭,又這麼粗糙、還有不少疙瘩……”
“只要看一個人的手,就能知道他的活法。”
為了安撫薰話語中表現出的不安,劍心娓娓道來:
“這雙手不僅被用來揮劍,它擰抹布、換尿布、捏飯團,
還有像現在這樣撫摸在下的臉龐。對在下而言,它非常重要。”
這是一個為擁有完美兼顧了劍客、妻子、母親之職
的妻子而感到驕傲的丈夫的心聲,毫無半點虛假。
“薰,日積月累的修煉是實實在在的、絕不會說謊。
明天,這雙手一定會證明這個道理。”
“嗯,謝謝你,劍心。”
“來,快點休息吧。”
就這樣,薰將手放在丈夫手中,重新閉上了眼睛。
不久,她的呼吸聲開始均勻起來。
劍心將妻子的手輕輕放進被窩,再將毛毯拉上她的肩頭,
自己也伴著屋外的蟲鳴進入了短暫的淺睡。
次日清晨,薰起得比太陽還早。她先是為丈夫和兒子準備好早餐,
然後換上嶄新的護胸開始親自打掃道場。
打掃完道場的薰將楊桐供在神位前,然後拍了拍手、獻上深深的一禮。
雖然這種儀式每天早晨都會舉行,至今為止已被重複了數千回。
可薰總感到,今天的儀式比過去的數千回都要來得莊嚴、肅穆。
她拿起一把竹劍,靜靜擺出了平端的姿勢。
“呀啊!”
被猛擲出去的竹劍劃破空氣,發出一聲尖銳的厲嘯。
接著,薰又繼續像這樣一遍又一遍地對著空氣揮劍。
薰第一次拿起竹劍時,正好和現在的劍路差不多年紀。
據她父親講起,當時是秋天,她還是個剛滿兩歲、不懂事的幼兒。
一開始,父親越路郎為這個對娃娃和蹴鞠都絲毫不感興趣、
拿起竹劍就邊揮舞著邊扯開嗓子怪叫的掌上明珠甚為發愁。
有一次,他把竹劍拿到薰手裡讓她玩,
不想卻因此發現女兒擁有劍術方面的天賦。
之後,越路郎便一改之前對女兒的態度,擺出了一副嚴師的面孔。
打那以後,薰就天天在這座道場裡練劍。
母親去世時,她和父親一起揮著劍。
父親去世時,她也流著淚孤身揮劍。
就連之後與丈夫劍心的結合,其起因
也是在這座道場發生的一系列事件。
對薰而言,一切的一切都是從這裡開始的。
“呀啊啊啊啊!!”
水珠般大小的汗珠順著她的下頜滴落地面。
當薰練到氣喘吁吁時,突然感到自己的
精神變得十分敏銳、心情也十分爽朗。
“薰,負責審查的老師們駕到了。”
薰練了半個時辰的劍後,主屋傳來了留守家中的劍心的喊聲。
由於今天彌彥和由太郎也要接受晉升代理師父的審查,
所以他們三人一齊出來迎接了前川和新發田這兩位道場主。
“好了,可以開始了。”
關東劍術界的兩位權威都穿上了印有家紋的“紋付袴”現身道場。
這種高格調的服裝說明他們都對神谷道場寄予了厚望。
無論審查的結果如何,神谷活心流的前途此刻
都壓在了自己與身旁這兩位年輕劍客的肩上。
想到這裡,薰的背後不禁產生了一股激昂的顫抖。
打頭陣的是由太郎,他施展出了渾身解數。
接著,彌彥也向眾人展示了充滿年輕氣息的劍道架勢。
見到他倆的出色表現,薰壓抑不住心頭的激動。
這幾年裡,他們取得了驚人的成長。
也可以說,這就是神谷活心流救活他人、培育他人的最佳證據。
“接下來是神谷薰君。”
被叫到名字的一瞬,薰感到有一股從未有過的感覺向她襲來。
她只感到眼前的景色突然消失,廣闊的世界中只剩下竹劍和自己。
在精神極度集中的狀態下,薰靜靜地舉起劍來。
神谷活心流獨有的那種強力而筆直的劍路
如行雲流水般從她那纖細的身軀施展開來。
此時,薰那股堅守從父親那裡繼承來的劍術原則
並且花費一生來進行探究、經歷千錘百煉仍然不屈不撓的決心
化作一道帶著透明感的劍氣支配著整座道場。
在她做完全套動作、放下竹劍鞠躬行禮之前,
所有人都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她的劍技。
“看好了,劍路。你母親是一位武士哦。”
在道場窗外、摟著劍路眺望著這一切的劍心在兒子耳邊低聲私語道。
“瑪麻是什麼?”
“你瑪麻是一位了不起的劍術家哦。”
“瑪麻毫釐嗨、毫釐嗨。”
“嗯,沒錯。你瑪麻是神谷家的驕傲。”
“毫釐嗨——”
審查全部完畢後,薰將兩位道場主送出了門。
彌彥和由太郎也各自回家去了。
似乎顯得有些冷清的神谷家中,
一家三口正滿懷感激地分享了劍心所做的愛意滿滿的午餐。
“啊呀,睡著啦。”
方才吃飯時就昏昏欲睡的劍路一填飽肚子就在坐墊上睡著了。
見此情景,心生愛憐的薰用自己的臉頰摩擦了幾下愛子的睡臉,
隨即便迅速收拾好碗筷、端到井邊開始清洗。
劍心則單手執一張報紙,躺在了劍路身旁。
這番夏日午後的愜意景象和平日裡毫無區別。
然而,今天對他們而言畢竟是一個具有特殊意義的日子——
突然,薰將洗到一半的碗筷丟入桶中,
朝正在起居間休息的丈夫直沖而去。
“劍心!”
劍心雖裝出一副不知情的模樣,但其實早已察覺出薰的動向。
這位丈夫無言地將邊哭邊緊緊摟住他的妻子迎入了懷中。
“劍心、劍心……”
劍心用他那骨瘦如柴的手掌一遍又一遍溫柔地撫摩
終於從巨大的緊張中得以釋放、像孩子般抽泣著的妻子。
好不容易才平靜下來的薰耳邊傳來了劍心穩健的嗓音:
“……薰,幹得漂亮。
令尊在天之靈知道了一定也會替你感到高興。”
聽到這句話,撲在劍心懷裡的薰的雙眸中又滲出了新的淚水。
只見它們漱漱地落下,把衣服打濕了一大片。
5年的歲月裡,一個失去所有親人和門生、孤身一人的女子
含辛茹苦、滴血滴淚地將父親傳下的流派重新振興了起來。
回首往事,那條艱險萬分的道路不禁使人頭暈目眩。
然而,只要有一雙能給她溫暖的堅實臂膀在身旁守護,
明天她又能毅然投身風雨之中。
“謝謝你……劍心、謝謝你……”
“該說謝謝的是在下才對。
正因為你沒有放棄希望,在下才能滿懷信心地活下去。”
這時,劍路突然發出一聲夢囈:
“……毫、厘——嗨……”
夫妻倆先是一驚,隨即便如絕提洪水般笑顏逐開。
薰痛感,正是神谷家這“缺一人不可”的日常生活
才是支持她走到今天以及鼓勵她持續揮劍的源動力。
當晚,薰寫了一封書信。
收件人是其亡父神谷越路郎。
信的開頭,薰先以一名弟子的身份向師父彙報了今日審查的情況。
敬啟,父親大人
首先,弟子要向師父彙報:
本日,弟子在前川老師、新發田老師的列席下,
參加了“傳授絕技”以及“晉升師父”的審查。
雖然審查的結果尚且不知,可今晚的薰感覺十分輕鬆愉快。
換言之,對薰而言,習劍的目的不在晉升而在充分發揮自己的能力。
薰在信中還提到了道場的近況、大量增加的門生以及有關家人的話題。
她想到哪兒寫到哪兒、洋洋灑灑寫了一大堆。
雖然劍路尚且年幼,可他成長得非常健壯。
最近,他頻繁地試圖攀上樹枝玩耍。
有時,我們夫婦倆要費好一番功夫才能將他從樹上抱下。
寫到這裡,薰回想起兒時的自己,忍不住哧哧發笑。
自己也曾爬到樹上玩耍,然後哭著喊過救命。
父母和孩子似乎總是在一些讓人難以想像的事情上表現出相似。
再過不久,劍路的那只小手也許就會拿起竹劍。
最後,薰綻放出柔和的微笑、飽含深情地
將末尾的一段文字寫在了書簡紙上。
夫君和劍路都很健康,平安無事,
這完全都是托父親大人和母親大人之福。
這一點是女兒成為人母后才重新領悟到的。
也許有些為時已晚,可女兒還是要說。
真心感謝二位將女兒帶到這個世界、
養育了女兒、還教女兒習劍。
父親大人、母親大人,不用為你們的女兒擔心。
因為你們的女兒是這世上最幸福的女子。
謹上
兩天后,薰收到了合格的通知。
神谷家買來了二兩豇豆,準備用它代替紅豆做紅豆飯。
劍心想,自己雖然買不起鯛魚,可至少也得弄一整條鮮魚回家。
於是,他便跳入河中撈上了一條鯉魚。
如此一來,神谷家便舉行了一場小小的慶功宴。
老舊的道場多處破舊卻無錢修補。
每人只有一件衣服,還都打滿了補丁。
他們就是生活在這樣一種貧困至極的環境裡。
可就算米缸時常見底,他們的頭頂也從未缺少過希望的光芒。
為了神谷活心流的傳承,薰在摯愛的家人以及夥伴們的笑容的支持下,
即將從腳下開始、從此刻開始向著新的劍術之道邁出堅實的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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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幕: 飛也似的
2014-11-24
明治十五年陰曆八月某日。
“‘定齋屋’(專門販賣治療夏季病的藥物的旅行商人)來啦,
有要‘延命散’的嗎!”
扁擔兩頭挑著兩個小櫃子,抽屜的把手被搖晃得發出哢嚓哢嚓的響聲。
像這樣帶著治療夏季病的藥物串街叫賣的“定齋
屋”的叫賣聲儼然已成了東京盛夏的一道風景。
手上戴著護甲、腿上綁著綁腿帶,連斗笠都不戴一頂的藥販子走街串巷叫
賣的模樣仿佛是在向人們證明,只要吃了他家的藥就不必再畏懼暑氣。
“耶~耶!”
也許“定齋屋”的那身打扮和叫賣聲在孩子眼中顯得十分滑稽有趣吧。
每當外頭出現哢嚓哢嚓的響聲,
劍路就會歡天喜地地對其模仿,一個勁地拽拉家中櫃子的把手。
為此,每逢夏季末尾,神谷家所有櫃子的把手就會被破壞殆盡。
每每這時,劍心都要為那些生疏的木工活兒大費周章。
夫妻物語 第十章/飛也似的
“……有人在家嗎?”
這位少年造訪神谷道場時,恰逢盂蘭盆節前夕。
粗壯的骨骼加上曬得黝黑的臉龐,
簡陋的短袖上衣加上細筒短褲,讓人一看就知道他是名外出打工的農民。
不過,那副帶著一絲稚嫩的面容卻顯示他還只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
“耶~耶!耶~耶!”
頂上的大太陽熱得像是要把地面烤焦,可眼前的少年卻連斗笠都不戴、
穿著雙稻草鞋佇立在自家的門前,這令劍路認定他也是一名“定齋屋” ,
於是便開始大聲吵鬧。
被這股吵鬧聲引來的薰也當是旅行商人前來討水喝,便下意識地說道:
“請進來吧,井在院子裡——”
薰正打算請對方進院子取水,沒想到卻被少年扭扭捏捏地打斷話茬。
“不是的……俺找神谷道場的人有事……”
“哎呀,來我家道場有何貴幹?”
面對薰的詢問,少年語無倫次地答道:
“那個……俺老哥他,叫俺拜訪東京的神谷道場……”
“呃,俺的……什麼?”
“怎麼啦,薰?”
這時,聽到外頭有陌生人講話的劍心從裡屋走了出來。
也許是為了向這個家的男主人表示敬意,少年朝劍心低頭鞠了個躬。
“他說,有人叫他來這裡。”
“是這樣啊,是誰讓你來這兒的呢?”
劍心溫和地向少年問道。聽到此話的少年立即滿臉自豪地說出了那個名字:
“是左之助大哥叫俺來的!”
“左之!?”“你說左之助?!”
劍心和薰不禁睜大了雙眼,口中重複著好友的名字。
這就是這對夫婦與東谷央太間的值得紀念的邂逅。
這一晚,神谷家舉行了一場以東谷央太為主角的歡迎會。
“真是嚇我一跳,看不出你只有十一歲呀!”
“你和你哥一樣,都長得人高馬大啊。”
央太身材魁梧,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要成熟得多。
可事實上,他要到今年秋天才剛滿十一歲,還是一個天真、頑皮的少年。
由於在農村長大,性格純樸的他有些內向害羞、難以順暢表達自己的意思。
正當他為此事著急時,
“別那麼緊張,放輕鬆,想說什麼就說什麼。”
彌彥、由太郎以及阿妙、小燕等劍心組的溫暖笑容
令他逐漸敞開了心扉。於是,他開始講起事情的原委。
央太從四年前左之助拯救了老家的村子講起;
接著又講到家鄉因特產絲線得以流通而變得逐漸興旺起來;
還講到自己和父親一起重新開始耕作家裡的蘿蔔地並且在去年取得了大豐收;
甚至還提到自己的姐姐右喜一年前出嫁、最近剛產下一名健康的寶寶……
由於是第一次聽到左之助老家的情況,同時也是第一次聽
到信州方言,在座的所有人都眨巴著眼睛、聽得入了神。
“因此,老爹叫我出來見見世面。”
“原來如此啊,所以你才從信州跑來這裡是吧。”
“不過,既然老哥不在這裡,那我也……”
“別說見外的話,不用跟我們客氣喲。在這裡,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薰微笑著再一次把填滿的飯碗遞給央太。
央太很不好意思地接過飯碗,微微低下頭嘟囔道:
“呃,這樣做怪不好意思的……”
雖說眼前這些人是大哥的舊友,可對央太而言,他們卻只是初次見面的陌生人。
突然被邀請逗留在這裡,換了誰都會有些猶豫。
當眾人為此事一籌莫展時,耳邊突然傳來彌彥的聲音:
“既然如此,你從明天起成為神谷活心流的弟子不就行了。”
眾人聽後眼前一亮,接著紛紛鼓掌表達喜悅之情。
“這個主意好!讓你做本派的寄住弟子,這下你不會再反對了吧?”
“難得有緣來到了神谷道場,
不如就通過修習劍術來學習這方土地的風土人情吧。”
“旁邊這位短腿的小哥原本也是這裡的食客哦。”
由太郎的一句玩笑話立馬召來彌彥的一記飛踢,
整個場面充滿了歡聲笑語。
而坐在中央的央太則依舊一臉的難為情,一遍又一遍地低頭鞠躬。
“……可是,俺沒有理由受你們這麼多照顧……”
這時,神谷家的主人劍心的話音壓過了眾人的歡聲笑語。
“央太。”
聽到這聲靜靜的呼喚,原本垂著頭的央太一下子抬起了臉。
“你大哥是在下這一生唯一的摯友。
摯友的弟弟自然也是在下的弟弟。
就是說,從今天起,這裡就是你家。”
劍心話音剛落,央太的眼中就滲出了淚花、接著便開始嗚咽。
他這輩子頭一回出村莊,一路上心懷不安地走來,
唯一的依靠就是只見過一次面的大哥。
誰知到了東京後,他卻得知自己的大哥已經離開此地、去往了大陸。
對這個無處可去、一籌莫展的年幼少年而言,
劍心的這番話語帶著一股無可替代的溫暖。
“嗚、嗚嗚……”
終於,央太忍不住哭出了聲。
薰用手巾替央太擦去眼淚,莞爾一笑。
“歡迎來到神谷道場。”
東谷央太,十歲零十個月。
從這一天起,他就以神谷道場寄住弟子的身份成為了東京都的居民。
次日清晨,神谷道場發生了一場小小的事件。
太陽還未升起,聽到家中傳來奇怪聲響的劍心躡手躡腳地來到了廚房門口。
突然,他感覺到一個黑色的影子正在裡面一個勁地忙活著。
“就算你把這個家給翻過來也找不到值錢的東西。”
說著,劍心拔出了逆刃刀,沒有發出一絲聲響。
接著,那個黑色影子便用有些意外的語調回道:
“咦……是老爺啊?”
“央太!”
“俺頭一回睡草席,怎麼睡都睡不著……”
原來,央太過去一向是靠著地爐、睡在地板上。
現在突然讓他睡到草席加被褥上,對他來說簡直就是過上了有錢人的日子。
結果他興奮了一晚上都沒睡著,然後天亮前就起來開始做飯。
“央太君,謝謝你哦,這些菜做得真不錯。”
央太做的這一桌早飯散發著農家菜特有的樸素芳香,
同時也告訴了大家平時他就是這樣為自己和父親準備飯菜的。
“哎呀,像我這種寒磣的陌生人,你們既招待我飯菜又招待我洗澡……
我才是過意不去呢。”
“過意不去!”
也許是覺得央太說的信州方言好玩,劍路不停地模仿著。
於是,神谷家的飯桌很快就成了教信州方言的私塾。
一家三口學到了信州話裡的醬湯(misoshiru)叫做
“otuyo” 、小茶壺(kyuusu)叫做“kibisyo” ,
還學到吃完飯後不是講“承蒙款待” 而是講“我吃過了” 。
“在下流浪四方時聽過各種各樣的方言。
央太,信州方言可是你故鄉的寶貴財富。
就算你現在住在東京,也絕不能把它給忘了哦。”
“俺出門的時候,老爹也跟俺講過同樣的話。”
央太邊說邊眨巴著那對天真爛漫的眼眸。
那是一名懷抱志向的少年剛踏入社會時所擁有的純潔無垢的眼神。
現在想來,劍心與比古相遇、彌彥來到神谷道場
以及央太的兄長加入赤報隊時恰好也和現在的央太年紀相仿。
面對這種種巧遇,劍心不禁感歎世事輪回的奧妙。
第二次騷動發生在數天之後。
當時,彌彥、由太郎和央太正好在道場的前庭曬著劍道護具。
突然,他們感到似乎有男子飛快地從門前經過,
不一會兒又見到幾名男子在其後追趕。
“混蛋,別跑!”
看來是出事了。見此情形,彌彥和由太郎立即沖了出去。
他們趕上了在後面追趕的幾個男子,向他們打聽起事情的經過。
“喂!出什麼事啦!!”
“店裡失竊了!……是秀治那小子幹的!”
彌彥他們倆認識眼前這幾個跑得氣喘噓噓的男子。
在後面追趕的這幾個男子都是鎮上最大的那家人力車行的車夫。
而那個在前頭跑、名叫秀治的則是那家車行裡拉車拉得最快的著名車夫。
“那傢伙……因為賭博,欠了人家一屁股債!真可惡!!”
邊上一個男子憤怒地講道。看來,是那個叫秀治的男子偷了店裡的營業額。
問題是那些車夫都跑不過秀治。眼看他們之間的距離越拉越大,
彌彥和由太郎便互相斜視對方一眼、以示同意。
“走嘍!”
以跑得快見長的兩人若是跑個一、二裡地,絕對要比一般的車夫快上數個級別。
正當他們甩開那些疲憊不堪的車夫、就要追上秀治之時,
突然聽到後方傳來猛烈的腳步聲,不禁回頭一看。
“央太!”
此時,央太正以超乎常理的速度趕來,幾乎就要超過兩人。
不一會兒,他便來到兩人身旁。只見滿頭大汗的他微微一笑,說道:
“兩位大哥,這裡就交給俺了!”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央太加快腳步、正穩步逼近秀治。
彌彥和由太郎先是不可思議地朝他的背影望了片刻,
不過當央太在小鎮盡頭制服秀治後,
他倆都從心底裡為自己收到了一個有力的小弟而感到無比自豪。
於是,央太便以逮捕小偷的功勞者身份受到了警局的嘉獎。
另外,人力車行的頭頭也送來了許多西瓜、脆餅。
更令人驚訝的是,人力車行的前當家竟要求和央太見上一面。
“是你把秀治逮住的吧,你跑得很快啊。”
說起這家人力車行的前當家,可是一位附近人盡皆知的著名老富婆。
據說她從嘉永時期開始奮鬥,從最初的藝妓開始多次改行,
最終僅憑一代就打下了如今的事業,可謂是女強人中的女強人。
兩年前這位老奶奶已經退休,將家業傳給了兒子。
雖然需要拄拐杖,可她的身子骨依舊硬朗並且目光敏銳。
人們常能在這一帶見到她以那種不輸給當年在花街柳巷叱吒風雲時的、
氣質不凡的江戶腔妙語連珠把年輕車夫罵得狗血淋頭。
“聽說你老家在信州,具體在哪個位置呀?”
“伊那谷。”
聽到這句話後,老奶奶喉嚨裡“嗚”的一聲,隨即臉色通紅並渾身微微顫抖。
“老奶奶!”
“我去把她的家人叫來。”
和央太一同被叫來的劍心立即打算到拉門外叫人幫忙。
誰知他剛要起身,就被老奶奶給制止了。
只見老奶奶說了聲“我沒事” ,便開始繼續剛才的話題。
“奴家剛才只是有些喘不過氣而已,年紀大了就是這樣。”
見老奶奶的臉色和呼吸都恢復了正常,劍心雖然還有些擔心,
也只能無奈地回到坐墊之上。
“對了,你是怎麼來東京的呀?”
“飛過來的。”
聽到這番回答,連身經百戰的劍心都驚訝得睜圓了雙眼。
就算央太再怎麼健步如飛,也不可能真的飛起來吧。
可眼前的老奶奶竟連眉頭都不皺一下,繼續往下講:
“飛過來花了幾天啊?”
“嗯,差不多兩天半吧。”
從兩人的談話看來,估計“飛”指的是飛奔的意思。
劍心反復推敲著事情前後,突然像是想到了什麼,忍不住向老奶奶暗示道:
“前當家,莫非……”
一聽此話,老奶奶就像少女般露出了靦腆的笑容。
“奴家的老家……在木曾谷……”
“和俺家只隔了一座山!”
央太發出了近似喊叫的欣喜之聲。
由於伊那谷和木曾谷正好位於木曾山脈的東西兩側,
所以央太時常會去山對面賣蘿蔔和雨傘。
“由於村裡鬧饑荒,奴家在十四歲那年被賣到了江戶的妓院。
打那以後,奴家就再也沒回過老家。”
老奶奶的江戶腔不知何時帶上了些許鄉音和哽咽。
這幾十年間,她一定無數次陷入鄉愁難以自拔,
然後又以不屈不撓的毅力克服了種種痛苦,才擁有了今天的富裕生活。
“既然如此,奴家有件事想拜託你。”
說著,老富婆將煙草盆(放置煙具的器皿)拉到近旁,拿起煙管點上。
“拜託俺?”
“不錯,你願不願意替奴家拉車呀?”
兩人回到家後,將事情的始末告訴了薰。
薰在驚訝的同時,也高興地為這份值得感激的提議鼓掌叫好。
“這不是挺好麼,能陪著前當家散步就等於是
在嚮導的帶領下遊覽東京所有的名勝古跡呀。”
“那位前當家興許是想和央太多聊聊吧。”
這件事的主角央太此刻正將晚飯中的幹沙丁魚撕成碎片,
然後伴著剛好夠劍路一口吃下的米飯、一個勁兒地往劍路那張小嘴裡送呢。
“央太是個老實孩子,那位老奶奶一定也是喜歡他這一點。”
“再加上他健步如飛。”
常在險峻的山路上行走,使央太的腰腿得到了鍛煉。
雖然還是個少年,可他的腰腿已經十分健壯。
拉動老奶奶坐的小車,對他而言一定不在話下。
“再說,俺也不能老是受二位的照顧,
也該做點對社會有益的事情……”
見央太邊撓頭邊害羞地笑著,劍路也隨之喜笑顏開。
如此一來,央太笑得更燦爛了,對面前的倆夫婦露出了兩排小白牙。
“俺就飛(奔)這點特長。”
當晚,劍心躺在被窩裡反復回味著某個男人曾經留下的話語。
——飛也似的。
曾幾何時,左之助坐在京都開往大阪灣的馬車屋頂
上反復提起的那句話此刻正在劍心的腦海中回蕩。
現在想來,當時那個男人也許是用家鄉的流行語表達了自己的思想。
一想到兄弟間即使跨越時間、大海依舊能彼此相通,
劍心的面前便仿佛浮現出了遠在他方的摯友所露出的壞笑。
明天起,央太就要以兜肚、細筒短褲加黑色
斗笠的車夫行裝開始在東京街頭奔跑了。
等他的兄長回到這座城市之時,
他的身體和心靈一定也已經完成了“飛也似的”成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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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幕: 志向的傳承
2014-11-24
明治十五年陰曆八月某日。
“真希望能來場雨呀。”
農民出身的劍心今年春天在後院開墾了一片菜園地,還意外地獲得了豐收。
黃瓜、茄子等蔬菜掛滿了枝頭,也為神谷家這個夏天的餐桌增添了不少菜色。
可近些日子陽光過於兇猛,擔心自家蔬菜的一家之主只能望著天空不住地歎息。
“沒法子呀,人又怎能敵得過老天呢。”
薰邊說邊把平時攢下的那些需要拆洗的衣物貼到平鋪在
院子裡的門板上,仿佛在說“這種時候就要將計就計” 。
可誰知,她剛把衣服鋪開,天上就下起了陣雨。
像被人從頭到腳澆了桶水的薰只能忙著收起剛曬
出的衣物,結果渾身濕透、成了落湯雞。
即便面對這不期而至的老天爺的恩惠以及在菜地裡高興得手舞足蹈的丈夫,
薰還是不服輸地表示這場雨可是自己替丈夫求來的。
只見她嘴上說著,手裡還在為準備早飯而一個勁地攪拌著米糠桶裡的茄子。
夫妻物語 第十一章/志向的傳承
劍心向薰提起這件事,是在薰晉升師父後不久。
那一晚,劍心剛完成警局分派的任務、回到闊別多日的家中。
當晚,劍心和平時一樣、正坐在廊子上拾掇著他的逆刃刀。
他先是卸下把刀身扣在刀柄上的釘子,
然後撒上一些磨刀粉、開始反復研磨刀身。
磨著磨著,他的目光停留在了這把和自己“共同生活多年” 、
可說是自己的分身的佩刀上。
“磨得很賣力嘛。”
洗完澡、感到渾身爽快的薰穿著睡衣將一杯涼茶放在了劍心身旁。
劍心愜意地將涼茶一飲而盡,然後深吸一口氣、
開始用聊家常的口吻向妻子說道:
“……我打算過幾天把這把刀送人。”
“咦?”
劍心向一時沒聽懂丈夫的意思、露出一臉驚訝的妻子投
去了眉梢倒掛的獨特笑容,然後以穩健的語調談道:
“在下準備將這把刀讓給別人。
這並非心血來潮,其實在下很早以前就
有這個打算,只是最近才下定了決心 。”
“稍等一下,劍心……可這把刀對你而言具有非凡的——”
“不錯,這把刀對在下而言非常重要。”
劍心用自己的聲音蓋住了薰的話語。
“對在下而言,這把由赤空老師寄于了對和平的祈願並精心打造的寶刀
是支撐在下走過這充滿戰鬥的人生的搭檔兼摯友。
可是……對如今的在下而言,它已然成了一件無用之物。”
“老公,你這是……?”
雖然劍心的表情依舊沉穩,可他這幾句話的語調明顯和平時有所不同。
正當薰提心吊膽地想仔細端詳丈夫的神色時,丈夫的一句話劃過了她的耳梢:
“薰,在下已經無法再駕馭飛天禦劍流了。”
留下“叮”的一聲凜冽的金屬摩擦聲,逆刃刀被插回了鐵制的刀鞘。
薰仍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是一味地聽著那股在黑暗中回蕩的餘音。
和緣的決鬥之後,不用惠提醒,劍心也
知道自己的肉體已逐漸逼近臨界點。
如今三十有餘的他愈發明白,之前就時常發出
不諧和音的這副軀體已經瀕臨崩潰的邊緣。
“這件事終於成為了現實。
不必哀歎,只是時辰到了而已。”
劍心的話音是那麼的平和。
可對於一個瞭解自己丈夫乃是稀世的劍術奇才並且將自己的志向
寄於了手中之劍的妻子來說,要想接受這個現實可並非易事。
“……你不會再拿起劍了嗎?
不會再為了保護弱者而仗義揮劍了嗎……”
薰雙唇顫抖著,不知不覺間抬高了音調。
她知道自己的丈夫凡事都深思熟慮。
他一定是經歷了一番痛苦的躊躇才做出此種決定。
然而即使這樣,無法忍受這股淒涼感的薰還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淚水。
劍心用手指拂去妻子的淚水,靜靜地開始說服她:
“在下會繼續為保護身邊的弱者而戰,直到生命的終結。”
“既然如此,又何必……”
“我打算將這把刀——”
劍心打斷了薰,繼續說道:
“我打算將這把刀託付給下一代肩負日本命運的志士。”
“下一代……志士……”
“再過不久,彌彥就將接受成人儀式。”
聽到這句話的薰驚喜得睜大了雙眼。
原來劍心打算將這把逆刃刀傳給彌彥。
這一瞬間,薰覺得身體深處有一股暖流在沸騰。
“在下打算在彌彥十五歲生日那天將這把刀傳給他。”
一名祈求讓所有人都過上幸福生活的劍客的這份志向將
與逆刃刀一同被連綿不斷地繼承下去,成為一種永不泯滅的精神。
這正是名副其實的“活人之劍” ,正是“活人之劍”的本質。
身為一名劍客、同時也身為緋村劍心的妻子,
雖然此時的薰感動得渾身顫抖、不知該用怎樣的言語表達此時的心情,
不過她深深相信這份願望一定能化作守護下一代的力量。
劍心就這麼沉默著坐在廊子上,約莫有半個時辰的功夫。
忽然,他深歎一口氣,向薰搭話:
“好了,已經很晚了,快睡吧。
看這幅星象,明天一定也是個萬里無雲的晴天。”
“是呀,今天我把央太君挑選的黃瓜給醃上了。
明天早飯裡的泡菜一定會非常鮮美。”
“央太不愧是擁有農民的智慧。
為了防止田地乾涸,他還在咱家種的蔬菜瓜果的根部鋪上了稻草。”
接著,夫妻倆聊了幾句家常、便關上門窗就寢。
他們睡在早已熟睡的兒子兩邊。
三人的床鋪排在一起,正好組成一個“川”字。
今晚的夜色與平時無異,依舊寂靜無聲。
他們何曾知道,自己的人生轉捩點就在不遠的前方。
秋天已經臨近,可逼人的暑氣依舊把整個東京籠罩得密不透風。
這天,彌彥照舊背著一把竹劍、往神谷道場趕來,
熱得他黝黑的臉上不住地往下淌水珠般大小的汗珠。
第一次被劍心領回這座道場時,彌彥還只是個剛滿十歲的孩童。
可如今,他已和由太郎一起當上了神谷道場的代理師父,
還驚人地成長為了一名關東地區屈指可數的年輕劍客。
“我是明神彌彥,我要進來了!”
彌彥背上的這把具有代表性的竹劍將從今天起被逆刃刀所代替。
相信他一定能以無窮無盡的熱情來完成這份沉重的使命。
“不好意思啊,彌彥。這麼熱的天還把你叫來。”
劍心把彌彥請進了道場。
彌彥跟在後面,臉上帶著些許疑問。
來到道場內後,他見到薰正抱著劍路站在裁判席上。
“劍路,看仔細嘍。這就是你父親揮劍時的英姿。”
至今為止,劍路還從未見過父親拿劍。
假如有可能,夫妻倆希望出生在和平年代的
孩子一生都不要再接觸刀劍這種歷史的遺產。
可唯獨今天,薰希望劍路能親眼目睹父親最後一次揮舞逆刃刀的身姿。
經過她昨晚的再三拜託,劍心終於應允。
多少年後,當劍路開始記事時,也許能回憶起父親曾經的偉大身姿。
“準備出招,彌彥。”
安靜的道場內回蕩著劍心的話音。
劍心一擺出架勢,薰立即感到丈夫身上散發出驚人的劍氣。
雖說無法再使用飛天禦劍流的招式,但他仍然是一名稀世的劍客。
“彌彥,今天是你15歲生日哦。”
薰向不明就裡的彌彥伸出了援手。
從彌彥聽到話後表情立即改變這點看來,他終於也察覺到了劍心的意圖。
於是,他將力量集中到竹劍的劍柄處,調整著呼吸。
終於,劍心發出了信號。
“小薰!”
“開始!”
薰不禁感歎,丈夫已經有多少年沒用這個名字稱呼自己了。
從劍心對結婚多年的妻子使用婚前的稱呼這一點可以看出,
此刻他精神高度緊張、已達到忘我的境界。
這是緋村劍心與明神彌彥最初也是最後一次較量。
這段經歷想必將成為他們人生中一段舉足輕重的回憶。
刹那間,勝敗已決。
彌彥原以為自己使出渾身之力發出的一擊已經命中劍心的面部。
可沒想到,劍心勉強避過他的攻擊並在其腹部迅速擲出了一擊。
面對巨大的疼痛和衝擊,彌彥忍不住單膝著地。
“嘿嘿……還是贏不過你啊……”
“……的確。不過,你剛才那一擊也很漂亮……”
片刻之後,見彌彥的呼吸已經恢復平穩,
劍心便對在一邊等待自己發出指示的薰無言地點了點頭,
然後將方才自己已經收入刀鞘的逆刃刀遞給了彌彥。
“收下它,這是對你成人的賀禮。”
剛聽到這句話時,彌彥顯得有些不知所措,只是呆呆地站在那裡不動。
不過,下一瞬間他便猛然驚醒、開始驚慌失措。
“等等,這份禮實在太重了,我可不能收啊!”
這也難怪,彌彥從小便深知這把逆刃刀對於這位他所崇拜的
男子漢加劍客——緋村劍心而言具有超越一般刀劍的意義。
然而,經過剛才那次交鋒,劍心已經瞭解到彌彥的劍上蘊含著一股精神,
所以才決定將自己的志向連同逆刃刀一起傳予他。
見到劍心眼中所包含的堅定不移的信念,彌彥終於領悟其真意並伸出手去。
“我現在把逆刃刀(它)傳給你。”
刀匠新井赤空曾懷著對和平的祈願而打造的這把寶刀
如今又加入了新的願望,傳到了新時代的開創者的手中。
“你將來可一定要超過在下哦。”
夫妻倆一邊目送著彌彥手持逆刃刀離去的背影,
一邊在心中不住地祈禱著這一天不會太遠。
“將陪伴了自己15年的刀讓給別人……果然還是會有些寂寞吧?”
“有一點吧,不過……”
丈夫想說歡喜大於憂傷。
可薰最清楚不過,丈夫微笑著吐出的這幾個字反而是他心中那絲淒涼的最佳證明。
在漫長的夫妻路上,他們一定會無數次嘗到這種伴著苦澀的幸福、
無數次遭遇這種名為“時代”的轉捩點。
然而只要兩個人相互扶持,相信他們總能迎風破浪、化險為夷。
薰輕輕觸摸著劍心臉頰上的十字傷。
“……比之前淡了很多,不是麼。”
“是啊。不過,估計這道傷痕這輩子都不會完全消失。”
無法再駕馭飛天禦劍流、逆刃刀也給了別人,
然而即使如此,緋村劍心仍然是一名不折不扣的劍客。
直到走完自己充滿戰鬥的一生為止,直到臨終前一刻為止,
他仍將繼續在堅持不殺之信念的基礎上、為保護眼前的人們而戰鬥到底。
薰將在父親堅硬的臂膀中撒嬌抱怨的獨生子抱到自己懷中,
拿起兒子那紅葉般細小的手掌、拍了拍丈夫的肩膀。
“劍心。”
“喔呀?”
“總而言之,辛苦你了。”
明天起,這對夫妻又將齊心協力、在這灑滿
陽光的東京平民區的一角開始他們新的戰鬥。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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