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08-05

同人創作- 同人小說《心之響》第一幕 ~ 第十三幕

作者: 曉幽
分類: 言情 明治 劍薰、眾

第一幕:證言之壱 緋村薰
2013-08-05

劍路三歲那年,劍心在街上買了一枚陀螺當作送給兒子的禮物。

「為什麼是陀螺?」我這麼問劍心,但劍心只是露出一如以往的溫柔微笑,目光像是越過眼前的劍路,遙望自己回憶中的某些畫面。

我早已習慣劍心偶爾露出的若有所思神情,畢竟他年輕時經歷過太多我來不及參與的動亂歲月。雖然來不及參與,卻也學會了在得以窺見他往昔面貌時靜靜欣賞。

還在牙牙學語、只會講幾個單字的劍路,平時總是不喜歡跟爸爸親近,這回倒是相當滿意劍心送的這枚陀螺,儘管三歲小孩還不懂得如何打陀螺,只會用一雙小手不停地拍打陀螺或扔來扔去。

劍路外貌幾乎完全遺傳自劍心。每回看著這對極其神似的父子,我都忍不住佩服自己,怎麼能把劍路生得這麼像他爹?

自從肚子裡懷了劍路後,我雖然從神谷活心流的代理師父正式升格為一門流派的掌門,親自上道場揮劍的時間卻是大幅減少。還好,有彌彥和由太郎這兩位代理師父。記得他們剛入門時還只是成天只會鬥嘴找麻煩的小鬼,不知不覺間,都已經成長為可以獨當一面的劍客了!看著他們合力撐起整個道場,我倒也樂得專心當一個稱職的主婦… …嗯,我真的有在努力進行主婦修業啦!就連那個嘴巴超賤的彌彥也不得不承認我有進步了呢!

… …當然啦,說到操持家務,還是劍心比較拿手。雖然我很不甘心,但是到目前為止,我做出來的料理似乎還是無法超越劍心… …輪到劍心掌廚的時候,門下弟子總是吃得特別多。

這天,我一如往常,一邊在心底想著「這次絕對要煮出不輸給劍心的味噌湯」,一邊在廚房的爐灶前揮汗奮戰,看著眼前竄起的濃煙,一個念頭突然鑽進腦海。

聽說巴小姐的廚藝很好。

我不敢說自己從未嫉妒過巴小姐。初次聽到劍心有過這麼一位「前妻」,那時的我別說跟劍心結婚,甚至還沒有一個確切的戀人身分。面對巴小姐這位即使早已逝去,卻長存於劍心心中的女性,我始終抱持著一份特殊而複雜的情感。

劍心跟巴小姐在幕末動亂的高峰期相遇。他們結婚的時候,我才三歲。

我已經忘記三歲時的我過著什麼樣的生活了,那時娘應該還活著吧?我跟爹娘,一家三口住在江戶,嗯,就是現在的東京。等我年紀稍長,即使年幼如我,又遠在江戶,我也多少聽過「斬人拔刀齋」在京都的盛名。

當然啦!我依靠傳聞在內心構築出的「斬人拔刀齋」形象,也僅限於一般人對於傳說的認知程度。對於自己將來長大後竟會認識這名傳說中的斬人,甚至嫁給他,則是當時還只是個在江戶田野間奔跑的野丫頭的我,連想都沒想過的一件事。

後來,爹娘先後離我而去、前往他界。我獨自生活在改名為「東京」的故鄉,直到遇見了他。正確來說,是我出聲喚住他。

我很快就瞭解他的實力、他過去的斬人身分,也無數次窺見「拔刀齋」隱約流漏出來的狂氣。即使如此,對我而言,劍心永遠都是那個溫柔微笑著、笑容中又有些深不可測的哀傷的流浪人。

身為「拔刀齋」之妻的雪代巴,當時究竟有著什麼樣的心情?

聽說,她的未婚夫慘遭「拔刀齋」殺害,為了復仇才接近「拔刀齋」,想不到卻愛上了這個她本應恨之入骨的男人,最後甚至為了保護這個曾經的仇人、現在的丈夫而死,死在她想要保護的男人手中,死於奪走未婚夫性命的同一把刀之下。

劍心的左頰和心靈,也因此留下不可抹滅的傷痕。

有的時候,我甚至忍不住懷疑,其實這才是巴小姐真正的復仇。她讓自己死在劍心刀下,逼劍心一生都得為此感到痛苦悔恨。

我知道,我不應該這麼想。事實上,這個念頭也很久沒出現過了。然而,這天不知為何,對於巴小姐的存在,我突然莫名地感到恐懼。

大概是煮飯時,不經意聞到白梅香味的緣故吧?在嗆鼻的燒焦味中,這股清新的香氣更為突顯。… …嗯?一定要逼我承認我想事情想得太投入所以不小心把飯燒焦了嗎?就不能體貼地裝沒事帶過這一點嗎?

你問我為啥會有白梅香?這陣子,由太郎喜歡上一位在赤別戶工作的女孩,雖然他本來是要和彌彥爭奪小燕的,不過,小燕果然還是喜歡彌彥的吧?那名叫做「螢」的女孩,那時大約已經在赤別戶工作了一年,她是個害羞內向、認真勤快的好女孩,跟小燕很像,也因為如此,她跟小燕的感情很好,彌彥還因此有些吃味呢… …啊,扯遠了。

或許是小螢和小燕相似的部分吸引了由太郎,總之,由太郎開始追求小螢,這還挺不容易的,小螢個性保守,總是梳著舊式的島田髻,舉止拘謹,海外歸國的由太郎的洋派作風,很容易嚇到小螢。不過,小螢的芳心應該還是被打動了,這陣子,赤別戶店裡空閒時,她常和小燕相偕來到神谷道場,探望彌彥和由太郎。唉… …身為師父的我是不應該給徒弟漏氣,但有時候都忍不住想吐槽,這兩個傢伙到底憑啥這麼好運、讓那兩個乖巧的女孩為他們送茶水點心啊?

由太郎是個容易招蜂引蝶的花花公子,雖然目前看起來像是對小螢一條心,也指天立誓保證絕對會保護好小螢,但小螢或許難免有些不安吧?最近,小螢前來神谷道場時,總會用髮油把頭髮梳得更精緻,那髮油正巧就是白梅香的味道。

小螢是不知者無罪,但我還是害怕會影響到劍心的心情。劍心察覺到我的顧慮,私下笑著跟我說沒問題,不需要擔心。但是,劍心就算真的有問題時也不會告訴我,反而令我無法放心。他是真的沒問題?或者只是一如以往、彷彿口頭禪似的叫我不要擔心?

我在廚房嗅到白梅香,知道是小螢和小燕來了。壓抑下心頭湧上的種種莫名不安,打算請她們倆來幫忙… …對啦!我承認我把飯燒焦了需要求救,這樣可以了吧?

走出廚房,沒見著小螢或小燕的人影,只聽見尋人的拍子木聲(※註)。這陣子,或許街道上的瓦斯燈逐漸增加的緣故,小孩子容易在外面玩到忘記時間,另一方面,夜裡的犯罪者也受到照明的幫助,這陣子孩童離奇失蹤的「神隱」事件頻傳,街頭巷尾總有人敲打拍子木,呼喚著失蹤孩子的名字。

我正想去道場看看,走到緣側(日式房屋面對庭院的走廊)旁邊的庭院,突然踢到某個東西而絆倒,狠狠摔了一跤。

我爬起身,發現絆倒我的東西,是劍路最近愛不釋手的那枚陀螺。

所有無以名狀的不安化為真切的恐懼將我吞噬。我甩開木屐,衝上緣側。房間的紙門是敞開的,原本應該在那裡香甜午睡的劍路完全消失,只剩下一條薄毯,以及透過圍牆傳來的拍子木聲,還有失去孩子的父母聲聲呼喚的「回來吧」。

劍路不見蹤影的那天午後,雖然只是毫無根據、沒有任何邏輯可言的想法,但是,有那麼一瞬間,我真心認為是巴小姐的亡靈,帶走了劍路… …


(※註)拍子木:一種用來按節奏敲打的長型木棒,在歌舞伎、雅樂等表演和祭典上作為樂器之用,消防團也會用來敲打、挨家挨戶警告「小心火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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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幕:證言之貳 緋村劍心
2013-08-05

我永遠記得,劍路出生的那一天。在那之前,我就親眼看著小薰的肚子一天天隆起,撫摸肚皮所能感受到的溫暖胎動,令我感到非常不可思議。我打從心底覺得女性真是非常非常厲害,能夠忍受各種不便與痛苦,將新生命帶來這世上。

第一次聽見劍路響亮的哭聲時,我愣了很久。儘管我早就知道,小薰肚子裡懷的是我的骨肉,但在這一瞬間,我的孩子的哭聲彷彿正在告訴我:「初次見面,爸爸,我真的誕生了喔!」

成為「父親」的真實感猛烈席捲全身,當我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滿臉淚水。

我抱著剛出生的劍路,滿溢的感動不知從何表達,只能對著剛生產完、渾身大汗、滿臉疲憊、卻露出溫柔笑容的小薰,不停地說:「謝謝妳、謝謝妳」。

「為什麼要道謝?」小薰一邊笑,一邊用手指拭去我臉上的淚痕。我不曉得該怎麼回答,第一次發現自己口舌竟是如此笨拙。最後,我如此說道:「謝謝妳,這麼辛苦拚命地為我生出一個健康的孩子。」

現在的醫療技術比幕末發達許多,不過孩子夭折的案例仍然時有所聞。幸好,劍路這孩子長得非常健壯,到現在也沒生過什麼大病,而且相當有活力,小小的拳頭總是不停揮舞,被打中還真是挺痛的。

在我背著一身罪孽浪跡天涯的那段歲月,我不曾想過停下腳步,更不敢奢望自己有朝一日可以組織家庭。我非常非常感謝小薰跟劍路。謝謝他們,讓我能夠成為一個丈夫、一名父親。

然而,那一天,劍路從家中離奇失蹤。原本以為能永遠持續下去的安穩生活,也在那一瞬間化為泡影。

劍路這時還在學走路的階段,光是踩在榻榻米上前進就顯得步伐不穩,不太可能自行走出家門。況且,以劍路原本所在的房間外頭的緣側高度,劍路若是想要獨自躍下緣側,鐵定會整個人摔到庭院的泥地上然後哇哇大哭。

所以,必定是有某個人在當時避開眾人耳目,悄悄抱走熟睡中的劍路。劍路很黏媽媽,除了小薰之外,任何人去抱他,他都會激烈抵抗並大哭。

當時還在道場進行練習的彌彥等人,以及前來拜訪的小燕與小螢,還有第一個發現劍路不見了的小薰,誰也沒有發現可疑人物。

神谷道場的大白天總是人來人往,要同時避開眾多耳目、而且還不能驚醒劍路地迅速綁走劍路,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然而,帶走劍路的人,卻成功辦到了。

最近的孩童失蹤案件極多,據說可能有人口販賣集團正在進行大規模的犯罪,警方也偏向認定劍路是遭到這類組織的綁架,然而,不曉得是不是因為過去結怨眾多的緣故,不知怎麼地,我總覺得這件事是衝著自己來的… …

失去劍路,令我憶起當年,我以為我將失去小薰時,那股焦急、憤恨、彷彿要被內心的脆弱擊潰般的心情。劍路是我和小薰的兒子,是流有我們血脈的骨肉,我應該要保護他以及這個家。看著急遽憔悴的小薰,我深深感受到自己身為人父、為人夫,有多麼失職。

師父曾經教訓過我,說我不該擅自將整個時代的重擔扛在肩上,為了他人的幸福而犧牲自己,只會給對方帶來痛苦;即使化身修羅捨身救世,也只不過是連綿時代的一段小插曲,言下之意,就是要我別把自己想得太偉大,偶爾自私一點,多傾聽自己的心聲、多注重眼前的人們。齋藤也罵過我,說我接二連三地讓「身邊的人」陷入危難中,連當個浪人的資格都沒有。

他們罵的對,我確實非常無力,無論能不能使劍,我就連好好守護自己的家庭、自己深愛的人,都做不到。

說到齋藤,他這時已經被調離警視廳,就算想找他幫忙也沒辦法,幸好,還能得到浦村署長的協助,同時,身為神谷活心流門下生的新市小三郎正在警局任職,雖然他暫時還區居五等巡查,卻也將劍路失蹤一案當作自家事一般,竭力奔走。同時,我也寄了一封信到京都的葵屋,希望御庭番眾的情報網能再度助我一臂之力。

經過多方調查,署長很快帶來線索,據說,一名碰巧路過神谷道場前的人力車夫,注意到有個可疑的人影,站在神谷道場的圍牆前,一直盯著庭院。

根據證人描述,嫌疑犯應該是名男子,穿著普通,頭頂戴著旅行者或渡世人(當時的黑道)以及幕末時期飛腳(以前的郵差快遞)常用的三度笠(斗笠的一種,形狀類似倒扣的圓形竹籃),證人表示無法確認這名可疑男子的年紀,他說,那人的面貌似乎是個年輕人,卻有著一頭白髮。

「雪代緣」這個名字立刻鑽進我的腦海。

當年,他為了替巴復仇而發動的「人誅」事件落幕後,就再也沒聽見緣的消息了。

雖然我並不認為,他在那場敗戰後、又拿到巴的日記的情況下,還會繼續堅持復仇,不過,我得坦白承認,對於緣,我身為劍客所培養出來的洞察力和判斷力,完全派不上用場。

唯一能推斷的,就是緣的復仇心。因為緣這個孩子,有一點和我非常相似。

我們同樣憎恨奪走巴的性命與幸福的「緋村拔刀齋」,恨得牙癢癢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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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幕:證言之叁 明神彌彥
2013-08-05

劍路失蹤後,小薰每天不是失魂落魄地坐在家裡,就是拚命地去街上找兒子。小燕說,那就是所謂的「母親」。無論多麼堅強的女人,一旦失去孩子,都會像變了個人似的。

小燕說得好像很有一回事,我雖然不認為沒生過孩子的小燕真的能夠了解小薰的心情,不過,我想小燕說的對。以前,劍心離開小薰前往京都時,我還能強迫垂頭喪氣的小薰振作起來,現在,面對思念愛子瀕臨瘋狂的小薰,我卻連句安慰的話也想不出來。

「不要緊,我們一定會找到劍路的。他會平安無事的。」劍路失蹤之初,我對小薰如此說道。

劍心也這麼告訴小薰:「劍路是我們的孩子,他一定會沒事。」

但是,除了雪代緣極有可能犯案之外,劍路的下落仍是石沉大海。

雪代緣… …我永遠忘不了那個白髮渾球,為了向劍心復仇,他曾經從我們身邊奪走小薰,如今,小薰跟劍心好不容易獲得幸福,共組家庭,然而這一切,又要再度被那個白髮渾球的魔掌給摧毀了嗎?

由太郎沒經歷過那場天翻地覆的「人誅」事件,對他而言,感覺可能像是去了一趟德意志後,回來驚覺像是變了一個世界。我私下向他說明雪代緣的事情後,他說,在他的心目中,小薰永遠是個「師父」,劍心永遠是個「強者」;他剛回到神谷道場時,除了左之助已經離開這裡、亡命天涯之外,其他一切並無改變,直到現在,他才發現,劍心和小薰其實也只不過是個普通的男人和女人,也有脆弱、無助的時候。

由太郎的這番話,令我回憶起劍心像個空殼子似的坐在「落人群」的身姿。

確實,我也曾經以為劍心是個無所不能的超人,他是那樣的強悍,任何事情交給他,彷彿就代表一定沒問題。在此同時,他又是那樣的親切、平易近人,追逐劍心背影的那段日子,我總覺得,我跟劍心的距離好近,又好遠。

那時,看到劍心頹廢的模樣,我感到陌生、震驚、失望,我一直追隨、想要超越的英雄,為什麼變得像是喪家之犬、看起來比當年幹扒手勾當的我還要落魄?

我也在陰溝裡打滾過,只要一想到自己曾經為了乞活求生存,幹盡各種卑鄙事,連我都想罵自己下賤。然而,劍心卻毫無芥蒂地接納了我這個小扒手,對於我,他並沒有絲毫的同情或憐憫,他是真心把眼前這個髒兮兮的落魄小鬼當作一個大人、一個武士。

我出生之前,爹就在上野山戰死了。爹身為德川幕府直屬的武士,為了盡忠,他加入彰義隊,和明治新政府軍對抗,因此背負賊軍污名。在明治時代,武士全改為士族,失去刀劍的武士們只能想辦法討生活,許多士族窮困潦倒,我們家也是,娘一邊竭盡全力維持生計,一邊想盡辦法撫養我,也許是我長大的速度太慢了,娘支撐不住,累出病來,就這樣走了。

當時,還不到十歲的我,只能想盡辦法依靠自己活下去,我活得毫無尊嚴,什麼士族的身分、武士的榮耀,我儘管掛在嘴上,卻無法抗拒「生存」的誘惑,每次我聽見有人說「自尊心一斤多少錢哪?」的時候,就想去痛毆對方一頓,但我內心的某處其實是認同這種說法的,也許,早在娘把爹遺留下來的武士刀拿去當舖之後,我就已經認清:在明治時代,所謂的「武士之魂」還換不到一個月的米。踐踏武士道而活著,卻又放不下士族的身分,我過著如此矛盾又暗無天日的生活,直到遇見了劍心和小薰。

遇見他們,讓我重拾自己應有的模樣。在神谷道場,我終於可以活得像個人。

不、不只是這樣,他們甚至給了我夢想和希望。我知道,我也相信自己可以做得到,我要成為一個武士、一個比誰都還要高強的劍客,如此一來,我就可以抬頭挺胸、光明正大地,懷抱身為士族的驕傲活下去!

劍心就是我所追求的具體目標,我認為,唯有成為像劍心那樣的劍客,我才能算是達成夢想。

忘記是什麼時候了,左之助曾經問我,我好歹也是彰義隊隊士的兒子,是明治政府奪走了我的一切,導致我落魄得像條狗,難道我不會憎恨明治政府嗎?

左之助在我被迫獨自活下去的那個年紀,也因為明治政府,失去了對他而言非常重要、無可取代的一切,我想,我有點能夠了解左之助問我這句話的心情,但我畢竟不是左之助,也不是我爹,我說,我相信爹一定有他選擇為幕府而戰的理由,可惜爹還來不及告訴我他的理念,就為理念而死了。我唯一能繼承爹的,就只有爹的武士身分,以及堅持信念的精神。為了達成這個目標,我沒有什麼空閒時間去憎恨什麼明治政府不政府的。

聽了我的回答,左之助咧嘴一笑,用力拍拍我的頭,就像平常一樣,老是把我當作小鬼,這可惡的傢伙!他一邊拍我的頭,一邊笑著對我說:「你啊!比我強多了。」

那時,我以為左之助是在挖苦我。我一直很羨慕又嫉妒左之助,他是我們這群夥伴中,唯一一個能與劍心並肩作戰的強者。比起我,他和劍心的距離近多了。

說到左之助,大約兩年前,我正式升任為代理師父後不久,一個自稱東谷央太的男孩,來到神谷道場要求拜師。這個有著一張圓臉、看起來憨厚溫吞的男孩說,他是在六歲時,遇到一個背上寫著「惡」字的粗暴男人,那個男人告訴曾對他說:長大後,到東京一間叫做神谷活心流的劍術道場拜師吧!

雖然不清楚左之助和東谷央太之間的關係,總之,就當作是左之助給我介紹的第一名弟子吧!央太雖然乍看之下很笨拙,不過非常肯努力,有一回,他看見我衣領後那枚小小的「惡」字,張嘴好像想說什麼,卻又什麼也沒說。

成為代理師父、訓練徒弟的同時,自己的功力也在不斷增進。總體來說,我的劍術修習之路相當順利。但是,我一直追求的那個背影,卻在我拚命向前奔跑時,不知不覺沒了蹤影。

我曾經以為劍心是打不倒的超人,卻忘記了他也是個人,有身體的極限,也有脆弱的時候,他曾在活地獄中一蹶不振,有那麼一陣子,我的眼前沒有劍心、沒有小薰、沒有左之助,我只能竭盡所能地繼續站在原地,直到劍心重新振作、大家也都回來了,就在我以為即將回到往常一般的平穩日子時,劍心卻再也無法使用飛天御劍流,左之助也成為通緝要犯,就這麼亡命天涯去了。

怎麼會這樣?我感到有些茫然失措,並不是無法接受事實,只是很不甘心!或許是我心底某處太過珍惜這段大家同聚一堂的時光。那個時候,我一直以為,只要我繼續守著神谷道場,總有一天,劍心會再站起來,左之助也會回來,我以為我成功了,結果,現在,我的眼前依然沒有劍心跟左之助這兩個我一直拚命追逐的背影。

像是察覺到我的心情,某天,劍心笑著對我這麼說。

「在下的年紀和你有將近二十歲的距離,一定會比你先老去。總有一天,彌彥,你也會變成別人追逐的目標吧。」

這時,我才意識到,一直追逐劍心的自己,早在不知不覺中習慣站在劍心身後,明明是那麼渴望能夠和他並肩作戰、甚至超越他,當眼前再也沒有他的背影時,卻感到難以言喻的失落。

直到成為代理師父、開始收了弟子之後,我慢慢能夠理解劍心話中的涵義。我也能像劍心那樣,成為帶領別人前進的目標嗎?我的背影,能夠成為被追隨的對象嗎?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沒有那份能耐、能夠超越巔峰時期的劍心,不過,從劍心手上接過逆刃刀的瞬間,我就下定決心!我是繼承劍心的不殺理念與「活人劍」精神的劍客,就算真有那麼一天,大家都不在了、我的眼前再也看不到任何人,我也要貫徹這份精神,如此一來,我才能算是真正和我所追逐的男人站在同一條線上。

因此,我想守護的一切,決不容許他人破壞,就算對手是那個白髮渾球也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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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幕:證言之肆 東谷央太
2013-08-05

姊姊的婚事決定的有些倉促,但我仍為姊姊高興。信州新成立好幾家生絲工廠,廣徵女工,以我們家貧瘠的生活,我很擔心姊姊總有一天會不得不去做工賺錢。

姊夫是當地農家的長男,雖然比我還要沉默寡言,卻是個溫厚老實的好人,相信他會給姊姊幸福的。

婚禮前夕,姊姊抱著我,哭著對我道歉。她說,都是她不好,強把我鎖在身邊,奪走了我的自由。

哪有這種事呢?對我而言,在我還來不及記得媽媽的長相時,媽媽就離開人間,是姊姊不辭辛勞地撫養我長大。我最初的記憶,就是在姊姊的背上,聽著姊姊的歌聲,看著她挑水做飯。

大家都說姊姊對我過度保護,確實,我只要稍微調皮摔破膝蓋,或是自己一個人跑出去玩得不見人影,都會讓姊姊害怕哭泣。聽說,我和姊姊曾有一位大哥,在我出生之前就離家投入戊辰戰爭的陣營,然後再也沒回來了。大哥那時才九歲,姊姊只有六歲。

大哥和媽媽先後離去,造成姊姊難以癒合的心靈創傷,讓她隨時都會害怕失去家人。姊姊哭著對我說,她也知道自己這樣不好,但就是無法克制自己的恐懼,她說,自己當時就是只敢哭哭啼啼的追在大哥身後,這讓她後來覺得,如果不強硬一點、竭力把家人強留在身邊,大家都會離她而去。

我唯一能為姊姊做的,就只有盡力扮演好弟弟的角色,聽姊姊的話、讓她安心。不過,我還是很擔心,姊姊這樣的心靈創傷,有辦法和姊夫共組家庭嗎?

幸好,姊夫真的是個好人,他對姊姊說,什麼也不需要擔心,他們會一直守著這塊田,生很多很多小孩,這樣安穩的生活,我想,對姊姊而言是最為合適的了。

姊姊出嫁後,老爸對我說,這幾年辛苦你了,以後就不用顧慮這麼多、盡情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吧!

老爸是我內心的憧憬,一個勇敢、強悍、一肩扛起全家與全村的重擔、永不向惡勢力屈服的男人,從小軟弱的我,望著老爸的背影,一直希望自己有朝一日也能成為像爸爸一樣、堅強帥氣的男子漢。

我六歲那年,村中尚未穩定的生絲產業面臨壟斷剝削危機,拯救了頑強抵抗這一切的老爸還有村子的,是一位背後寫著「惡」字的年輕大哥哥。沒有人知道這位年輕人的姓名,事後跟老爸問起,老爸也只是一邊喝酒,一邊露出別有深意的微笑,說自己根本不認識他。

我永遠記得,那位大哥哥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將來有機會,到東京一間叫做『神谷活心流』的道場拜師吧!你一定會變得更強的。」

於是,我來到了東京的神谷道場,在劍術凋零的明治時代,這間道場卻依然活力充沛。我真心相信,我在這裡會變強,會變成一個不輸給老爸、不輸給彌彥代理師父、不輸給那個背上寫著「惡」字的大哥哥的男子漢。

不過,這陣子,道場的氣氛變得相當微妙。神谷薰師父唯一的兒子遭到不明人士綁架,至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從彌彥代理師父那裡,我得知了關於「雪代緣」的那段往事。

聽說,他是為了替死去的親生姊姊復仇,因此帶著一票劍心先生的仇家,襲擊神谷道場。

那是我來不及參與的一段往事,置身眼下陷入愁雲慘霧的神谷道場,我只能像個局外人一般,默默看著大家。薰師父強顏歡笑卻日益憔悴的模樣,令我憶起童年時期,時常因為擔憂恐懼而緊抱著我大哭的姊姊。

我雖然從未見過「雪代緣」這個人,但某種意義而言,我卻覺得自己可能多少可以了解他的心情。

如果今天有個人,奪走了將我撫養長大的姊姊的幸福與性命,無論那個人是誰、有什麼樣的理由,甚至就算其實是姊姊的錯,我大概也會跟那位「雪代緣」一樣,不顧一切的想要復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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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幕:證言之伍 塚山由太郎
2013-08-05

我在德意志時,一心只想著盡快養好手傷,好快點回到東京,和明神彌彥那個死小鬼再打上一架。

回到久違的神谷道場,很高興真的如先前道別時所說的,他們一直在等著我回來,除了那個雞窩頭不曉得幹了什麼好事把自己搞得到處逃亡之外。

我在德意志可也沒閒著,除了按時復健之外,我一邊接受這裡的西式教育,一邊繼續鑽研劍術。西洋劍也挺有趣的,但我還是覺得日本的竹刀更好玩!

除了西洋劍,我在德意志還學到不少東西。我剛來德意志時便聽說,在不到十年前,德意志還不是一個統一的國家。爹說,日本在明治以前也是各自以「藩」為單位,每個人都自稱自己是某某藩士、某某地人,不會認為自己是「日本人」。

對於生在明治的我,這簡直像是在敘述另一個世界。

在德意志,雖然醫學和科技相當進步,但除了大都市外,人民百姓還是以務農佔多數,傳統社會的男尊女卑也依然存在,這個現象越接近鄉村就越明顯。

即使如此,德意志的女人們仍然不同於日本女性。在德意志,女人可以並肩走在男人身邊。當然,其實日本也可以,至少據說明治開始鼓吹文明開化後,有些時髦的男女會並肩走在街上,但是,就我所知,這類思想前衛、作風大膽的人們,往往還是遭到日本整體社會的異樣眼光。

為什麼女人一定得走在男人後方三步遠的距離呢?或許是在德意志待久了的緣故,我覺得,和喜歡的女性並肩行走,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回到東京後,我依然故我,有些上了年紀的江戶老頑固會罵我「不知羞恥、傷風敗俗」,幾位和我交往過的女孩也對此無法適應,總是面露膽怯,但我認為自己沒有做錯任何事,我只是想和喜歡的對象一起抬頭挺胸走在街上,這有什麼不對?

不是所有日本女孩都能接受我的洋派作風。也有不少女性因此對我產生興趣,只是這些因為好奇或新鮮感開始和我交往的女孩,往往很快就會離開我。我能理解,畢竟我並不是一個很理想的結婚對象,如果我未來的女兒帶著像我這樣的男人回家,我八成也會打斷那男人的狗腿。

我自認在劍術上態度認真嚴肅,在戀愛關係上卻無法安定。彌彥說的沒錯,我確實是個花花公子,雖然每當被彌彥這麼說,我總會以嘲諷回嘴:「當花花公子也要有本事,沒魅力的男人還辦不到呢」,其實我心底還挺羨慕彌彥這混帳,能夠如此鍥而不捨的守護一個女孩,而那個女孩也願意永遠被他守護。

故意向小燕示好,多少也是因為嫉妒心作祟,有些想刺激彌彥。但是,被當面拒絕時,我內心卻感受到難以言喻的失落。我能感覺到,小燕真的非常在乎彌彥,彌彥也同樣在意小燕,那種表面上不多說、實際上緊緊相依的默契,真令我看了很不是滋味。

小螢是我跟著大夥兒一起去赤別戶吃牛肉鍋時認識的。最初對她的印象,就是個溫和樸素的女孩,長得還算順眼,打扮起來應該會讓人眼睛一亮,但她總是低著頭,雖然不會像小燕一樣說話時吞吞吐吐,眼睛卻不敢直視別人。聽說她也是士族家的女兒,是被教育成必須謹守禮教而造成現在這樣的她嗎?

被小燕拒絕隔天,我在前川道場授課後,覺得自己當下的心情很適合喝酒,我走向路邊攤,偶然撞見出來買東西的小螢。小螢看到我手上的酒杯跟壽司,若無其事地問我有沒有空陪她去喝茶。

當時的我有些心不在焉,就這麼隨著小螢來到一間茶店,店門的座位上撐著紅傘,長椅鋪上紅布,我們點了兩份蕨餅,黑糖蜜和黃豆粉的味道,甜甜的,或許是這股味道太令人懷念,吞入喉中的剎那,我莫名有股想哭的衝動。

「吃甜食比喝酒更容易使心情變好喔。」小螢笑著說,「小時候跟大哥去神社參拜,我常常一不留神就被人群衝散,只能蹲坐在參道旁哭泣,大哥找到我後,總會帶著哭得滿臉淚痕的我去吃甜點。」

我沒有細問小螢家裡的事,只知道她是士族出身,明治時代的士族絕大部分都過得窮困潦倒,小螢家裡似乎也不例外,因此她跟小燕一樣需要出來工作,像我家這種有錢到為了挽救兒子瀕臨殘廢的手腕而舉家遷徙德國的士族,幾乎可以算是異數吧!

若說我因此就對小螢產生好感,那我未免太純情了!不過,我確實是自從這一天起,重新認真審視眼前這名女孩。出身士族的她,雖然比任何人都要恪守禮教,但是在她每一次鞠躬彎腰而低垂的面容背後,卻又隱約能感覺到她堅持以舊時代的身姿走在新時代的那股頑強。

和她在一起的話,她會一直堅持走在我的後方三步遠嗎?亦或是有一天,我能讓她願意和我並肩而行呢?

我開始產生這個想法,想和這個女孩試著一起走下去。

我試著將這個想法傳達給小螢,小螢仍是低垂著頭,露出她那發紅的耳根,沉默不語。得不到明確的回覆,令我有些洩氣,赤別戶的老闆娘阿妙卻為我打氣,直說小螢最近變得越來越漂亮、活脫脫就是個戀愛中的少女。

確實,以前從來不曾在小螢身上出現的香味,現在卻常常聞得到。小螢偶爾也會和小燕一起帶慰勞品前來道場,過去,我只要看到小燕拿著點心來找彌彥,就會難掩焦躁,如今卻也忍不住開始雀躍期待能見到她們倆的時刻。

那天,小螢也和小燕一道前來,但我還來不及見著小螢,只看到小燕提著飯盒、站在道場門口對著彌彥微笑時,我聽見了遠方傳來小薰的淒厲驚呼。

事情就這樣發生了。

小燕憂心忡忡,這也難怪,畢竟她和神谷道場的交情在我之上。奇怪的是,連小螢也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她說,她的二哥在她出生前就死了,她的媽媽時常抱著幼年的她,哭著懷念那逝去的兒子。小薰為劍路牽腸掛肚的模樣,似乎令小螢憶起母親瘋狂思念愛子的情景。

在那之後,小螢就很少來神谷道場露面,甚至也不常出現在赤別戶。某天,小燕告訴我,小螢辭掉赤別戶的工作,似乎和家人搬去某個地方了。

為什麼?為何一句話也沒說就不告而別?是她家突發變故嗎?還是我做錯了什麼?亦或是我做的不夠?

我試著探查小螢的下落,卻毫無頭緒。另一方面,也幾乎沒有足夠的時間讓我煩惱小螢的事,當時的士族因為欠債之類的原因全家連夜逃跑並不稀奇,相較之下,一個嬰兒被拐走的事件可是嚴重多了。

重要的人突然離自己而去,真的是非常難受的一件事,更何況是自己的親生骨肉?小薰跟劍心現在的心情,絕對是比我還要痛苦幾十、幾百倍的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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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幕:證言之陸 三條燕
2013-08-05

劍路失蹤快要一個月了。警方說,要是繼續找不到人,生還的機率就很低了… …這是彌彥告訴我的。

怎麼會這樣呢?我一直打從心底盼望小薰跟劍心能獲得幸福… …經歷過這麼多風風雨雨,還以為他們終於能夠就此白頭偕老… …為什麼又遇上這種不幸的事件呢?

「運氣不好吧?最近這一帶『神隱』事件頻傳,跟緋村夫婦一樣失去孩子的父母大有人在。」新市小三郎先生的警察同僚前來赤別戶用餐時私下如此議論道。

我的腦袋不好,沒辦法思考太複雜的事… …但是,從彌彥口中得知雪代緣可能和這件案子有關後,我總覺得這件事背後應該不會如此單純。這也是我最擔心、最害怕的一件事。

劍心先生跟彌彥,是不是又要牽連進一場生死未卜的戰鬥了呢?對於這點,我感到無比恐懼。

「放心吧!沒事的。」彌彥對我如此說道,「就算真的是那個白髮渾球幹的,當年他敗在劍心手下後遭受重創,很難再搞出那種規模的復仇計畫。況且,現在的我也已經不是當年那個沒啥戰力可言的小鬼了!」

其實那個時候的彌彥君就已經很強了啊!

我很想這麼說。但我講話總是慢半拍,又不善於清楚表達自己的意思… …每次在思考自己該如何發話時,已經錯過說出口的時機了… …

當然,現在的彌彥確實實力高強,據說他的劍術可以排進東日本前五名,人稱「奪白刃千本制霸」… …雖然我是搞不太清楚啦… …我只能感覺到,彌彥身上的氣勢一天比一天不同凡響,變得… …越來越像劍心先生。

這樣很好。我對自己說。彌彥常說劍心先生是日本第一的劍客,我也難以忘懷曾經偶然在竹林中窺見劍心先生那驚人的氣勢,雖然很嚇人,不過收起劍氣的劍心先生依然跟平常一樣,溫柔和善地微笑著,摸著我的頭,那掌心令人感到很溫暖。後來在我沮喪時,彌彥和劍心先生一樣,輕輕摸著我的頭,安慰我,我當時就覺得,啊,彌彥真是個了不起的劍客,獨自一人勇敢面對強敵的彌彥,在我的眼中,已經完全將他的身影和劍心先生重疊了。

我一直認為彌彥是不輸給劍心先生的劍客。劍術實力高強什麼的,我不是很懂… …我只知道,彌彥的背影,跟劍心先生一樣,很巨大,很有安全感。但也越來越遙遠。

這樣講可能有點自以為是… …不過… …我覺得我多多少少能瞭解小薰的心情了… …呃,該怎麼說呢… …大概就是那種、明明知道對方是想要守護自己、卻又彷彿下一刻他就會離自己遠去的感覺… …

小螢曾經告訴我,女人之所以必須在家裡伺候男人,是因為男人要擔起守護女人跟家庭的責任,甚至必須為了他要保護的事物而去送死。

我說,這樣一來,一直只能被守護、只能在家裡默默等待、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心愛之人去送死的女人,不是很可憐嗎?

小螢沉默了很久,似乎是想起什麼難受的事,她說,她那從未見過面的二哥就是這樣死掉的,為了他深愛的女人。

我不敢問太多關於小螢家裡的事,看得出來她也吃過不少苦。雖然同樣是士族出身,小螢出身的武家似乎比我家身分高貴許多,至少,小螢就算穿著破舊棉衣,也總是衣飾整齊端莊,禮儀合度。看得出來,她受過良好教養,這樣一位武家女孩,在明治時代討生活,一定比我更加辛苦吧?小螢曾說,她很慶幸能找到赤別戶的工作,至少證明她不需要賣身也能賺錢回家。

明明那麼喜歡這份工作,而且也比任何人都要勤快認真,小螢為什麼突然就辭掉赤別戶的工作了呢?

小螢離開前幾天,總是看起來相當疲憊的樣子,也許是家裡發生什麼事了吧?仔細回想,總覺得小螢離開前,常常對我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是想和我說些什麼嗎?是我忽略了她的求救訊息嗎?… …身為朋友,我應該好好關心她的,但當時我一心掛念著小薰和失蹤的劍路,小螢明明清楚的顯露出異狀,我卻沒能盡到朋友的職責… …就這樣任由小螢默默離去。

小螢沒有和我道別,那天,我一如往常來到赤別戶,阿妙跟我說,小螢一早就來和她辭行,說是謝謝這段時間的照顧,並請阿妙轉告我,要我不管發生什麼事,都要跟彌彥過得幸福。

為什麼呢?為什麼不親口對我說?那妳自己跟由太郎呢?

我想親自去小螢家找她,阿妙卻說,小螢似乎全家搬走了。至少,小螢來辭行的時候,是這麼說的。

這個時候,我才發現,我連小螢的姓氏是什麼都不知道。

阿妙要我放寬心,說最近事情太多了,況且,每個人都有他自己的苦衷,不見得是旁人幫得上忙的。唯一能做的,就只有祈禱小螢能過得幸福了。

話是沒錯,但是就連說出這番話的阿妙本人,臉上的笑容也不如以往平穩,反而有些眉頭深鎖。

我覺得自己對小螢做了很過分的事,所以,我知道我不該這麼想… …但是… …另一層不安,從我心底浮上,而且越擴越大。

這件事,我也不敢對任何人說,包括彌彥在內。

那天,一如往常,我跟小螢帶著點心前往神谷道場。近來,只要是有可能跟由太郎見面的日子,小螢總會打扮得特別漂亮,那天也是,小螢用髮油梳起島田髻,棉布也是特別的款式,穿過神谷道場大門時,小螢的頭髮勾到樹枝,因此狠狠跌上一跤,木屐的帶子也斷了,雖然沒有受傷,臉上卻滿是灰塵,費心紮綁的頭髮完全散亂。

我趕忙安慰她,小螢苦笑著,說這樣沒法子見人,要去水井邊整理一下。我想也是,小螢非常拘謹,禮儀周到,無論赤別戶的工作有多麼忙碌,小螢都不會讓自己披頭散髮的出現在人前。於是,我自己先帶著點心,往道場走去。

然後,小薰發現劍路不見蹤影,道場亂成一團,這時,我看到洗好臉的小螢,把長髮在背後結成馬尾(※註)… …也就是女性洗頭後會紮綁的簡易髮型,拎著帶子斷裂的木屐,從水井的方向朝我走來。她說,事情好像變得有點混亂,她這狼狽樣不願被人看見,想先走一步。我當時也沒多想,這確實很符合小螢重視儀容的作風,也因此,小螢離去時,因為沒穿木屐而踩黑了的襪底,讓我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後來,在劍路失蹤的主屋,我看到榻榻米上殘留的些微泥印,雖然一直叫自己別太多疑,卻難以壓抑內心的不安。或許,正是這股不安作祟,以及竟然懷疑好友的罪惡感,讓我接下來的這段日子都不敢直視小螢。

對不起、對不起!我真的很希望能再見到小螢一面,至少,想要親口跟她道歉。同時,我也希望能從她口中得到證實,想親耳聽到她說,她跟綁走劍路的人一點關係也沒有。

小螢,我應該,可以相信妳… …對吧?妳會原諒我對妳的懷疑嗎?我們還能再見面嗎?妳還願意… …繼續和我當朋友嗎… …?


(※註)馬尾:為了避免長髮四散,頭髮尾端稍稍盤起打結的一種髮型,有別於小薰的高馬尾,當時的女性不會頂著這種髮型拋頭露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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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幕:證言之柒 關原妙
2013-08-05

又聽到尋人的拍子木聲了。這陣子,老是有人在街上一邊敲打拍子木,一邊呼喊不見了的孩子的名字,那悲泣的叫喚,讓人聽了也跟著變得陰慘慘的。

我家是做生意的。從小,我就被教育成,無論遇到什麼痛苦的事、即使內心難受得想哭,面對客人時,臉上一定要帶著微笑。

所謂「和氣生財」嘛!我自己也覺得,以笑臉待人,越能得到笑容作為回應。

只不過,最近讓人笑不出來的事情真是越來越多,每回聽見那拍子木聲,總覺得心頭沉甸甸的,真不好受。尤其在小薰家裡發生那件事後,這拍子木聲聽在耳裡就更加悲慘了。

忘記是聽誰說過的,一個家庭,如果失去孩子,這個家庭就等於毀了。當一對夫妻,只要看到彼此,就會想起失去的骨肉,這對夫妻要如何笑著過日子呢?又怎麼可能會感到幸福呢?

日子還是要過的。儘管再怎麼悲慘。我明知如此,面對明顯憔悴消瘦的小薰,卻怎麼也說不出這句話勸她放寬心。

因為這陣子的愁雲慘霧,就連露出笑容都像是一種罪惡。因此,我一直崇拜得不得了的月岡津南先生破天荒光臨赤別戶那天,照理講,我應該要興奮得不能自己,結果卻怎麼也無法坦率地開心起來。

月岡津南先生不再從事版畫繪師工作已經大約五年了,但我依然無比珍藏他的浮世繪作品,特別是他筆下的「獨臂伊庭八」,還有五年前因為因緣際會得以和他在酒宴上交談、當時他提筆為我留下的肖像畫。那是我唯一一次和月岡津南先生有私下的交集,月岡津南先生不愛和人打交道,甚至不常出門,我作夢也沒想到,他竟有主動來到赤別戶用餐的這一天。

「那個梳島田髻的女孩不在嗎?」這是月岡津南先生踏入赤別戶的第一句話。我立刻知道,他指的是小螢,這令我更加驚愕,為何不輕易拋頭露面的月岡津南先生會知道小螢?還特地來到赤別戶找她?

「抱歉… …小螢她已經辭去這裡的工作了。」我只能據實以告。

月岡津南先生不置可否,默默吃完茶泡飯便迅速離去,付帳時,他突然問我:「左之助之後還有出現過嗎?」

我知道,左之助先生是月岡津南先生的老朋友,他們之間的交情甚至比跟劍心先生更長久,我說:「去年還有寄信到神谷道場,似乎一切安好,除此之外就沒有任何消息了。」

月岡津南先生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喃喃自語:「是嗎?他果然將神谷道場那群人當作家人啊… …」

我以為他因為沒收到左之助先生的聯繫感到寂寞,連忙表示:「我相信,如果左之助先生回到東京,一定會去找您的。到時候,還麻煩您提醒他,欠赤別戶的餐費千萬記得繳清啊!」

月岡津南先生愣了一下,旋即笑了。我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這好像是我第一次看見他的笑容?月岡津南先生回答我:「我會提醒他的。所以,我並沒有打算為他付錢喔?」

言下之意,就是他相信左之助先生一定會回來。

我也笑了,笑容牽動臉部肌肉的同時,才驚覺這似乎是我連日來難得發自內心的微笑。我說:「是。我會一直記得這筆帳的。」

月岡津南先生臨走前,又像是想起什麼似的,對我吩咐道:「如果那個梳島田髻的女孩哪天又回到這裡的話,請幫我轉告她,就說:為了自己著想,別再想不開了。」

我不是很懂月岡津南先生這番話的意思,也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機會再見到小螢一面,不過我仍是答應下來。

赤別戶開業至今,許多客人來來去去,大部分的員工都是一路共同奮鬥過來的,但也有不少人因為個人或家庭因素離去。赤別戶曾經被摧毀又重建過,我跟著這家店走到現在,不敢說自己閱歷豐富,倒也看過不少人,經歷過不少事。我知道,小螢的背景絕對不單純,但這也代表她是個活得比一般人還要辛苦的孩子。

可是,誰又不是如此呢?小燕、彌彥、小薰、劍心先生、左之助先生、高荷小姐… …每個人都擁有不為人道的辛酸,大家都各自跟命運奮鬥、努力活出自己應有的樣子。

僱用小螢時,我其實內心也掙扎過。雖然我只是聽過小燕和小薰轉述,但是,光是聽到小螢的姓氏,我身為生意人而鍛鍊出來的危機意識在那一瞬間警鐘大響。

同時,我也清楚,如果沒能得到這份工作,像小螢這種因為維新而導致家道中落的士族女孩,往往不會有什麼好下場。我暗自企盼是自己多心了,也相信:如果我用真心的笑容對待她,她也會用同樣的笑容回應我。這一年多來,小螢倒也乖巧守本分,辦事伶俐,是個非常優秀的員工。

小螢向我辭行那天,我問她:「妳還有沒有其他事情想要告訴我的?」

小螢沉默片刻,對我深深一鞠躬:「我絕對不會做出任何給您添麻煩的事。」然後,她就離開了。

我很欣賞這個孩子,也真心希望她對我的承諾是真的。否則,萬一劍路有個三長兩短,我內心的愧疚感,將會促使我再也無法露出笑容,也沒有臉再見小薰他們了。

小螢的老家姓「清里」,和雪代巴小姐不幸身亡的未婚夫同姓。

我衷心盼望這只不過是個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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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幕:證言之捌 月岡津南
2013-08-05

對我而言,這個世界上只有一項東西最重要,那就是赤報隊。明治政府無情地利用赤報隊後殘忍丟棄的行為,是我這輩子都無法原諒的。

我曾經以為,左之助之所以能在這個時代活得逍遙自在,除了因為他結識了神谷道場那群朋友之外,也許他已經原諒並接受這一切了。直到我最後一次和他喝酒時,他對我說:「怎麼可能有辦法原諒?但我不能因為憎恨明治政府,就做出更讓我無法原諒自己的事。」

我終於有些理解,在我不顧一切想向明治政府復仇時,左之助為什麼堅持要阻止我;也稍微能夠體會,左之助他在這個時代真的交到一群好朋友。

但是,或許我跟左之助就是天生注定和明治政府八字不合,左之助後來還是因為一些事遭到追緝,落得逃亡海外的下場。

左之助離開後,能夠一起回憶赤報隊的對象也消失了。相樂隊長曾經說過,我們所做的一切,不管是經過十年、二十年,世人一定會給我們一個公正的評價。但是現在,十六年過去了,未來真的還有人記得相樂隊長和赤報隊嗎?就算真的有人還能想起歷史上曾有過這麼一群人,世人又能了解「偽官軍」背後的真相嗎?

我沒辦法像相樂隊長那麼樂觀地交由後人判定一生功過,我感到恐懼,也感到憤恨不平,相樂隊長或許相信史書終會還他一個公道,但我卻擔憂我從小追隨著的英雄背影永遠都無法洗清他背負的污名,一想到這點,我就深深領悟到,我果然這輩子都無法超越相樂隊長,一生都只能是他的小跟班。

這也沒什麼不好。對我而言,我的人生最值得自豪的日子,就是在相樂隊長身邊替他扛步槍的那段歲月。我相信左之助也是如此,不然他也不會一直背負著那個「惡」字,即使亡命天涯,他八成還是堅持要帶著「惡」字,直到生命終結吧?搞不好他的遺言會是請人把「惡」字刻在墓碑上也說不定。

若是如此,我打從心底期望,這會是交付給我的工作。所以,左之助你這傢伙,千萬別給我死在我不知道的鬼地方!

我是不清楚,左之助在離開日本之前,和神谷道場的那群傢伙遇到了什麼事,不過我想我是遇到了一個和他們關係匪淺的有趣傢伙。

他的名字叫做雪代緣。

我自從放棄對明治政府復仇後,就致力於創辦「畫報新聞」,藉此監督明治政府。左之助曾經笑我根本就是堅持找明治政府的麻煩,說實話,我要是對這個國家完全無感、對這個政府徹底死心,我才懶得去找麻煩咧!

那天,我到落人群去閒晃,想挖掘一些適合發表的新聞題材,無意中瞧見了他的身影。他蓬頭垢面、雙頰凹陷,看起來年齡跟我不會相差太多,可是他卻滿頭白髮,加上那對無神的雙眼,活像個看透世態炎涼的老人。

我拿出飯糰伸到他眼前,他沒接;我試圖對他說話,他也不應。旁人告訴我,這傢伙除了前不久過世的傻老頭以外,對誰都是不理不睬的,而且他的左耳聾了,要對著他的右耳大聲說話,他才可能聽得見,如果他願意聽的話。

不知為何,我覺得這個人非常有意思。也許是他的眼神,讓我感覺到,他跟我一樣,失去了對他而言非常非常重要的東西,他恨、他想復仇,但他不曉得該怎麼做,只是追逐著眼前的幻影以及手邊僅能抓住的東西,就像他始終不肯放手的那本破舊日記一樣。

我試著跟他筆談,在紙上寫下「你叫什麼名字」這行字,放到他眼前。他終於產生一些反應,但他的動作卻是將我遞過去的紙翻到背面,然後瞪大眼睛,看著紙背的畫像。

那是一張之前印刷失敗的廢紙。紙可是很貴的!我總是將廢紙收起來,繼續利用背面空白處。這張廢紙原本是要印刷一段有關殉情的悲劇… …雖然政府嚴格管束這種行為,但管他的呢!東京的人們可是愛看得很!當時他緊盯的圖案,是一個穿著白小袖衣的女子,一手撐著紫色紙傘,一手拿著短刀,準備和情夫共赴黃泉的場景。

我又遞出另一張紙,上面寫著:「你喜歡這張畫嗎」出乎意料,他將那張紙狠狠扔了過來,破口大罵:「姊姊她才不會為了那種男人而死」。

看來是打擊到他的弱點了,我不以為忤,因為這反而有利於我掌握他的心理。下次去看他時,我特地帶了一張全新版畫,畫上依然是一名撐紫色紙傘、穿著白小袖衣的女子,但她的臉這回朝向前方,露出溫柔的笑容。

我也很意外這招竟然這麼有效。眼前這個看起來狂暴且難以溝通的男子,就這樣放聲大哭,哭得像個孩子抓著母親的手哭鬧撒嬌似的,說什麼也不肯放開那張畫。

我又反覆去找了他幾次,他終於肯開口和我對談。他自稱雪代緣,那幅畫中的女性,碰巧有些神似他的姊姊雪代巴。他說,他姊姊在幕末時,被斬人拔刀齋奪走了未婚夫,她為了復仇,接近拔刀齋,最後卻放棄了復仇的念頭,然後,慘死在拔刀齋刀下。身為弟弟的他,說什麼也不肯輕易放過拔刀齋。

斬人拔刀齋?我忍不住有些想笑,這個世界還真小。但我無意透露我跟斬人拔刀齋之間的過節,只是問他:「你是想為令姊復仇?還是想為自己復仇?」

其實,這也是我想捫心自問的一句話。我究竟是想為相樂隊長復仇呢?還是因為重要的東西被奪走了的自己無法排除內心的憎恨,只好想盡辦法發洩呢?如果相樂隊長出現在我面前,告訴我,他根本不恨明治政府的話,那我又該怎麼辦呢?

雪代緣圓睜的雙眼眨也不眨,直到眼睛可能因為乾涸而流下淚水。他說,他不知道,他其實根本不知道該怎麼辦。

我對他說:「我最重要的人也被殺死了,我也曾經花了好幾年想要復仇。不過,我現在卻認為,不能因為我自己怎麼也無法去原諒某個人,就做出讓自己更不可原諒的事。和復仇相比,讓自己重視的人能夠在天上笑著看我所做的一切,應該是更好的供養方式吧?」

說出這番話的時候,我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這是在和左之助重逢前,我絕對不會想到、也無法想通的道理。左之助也說過,他在赤報隊滅亡後也度過一段渾渾噩噩的歲月,直到遇見拔刀齋… …不,直到遇見緋村劍心,他才終於找到自己應該要走的路。而我,現在正用透過緋村劍心得到的想法,來勸慰這個緋村拔刀齋的仇人,世事真是太過奇妙。

我想,我多少有點成功說服他了。至少他對我的態度,一天比一天緩和。但我總不能成天往落人群跑,我留下住址,告訴他,想繼續聊聊的話歡迎來找我。

話雖如此,其實我也不抱太大期望。大約一個月後,就在我忙著製版作業時,雪代緣意外登門造訪,這時的他,已經換上乾淨的衣服,打理得整整齊齊,除了那頭白髮外,看起來就像個普通的青年人。

他說,他還在思考接下來的人生要怎麼過,但他想總之該先找份工作,問我願不願意僱用他。我答應了。

他很聰明,任何事都學得很快,待在我這兒真有些浪費了。我想,他總有一天會離開這裡,去追求他真正想做的事,不過我倒也不介意他在這裡待到想走為止,有時候我都有些意外,想不到自己還真是個好人。

某天,他請假去京都掃墓,回來後卻滿腹心事的模樣。他說,他遇到一個笨蛋,和過去的自己很像,他問我,如果是我的話,會怎麼辦。

「看你自己吧!」我回答:「我剛見到你的時候,也覺得你跟以前的我很像啊!」

後來,我初次見到清里螢時,發現正如雪代緣所說,她的眼神深藏一股憎恨,這大概是「復仇者」才能嗅到的同類氣息。

和我以及雪代緣不同,清里螢除了內心懷抱無法排解的憎恨以外,就只是個單純平凡、毫無組織能力與手腕的普通女孩。要不是她找工作剛好找到和神谷道場淵源頗深的赤別戶,八成也不會有什麼積極的復仇作為。

「她去赤別戶應徵,好像真的純粹只是為了找工作。」雪代緣私下向我透露:「因為她報出姓名時,老闆娘的眼神怪怪的,讓她感到疑惑。後來,她發現常常來赤別戶用餐的那群人,其中一位竟然正好就是殺害她二哥的仇人。她的二哥… …就是我姊姊那位被拔刀齋殺死的未婚夫。」

怪不得,我還覺得奇怪,雪代緣怎麼會突然對清里螢的事情產生關心。

雪代緣是怎麼和清里螢說的,我不太清楚,但我很快就放棄試圖讓清里螢卸下心防。這種乍看之下溫馴柔弱的小女孩,骨子裡可是比那些堅持自我理念主張的大男人還要固執多了。

自從創立「畫報新聞」後,我為了取材,也見識了不少光怪陸離的社會大小事,從中我學到一件事,那就是千萬別在情感這方面跟女人比耐心比狠,女人最擅長的就是兩件事,一個是等待,一個是堅持到底。不信的話你去問問看,究竟是死了丈夫的女人不肯改嫁的多,還是喪妻的鰥夫再娶的少。就連殉情這檔子事,也幾乎都是女人下手最狠、最有決心,好比說相樂隊長的夫人,也是在相樂隊長被斬首後,把兒子託給相樂隊長的姊姊,然後就自殺追隨丈夫而去了。

這麼一想,我還真有些同情緋村拔刀齋這傢伙了。他雖然讓一個女人愛他愛到不惜從東京趕到京都只為了見他一面,卻也因為曾經殺過太多人,讓世上無數的女人永遠恨他、恨上一輩子。

我雖然沒見過雪代巴本人,但我猜想,她八成直到最後,都還是憎恨著斬人拔刀齋,即使她愛上了拔刀齋而下不了手復仇… …或者應該這麼說說,正因為愛,所以更恨。於是,她只好選擇死亡,因為死了,就不需要再恨他;恨了他一輩子,她終於可以安心的去愛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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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幕:證言之玖 雪代緣
2013-08-05

我記不清我在落人群待了多久一段時間,當時,我只覺得,很累、很累,很想找個不需要思考的地方好好休息一下。

看到姊姊日記的那一刻,我內心的憎恨更為狂暴。其實我早就隱隱約約感覺到了,姊姊她是因為愛上拔刀齋,才會放棄了復仇,因此,我更加不能原諒拔刀齋,他破壞了姊姊的幸福、粉碎了姊姊的生命、竟然還奪走了姊姊的心!

我多少對於自己的獨占慾有些自覺,我知道,姊姊若是平安順利地嫁給未婚夫,我大概也會嫉恨我的姊夫直到現在吧?當然,如果對象是清里先生的話,我除了鬧鬧彆扭、耍耍性子害姊姊頭疼之外,也搞不出什麼破壞行為。

但是拔刀齋不同,清里先生的死訊傳來時,我親眼見到姊姊是如何暗自飲泣。那時我九歲,還只是個小鬼,不太懂得姊姊的複雜心理,更何況姊姊的情感表現方式相當內斂,我所知道的是,姊姊在得知噩耗的那天,獨自一人坐在房內,堅持不肯把頭轉過來,也沒有吃任何東西,就這樣默默流了一天的眼淚。

然後,姊姊就留下一封信,離家前往京都了。外印曾經說我對於復仇這件事過於衝動,我倒覺得這是雪代家的遺傳。

姊姊在日記寫的內容,其實也沒表現出多少她的內心世界,姊姊本來就不擅長表達情感,更沒有寫短歌抒發情懷的風雅嗜好,她在日記裡頂多只是幾筆帶過每天發生的事情,自己的感想也就只有那麼幾句話。

日記的最後一篇,也就是姊姊過世的當天早上,姊姊在日記裡這麼寫著:「我想我是無法活著回來了,雖然原本希望至少能和他一起吃一次過年的蕎麥麵… …但是,緣已經被捲進來,我不能再坐視不管,只希望在我死後,他還願意替我這個失職的妻子照顧緣」。

把姊姊逼上死路的人,其實是我。那瞬間,我才終於領悟到這個殘酷的現實。因為我擅自離家、加入了「闇乃武」這個組織,姊姊為了讓我脫身、為了不使我成為被利用的棋子,才想要自己去做個了結。

姊姊沒料到的是,我會因為親眼目睹姊姊死去的那一幕,從此再也無法過正常人的生活。我的恨意從拔刀齋身上不停擴大,我恨這個沒有姊姊的世界,恨奪走姊姊的命運,直到看了姊姊的日記,我終於明白,其實一直以來,我恨不得碎屍萬段的,正是自己這個沒用的弟弟。

待在落人群時,有個總是笑嘻嘻的奇怪老頭和我搭話,大家都叫他「傻老頭」。很不可思議的,我對他總有種奇妙的親切感,感覺在落人群的相遇並不是我第一次見到他。他說,我總有一天會站起來,離開這裡,但在那之前,在這裡稍作休息也無妨。

不知不覺,我變得只和他說話。一方面是我的左耳因為和拔刀齋作戰時聽力受損,同時也根本不想和太多廢人交際,另一方面,唯一有耐性和我這個半聾子說話的,也只有這個傻老頭了。

忘記那是我來到落人群多久後的事,只知道那天開始飄落雪花,傻老頭一如往常,悠悠哉哉地朝我走來,在我的身邊坐下,他抬起手,將一支竹蜻蜓移到我眼前的地上,我還來不及問他是什麼意思,就看到他闔上雙眼,安靜地睡著,再也沒有醒來了。

我依然坐在原地,動也不動,只是茫然的看著傻老頭被人們抬出去,繼續盯著眼前的竹蜻蜓發呆。糢糊的意識間,我的腦海漸漸浮現一個畫面,大約是我四、五歲左右的時候,姊姊坐在緣側上縫補衣服,爹親手削了一把竹蜻蜓,握著我的手,教我如何讓竹蜻蜓飛到空中。

「爸… …?」我喃喃自語,眼前卻只有冰涼的白雪片片。不知怎麼的,我彷彿見到了姊姊和傻老頭在一片白藹藹中並肩離去的背影,隨著霧氣蒸散消失。

當年,姊姊離家後,我很快也跟著不告而別,至於獨自被留在家中的爹,是什麼樣的心情,我連想都沒有想過。

我這才注意到,一直以來,我很少考慮過「他人的心情」,甚至就連姊姊在想什麼,我也不曾去在意,只是一直哭鬧著希望姊姊理我、哄我。我只在乎自己的心情,原本以為自己除了姊姊,誰也不愛,我這時才警覺到,我愛的是那個疼愛我的姊姊、以及受到姊姊疼愛的自己。

如果沒有意識到這一點,我想,即使後來那個叫做月岡津南的奇怪繪師對我說了那麼多話,我可能一句也聽不進去吧?

我終於了解姊姊失去笑容的原因,不是因為拔刀齋,也不是源自她不幸的命運,正是因為這個笨蛋弟弟太過令她擔心的緣故。如果,我開始讓自己活得像個男子漢,姊姊是不是就能露出安心的笑容了呢?

離開落人群後,我開始想辦法找工作,這有些困難,畢竟我的左耳失聰,除了聽不清別人說的話之外,我也很難控制自己說話的音量,不過總會有辦法克服的,也幸好還是有人願意賞口飯吃,這大概是我這輩子第一次發自內心對人產生感謝… …同時也漸漸喚醒我的罪惡感。我想起我曾在上海殺害了善心救助我的那家人。

雖然還不清楚未來該怎麼過,贖罪什麼的也沒個頭緒,感到有些迷惘的我,忍不住想去京都掃姊姊的墓。唉,我果然是個沒用的弟弟,這種時候還是想要找姊姊撒嬌。

到了京都,我突然想起姊姊的未婚夫,也就是清里明良先生,當年慘遭殺害後也是就地埋骨京都,我產生了去他墳前祭拜的念頭,就在那裡遇見小螢。

初次見到小螢時,我就沒來由地產生反感。後來我才知道,那是因為我在她身上看見了自己的「亡靈」的緣故。懷抱憎恨、不知該如何活下去的怨靈,像極了過去的我。

我問她,清里明良在她出生前就死了,為什麼她會為了這個未曾謀面的二哥懷抱仇恨?

「因為我家就此毀了。」她以平靜到令人難以置信的語氣如此說道。

我有些能理解。不曉得爹在兒女們皆為了拔刀齋一去不返之後,會不會也憎恨拔刀齋呢?雖然我很難想像爹會去恨任何人的樣子,因為我記憶中的爹一直是個傻得可笑的老好人,就連面對落魄的不肖子,他還能親手削一把竹蜻蜓送給這種笨蛋兒子… …

小螢說,她想毀了拔刀齋一家。某天,她要我御八時(下午兩點)在神谷道場外頭等她。

我還來不及問她想幹什麼,那天到了神谷道場外頭,就見到她劈頭散髮的赤腳朝我衝來,我差點認不出眼前這宛如復仇厲鬼的女人究竟是誰,她把一個三歲小娃娃塞進我懷裡,就匆匆跑回去,換作任何一個人遇到這種事都會傻眼的吧?喂!開什麼玩笑啊?我很想這樣大吼,但又擔心節外生枝,總之,我姑且先順了她的意,把這娃娃帶回家去,內心一直不停咒罵,我當時可是住在長屋(大雜院)裡,你能想像鄰居會用什麼異樣眼光看待一個突然帶著三歲娃娃回家的男人嗎?

我問小螢,綁走拔刀齋的兒子,究竟想幹什麼?她回答,不幹什麼,只是想讓他親自嘗嘗家庭破碎的感覺。

我又問她,那妳打算怎麼處置拔刀齋的兒子?她沒吭聲。我相信她沒這個膽子殺人,雖然我還是不放心,多少有暗地觀察一下… …當我看到她以顫抖的雙手掐上那娃娃細小的頸子,卻怎麼也使不上勁的時候,我就安心了。她是絕對不會殺死拔刀齋的兒子的,就像我怎麼也殺不了拔刀齋的女人一樣。

小螢也真是跟我一樣蠢,殺不了又放不下,勸她把孩子還給拔刀齋又不甘願,就這麼每天來我家裡顧孩子… …該死的整間長屋都在謠傳我跟一個年輕女人私通的八卦!

傻女孩,我早就警告過妳了,復仇這種事,可是比想像中還要累人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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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幕:證言之拾 清里螢
2013-08-05

我兒時最初的記憶,就是母親的眼淚。我在娘的懷抱中,感受到水花一直從娘的眼中滴落在我的臉上。

照理講,我的家庭不應該有什麼不幸的回憶。我有爹、有娘,有個待人和氣的大哥和溫柔體貼的大嫂,這就是我出生時的所有家人,我始終不認為自己缺少了什麼,但娘時常在陪我丟沙包、或是幫我梳頭髮時突然落淚,木訥剛強的爹偶爾也會流露出悲嘆,就連大哥牽著我的手、帶我去路邊的甜食舖吃蕨餅時,看著我吃得滿臉黃豆粉、一臉幸福的樣子,眼神也總是閃過一抹哀傷。

我從未見過我的二哥,聽說他跟大哥一樣,是個和藹可親、人品敦厚的好人。娘只要一想到二哥就會哭,二哥的事都是大嫂告訴我的。

二哥原本有個未婚妻,是雪代家的長女,名叫做巴,原本和我們一樣住在江戶的武家屋敷,她和二哥是從小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感情非常好。

在那個時代,只有長男才能繼承家業,我們家雖然是武士出身,卻也不是什麼富貴人家,下級武士的次男往往只能去給人家做養子,或是入贅只有女兒的家庭。雪代家有個兒子,是巴小姐的弟弟。以二哥的個性,絕對不會想要去搶雪代家的繼承人之位。

當時京都正處於一團混亂的狀態,我們家的主君,也就是桑名藩的藩主殿下大人接任了京都所司代一職,二哥便自願上洛,加入見迴組。他說,他要靠自己的力量成為一個了不起的武士,這樣才能給巴小姐帶來幸福。

踏出家門的二哥再也沒能回來,就這樣長眠於京都。家裡原本希望把二哥的遺骨迎回故鄉,但後來局勢動盪不安,很快地就迎來了戊辰戰爭。我就是在江戶改為東京的那年出生的。

清里家所屬的桑名藩,因為站在和新政府作對的佐幕一方,明治後也遭到了懲處。一直以來都堅守武士道的清里家,在武士全部改為士族的新時代,完全失去了謀生的能力。只會劍術和學問的爹找不到私塾的工作,又沒有生意頭腦,所謂的「士族商法」就是指像爹這樣的人,所有試圖靠做生意在明治時代混飯吃的士族,大概十個有九個都落到虧損的下場。

家道中落後,或許是因為生活環境的不穩定,讓娘的精神變得異常… …不,說不定娘早就變得不對勁了,只是她原本還會對我笑、還會陪我玩,雖然她常常笑著笑著就哭出來,我也曾經半夜醒來,親眼看到娘站在庭院樹下,口中念念有詞,不停拿釘子刺向樹上的草人的畫面。

一個家庭,如果失去孩子,這個家庭就等於毀了。

人類都是這樣的生物,比起自己擁有的東西,會更加惦記失去的事物。儘管我還在、大哥也在,卻不能撫平娘失去兒子的傷痛。娘因為營養不良、臥病在床時,每天都不停發出充滿恨意的囈語,一直到她過世前,口中都還在咒罵那個奪走她兒子的斬人拔刀齋。

我的童年就是聽著娘的詛咒長大的。雖然教育嚴格、待我卻非常溫柔的娘,為何拔刀齋要逼她變成憎恨的魔鬼?

娘過世後,爹也像變了個人似的,不停喝酒,很快地,爹也出發前往娘和二哥所在的彼世了。家裡只剩下大哥大嫂還有我。大哥跟爹一樣,不懂得如何做生意,若是家裡只有三張嘴巴要吃飯,或許還好些,但大嫂懷孕後,家境更顯窘迫。

我開始外出工作,想盡辦法掙錢,每個疲累不堪的夜晚,耳邊響起的,全是娘在黑暗中迴響的咒罵,就像一道枷鎖牢牢束縛我,不知不覺間,我也開始憎恨斬人拔刀齋,以及拔刀齋等人所創造的、這個使我們家陷入不幸深淵的明治時代。

剛來到赤別戶時,我感到非常幸運,老闆娘阿妙對待我們這些員工視如己出,相當友善,同時我也結識了小燕這個好朋友,她跟我一樣都是沒落士族的女兒,或許我因此對她產生親切感,但她真的是個天真善良的好女孩,和我這種內心充滿汙濁的女人不一樣。

透過阿妙和小燕的關係,我也漸漸認識了神谷道場的人們,他們個個都是好人,尤其那位緋村劍心先生,真是一點脾氣也沒有。我看得出來,他和他的夫人薰小姐相當恩愛幸福,我和小燕一樣,非常羨慕他們。

由太郎是我此生初次感受到愛戀情愫的男性,雖然,最初我只是看到他因為得不到小燕芳心而在路邊喝酒的樣子,令我想起酗酒而死的爹,忍不住想阻止他繼續喝下去,才想起大哥以前時常帶我去吃的蕨餅。不知不覺間,我發現自己越來越依戀他,當他向我告白的時候,我真的好高興、好高興,因為太過高興,反而不知所措。

就在那個時候,我得知了緋村先生的真實身分,正是娘不停憎恨詛咒的那個斬人拔刀齋。

那瞬間,我真的宛如遭到雷擊,腦袋一片空白,完全不知該如何是好。緋村先生平時待我越和氣,我內心產生的衝擊就越大。

為什麼?為什麼你在幕末殺了這麼多人,現在還可以這樣溫柔微笑?為什麼你逼得娘變成魔鬼,自己卻保持乾淨的靈魂,就連我不小心將咖啡潑到你身上都不會生氣?為什麼你害得我家、雪代家、還有無數個破碎家庭陷入悲痛,你自己卻娶妻生子、享有溫馨美滿的家庭?為什麼?為什麼!?

我發現我無法再坦然面對神谷道場甚至是赤別戶的人們,也不曉得該如何再和由太郎以及小燕相處。由太郎跟小燕都曾經告訴過我,說緋村先生救過他們,但是,為什麼你不救我?為什麼你要害我、害得娘還有我們全家這麼痛苦?

不平與不滿在我內心發酵,在每個午夜夢迴之時憶起的恨聲咒罵,哺育出一個黑暗的怪物棲息在我心底,只剩下名為理智的鎖鏈還緊緊綁住這隻名為「復仇」的怪物。斬斷這條鎖鏈、將怪物釋放出來的,是那天我偶然瞥見、哄著兒子午睡的薰小姐。

我手上抱著要帶給由太郎的餐盒,裡面裝的是赤別戶廚房剩下的甜點,就這樣愣愣地站在神谷道場主屋旁的庭院。薰小姐看見我,露出屬於「母親」的慈祥笑容,她送了一條緞帶給我,說她生了孩子,不適合繼續使用這種少女的飾品了。小燕的髮型總是像個小孩子,薰小姐說,還是送給我最合適。

薰小姐真是個溫柔體貼的好人,有這種母親,相信兒子一定可以在非常幸福的環境下長大成人吧?

我突然完全無法原諒這一點。

雪代緣… …也就是巴小姐的弟弟,我作夢也沒想到,會在二哥的墓前巧遇他。雪代緣一直勸我打消復仇這種念頭,他說,他也無法原諒,也曾經施行過復仇計畫,但他失敗了,而且,復仇過後根本得不到什麼,恨意不會因此消除,只會更加膨脹,讓自己變得面目可憎。更何況我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女孩,根本殺不了人。

我知道,其實我都知道!

但是,就算我沒有任何行動,我的心也早已骯髒不堪,我根本無法停止自己的憎恨和嫉妒。對!我嫉妒他們的幸福,我想要破壞掉眼前這幅乾淨的美景,讓緋村先生和薰小姐都嘗嘗被憎恨啃食心智的滋味。

我不在乎復仇能不能成功,我只是想看緋村先生和薰小姐面容扭曲、詛咒奪走孩子的兇手的模樣,就像娘一樣。

失去兒子後,薰小姐果然迅速變得憔悴,稍微有關於兒子的消息,便立刻衝上街去找,再一臉失望的回家,接受緋村先生的溫言撫慰。緋村先生也拚了命的搜尋兒子下落,我親眼看著神谷道場變得愁雲慘霧,內心卻痛快不起來。

即使雙眼難掩悲痛焦急,緋村先生和薰小姐卻依然竭盡所能地微笑,並沒有因此遷怒或失態。神谷道場在彌彥君跟由太郎的帶領下,仍然有條不紊地維持正常運作。

為什麼?為什麼你們可以不恨?是偽善到了這種境界嗎?恨我啊!詛咒我啊!快發誓找到綁走兒子的真兇後要將他碎屍萬段啊!!

雪代緣一直跟我抱怨,說他家裡藏不住一個小孩,被發現也是遲早的事。我的心情越來越焦躁,就像在一個迷宮裡胡亂衝撞,卻怎麼也找不到出口。

那天,我瞞著小燕和由太郎,悄悄來到神谷道場,想偷窺緋村先生和薰小姐的真實反應。我躲在草叢間,清楚聽到他們兩人的對話。

「對不起。」緋村先生開口說道。

薰小姐的聲音雖然虛弱,卻依然充滿笑意:「為什麼要道歉呢?又不是劍心你的錯。」

「不,是在下的錯。這次的事件… …在下總覺得,是針對自己的斬人之罪而來… …」

我原本以為薰小姐會說些寬慰他的話,想不到薰小姐竟然點頭:「嗯,我也是這麼認為。」

緋村先生聞言顯得更加自責,薰小姐雙手捧起緋村先生的臉頰,手指輕輕撫上緋村先生左頰的十字疤,輕聲說道:「我早做好覺悟,不管會發生什麼樣的事,也要和你一起走完這趟人生。當然,我非常擔心劍路,我心疼,也不捨,但我同時也了解,若說這是業障報應,如果背負眾人的憎恨也是你贖罪的義務之一,那麼,讓我跟你一起接受它,成為仇恨的鎖鏈中的最後一環。我不會恨任何人,只要有劍心你在,我相信我能做到。所以,也請你千萬別道歉。」

「但是… …若是劍路有個三長兩短,在下怎麼也無法原諒自己… …」

「你不是說過嗎?劍路是我們的孩子,他一定會沒事。就算、萬一… …萬一劍路他真的再也回不來… …我也會再生下一次劍路!不管幾次,劍路一定會再度成為我們的孩子… …」

我再也聽不清他們的聲音,我甚至記不清自己是怎麼離開神谷道場、來到雪代緣的居處。

劍路正在熟睡中。

我知道,劍路一定不會乖乖被我抱走,為了讓計畫順利實行,我一直用自己攢下的私房錢,向藥房謊稱大嫂生產後因為嬰兒啼哭而睡眠不足,因此買來一些具有安眠效果的藥。對於小孩子,只要一點點的用量便足夠了。那天,我事先將藥摻入劍路的午飯中,只待劍路熟睡後,找個藉口離開小燕身邊,迅速抱走劍路交給雪代緣。我知道雪代緣就算反對我復仇,也無法拒絕我,因為他比誰都還要了解我的心情。

劍路醒來後,發現自己處在陌生的屋內,又見不著爸爸媽媽時,自然放聲大哭,我一直哄、拚命哄,說來可笑,我還沒結婚生孩子呢!幫忙養育我剛出生沒多久的外甥也就算了,怎麼還得照顧可恨仇敵的兒子?

當劍路怎麼哄也不肯乖乖停止哭泣時,我也曾心煩意亂到想要再度用藥,雪代緣卻以前所未有的強硬態度阻止我:「要是毀了這個孩子,妳絕對會後悔的!如果妳執意繼續幹傻事,那我再也不能坐視不管,只好把孩子送回他父母的懷抱。」

雪代緣凶狠起來的模樣,還真嚇人。同時我也漸漸切身體會到,自己做的事情究竟有多蠢。但我還是不願就此死心,不知不覺間,我竟然也學會如何照顧孩子,雖然這真的很累,好幾次,我都差點在赤別戶工作時打瞌睡。

我從神谷道場來到雪代緣的住處,小心翼翼的不敢吵醒劍路,雪代緣外出工作去了,我縮在房內一角,恍恍惚惚的睡著了。在夢中,我似乎又聽見劍路的哭聲,我想我得去安撫這愛哭的孩子,身體卻因為過度疲憊而動彈不得,一股有別於我的髮油的白梅香氣竄入鼻腔,我努力將眼睛撐開一條細縫,隱約看見一名穿著白小袖衣的年輕女性,她抱著劍路,背對著我,輕聲細語地哄孩子。

是雪代緣的女人嗎?我剛在心裡這麼想,那名女性對著懷中的劍路,輕聲說道:「乖、乖,別哭,可憐的孩子,千萬別恨你爸媽,也別恨綁走你的可憐女孩,她只是個跟我一樣、被仇恨沖昏腦袋的傻女人而已。我沒能來得及為他生個孩子,所以你一定要平安長大。」

我睜大雙眼,眼前哪有什麼女人?只有仍在熟睡的劍路,躺在我原本以為女人端坐的地方,睡得一臉安詳。

沒多久,大哥決定搬家到鄉下去。劍路的事,自然是瞞著大哥大嫂,我的內心猶豫不決。我向赤別戶請辭,老闆娘阿妙對我說辛苦了,又問我:「妳還有沒有其他事情想要告訴我的?」

連日來的心虛再也撐不住,我下定決心,深深低下頭:「我絕對不會做出任何給您添麻煩的事。」

我對雪代緣提出要求,請他等我離開半個月後,再把劍路還給他父母。雪代緣自然是苦著一張臉,倒也沒多問什麼就答應了。至於為什麼是半個月,雖然是毫無根據的胡思亂想,我總覺得,出現在我夢中的那名女子,應該還想跟劍路多相處一些時候… …吧?

至於由太郎,我是再也無法見他了。雖說得不到幸福是我自身的懲罰,但他的女人運還真的很不好呢… …由太郎,下次,請一定要遇到一個可以和你並肩同行的好女孩,千萬別再碰上我這種女人… …然後,請多生幾個孩子,讓他們在沒有憎恨的新時代裡好好長大成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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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幕:證言之拾壱 緋村劍心
2013-08-05

我永遠記得,劍路回來的那一天。清晨的神谷道場大門傳來響亮的哭聲,一如劍路誕生時震撼我內心的啼哭,我的腦袋無法思考,身體促使我立即衝向大門,我看見劍路坐在地上哇哇大哭,像是在對我們宣告:「我回來了」。

我緊緊抱住劍路,任由他小小的拳頭不停打在我的身上,我卻怎麼也無法放開他,也止不住奪眶而出的淚水,小薰溫暖的掌心輕拍著我的背,叫我把孩子交給她抱,我回過頭,看著小薰同樣滿是淚痕的笑臉,我想說的話多到不知該從何說起,到了嘴邊卻只化為一句:「謝謝妳」。

「為什麼要道謝?」小薰一邊笑,一邊用手指拭去我臉上的淚痕,和她剛把劍路帶來世上的那天一模一樣。

我抬頭環視著眼前眾人,彌彥、由太郎、東谷央太、新市小三郎、以及許許多多為了我們勞心費神的神谷活心流眾弟子們,還有收到我的信,前一天剛從京都抵達神谷道場的蒼紫和小操,我的腦內同時浮現很多很多人的面孔,包括此時不知流浪到何處的左之助、回到會津行醫的小惠、應該依然待在京都深山中的師父、葵屋的翁老跟御庭番眾們、打造逆刃刀給我的新井赤空以及他的家人、大概還在繼續當警察的齋藤、曾經在落人群短暫相遇的老先生、小時候送陀螺給我玩的大姊姊們、還有… …隨著朝陽升起,逐漸變得明亮的大地上,我彷彿在溫暖的晨曦中,看見巴露出鬆了一口氣似的微笑,然後轉身離去。

當年,我第一次殺人後,看著眼前橫臥的屍體與一地鮮血,上一刻還是一條鮮活的生命,這瞬間就因為我的劍化為毫無氣息的肉塊。在決心斬人前,我已經做好承受無數憎恨的覺悟,也知道自己終其一生都無法洗淨身上的血腥味。

一直以來,我都不敢去憎恨他人。我認為,背負著無數殺業的自己,根本沒有資格、也沒有權利去責怪每一個對我抱持仇恨的人們。

巴在我懷中斷氣的那一刻,一股陌生而強烈的情感竄上心頭,我感到胸腔溢滿某種污穢骯髒的東西。這種感覺,就連小時候,爹娘因霍亂而死、我被人口販子帶走、親眼看著和我同樣被賣掉的大姊姊們為了保護我被強盜殺害的這些時候,我都未曾感受過。

我終於明白,這就是所謂的憎恨。我自以為我懂得殺人或死亡是怎麼一回事,其實我根本完全不了解。我還以為我能承受得住他人對我的怨恨,事實上根本不可能。

「斬人拔刀齋」究竟是個多麼可恨、可厭的存在,我在這一刻才切身體驗到,因為就連我自己都想手刃這個該死的殺人兇手!過去,我無論殺了多少人,對於那些命喪我刀下的人們,我從來都不曾抱持恨意或私怨,這是我第一次,為了一己私情產生了殺意,想殺死的對象正是我自己。

但我不能。全世界都有資格向「斬人拔刀齋」復仇,唯獨我沒有這個權利。巴選擇了讓身為斬人拔刀齋的我活下去,而我也對她做出承諾過,等到新時代來臨,我就要以不殺人的方式守護這個世界。

以名為憎恨的鎖鏈束縛住內心的斬人,我拾起逆刃刀,成為誓言不殺的流浪人。

我以為我失去小薰的那一刻,深埋在心中的污濁再度爆發。

雪代緣「殺了」小薰,至少當時的我是這麼認為的。那一瞬間,我瘋狂的恨,我恨緣,更恨自己。我恨斬人拔刀齋,逼得巴和緣不得不恨我,而這股憎恨,又再一次奪走對我而言非常重要、無可取代的人,同時,一道諷刺的聲音在我心底那屍骨成堆的地獄裡冷冷響起:「你不是一直以來就像這樣,從很多人身邊奪走對他們而言的重要之人嗎?那你有什麼資格抱怨?有什麼權利去憎恨他人?」

是啊… …巴是我殺的,薰也等於是我害死的。罪魁禍首都是我,我沒有資格扮演失去心愛之人的受害者,甚至沒有權利為她們哭。

在落人群裡,有一位總是笑嘻嘻的老先生和我搭話,大家都叫他「傻老頭」。他告訴我,無論我多麼恨、多麼怨,過去經歷的那些種種,都是我無法逃避的真實。

我終於明白,憎恨是不會消除的,唯有體認到這一點,正向面對心中的憎恨,那些污穢骯髒的東西才不會發酵成可怕的怪物。逃避是沒有意義的,如果我連自己的恨意都無法承受,那我又要如何面對全日本成千上萬無數個憎恨斬人拔刀齋的人們?又該如何贖罪、如何實現對巴、對薰的承諾?

感謝上天,終於還是將薰還給了我。

感謝命運,最後還是讓劍路回到了我們身邊。

巴,謝謝妳,教會了我很多重要的道理。對不起,我害妳嘗到了憎恨的滋味,讓妳活得如此痛苦。希望現在的妳,在那個世界是幸福的。

薰,謝謝妳,妳比我勇敢多了。謝謝妳願意和我一起迎戰名為憎恨的心魔,甚至願意和我共度人生。希望無論發生什麼事,我都能讓妳幸福。

還有,很多很多的人們,無論是恨我、愛我、認同我、蔑視我、接納我、排拒我… …我一路走來,在人生的道路上遇見的大家… …

「謝謝你們。」我由衷說道。

謝謝你們。因為有你們在,我才能夠勇敢承接所有憎恨,堅守自己贖罪的答案,讓「斬人拔刀齋」跟「浪人劍心」終於能夠化為我完整的人生,讓我作為一個丈夫、一個父親,繼續向前走。

謝謝你們,謝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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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幕:證言之拾貳 緋村薰
2013-08-05

劍路回來的前一晚,我做了一個夢。夢裡,有一名女性,她穿著白小袖衣、紫披肩,牽著劍路的手,朝著我走來,臉上掛著淺淺的、溫柔的笑容。

劍路!我正想要大喊著撲上去,劍路的哭聲讓我從夢中驚醒,在朝陽下,我看見了暌違已久的兒子,像是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似的,平安回到了我們身邊。

我從未見過巴小姐,她和劍心結婚的時候,我才三歲。她離開人世時,我仍是這個懵懂無知的年紀,就像現在的劍路一樣。

劍路重回懷抱的那天清晨,雖然只是毫無根據、沒有任何邏輯可言的想法,但是,有那麼一瞬間,我真心認為是巴小姐在天之靈庇祐,帶回了劍路… …

失去劍路的這一個多月,我當然不可能做到完全心如止水。無數個思念親生骨肉的夜裡,我悲痛不捨、我驚慌失措,我一遍又一遍地問著:為什麼?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

不用劍心說,就算這陣子接上的拍子木聲不絕於耳,我也心知肚明,這件事絕對不會是一般的人口販子幹的,比起特意闖進人來人往的道場綁架劍路,去大雜院偷孩子明顯容易許多。綁走劍路的人,必定是針對劍心、衝著斬人拔刀齋而來。

如果,劍路因為劍心過去的殺業而死,我會怎麼做?我會恨斬人拔刀齋嗎?我會把失去親生骨肉的這股怨念發洩到劍心身上嗎?

結婚當天,劍心問我,真的不會後悔嗎?他說,跟他在一起,未來的日子,注定要和他一起承受憎恨的業障,他過去殺人無數的報應,其實原本應當由他自己來承擔,不該拖我下水。劍心對我說出這番話的時候,臉上的十字傷疤看起來像是要滴出血。

第一次遇到劍心時,劍心的左頰就已經有了這道傷疤,內心也承載了身為斬人的過去,同時,巴小姐也早在那個時候就已經根植在劍心心中。

一個內心住著斬人拔刀齋和巴小姐的劍心,就是我遇到的那位流浪人。而我愛上的,就是這樣的劍心。

女人的心,很狠、很堅決;女人的情感,很深,很廣,一旦決定去愛一個人,根本沒有多餘的位置去恨他。同樣的,一旦決定去恨一個人,大概也沒有餘力去想其他的事。失去劍路,讓我隱隱約約能夠理解巴小姐的心情,如果可以,她一定也不希望自己內心裝著恨,只想單純去愛人。

我很幸運,我能夠去愛劍心,連同他心中的斬人拔刀齋和巴小姐一起。

我從未怨過自己被他過去的斬人之罪拖下水,反而很高興能和他一同承擔。

或許,其實我並非完全不在乎他人過去,因為過去並不是不願提起就能夠拋在腦後的,但是,重要的是我當下遇到的流浪人,以及將和我共度一生的丈夫。我不在乎他有什麼樣的過去,就算他的過去是斬人拔刀齋,那也是屬於劍心的、獨一無二的真實。

劍心對我道謝的時候,我認為我才是應該要道謝的那個人。謝謝你,來到了我的身邊。感謝上天,讓我遇見了你。

我也要謝謝巴小姐。謝謝妳,如果沒有妳,現在的劍心也不會存在。
因為有妳,我才能遇見現在的劍心。

還有小惠、小燕、阿妙、小操、左之助、彌彥、由太郎… …,很多很多的人們,曾經被我添麻煩的所有人、給予我歷練和斥責的人們、會適時拉我一把的親友… …以及曾經出現在劍心生命中我來不及參與的那一段的人們。

謝謝你們。因為有你們在,我才能夠勇敢站在劍心身邊,分擔他所背負的憎恨,讓「斬人拔刀齋」跟「浪人劍心」終於能夠化為我完整的丈夫,讓我作為一個妻子、一個母親,和他繼續向前走。

謝謝你們,謝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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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幕:證言之拾叁 緋村劍路
2013-08-05

根據老爸老媽的說法,我三歲時曾經遭到綁架,但是一個月後,莫名奇妙地平安被送回家。這件綁架案究竟是誰幹的、為何帶走我又將我放走,至今依然是個謎。

老爸年輕時,為了開創新時代,在幕末的京都殺了不少人,人稱「斬人拔刀齋」。老媽和他在一起後,似乎因此吃了不少苦,就連我小時候,都還隱約有過仇家上門找碴的印象。

誰會清楚記得自己還是個流鼻涕小鬼時的事?我僅存的模糊記憶,大概就是老爸送我的那枚陀螺,現在我已經不是適合這種玩具的年紀,陀螺應該被老媽收起來了吧?不過,我確實記得自己曾經對那枚陀螺愛不釋手。

被綁架時的事,我一點印象也沒有。但我的心中毫無恐懼的記憶殘留,似乎也沒遭受什麼殘忍對待。被送回家後,爸媽也立刻帶我去診所檢查身體,發現我毫無任何異狀。

「是神隱吧!神明大發慈悲,將藏起來的孩子交還給父母。」當時,我失蹤的這樁案件好像鬧得挺大的,一時之間,附近的街坊鄰居都這麼說,就連我長大後,也常有幾位叔叔阿姨向我提起當年的事。

我是不太清楚神隱什麼的,不過,我最近遇到一個讓我頗為在意的女孩。她的年紀比我小一些,我去她家拜訪時,發現她跟她的母親長得還真像!她們母女的笑容,讓我模糊憶起,小時候似乎曾經被一個不同於媽媽的女人溫柔地抱在懷中… …



2013.08.04
終於寫完這篇文了!!!!容我先去吐血三升…不過似乎在寫的過程已經把血吐光了orz這篇文最初動筆是在2/27,當時打算認命寫長篇,但我突然想要挑戰一下全員第一人稱的寫法,於是就把原本寫了幾千字的文狠心重寫!全員第一人稱算是我的一個習慣也可以說是特殊興趣(掩面)之前我也寫過很多其他作品同人文是這種格式,原本只是類似真心話大冒險(?),自從受到湊佳苗的洗禮後,我開始在全員第一人稱中試圖穿插類似推理性質的元素…然後寫死我自己!!湊佳苗果然是神QAQQQQQQQ(跪)要顧及的東西真的太多,我第一次寫文為了構思劇情搞到智慧熱發高燒(←腦容量有限還硬要亂來活該嘛…)

很多細節也讓我猶豫很久,比方說小螢的髮型,還有拍子木這玩意。有些日文的專有名詞會讓人不曉得該如何在中文的小說中呈現orz真的非常非常感謝Kamma提供的意見<(_ _)>

全文將近三萬字的「短篇」orz我再也不幹這種事了!寫到最後整個新世界大門全開,而且寫完後害我很想拿生物股長(いきものがかり)的《謝謝》(ありがとう)這首歌剪一支劍薰MV…果然一坑還有一坑深…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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