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05-25

同人創作- 同人小說《維新的人柱》第一幕 ~ 第十一幕(續)

作者: 曉幽
類型: 動作、言情 明治 眾

第一幕: 歸來與啟程
2014-05-25

相樂左之助回到久違的日本東京時,明治十八(1885)年的櫻花早已落磬,碧藍如洗的艷陽天,綴以山脈般綿延相疊的層積雲,就連風鈴和牽牛花上的水珠也無法削減蒸騰的暑氣。

「東京的夏天… …有這麼熱嗎?」踏進睽違七年的神谷道場,還來不及感傷或敘舊,左之助四仰八開的躺在緣廊上,手持團扇拚命搧風。經過多年的浪跡天涯,原本不修邊幅的左之助此時更是蓬頭垢面、滿臉鬍渣,一副典型的骯髒山賊模樣。

「不要一回來就這樣好不好?真難看!萬一給門下弟子們看到了要怎麼辦啊?」小薰沒好氣,儘管她也為了左之助能夠回來感到高興,但是面對粗魯一如以往的左之助,小薰覺得原本腦內還抱持著與故友久別重逢的溫馨情緒的自己真像個傻瓜。

「話說回來,我只不過離開一陣子,神谷活心流還真是招到不少弟子啊?真不簡單!」左之助咧嘴笑道。

「是啊!尤其某個白吃白喝的人不在,道場的開銷不曉得減輕多少負擔呢!」

「喂… …別這麼說嘛!在小孩子面前,多少給我留點面子嘛!」左之助一邊苦笑,一邊將視線移往小薰背上的劍路。雖然只有五歲,不過橫看豎看,跟他爹簡直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不用介紹就知道是劍心的孩子。看到劍路死黏著媽媽小薰的模樣,左之助忍不住覺得,這孩子就像是劍心和小薰感情有多好的象徵一般的存在。

「你還知道要在小孩子面前維持形象啊?真是的,為老不尊。」非常在意左之助的粗魯邋遢會教壞兒子的小薰,數落的同時也心不在焉地頻頻望向道場大門。

現在正是練習時間,代理師父塚山由太郎正在指導學生,另一位代理師父明神彌彥則是外出授課去了。因為左之助難得歸國,小薰連忙讓劍心出門叫彌彥早點回來,順便去赤別戶詢問今晚是否能夠包場聚餐。

「你也真是的!要回來前也不先寫封信通知。」小薰忍不住對著左之助埋怨。

「沒辦法呀!我也是臨時收到克浩…月岡津南的通知,才臨時決定趕回來的。」左之助攤了攤手。

「以前是浮世繪畫師的那位月岡津南?」回想起這個名字,小薰覺得那真是一段久遠的回憶。

「是啊!據他所說,他似乎跟某位曾是赤報隊隊士的人物搭上線,雖然沒有說得很清楚,不過如果順利的話,也許可以讓警方撤銷對我的通緝令,同時還能夠洗刷赤報隊的冤罪… …嗯,某種意義而言,我也是擔心他們聯手幹出什麼傻事,所以才會急忙趕回來的啦!」

要聯絡到不曉得在海外何處飄泊的左之助,簡直難如登天。左之助終於看到月岡津南交付給自己的信件時,從信中內容所言推測,月岡津南至少從半年前就試圖尋找左之助的下落了。因此左之助在收到信後,立刻十萬火急趕回日本。

「這樣的話,你不是應該立刻去找月岡先生嗎?」小薰皺起眉頭問道。

「已經去過啦!但是那傢伙不在家。他還留下一封信,託鄰居轉交給我。他好像一個月前就出發前往福島了吧?他在信裡寫道,要我回來後立刻去福島町找他。那位前赤報隊隊士似乎現在人在福島縣的樣子。」

「福島… …嗎?」

「嗯,所以我打算這兩天就啟程。剛好順道去看看那隻女狐狸… …她人還在會津吧?」

「是啊!小惠還在會津行醫,雖然她大概一、兩年會回到東京一趟… …去年年底我寄信給她賀年,順便問她今年春天要不要回來東京一起賞櫻,但她回信說最近診所忙得走不開… …」

「哦… …」

「你要去探望小惠的話,順便幫我帶點東西給她吧?」小薰說道,接著又嘆了口氣:「搞了老半天,今晚不是幫你洗塵接風,而是要給你餞別啊?你還真是忙。」

「是啊!受歡迎的男人可是很辛苦的,快珍惜一下跟我短暫相聚的時光吧!」

「… …你還是快點滾吧!」小薰沒好氣。此時正好道場裡的練習也結束了,小薰牽起劍路的手,往道場走去。小小年紀的劍路跟在媽媽身旁,不時回頭以疑惑的眼神望向這名

被留在原地的左之助依舊保持「大」字形仰躺著,眼前是神谷道場的屋簷與圍牆所鑲嵌出的一方藍天,庭園種有樹木,蟬鳴聲不絕於耳。

仔細回想,自己也只在神谷道場待過明治十一年的春夏兩季,秋意漸涼之時,自己就因為在信州痛毆某個政府狗官的事蹟而遭到通緝,不得不流亡海外。在神谷道場與這些傢伙共度的時光,其實只佔自己目前為止的人生不到百分之一的長度;但是和這些人們的相處之間所獲得的東西,卻是構成現在的「相樂左之助」最重要的支柱。

那段段幾個月,既輕於鴻毛,又重於泰山。

想到這裡,左之助滿是鬍渣的嘴角忍不住揚起一抹笑意。雖然小薰從剛才到現在就對自己滿腹牢騷,劍心看到自己也只是微笑著、沒有多說什麼慰問的話,由太郎的第一反應則是誇張大吼:「這是那個公雞頭?怎麼變成流浪狗了?」彌彥甚至不在道場內,什麼令人感動的久別重逢畫面完全沒有上演,但是左之助內心也完全不期望這種事。

他知道,小薰的牢騷是建立在對於身為「家人」的自己所付出的擔心與不捨;劍心則是始終抱持對於「好哥們」的信賴與關懷;由太郎雖然未曾和自己親近過,但他臉上藏不住對於昔日的神谷道場的懷念與喜悅。對於神谷道場而言,相樂左之助這個人只不過是一個曾經偶爾在此逗留的過客,照理講,他甚至沒有「回來」這裡的理由,但是,儘管時光流逝,神谷道場也早已今非昔比,每個人卻自然地將左之助視為這裡的一員,理所當然地迎接他的歸來,彷彿他原本就該回到這裡和他們相聚,回到他的「家」,面對等待他的「家人」。即使很快就要再度遠行,家人們也會送他出門,並再次等待迎接他吧?

七年的時光雖然劇烈改變了東京的街道,不過神谷道場的空氣,卻依然令人感到溫暖、放鬆,如此地親切熟悉。

「我回來了。」左之助朝著湛藍的天空,輕聲說道。

◎ ◎ ◎

東京‧三田

「想不到你竟然敢來找我。」穿著伽羅色無地和服的女子面露冷笑說道。她的姿態優雅端莊,雖然已經有些年紀、髮梢可見銀絲,五官眉眼卻是相當好看。歲月沒有奪去她的美貌,反而讓她更添年輕女子所缺乏的韻味。但是,此時的她杏眼滿是寒霜,似乎恨不得用冰冷如箭的目光射穿眼前端坐的男人。

「您這麼說,想必是已經知道我的身份了。」男人並未被女人的眼神所擊垮,氣定神閒地回覆。

「是的,我知道你是我的仇人。」

「… …就我所知,他應該早就與妳毫無瓜葛。即使如此,我仍然是妳的仇人嗎?」

「當然。聽到他的死訊時,我是打從心底憎恨奪走他性命之人。得知他的死法後,這股恨意就更加深刻了。」

「那麼,您現在打算立即手刃我,為他報仇嗎?」

女人高雅的面孔略為扭曲,但她仍是壓抑住內心的激動情緒,盡可能地冷靜說道:「作為女子之身,我不該介入夫君的報國大業,即使他為此殉死。若我出手復仇,便是有辱武門之風,他若泉下有知,必定發怒於我。但我非常樂意詛咒您死無葬身之地。」

「那可真是我的榮幸。」男人嘴角微微上揚,彎起勉強可稱之為笑容的弧度。

「別把話題岔開了。你專程前來,究竟所為何事?」

「我想請教您,您的小叔在戊辰之後還有和您聯繫嗎?」

「乙巳年春天,他似乎剛任職於少巡察,那時他曾來探望我。但我叫他別再來了,之後就音訊全無。」

「這樣啊… …那麼,再請教您一件事。如果我被您的小叔殺害,您會慶幸大仇得報嗎?」

女子面露猶疑,躊躇片刻後說道:「我會為他感到不值。」

男人笑道:「原來如此。」

「請稍候片刻。」女子說罷,便站起身,移步至隔壁房間,須臾便捧著一個盒子走回原本的座位上,她將盒蓋掀開,裡頭放著一封書信,「您若真的見到多聞… …也就是我的小叔,還勞煩您將此物交付予他。」

「好的。」男人爽快應諾。

「那麼,您若是沒有其他要事,還請您盡快離開吧!與仇人談話,實在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

「是,非常抱歉打擾您了,在下就此告辭。」男人行禮後便乾脆離去。

男人的身影消失在門後的瞬間,女人再也忍不住表面上的偽裝,趴伏在地,以一個單純失去心愛之人的女性身分痛快大哭一場。

◎ ◎ ◎

「哇塞!我要是在街上突然遇到你,絕對認不出你是那個公雞頭!」彌彥一見到左之助,立刻大聲嚷嚷。

「你這小子,就沒別的話好說嗎?」左之助故作生氣地瞪了彌彥一眼,手上的筷子倒是不停歇地拚命夾住鍋裡的牛肉往自己嘴裡送。

「你們還真是一點都沒變。」赤別戶的老闆娘阿妙笑嘻嘻地走過來招呼著:「左之助先生真是好久不見了,真開心能看到你再度光臨本店。我還以為你會不會因為欠債過多,就算回到東京也不敢鑽過我們赤別戶的門簾了呢!」

左之助雖然嘴裡塞了滿滿的食物,仍是嘻皮笑臉地回話:「別開玩笑了!沒吃到赤別戶的牛肉鍋,我等於沒回來嘛!看在我如此有誠意的份上,這回先別跟我討債,下次再說吧?」

阿妙倒也不以為忤:「好呀!我會好好記在帳上的,所以不管怎麼亂跑,你都一定要回來付清啊!不然緋村一家人就太可憐了。」

「為啥會扯到我們頭上啊?我可不會幫他還債。」即使正在幫劍路擦嘴,小薰也不忘發表抗議。

「有什麼關係?反正劍路這麼聰明伶俐的樣子,未來一定前途不可限量!到時候一定會好好孝敬爸爸媽媽。順手幫忙還個債,也只是小事一樁而已嘛!對不對呀?劍路?」阿妙一邊說,一邊將甜饅頭塞到劍路小小的掌心裡。

「別讓我們家孩子從小就為了遊手好閒的大叔而背負沉重的債務好嗎?」小薰嘆氣說道,儘管她也明白這是阿妙疼寵劍路而說的玩笑話。

劍路似乎有些懼怕滿屋子大人的熱鬧場面,緊緊挨在小薰身旁。左之助憶起白天小薰和自己說話時,站在一旁的劍路始終緊抓著小薰衣擺,看來是個很黏媽媽的孩子啊… …左之助的腦海漸漸浮現小時候緊跟在自己身後的妹妹,最後一次見到她時,已是個脾氣蠻橫卻又心思纖細的少女了,不曉得現在過得如何… …?

彷彿是呼應左之助飄忽的思緒,赤別戶的門被拉開,一名圓臉少年走了進來。

「央太!怎麼這麼慢?東西都快吃完了喔!」彌彥對著圓臉少年喊道。

「對不起… …三田那邊有事耽誤了。」央太雖然變得比較敢於發言,但說出口的話還是沒氣勢,音調也同樣微弱。

「三田?你去那裡做什麼?」彌彥疑問。

小薰回答:「深川佐賀町那裡以前有過一間北辰一刀流的道場,雖然很早就關閉了,那間道場的夫人也移居三田,不過在我小時候,我爹和他們有過交流,我也曾去那裡作客幾次。前些日子,那位夫人託人送了慶祝七五三的祝儀過來,我便拜託央太送去回禮。原本想說往返三田一趟應該半天就足夠了… …怎麼拖到這麼晚?」

「我前去拜訪的時候,夫人正好有其他訪客,於是我等了一陣子… …」

「說到七五三,確實啊!劍路已經五歲了,要進行『袴着』了呢!」劍心帶著慈父的微笑說道。

袴着,指的是五歲男兒初次穿上和服褲子的儀式。在那個嬰幼兒容易夭折的年代,這是感謝神明保佑孩子平安無事、同時祈願今後也能繼續長大成人的風俗。

「但是也太快了吧?不是應該要等到十一月才去神社進行七五三參拜?」由太郎說。

「是啊!我也覺得奇怪… …不過,畢竟是人家的一番好意,所以還是得心懷感謝。而且我聽說,那位夫人似乎有準備要搬去別的地方,也許她是想在搬家前表達心意… …左之助?你怎麼了?」小薰注意到左之助緊盯央太的眼神。

左之助沒有回答小薰的疑問,逕自咧嘴對著央太笑道:「好久不見啦!小圓臉,你的姊姊還好嗎?你來到這裡拜師,代表你姊姊結婚了?」

「是… …」央太雖然滿臉驚懼,怯懦的臉龐藏不住欣喜悸動。

「左之,你們認識啊?」劍心問。

「嗯,我不是因為在信州幹了點事所以被警察追著跑嗎?就是在當時認識這小子。」

「對了,央太也是來自信州。」彌彥若有所思,他想起這位名叫東谷央太的圓臉少年初次來到神谷道場時,他的眼神直勾勾地望著自己背後衣領那枚小小的「惡」字。

「央太你有姊姊啊?」小薰也湊過來問道。

「嗯,你姊姊還好嗎?」左之助說。

「託福… …半個月前收到老家寄來的信,姊姊好像懷孕六個月了… …」

「啊!真的嗎?那真是可喜可賀!你也真是太見外了!這麼重要的事怎麼都不說呢?這樣算起來,大約今年十一月左右會生產吧?雖然早了點,到時候你就早點回老家去順便過年吧?記得帶上我們道場的賀禮啊!」已經為人母的小薰立即像是自家事務一般興奮起來。

左之助的視線在沒有人注意到的時候變得飄邈。回家過年嗎?這個詞聽在耳中,怎麼如此遙遠呢?

「喂!左之助,你去福島辦完事後,還會回來嗎?」彌彥問道。

「這個嘛… …我也不曉得要過多久才能回來啊!不過,還是請幫我準備好白飯跟味噌湯,等著迎接我回來吧!」左之助笑著,端起飯碗繼續大口咀嚼。

「真是的!回來就只會吃。」小薰忍不住擔心起這頓晚餐的開銷。儘管如此,她也衷心地為了這群昔日夥伴們能夠久違地齊聚一堂而感到高興。

──如果小惠也在就好了… …

一想到這裡,小薰突然有股不切實際的衝動,想叫左之助從福島回來時,順便把小惠從會津帶回來。

◎ ◎ ◎

酒宴結束後,由於左之助以前在長屋的窩已經讓給了彌彥,因此左之助今晚便借宿在神谷道場的空房間。

或許是這環境太過熟悉,反而讓此刻的左之助感到陌生,直到深夜,左之助還是無法入睡,翻來覆去,最後起身坐在緣廊上,茫然地聽著蛙鳴。時值盛夏,就連夜風都是溫熱的。

「睡不著嗎?左之。」劍心從走廊的另一端緩緩走近。

「你也是,劍心,怎麼還沒睡?」

「自從劍路出生後,就養成半夜醒來的習慣了。」劍心苦笑。

「你這傢伙,真的變成一個爸爸了啊!」左之助揶揄笑道,雖然沒有經驗,但他多少知道夜半小孩啼哭的麻煩,但劍心臉上的笑容,彷彿訴說著這份辛勞有多麼幸福甜蜜,簡直就像是在炫耀似的。

「苦了小薰就是。」劍心笑容裡的那份靦腆,實在令人很難相信他今年三十六歲,還是個已經娶妻生子的男人。

「大小姐也真不簡單!給你生了一個白白胖胖的兒子,還跟你長得一模一樣,想必也遺傳到你的劍術才華吧?」

「嗯… …其實並不想勉強劍路往劍道發展,不過… …」

「不過什麼?」左之助看出劍心的眉眼裡藏著身為人父的擔憂。

「… …沒什麼,只是擔心起孩子的將來罷了。」

「你從以前的老毛病就是想太多啦!現在生了兒子後,想必也會不停煩惱孩子會不會在學劍過程中走上歪路、或是步上你的後塵握起殺人劍… …之類的吧?」

劍心瞪大眼睛。

左之助用力一掌拍向劍心肩膀:「不用擔心啦!那孩子的老爸現在是個不殺的浪人,老媽是以『活人劍』為宗旨的一門流派掌門人,他要走上歪路之前,只怕會先變成一個比他老子還要令人沒輒的爛好人!」

「這算是一種稱讚嗎… …」劍心苦笑,但左之助那一掌以及這些話,確實化為灌入體內的一股力量。

「喂!劍心。」左之助的神色變得有些凝重:「雖然突然問你這種問題,你大概會覺得很奇怪… …你最近有去京都嗎?」

「京都?」劍心也感受到左之助有些不尋常,「六年前的盂蘭盆節曾去京都給巴上香… …不過,後來發現巴的墓有人定期來照料,而且小薰也懷孕了,不方便再陪著在下長途奔波… …因此後來就沒再去過京都。啊,不過蒼紫和小操偶爾會來東京作客。」

「那位雪代巴的墓,是誰會定期去照料?你有問過嗎?」

「沒有… …怎麼了?」劍心的臉色變得凝重,他察覺左之助要問自己的事一定有某種程度的嚴重性。

「我怕大小姐擔心,所以沒敢和她說… …克浩可能是因為擔心消息外洩,所以寫給我的信裡用詞非常曖昧,我也不是很明白… …他寫道:『因為當年在京都對抗志志雄一事,讓你的夥伴想要隱藏的幕末過去曝光,有些人得知此消息,在京都開始尋找你們的蹤跡』… …我回到東京後立刻趕去他住的大雜院,但是他已經前往福島了,只在留給我的信中交代我趕快去福島找他,而且『最好把你那位臉上有傷疤的朋友也一起帶來』… …他是這麼說的。」

劍心愣住了。他能理解,既然是有機會為赤報隊洗刷冤屈的事,只要一個小差錯,極有可能造成顛覆明治政府之類的嚴重後果,因此,要寄信給不知身處世界的哪個角落的左之助,自然是不能在信中透露太多。

但是,月岡津南究竟有什麼打算?

劍心還沒忘記,月岡津南曾經意圖以一人之力搞垮明治政府,只為了替赤報隊復仇。雖然當時月岡津南的計劃遭到自己阻止,而在左之助的勸解下,月岡津南終於打消恐怖攻擊式的愚蠢念頭,轉以創立「繪草紙新聞」藉此監督政府。不過,劍心也非常清楚,對於月岡津南而言,赤報隊是他內心永遠難忘的重要存在,這一點,左之助也一樣。

能夠為赤報隊洗刷冤屈,又有可能會把自己牽扯進去,那究竟是什麼樣的一件事?劍心陷入思考的漩渦中。

「那麼,在下跟你一起前往福島吧?」劍心說道。

「喂!別鬧了!我跟你商量這件事,可不是為了把你從大小姐身邊帶走,她會殺了我的!」

「但是,既然月岡津南都已經這麼說了,在下和你一同前去應該比較好。雖然無法使用飛天御劍流,但是在下應該多少可以派上用場?」

「我是很不想這麼說啦… …對我而言,克浩無疑是我的好友,也是我唯一能夠回憶赤報隊的對象… …但是,我不敢保證我完全理解那傢伙內心的想法,說不定他是打算再度對明治政府復仇、甚至想要對你不利… …劍心,你是我的好朋友,是我無可取代的重要夥伴,我不希望你因為這件事受到傷害,如果克浩對你做了什麼事,我會永遠無法原諒他的。」左之助說著,無意識地捏緊了拳頭。

「如果真有什麼陰謀在水面下運作、甚至是針對在下而來的話,與其在東京坐以待斃,不如主動出擊比較好。而起,在下更有義務必須前去幫你去阻止他、去挽救你的老友,不是嗎?無論是作為你的夥伴的身分,還是作為曾經的維新志士緋村拔刀齋… …」劍心溫柔的笑臉有如流水般,緩緩消解了左之助的焦躁。

「但是… …大小姐那邊,你打算怎麼說?」

「這個嘛… …也只能據實以告了。」

「不好吧?她鐵定會擔心到發瘋的!你還想讓她再哭得不成人樣嗎?」

「放心吧!她現在已經是『母親』了。這個世界上,不會有比『母親』更堅強的存在。況且,只要在下平安回來,不就好了嗎?」

劍心堅定的笑容,令人感受到他和小薰之間的羈絆,已經不只是當年那個浪人與少女之間的關係了。

左之助搔了搔一頭蓬鬆凌亂的長髮:「說的是哪!她已經是一個五歲男孩的媽了,不能再叫她『大小姐』,該改口叫她『夫人』了!」

「你要是這麼叫她的話,小薰肯定臉上會噴火… …」

天亮之後,聽到劍心告知要前往福島的事,神谷道場內果然引發了相當大的騷動。

小薰也不是沒有想過跟著一起去,如果是六年前,就算劍心說要去國外,她大概也會跟在劍心身邊。但是,現在有一個還需要母親照顧的兒子在。從東京到福島尚未有鐵路開通,只能徒步前往,或是搭船到北湊(現在的相馬港)再沿著中村街道走到福島,帶著五歲幼兒上路實在太過驚險,而這一趟去福島又說不準幾時才能回來,小薰無法長時間放著劍路不管。

經過一番激烈的討論與掙扎,最後在小薰的威脅「如果你膽敢正月時不在家,我就帶著兒子改嫁去」,以及劍心的誠懇保證「一定會在年末以前回來幫忙大掃除」,作為結論畫下句點。

出發那天,儘管已經以「休夫」為題狠狠威脅過劍心,但劍心踏出家門、轉身說出「我出發了」的瞬間,一邊說著「路上小心,一定要平安回來」一邊用溫柔的笑臉為丈夫送行的小薰,那一幕始終牢牢烙印在劍心的眼底,存於心中。


2014.05.20
偶爾也想好好寫個長篇文來連載… …說是長篇,大概也不會太長。這篇文我原本其實本來打算寫成短篇,不過發了一堆通告後,終於死心打算乖乖來寫連載了(´;ω;`)在這篇第一章裡,我好像賣了很多關子?但走向其實應該很好猜?尤其如果知道史實的話… …話是這麼說,也不是希望大家就此跑去查史實啦…因為這樣一來我就破梗了啊σ(oдolll)畢竟我無法像黑乃奈奈繪一樣說出「如果我能讓熟知史實的讀者嚇一跳,那就代表我成功了」這麼帥氣的話(掩面)我只是個廢柴歷女啊_(:з」∠)_除了變態的跟蹤那群早就化為黃土的男人們的足跡我啥也不會啊_(:з」∠)_

要不要讓小薰一起去福島,這點我猶豫很久,還查了一堆明治時代的鐵道史,很遺憾的是,查資料的結果只是確認了這時候還沒有辦法從東京搭火車去福島…那時候的鐵路建設除了北海道(為了炭礦)以外,就是關西山陽九州那邊可以搭火車跑了…媽的我不是日本人都想跟著戰東西軍了!東京倒是可以搭火車到橫濱啦…

雖然沒辦法說出像黑乃奈奈繪一樣那麼帥氣的宣言,還是忍不住希望:無論是知道史實的同好、還是不知道史實的朋友,都能喜歡並享受這個故事…如果能夠讓大家喜歡的話就太好了!QwQ我自己也不知道這篇文會寫多長,但我更擔心的是我這個沒耐性星人能不能堅持下去…請務必鞭策我,歡迎催文<(_ _)>我是個沒人催就沒幹勁的死M…


  1. 兔崽子2014/6/1 下午12:18
    喔喔喔~兔崽才不說兔崽跑去google了1885年… 可是沒有關鍵字(莫非那位「多聞」兄是個關鍵字?)兔崽估狗不出來……嗚嗚嗚~跟日本史不熟的下場,就是連想自己爆雷都沒辦法…

    呃…偷偷問一下曉幽醬,兔崽在看Blacky醬的「轉捩點」開宗明義有提到1885年福澤喻吉提出「脫亞論」,該不會跟這位萬元鈔票兄有關係吧?

    另外兔崽很喜歡左之說的,雖然才是短短的相聚,可是他們就像家人一樣。有劍心、薰、惠、彌彥,說不定還有蒼紫跟小操……
    很喜歡劍心組再次出動啊!就算不是全員到齊也無妨!這是他們的青春,也是兔崽的青春啊啊啊!!

    既然曉幽醬不介意催文,那兔崽就用力的催下去啦!第一次看曉幽醬寫長篇又未完待續的文。
    不知道曉幽醬有沒有雙重星籍,同時也是個「出文沒寫完會死星人」?(笑)
    回覆
    1. 曉幽2014/6/2 下午4:22
      是的!那位「多聞」老兄是個關鍵字~其實兔崽一定聽過只是一時忘記了!因為那位「多聞」老兄他在幕末時不是叫這個名字…光之風裡有提過…(捂嘴)

      跟1885年發生的大事其實沒有什麼關係…跟福澤諭吉也沒有關係喔~雖然我是很想提到福澤諭吉和榎本武揚的那段幼稚男人間的愛恨情仇啦XDDDD這篇故事主要就是赤報隊&新選組&明治時代一些那啥的事,寫文途中一直深深後悔沒有買赤報隊的書回來看orz

      這也是我的青春啊啊啊啊啊!!QAQ最初看神劍時是彌彥彥的年紀,現在都長成劍心的年紀了orz

      謝謝兔崽的喜歡與催文!!(*✪ω✪*)♥我的移民簽證一直被「出文沒寫完會死星」擋在門外,於是至今依然是個不負責任的坑底蹲星人…我會努力灑土填坑的!!(捲袖子扛鏟子)(`.ω.´)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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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幕: 日光道中
2014-06-01

福島縣位於日本東北地區的南端,原本僅限於阿武隈高地與奧羽山脈之間的「中通」一帶。明治九年,磐前縣和若松縣(會津)也合併為福島縣的行政區域範圍內,縣廳所在地則沿用舊福島縣廳的福島町。

這個時候,東京到福島的交通方式和幕末以前相差無幾,都是從日本橋開始沿著奧州街道一路向北,第五十三個宿場(驛站的旅館街)便是福島宿。

但是,劍心和左之助討論過後,打算先去會津和小惠打招呼。一方面是想要先探望久未見面的故友,另一方面,也可先向小惠打聽福島方面的消息。萬一接下來福島真的出了什麼事,也方便透過小惠向東京甚至是京都的葵屋等人聯繫。

於是,兩人決定沿著日光街道往北前進,到了今市宿後再接上會津西街道(會津人習慣稱之為「下野街道」或是「南山通」),便可抵達會津若松。劍心和左之助的計畫是:和小惠見面後,再從會津若松藉由二本松街道前往本宮宿,從本宮宿銜接奧州街道前往福島。

「哎呀?所以東谷央太是你的親生弟弟?」

兩人在路上邊走邊聊,提及神谷活心流的諸位弟子,左之助索性將自己和東谷央態的關係、以及老家的事全盤托出。

「是啊。雖然在我離家之前,我們家還沒有『東谷』這個姓氏… …當時我漫無目的地回到信州,意外遇到長成少女的妹妹以及從前未曾謀面的小圓臉弟弟,還有我那頑固臭脾氣老爹… …說真的,以我跟我爹的火爆個性,實在很難想像我們家會有一個這麼懦弱的么兒。我在離開信州前對那個小圓臉說,要他等姊姊出嫁後到東京的神谷活心流道場拜師,看他能不能變得堅強一點… …」

「原來如此。」劍心笑道:「他雖然不擅於言詞,乍看之下有些笨拙,實際上意志非常堅強,也肯努力,假以時日絕對能成大器。」

「是嗎?雖然你這人一向會說好話,就連大小姐那種奇葩料理都能說是珍味,不過這回我就姑且相信你吧!」

劍心忍不住苦笑:「真是失禮,在下向來發言出自真心。」

「只能說你的『真心』標準實在太低啦!話說回來,日光街道沿途還真有不少戊辰的戰場呢!」

「因為當年行軍路線大概就是這麼回事啊… …聽說宇都宮一帶打得可激烈了。」

「對了,戊辰那時,劍心你在鳥羽伏見過後就離開戰線了?」

「嗯,在下當時認為,薩長軍在鳥羽伏見戰贏得決定性的勝利,新時代應該可以就此到來… …不過現在回想起來,這場戰爭延續了一年多之久,甚至延著日光、奧州街道一路打到蝦夷… …坦白說,一直到明治十年過後,才真正有『明治』的感覺呢!」

「哈哈… …對我而言,明治初期那幾年滿腦子都只有赤報隊的事,整天渾渾噩噩過日子,真的是一點黎明曙光的感覺都沒有哪!」

江戶已經長眠,但明治尚未清醒。在劍心於明治十一年初春造訪東京下町之前,當時就是那樣的時代。

如今,年號改為明治已經過了十七年,即使如此,幕末的亡靈仍然不時有如夢囈般的反撲,比方說志志雄真實那場動亂,比方說這回他們即將面臨的一切。

兩人腳程極快,只需兩日便可抵達宇都宮。雖然左之助還是忍不住這麼想:如果只有劍心一個人的話,現在可能已經抵達日光了吧…?

宇都宮宿位於宇都宮城下町,是從日本橋為起點後的第十七個宿場町。在宇都宮之前,日光街道和奧州街道是共用同一條大馬路;過了宇都宮之後,道路便會分歧為通往日光與奧州白河的兩條街道。由於宇都宮位於連結兩條大路的交通要衝,被認為是日光街道上最熱鬧的宿場町,甚至有「小江戶」之稱。

不過,明治五年廢除宿驛制度後,許多宿場町都受到影響而漸有蕭條之勢。儘管大馬路上已經不再有幕府時代的「大名出巡」盛況,宇都宮市街眼下依然相當繁華,然而,鐵道建設也已經蔓延至宇都宮這座城市,田川東側的車站工程似乎即將竣工。在不久的將來,也許就可以從東京直接搭乘火車抵達宇都宮吧?沿途經過的宿場町,在失去了徒步的旅客之後,將會變得如何呢… …?

比起思考這些城鎮未來的發展,今晚要在哪裡過夜是眼前更為重要的課題。

無論是劍心還是左之助,習慣的長途移動方式向來都是走寒酸路線,反正身為一個大男人,不住客棧、隨便找個地方露營,也不是什麼稀奇古怪的事。不過,這天中午過後,剛越過雀宮宿場町不久,便開始下起傾盆大雨,雖然削減不少蒸溽暑氣,卻也澆得沿途路人怨聲載道。雨勢這種鬼天氣自然是無法在外露宿,劍心和左之助也只能踩著泥濘冒雨狂奔,希望能在宇都宮找到可以避雨過夜的旅店。

各間客棧幾乎擠滿了躲雨的旅客,店家甚至不需要施展以強硬出名的拉客手腕就宣告客滿。費了不少功夫後,劍心和左之助才終於在一間「飯盛旅籠」找到空房。

飯盛旅籠,指的是提供名為「飯盛女」的妓女陪宿的旅館。這些飯盛女假借女服務生之名,在旅館行賣春之實。江戶幕府時代,各地宿場幾乎都有不少這類旅館,幕末時期的宇都宮宿共有四十五間旅館,其中飯盛旅籠就佔了四十二間,正經營運的普通客棧僅有三間。

雖然明治五年的「娼妓解放令」禁止人口買賣,但也只是變成讓背負債務的女性轉成以自由意志賣春,對於本來就是私娼的飯盛女而言,只有宿場的蕭條對她們的生意造成影響。甚至有一度被解放的飯盛女因為失去職場而提出請願,希望能以妓女身份獲得承認的案例。

也因為這些原由,當旅館員工帶領淋得一身濕透的劍心跟左之助到客房時,便神奇曖昧地詢問是否需要其他服務。左之助還對劍心賊笑說道:「你要是想叫人來,我可以對大小姐保密唷!」

「別開玩笑了。」不曉得是惱羞還是發怒,向來正經的劍心忍不住繃緊了臉部肌肉。

「說說而已,早就知道你對大小姐一條心了。」左之助倒是滿不在乎。

「那麼你呢?既然沒有要奉獻真心的對象,怎麼不去找個姑娘?」

「… …因為接下來還要去見那隻女狐狸嘛!」

聽見左之助脫口而出的回答,劍心頗感意外。

「萬一被這些姑娘傳染上什麼病,之後鐵定會被那隻女狐狸發現,然後被嘲笑羞辱到死。」

左之助說得煞有其事,但劍心莫名感受到語氣中的生硬,總覺得左之助的這番話像是說給他自己聽似的。

兩人剛換下溼透的衣服、換上旅館提供的浴衣後沒多久,方才的服務生又一臉抱歉地跑回來敲門,說是因為客滿,詢問劍心兩人是否方便和其他旅客共住一晚。

「可以啊!我們不介意。」

獲得首肯後,那名服務生一邊賠不是,一邊引領門外的客人進來。

來人卻令劍心和左之助大吃一驚。

「這不是緋村嗎?真是太巧了!」瀨田宗次郎用他的招牌笑容對劍心等兩人打招呼。

「宗次郎?」

多年未見,宗次郎的容貌神情變得較為成熟,但是笑臉迎人的習慣仍未改變。

「好久不見了。想不到會在這裡遇到你們。」宗次郎笑得一臉開朗。

「你怎麼會在這裡?」畢竟過去曾是敵人,左之助臉色難掩戒備。

「當年敗給緋村之後,我就在日本各地到處遊蕩,倒也滿有趣的。沒錢的時候,我就去打零工。前些日子,有人委託我去東京辦事,於是我正在前往東京的途中,想不到半途遇到大雨… …原本還以為是午後雷陣雨,只要躲一陣子就好,不過照目前的樣子看來,這場雨大概會下到明天吧?總之,雨停以前還請多多指教囉!」

左之助深知無法從宗次郎臉上的表情變化和語氣探查出他是否帶有敵意,目光落在宗次郎腰間的佩劍後,左之助忍不住對劍心悄聲說道:「喂!我看還是拒絕吧?天曉得這小子在打什麼主意。」況且現在劍心無法使用飛天御劍流,萬一宗次郎來意不善,睡在同一個房間實在太過危險。

「不要緊,相信應該不會有事的。」劍心笑著說道。

「嘖!瞧你這麼老神在在的樣子… …我可是很擔心哪!」

左之助雖然仍覺不妥,不過轉念一想,如果宗次郎真的要對他們倆不利,只要宗次郎還留在這個宿場町內,不管他住在哪裡都是一樣的。如此一來,如果住在同一個屋簷下,說不定還要更加容易察覺對方是否有什麼不軌舉動,應付起來也方便些。

比起左之助的如臨大敵,宗次郎卻是一派輕鬆,將隨身行李(一個小包袱)放在屋內一角後,便悠悠哉哉地靠在窗邊,看著外頭驚人的雨勢。如同白色細線的雨絲,在窗外交織成一片有如綢緞般的雨幕,遮蓋住所有窗景。

「太驚人了啊!這場雨。照這種下法,就算明天雨停了,地面也會難以步行吧?真頭疼啊!」宗次郎雖然嘴巴上如此說道,臉上仍是笑嘻嘻的,一點也不見愁苦之色。

「還真敢說呢!以你的腳程,無論路況如何都不受影響吧?」左之助忍不住開口吐槽。

「宗次郎,你是從日光來的嗎?」劍心問道。

「不是,我是從奧州街道走過來的。直到前年為止,我都待在北海道。去年走到了陸奧一帶,然後就沿著奧州街道一路南下了。」

「哦,原來如此。」

「北海道很有趣呢!我花了很長一段時間走遍整個蝦夷島,那裡到處都在進行開墾,短短時間內,風貌就改變了不少。我在那裡遇到了以前十本刀的不二,多虧了他,北海道的開拓工程似乎進行得很順利!噢!對了,我還去了集治監看了一下安慈,他看起來精神挺好的。」

這下左之助也忍不住加入話題:「安慈?他還在服刑中嗎?」

「是啊!聽說他的刑期還有一半以上吧?真是辛苦啊!」宗次郎說得一副事不關己,彷彿他和安慈坐牢的理由毫無關係。不過,身為通緝犯的這名青年竟然大大方方地跑去監獄探望昔日同伴,果然是藝高人膽大。左之助覺得自己無論怎麼吐槽都是枉然。

宗次郎繼續侃侃而談:「陸奧那裡好像也在進行開墾,不過似乎很是辛苦啊… …尤其是斗南那裡,真是如同神話時期一般的蠻荒之地。福島的安積平原倒是因為水源整頓,這五年來助長了農業灌溉,現在已經成為那一帶的重要穀倉了。聽說之前因為大久保內務卿遭到暗殺,安積的開拓一度停擺,在那之後能完成疏水工程真是太好了呢!」

暗殺內務卿大久保利通的人不就是你嗎!?劍心跟左之助瞬間有種強烈的預感,覺得自己繼續跟宗次郎交談下去八成腦袋會燒壞。宗次郎的思維太過異於常人,這令他渾身散發一股過於純粹的天真氣息,這樣的人若是擁有高強本領,往往一個不小心便會造成生靈塗炭。

「宗次郎,你最近還有在使劍嗎?」劍心試探般的問道。

「沒有,因為沒有遇上能夠決勝負的對手嘛!不過我想身手應該是還沒變鈍吧?啊!還是說,緋村想要再跟我比劃一下?」宗次郎說到最後,一臉興致勃勃。

「不,在下沒有那個意思。」劍心苦笑。面對一個二十五歲的大孩子,劍心還真是有點吃不消。

「這樣啊?真可惜,那等到下次有機會再說吧!」宗次郎完全不以為意,依舊笑嘻嘻的,從包袱中取出一包已經變得乾硬的糯米糰子,問劍心和左之助要不要吃。兩人婉拒後,宗次郎便自得其樂地一邊嚼著糰子,一邊對著窗外的雨景哼歌。

◎ ◎ ◎

直到深夜,外頭傳來的雨聲依然響徹旅館。即使如此,還是遮掩不掉隔壁房間傳來引人遐想的呻吟聲,大概是旅館內的飯盛女正在接客吧?

照理講,在這種情況下,任何身心健全的男性都會坐立不安,不過宗次郎倒是睡得天塌不驚,左之助或許也是長途返國的疲憊未消便匆匆上路,一鑽入被窩就發出陣陣鼾聲,只有劍心獨自望著漆黑的天花板,難以入眠。

劍心憶起小時候和自己一起被賣給人口販子的那些姊姊們。

那時的自己還叫做心太,是個貧窮村落的普通小男孩。故鄉的村子非常小,就算說出這座村的名字,大概也沒幾個人聽過,村中人口也只有現在神谷道場的門下生人數那麼多。農地貧瘠,種不出什麼像樣的作物,每個人都過著貧困的生活,安政五(1858)年的霍亂大流行更是對村子造成重擊,原本就稀少的人口更是瞬間死得沒剩幾人,而且失去大量勞動力後,這種偏僻的地方也沒有其他取得糧食的管道,就算要乞討也無從討起,整座村子瀕臨滅亡。

這場疫災也奪走心太雙親的性命,村民個個自顧不暇,年幼而且無依無靠、又無法自力更生的心太就成為眾人的包袱。這時剛好一群人口販子路過村莊,鄰居大嬸便將心太交給了這群人。

劍心還記得,在疫情爆發之前,那位大嬸對自己非常親切,自己也常和她的孩子(一個和自己年齡相仿的女孩)玩在一起,偶爾在他們家田裡玩鬧時,那位大嬸還會拿院子裡採來的茱萸果實給自己吃,為什麼她會狠心將自己賣掉呢?是因為她的丈夫病逝,所以打擊過大?還是因為要是不賣掉自己,她就得賣掉她的寶貝女兒了?

無論原因為何,心太就此成為人口販子的「商品」。這群人口販子正在前往京都的路上,他們帶著三名要賣去島原花街的少女,心太是唯一的男孩,也是被賣掉的孩子們中,年紀最小的一個。

那三名少女似乎來自不同地方,不過在前往京都的途中已經彼此認識,她們對於新來到的心太很是親切,但也萬分同情這個小男孩。心太幼小的心靈還不知道自己會被賣去哪裡,但姊姊們看著自己的溫柔眼神總是帶有哀憐,心太多少知道自己未來的命運肯定悲慘。

半路休息時,最為年長的那名少女對著人口販子領頭的那名大叔說道:「求求你,放過那個孩子吧!他還這麼小,而且是個男孩啊!他不能被賣去那種地方!我會努力加倍工作,連那個孩子的份一起,所以拜託你放過他!」

另外兩名少女也加入勸說,懇求那位大叔放過心太。大叔倒也沒有發怒或是喝令女孩們閉嘴,只是嘆了口氣後說道:「妳們這些心腸軟的傻女孩。放過這孩子倒是容易,但是妳們有沒有想過這孩子未來要怎麼過活?要是有可以依靠的人存在,他還會被賣掉嗎?以他的年紀,他有辦法獨自一人活下去嗎?妳們不也一樣?就是因為沒有其他地方可去了,才只好被賣去那種地方討生活啊!就算是這樣,這也是一種維生的方式,妳們不也已經做好這種覺悟了嗎?在苦界忍辱求生,或是慢慢等死,妳們覺得哪一種命運比較好?只要活著,多少還是會遇到幸福的機會,不是嗎?」

大叔說完便不再搭理三名哭成一團的女孩,逕自往自己的菸斗裡塞菸草,點火後吞雲吐霧起來。

如果後來沒有在途中遭遇強盜襲擊、如果當時那三位姊姊沒有用肉身抵擋強盜的血刃保護自己、如果比古清十郎師父沒有剛好路過救了自己… …自己究竟會被賣到哪裡去呢?劍心甚至不敢回想起這個疑問。

總之,那一天,心太被比古清十郎所救,就此改名劍心,跟在比古身邊學習飛天御劍流的劍術,直到十五歲那年擅離師門投入幕末動亂漩渦為止。

在動亂的中心地京都,也曾有長州派的夥伴邀約劍心一起上花街,劍心總是斷然拒絕。他也曾路過島原花街大門,燈紅酒綠、鶯聲燕語不斷的島原,即使夜晚也仍然燈火通明。但劍心光是看到妓女們挽著男人手臂嬌笑的模樣,就忍不住想起那三名保護自己而死的姊姊,以及她們生前那充滿絕望而哀傷的容顏。

那三位姊姊就算沒被強盜殺死,順利抵達京都後,也是要在這種地方賣身吧?一想到這裡,劍心就怎麼也無法去擁抱那些青樓女子。

鳥羽伏見戰後,劍心結束斬人拔刀齋的生涯,化為浪人四處流浪。他也曾經想過要回故鄉看看,然而卻怎麼找也找不到那個偏僻荒蕪的小村子。也許是經過多年變遷,道路有所改變,也可能是因為人口凋零,早就已經遭到廢村的命運了。

荒廢的田野間倒著發臭的屍骸,那是殘留在劍心腦中對於故鄉的最後印象。

狠心將自己賣掉的大嬸,後來過得如何呢?她和她的女兒有因為自己的賣身錢,就此獲得幸福嗎?

聽著被雨聲掩蓋而變得斷斷續續的歡愛聲,以為早已遺忘的久遠記憶,以黑暗作為畫布,在眼前的天花板上頭漸漸暈開。

◎ ◎ ◎

雨後的晨曦特別清新,朝陽將道路的積水照射得閃閃發光,掛在屋簷下的成串水滴像是某種裝飾品,閃爍著光芒。

吃完早餐後,宗次郎便笑著道別:「那麼,我就先告辭了。」

「路上小心。」劍心說道。

「兩位也是,旅途順利啊!後會有期。」宗次郎揮了揮手,身影瞬間消失在灑滿陽光的南下方向的街道之中。

「那麼,我們也上路吧!」

劍心跟左之助朝向與宗次郎相反的方向,往日光前進。

過了宇都宮之後,日光街道沿途兩側便是並排的櫻花樹。每逢春天,這裡便會化為花瓣圍繞的櫻花隧道,是自古以來的賞櫻名勝。不過現在已是夏季,綠油油的枝葉間灑落陽光形成的圓形光暈,雨後的蟬鳴聲顯得更加刺耳惱人。

「那傢伙說,他是要往東京去,沒問題吧?」左之助仍是滿腹狐疑。

「相信應該沒事的。如果是要找在下麻煩,他昨晚便可動手了。」

「但也說不定是和你有過節的人,想找大小姐他們麻煩?」

「若是那樣,他應該會爽快地告知,然後和在下直接正面對決吧?除了志志雄,應該沒有人可以讓他有足以守密效命的忠誠心。」

「說的也是。」

兩人抵達日光街道的今市宿場町後,便轉向會津西街道,往會津行進,從今市到會津若松城下大約一百三十公里。

在明治十八年的現在,劍心和左之住所走的會津西街道,實際上是去年剛完工的「會津三方道路」工程所整修建設的新道路。福島縣的中通和會津一帶,鼓吹自由民權運動的自由黨勢力極大,前任福島縣令三島通庸在明治十五年就任後,便著手進行鎮壓。會津三方道路的工程帶來重稅與勞役,再加上道路用地的徵收,使得中通與會津居民的負擔增加許多,引發激烈的反抗與衝突,人稱「福島事件」或是「喜多方事件」。去年更因此爆發暗殺三島通庸未遂的「加波山事件」。

思及此,走在此時的會津西街道上,簡直就像在導火線上走鋼索一般。

大約就在劍心和左之助踏上這條充滿火藥味的街道後不久,身手靈敏、擁有一雙傲人快腿的宗次郎,已經抵達位於上野山西測的根津宮永町,佇立在三十一番地的一處民宅前。

兩名小男孩坐在家門口玩耍,較為年長的男孩大約十歲左右,年紀較小的孩子則是年僅五、六歲的模樣。

宗次郎笑容可掬地對這兩名男孩打招呼:「請問這裡是藤田家嗎?」

「是的。」年紀稍大的男孩回答道。

「我有事要找令尊,請問他在家嗎?」

話音未落,宗次郎整個人像是彈簧般地敏捷跳開,躲過從旁襲擊而來的一劍。

宗次郎輕巧地站穩身形,定眼看著方才持劍砍向自己的人,一臉茫然。

「你是誰?為什麼要攻擊我?」

「你果然忘了… …」年約十七、十八歲的少年惡狠狠地瞪著宗次郎:「我本來也以為自己忘了,沒想到竟然會在這裡遇見你。」

「我們之前見過面嗎?你跟我有仇?」宗次郎困惑地問道。

「是啊… …你別告訴我,你已經忘記新月村的事了。」少年咬牙切齒地說道:「我叫三島榮次,是你們這群志志雄一派所殺害的三島家倖存者!」


2014.05.24
這一章訊息量有點大,各位覺得如何呢?(緊張)文中提到的很多地點,雖然可能有點囉唆累贅,不過因為之後的故事還會以這些地點做為背景,因此還是得先提一下orz很多地點都是我曾經走訪過的地方,包括那個根津宮永町31番地♥嗯我承認我是個偷窺狂(=゚ω゚)ノ(←快把這個人銬走!!

宇都宮是一個很適合歷女遊玩的地方!尤其是新選組迷ヾ(*´∀`*)ノ宇都宮戰時的土方歲三真是帥呆了♥雖然我吃不出宇都宮名產煎餃的特別之處…不過煎餃成為宇都宮名產是二戰後的事,明治時期也還沒有檸檬牛奶或雞尾酒或炒麵…劍心你們還是去日光吃豆乳饅頭和醬菜吧!!

如果不搭新幹線的話,從新宿搭電車到宇都宮大約需要將近兩個小時(´;ω;`)劍心他們離上野比較近,從上野可以搭乘宇都宮線直達宇都宮,但也需要將近兩個小時的車程(´;ω;`)不過上野能夠值達宇都宮,那是這篇故事的時間點的翌年、也就是明治19年6月的事(´;ω;`)

因為劍心他們的步行速度根本非人哉…從信州跑回東京下町是哪招!?從東京走東海道到京都只要五天!?我根本無法估算這兩個人走日光街道要走多久(゚Д゚≡゚Д゚)於是就請隨我胡說八道吧_(:з」∠)_不過我在日本各地走訪幕末史跡後,腳力真的變得強健不少!目前最高紀錄是在大雨中走14km的山路(大約花了四個小時)╮(╯▽╰)╭對於交通工具只有兩條腿、長途旅行平均一天要走超過35km的江戶時代男性而言,這些路途應該只是小case吧…也許我太小看劍心他們了_(:з」∠)_

【附錄】
江戶五街道圖(東海道、中山道、甲州道、日光道、奧州道):
http://outdoor.geocities.jp/byffg309/5kaido/5kaido_map.gif
會津五街道圖(米澤街道、越後街道、下野街道、二本松街道、白河街道):http://rakuras.cocolog-nifty.com/photos/uncategorized/2010/06/19/photo.jpg


  1. Blacky2014/6/2 上午12:12
    曉幽殿更新好快啊!!!而且歷史考據真的讓人五體投地<(_ _)> 一點都不會囉嗦累贅的!!

    看到熟面孔出現真的很棒,尤其是些意外的小配角,可以期待下週還有後續嗎~~~~
    回覆
    1. 曉幽2014/6/2 下午4:28
      怎麼辦…我說不出口我只是最近在當無業遊民所以卯起來寫了兩萬多字σ(oдolll)因為顧慮到後續發展會不會要修改想說盡可能等劇情穩定後再一篇篇發表…所以以目前的存稿來看,下週一定有後續!再下週我就不敢保證了……_(:з」∠)_我、我這就去開word檔!

      謝謝Blacky殿的肯定!!<(_ _)>不會讓你感到囉唆累贅就太好了!!ヾ(*´∀`*)ノ歷史考據什麼的其實真的不敢自滿…我看歷史都是挖八卦看好玩的(掩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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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幕: 業火餘燼
2014-06-08

「新月村?三島?」宗次郎歪著頭,模糊的記憶裡似乎浮現了什麼。

宗次郎一臉不明究理的態度,有效地激怒了榮次。

榮次現在已經不是當年那名被哥哥護在懷中的矮小瘦弱少年,而是身高超越宗次郎、臂膀胸膛都變得結實雄壯的十七歲青年。榮次雙手握刀,將刀高舉過頭,擺出大上段架式,殺氣騰騰地對著宗次郎。

宗次郎仍是一派輕鬆的笑容,但他也察覺到眼前這名少年對自己的強烈敵意和攻擊企圖,於是他將右手按在左側腰間的刀柄上:「你想在這裡跟我打?」

爭執的聲響引起附近鄰居的注意,開始有人探出家門觀望究竟發生什麼事,感受到人群投射過來的目光,榮次更是渾身不自在,有如芒刺在背,他咬緊牙根,像是在壓抑著某種即將突破胸口爆發而出的東西,握刀的雙手因為用力過度,手臂上浮現血管的形狀,青筋畢露。

就在這時,一名女性從藤田家的家門走出來。

「這是怎麼回事?」年約四十、嬌小豐滿、服飾端莊的中年女性,嚴肅的臉龐上滿是震驚,她高聲問道:「榮次?你在做什麼?」

「我… …」榮次瞬間有些慌了手腳。

宗次郎卻是一派輕鬆,恢復自然的站姿,笑著對這名女性問候:「您好,初次見面。請問,您應該就是藤田時尾夫人吧?」

「是的。」時尾回答得冷靜鎮定,但鐵青的臉色洩露出她此時緊張的情緒,「請問您是哪位?有何要事?」

「我叫瀨田宗次郎。有事要找府上男主人、藤田五郎先生。」宗次郎的遣詞用字一向禮儀周到。

「有勞您跑這一趟,可惜外子不在家中,請問有留言需要代為轉達的嗎?」即使全身神經緊繃,時尾仍然應對得體。

「這樣啊… …真可惜。」宗次郎一臉遺憾,「那麼,不好意思,可以麻煩夫人替我傳話嗎?」

「當然可以,您請說。」

宗次郎笑得一臉天真無邪:「請夫人轉告,就說瀨田宗次郎受某人之託,前來取他性命。」

時尾霎時臉上血色盡退,一旁的榮次更是再度握緊了劍。

宗次郎像是沒察覺現場一觸即發的氣氛,依然像是帶著土產前來的訪客似的親切說道:「還請夫人放心,我的委託人對貴府男主人只是私怨,絕對不會危害到您以及其他家人。那麼,擇期再來拜訪,抱歉打擾您了。」

「給我等一下!」眼看宗次郎行禮過後便作勢離去,榮次怒喝一聲,持刀擋住宗次郎去路,「鬼才會相信你說的話!你究竟有什麼企圖?」

「我方才所說句句屬實,我真的純粹是答應某人來取藤田五郎性命的。」宗次郎那老實的語氣,甚至有幾分委屈。

「瀨田先生。」時尾冷靜問道:「委託您的那一位,他是想要取『藤田五郎』的性命,亦或是跟『齋藤一』之間有私怨?」

宗次郎聞言,面露困惑,狀似認真地思考片刻後回答:「他是要我殺了『藤田五郎』,不過他也說,那是因為『齋藤一』早就死了。」

時尾頓時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接著施以一禮:「我明白了。」

宗次郎離去後,原本坐在家門口玩耍的兩個小男孩像是嚇呆似的,等到宗次郎走遠後,才膽顫心驚地走到時尾身邊。「母親大人… …」較為年長的孩子輕聲喊道。

聽到兒子的呼喚,時尾持續緊繃的神經像是超越了極限似的,瞬間癱軟跌坐在地。

「您還好嗎?」榮次連忙衝上來扶住時尾。

「我沒事… …」時尾如此說著,臉色卻異常蒼白,但她仍用失去血色的嘴唇輕輕說道:「榮次,把剛剛那名年輕人的來歷全部告訴我。勉,帶著剛進屋裡去,然後收拾收拾東西,等你們爸爸回來。」

◎ ◎ ◎

「原來如此… …」回到家後的齋藤一(藤田五郎)聽完妻子報告後,一邊抽著菸,一邊感嘆似的說道:「這麼正直的暗殺者,這年頭還真少見。」

「幕後黑手一定是在幕末與您有什麼過節的人,而且他還知道您改名換姓的事。」時尾一臉擔憂,「您心裡有數吧?接下來該怎麼辦呢?」

「既然對方說會再度造訪,那我等著就是了。我大概知道是誰想要我的命,他確實應該不會對妳或孩子們出手,不過… …」齋藤的皺起眉頭,轉向坐在一旁的榮次說道:「榮次,麻煩你一件事,你可以帶著時尾還有勉跟剛一起去真砂町住一陣子嗎?」

「真砂町?」時尾愕然,「寄居在大哥家嗎?」

時尾口中的「大哥」,指的是齋藤的親生哥哥──山口廣明。

齋藤本名叫做山口一,父親山口祐助是明石藩的下級武士,脫藩後來到江戶,成為侍奉神田小川邊鈴木某家的武士,之後又買到御家人(可直接謁見幕府將軍的家臣)身分。

跟自幼展露劍術天份的弟弟不同,山口廣明是個帶有學者氣質的秀才,尤其對於數學極有天份,於明治七年出仕內務省,專司稅務工作,之後又轉移到大藏省(財務省)主稅局,是隸屬大藏省的十等官階公務員。進入內務省工作時,廣明獲賜位於真砂町二十三番地的一間房舍,現在也和妻女一起在此定居。

齋藤十九歲那年,因為在一場爭執中失手殺死一名旗本(直屬將軍的武士),因此逃離江戶老家,兄弟兩人就此闊別許久,直到明治七年,改名為藤田五郎的齋藤,回到也變了個名字的故鄉東京後,這對兄弟才終於再度重逢。

對廣明而言,齋藤是個只會給家裡帶來麻煩的弟弟。不只是因為齋藤年輕時闖下的大禍差點致使全家獲罪,在新選組被新政府視為賊軍的明治時期,有一個曾經擔任新選組幹部、而且還在戊辰戰爭時與新政府軍公然作對的弟弟,等於是抱著一個容易招惹麻煩的絆腳石在身邊。

不過,廣明倒是對待齋藤極為親切,毫無芥蒂。他對於弟弟投身幕末動亂的事蹟並不清楚,在廣明的眼中,齋藤永遠都是那個粗魯莽撞、令他頭疼的弟弟,光是看到弟弟平安歸來,廣明就高興得流下眼淚了。

廣明的妻子勢以則不以為然。在勢以心中,丈夫是個溫柔誠懇的老實人,但是自從兩人結婚之始,丈夫就從未停止過對齋藤的關懷與擔憂,時時想著多攢點錢等著生死未卜的弟弟回來,又不停地四處打探弟弟的消息。對勢以而言,早在與齋藤相見之前,就認定這個素未謀面的小叔是個天大的麻煩。因此,在齋藤回到東京後,自然對待他的態度也極為冷淡,總是冷嘲熱諷,或是愛理不理。

齋藤也心知肚明自己給老家添了多少麻煩。大哥毫無保留的手足親情,讓自己羞愧得無地自容;嫂子冷冰冰的態度,反而令他比較好過。因為這些糾葛,齋藤總是極力避免再和老家有過多牽扯,雖然不至於毫無往來,卻也不願意再去打擾山口家現在的穩定生活。

時尾非常清楚這一點,因此,對於齋藤開口說要讓自己帶著孩子寄人籬下,不僅可能給大哥帶來麻煩,還得看大嫂臉色,時尾在訝異的同時,卻也明白:若非事態緊急,丈夫絕對不會出此下策。

「不必這麼做也無妨,我可以帶夫人和孩子們到沼津避風頭。」榮次也約略了解藤田家和山口家之間的微妙關係,急忙如此說道。

明治十一年,因為志志雄真實引發的騷動,榮次的故鄉──距離東海道沼津宿有一段距離的新月村,落入志志雄的魔掌,遭到恐怖統治。當時,榮次的哥哥三島榮一郎是隸屬警視廳的密探,也就是齋藤的部下,受命在故鄉潛伏,監視志志雄一派的動向,卻不幸曝露了身分,不僅自己慘死,遭到處死的父母也被吊在村內示眾,唯一倖存的僅有三島家么兒榮次。

和劍心聯手奪回新月村後,齋藤將榮次帶回家,託時尾照顧,直到榮次十五歲元服。行完成年禮後,榮次表示希望返回故鄉。不過,原本人口不足二十人的新月村,隨著現代化建設的興起,年輕人紛紛離家尋找工作機會。東海道沿途區間的鐵路建設,召集了大量勞力投入。榮次回到久違的故鄉時,新月村只剩下殘破的幾間房舍形成的廢墟,早已空無一人了。

於是,榮次便在沼津定居,但他每年仍會定期回到東京探視形同養父母的藤田夫婦。因此,聽到齋藤要自己帶時尾和沒有血緣關係的兩名弟弟前往真砂町避禍,榮次第一反應便是提供自己位於沼津的居所。

「不,雖說這樣非常麻煩你,但我希望你也能暫時住在山口家。」齋藤以難得一見的凝重神色說道。

「這是為什麼?」榮次並非不情願,只是百思不解。

「我相信瀨田宗次郎所言,應該不至於對你們不利… …」齋藤的眉宇之間皺成一個川字型:「但對方之所以和我有仇,是因為他的大哥因我而死… …我擔心兄長會有危險。」

榮次滿臉驚愕,時尾卻只是緩緩嘆出一口氣:「這麼說,您果然知道對方底細了?」

「大概知道一些。時尾,不好意思,暫時要委屈妳了。」

「我不要緊。不過,您自己打算怎麼辦?獨自待在這個家裡等對方找上門嗎?」

「當然,我不會坐以待斃的。」齋藤臉上再度浮現自信的微笑。

榮次仍是一臉不安。

齋藤沒有錯過榮次的神情變化,問道:「榮次,你想趁機為家人報仇嗎?」

榮次聞言渾身一震。他不是沒有過這個想法,但他的理智告訴他:現在應該以保護藤田家的人們為優先。被齋藤這麼一問,那銳利的質疑就像是當年自己還是個頑劣少年,拿著哥哥遺留下來的破爛刀劍,想要對著仇人砍去時,被齋藤揪住衣領扔到一旁所感受到的那股威壓力道。

「無妨。你已經成年了,如果你還是執意想要復仇,我不會阻止你。」

聽見齋藤出乎意料的話語,榮次瞪大眼睛,不敢置信。

「不過,你得自己想清楚,復仇所需的代價,以及你必須承擔的後果。如果你在充分思考過後,依然認為即使雙手染血、甚至賭上性命也必須去為兄報仇的話,儘管像這回打算取我性命的仇人一樣,盡情去復仇吧!」

齋藤說完後,便丟下一句「我要洗澡」後離去,留下榮次一人端坐在客廳,緊握置於膝上的拳頭不停顫抖。

◎ ◎ ◎

這天夜裡,時尾看著兒子們入睡後,一邊收拾準備帶去真砂町的行李,一邊對著丈夫問道:「這樣真的沒關係嗎?」

「妳指的是什麼事?」齋藤坐在臥房中央,一手拿著酒杯,啜飲時尾準備的溫酒,另一隻手上還拿著一份《東京日日新聞》正在閱讀。

「您對榮次說了那些話,萬一那孩子真的跑去復仇,慘遭不測怎麼辦?那位叫做瀨田宗次郎的年輕人,看來實力不弱。」

打從七年前,丈夫把那個看似桀敖不馴的男孩帶回家時,時尾就真心心疼這個家破人亡、無依無靠的孩子,將他當作親生兒子般悉心照顧,嚴加教養。時尾明白,對於榮次而言,當年曾經如同暴君一般破壞自己故鄉的志志雄、宗次郎等人,都是造成他難以抹滅的心靈創傷、隱藏在潛意識的仇恨對象。

雖然直接對榮次家人痛下殺手的兇手‧尖角,早就被處死了,榮次原本也以為那場動亂之後,志志雄等人已經成為一個遙遠的惡夢;然而,榮次作夢也沒想到,自己竟會再度見到那張笑臉,那張曾經指示尖角要把三島家「全部殺光」、並且笑嘻嘻地看著這場屠殺的瀨田宗次郎的笑臉。

父母撕心裂肺的哀號,用血肉之軀護住自己的兄長,在兄長懷中嗅到的血腥味,逐漸微弱的兄長的氣息,回到村子後又看到被吊起的父母那不成人型的屍體,屍臭與鐵鏽味再加上眼前紅黑色的景象,映著那張孩子般純潔的笑臉,令榮次每每想起就陷入瘋狂。時尾永遠記得,榮次剛來到家裡時,常在夜裡因為惡夢而尖叫,驚醒後就大吐特吐。

時尾非常擔心榮次,如果可以的話,她希望榮次能夠永遠忘掉這一切,專心過著往後的人生。

對著面帶憂慮的妻子,齋藤說:「那孩子已經長成一個男人了。既然是男人,總有些賭上性命也必須去完成的事,儘管大部分都是不值得的蠢事… …」

「但是… …」

「不用擔心。那孩子不會讓你們陷入危險的,所以只要他跟著你們住在真砂町,他就會以保護你們為優先。」齋藤冷靜地分析道:「對方衝著我來的機率還比較高,如果我順手將榮次的仇人解決了,那就什麼事也沒有了。」

時尾臉上憂愁不減:「您自己也要多小心啊!」

「放心吧!我不會這麼簡單就死掉的。倒是妳,我要妳務必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

「勉和剛需要妳這個母親。千萬別想著會成為我的累贅而自殺,知道嗎?」

時尾瞪大雙眼。

齋藤會這麼說是有原因的。會津女子剛正不阿,在會津戰爭時,許多武家女子為了不使戰場上的男人們有後顧之憂,同時擔心自己落入敵軍手中遭到汙辱,於是便自我了結。身為會津武家出身的時尾,靈魂也烙印著從小接受的觀念:必須誓死守節,若有個萬一,寧可高潔赴死。

時尾露出溫婉的笑容:「好的,我答應您,我只會在得知您的死訊的時候一同殉死。」

「… …妳這是在威脅我不能死嗎?」

「是的。」時尾仍是溫柔似水的微笑。

齋藤聞言苦笑,儘管笑容仍然不減銳利,但是臉上的肌肉線條放鬆許多。

「真是的… …會津的女人果然可怕啊… …」

◎ ◎ ◎

另一邊,某個對於左之助而言最為可怕的會津女人,此時正在會津若松城下的診所裡,忙得昏天暗地。

「真是的!我不是告訴你們了,在戶外工作的時候要記得戴斗笠的嘛!」

高荷惠忙著給診所裡滿滿的病人降溫。時值盛夏,許多人因為中暑掛病號,上身赤裸、全身通紅地被抬進診所,小惠命人端來一桶桶冷水,潑在渾身散發高溫的中暑病患身上,同時不停地用團扇搧風。擁擠狹窄的診所內,滿是汗臭、水漬、交錯的忙亂腳步聲。

「高荷醫生!外頭有人找妳!」固定在診所幫忙的一名婦人高聲喊道。

「饒了我吧!又是病患?」小惠露出快要昏倒的表情。

「不是,好像是認識醫生妳的人。」

「不管是誰,都叫他等著!敢在這麼忙的時候來找我,他最好是有很重要的事… …」小惠一邊不耐煩地說道,一邊繼續片刻不停歇的對眼前倒得七橫八豎的病患急救。

在診所外清楚聽見小惠的怒吼,劍心尷尬地笑了一笑,左之助則是一臉不服氣:「我們也算是她的病患吧… …都曾經讓她醫治好幾回了。」

咚!的一聲,一個水桶劈頭蓋臉地飛來,正中左之助的面門。

「是啊!你也知道你讓我醫治好幾回了?三不五時就把右手搞得跟你的腦袋一樣爛成一團!只有在手爛掉的時候才會來找我的傢伙,少把自己當成一般病患!希望趕快輪到自己,就去幫我提水來!!」

小惠怒吼完畢,立刻又鑽進萬頭攢動的診所,忙得不可開交。

「… …這個… …可惡的女狐狸… …」左之助以幾乎要捏爆木製水桶的力道咬牙切齒。

「但她說的沒錯啊!左之。」劍心苦笑道:「她看起來確實忙到無法和我們多說幾句話,如果我們想和她商談接下來的事,必須先幫她把這些病患搞定才行。」

「你會這麼說,是因為被飛行兇器攻擊的不是你… …」左之助一邊咕噥著,一邊拿著方才攻擊自己的「凶器」,心不甘情不願地往附近的水源走去。

劍心正打算去找另一個水桶時,不經意瞥見方才替自己和左之助通報的那名婦人,站在診所門口旁,像是看到什麼有趣的事物似的捂嘴輕笑。

──看來是被當成笑話看了… …。

劍心想著,有些不好意思地問道:「對不起,請問還有水桶可以使用嗎?或是還有什麼其他幫得上忙的地方?」

「啊、不好意思!是我失禮了!」婦人一臉尷尬地慌忙取出一籮筐毛巾,交到劍心手中,「可以的話,能不能幫忙把這些東西洗乾淨後擰乾?」

「是,沒有問題。」

婦人臉上滿是歉意:「真的很抱歉。請問你們是高荷醫生的朋友嗎?」

「是的。」

「你們遠道而來,突然就拜託你們做這種粗活,真的很不好意思。」婦人說著,但臉上隨即開心起來:「不過,我想你們對高荷醫生應該是很重要的人。」

「怎麼說?」

「因為能讓忙得昏頭轉向的高荷醫生毫無芥蒂的發脾氣使喚的人,我還是第一次看見呢!」

劍心還在咀嚼婦人的這番話,小惠的聲音就從診所內傳來:「夏津!快來幫忙!」

「來了來了!真是不好意思,那就先失陪了。」被小惠稱作夏津的婦人朝著劍心鞠躬行禮,便匆匆跑進診所。遠方又有一群人,用門板抬著一名農夫裝扮的老人往這裡跑來。

「哎呀呀!」劍心望著人滿為患的診所,嘆息般地說道:「我們還真是挑了個最不恰當的時間來到會津呢… …」

這是劍心第二次來到會津。上一次造訪此地,是在劍心結束身為斬人拔刀齋的生涯,開始流浪的那段期間,曾經來此看看這個劍心所屬的長州陣營的最大政敵根據地。

幕末時代,會津藩是人人皆知的佐幕先鋒。

在京都因為層出不窮的天誅事件導致腥風血雨的時候,就連京都當地奉行所的與力(警察)也慘遭殺害、梟首示眾,沒有任何人願意擔下保護京都治安的責任。當時財政窘困的會津藩,原本也不願抱薪救火,讓原本就捉襟見肘的藩內經費花在這份只會讓自己樹敵眾多的工作上。然而,會津藩的創始者保科政之,乃是德川第三代將軍家光的異母兄弟,他立下家訓,指示會津藩後代藩主必須對德川家盡忠效力。於是,會津藩第九代藩主松平容保,就在德川幕府最為風雨飄搖之時,不顧家臣勸阻,接下了「京都守護職」的工作,率領千名藩兵上洛,守衛京都治安。

這些事,劍心多少也曾耳聞。

大政奉還、王政復古後,失去靠山的會津藩,必須獨自面對長州藩沉積已久的憎恨。會津旗下的新選組、見迴組曾在京都大肆追捕、殺害長州人,雖然因此讓京都的治安有效地穩定下來,當長州取得政權後,會津就成為欲除之而後快的對象。松平容保原本也想和德川慶喜一樣,對新政府表示恭順,然而事與願違,就在求饒也不被接受的情況下,迎來堪稱戊辰戰役中最為慘烈的會津戰爭。

在戊辰那年,年號改為明治過後大約兩個月,流浪至此的劍心所見到的,是遭到砲彈猛烈攻擊的會津若松城、殘破的城下町、被戰火燒得只剩下焦黑殘垣的房舍、遍佈道路田野間的腐臭屍骸、盤旋在戰死者身上的蒼蠅、蠶食腐屍的烏鴉與蛆蟲。

戰敗後,會津藩上下皆被視為朝敵叛賊。戰死的會津人不被允許埋葬,超過兩千名的會津藩士、農民、商人,不分男女老幼,就這樣曝屍街頭,任其腐爛。曾有村民看不下去,將幾具屍首掩埋,民政局卻下令將受到埋葬的會津士兵從墳中挖出,扔回原處。

唯有「地獄」二字可形容眼前景象。

置身地獄的劍心,腦內一片空白,作嘔的噁心感從胃部湧上,手腳一陣冰涼。

這就是劍心在浪人生開始之時,首度體驗到的「新時代」。

「那個時候也是… …」此時,劍心一邊搓洗著診所的毛巾,一邊不經意地抬頭向會津若松城原本所在的位置望去。滿是彈痕破洞的城池已經不見蹤影。

根據明治六年所制定的「全國城廓存廢的處分併入軍營地等選定辦法」,也就是所謂的「廢城令」,若松城成為陸軍省的財產,在明治七年一月遭到拆除。有幾座建築物僥倖移築別處保存下來,若松城曾經存在的位置,如今只剩下基底的石垣了。

「真的總是在一個最差的時間點來到會津啊… …」劍心喃喃自語。

會津這座美麗的城市,從未展開雙臂迎接劍心。劍心當然也心知肚明,身為長州派志士斬人拔刀齋的自己,在這裡絕對不會受到歡迎。更正確來說,對會津而言,斬人拔刀齋是個應該消失的存在。


2014.05.25
補充一下,明治元年12月,基於衛生問題,新政府終於下令准許埋葬,但不准立碑祭祀。現在會津若松城已經復原重建,真的是一座超級美麗的日本城!非常推薦去觀光!雖然也是在福島縣內,不過離核電廠很遠,沒問題的!

說到會津跟長州的恩怨情仇啊…昭和61年(1986年),也就是戊辰戰爭120週年的時候,長州(山口縣荻市)提出希望和會津若松市和解、並結為姐妹市的要求,結果被會津打槍了orz 當時會津表示:「時間尚早」、「我們還沒忘記憎恨」。不過在平成8年(1996年)的問卷調查中,有68%的會津人表示「無所謂、不堅持」,仍然堅持對長州的怨念的會津人則佔32%。

我很喜歡「日本大國民」(秘密のケンミンSHOW)這個綜藝節目,某一集是介紹山口縣,因為山口縣自詡是明治維新的先鋒,還有一個觀光景點是「維新溫泉」(好想去泡湯!而且也想去春帆樓吃河豚!)於是節目主持人還很壞心的問山口縣出身的特別來賓:「你有去過會津若松市嗎?」居心不良啊www結果那位來賓表示:「其實我老婆就是福島縣民。」看來現在確實是冰雪消融中~不然聽說以前的會津人還會叫女兒「不能嫁給長州男人」…雖然就某種意義來說,長州男人真的是一群超high的神經病(稱讚意味),有這種老公一定很辛苦…(←個人認為,不過有一個長州人老公,日子絕對不會無聊www)

雖然我也很喜歡長州,不過情感上應該還是偏向會津多一點吧…?我會比較展露出對會津和新選組的同情,但憑良心說,新選組也幹了不少壞事,幕府也鎮壓迫害過不少人(例如天狗黨…真的慘到不忍說),政治上的事永遠都是這麼冤冤相報何時了…只是遭受報復曝屍街頭的人,永遠都不會是下令迫害他人者,這就是人生…

另外,山口廣明妻子的名字是我胡謅的(汗)因為查不到資料(´;ω;`)日後又需要她登場,總之就給她一個名字了…不曉得會不會哪一天突然又發現這位齋藤的嫂嫂的姓名orz基於史實寫文的風險就是隨時會被史實打臉_(:з」∠)_

2015.5.24
啊哈哈哈哈找到齋藤的嫂嫂的資料啦!!我果然被史實打臉了!!應該說其實早就查到了,只是一直眼殘沒注意到關於勢以的那小小一行資料…我這笨蛋_(: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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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幕: 文明開化之音
2014-10-28

「啊啦?討厭!原來你們是專程來看我的?我剛剛忙得暈頭轉向,只看到那個顯眼的公雞頭,沒看到劍心……還以為是這隻公雞頭又在哪裡把自己的右手弄傷了,才跑來找我……」

終於將所有病人安頓完畢,在診所後方的自宅與劍心和左之助會面的小惠,看著劍心遞出小薰託付轉交的一盒點心,小惠忍不住用右手遮掩尷尬的笑容,左手的指尖則不由自主地伸進腳邊的榻榻米隙縫間撥弄。

「妳可終於明白了啊!」左之助沒好氣,故意大聲地長吁短嘆:「我們才剛千里迢迢地走過整個北關東,一路日曬雨淋,好不容易抵達會津,迎接我們的居然不是接風洗塵,而是迎面砸來一個水桶……」

向來倔強愛面子的小惠,就算自知理虧而主動示弱,此時此刻也拉不下臉來老實道歉,反而惱羞成怒回嘴罵道:「誰理你啊!一消失就是好幾年,回來時連個招呼也不打,就想要人家歡天喜地迎接你?想都別想!」

小惠說完,氣呼呼地起身轉頭就走,留下一臉錯愕的劍心和左之助呆坐原地。

「什麼嘛!這隻女狐狸!」左之助忿忿不平,劍心也只能乾笑以對。

「真是不好意思啊!」夏津端著一盤饅頭走進客廳,一臉歉意地笑著:「高荷醫生這幾年來特別忙碌,這裡打從明治開始就是麻煩不斷的地方,也難為高荷醫生這麼有耐性的待在這裡幫大家看病了……」

「啥?耐性?她那樣子叫做有耐性?」左之助滿臉不以為然。

夏津將饅頭放在左之助和劍心面前,有些為難似的坐在一旁,吞吞吐吐地說道:「高荷醫生雖然看起來很堅強,不過她的立場其實很為難的……女性醫生原本就少有,雖然政府去年終於允許女性接受醫生考試了,但也只有一個人合格……高荷醫生好像因為某些原因,連考試都沒辦法參加……女性當醫生本來就容易受到質疑,這下難免會有人在背後嚼舌根,說她是無照密醫什麼的……」

原本還有些彆扭的左之助,聽了夏津這番話,表情也瞬間變得凝重。

隨著西洋醫學和教育制度的引進,明治時期的女性也能接受高等教育,但是這畢竟是極少數,這些高學歷的女性仍然必須和社會整體的異樣眼光奮戰,而醫學校更是女人禁地般的領域。女性不但沒有學習醫學知識的空間,法律上也不承認女醫生的存在。

夏津提到的「唯一一位在醫生考試中合格的女性」,指的是日本第一位女醫生──荻野吟子(※註1)。她也曾經連續兩次被「因為是女性」的理由,被拒於醫生資格考場大門外(※註2)。經過無數次的奮戰、請願,並且調查許多古籍,提出奈良時代就已經出現「女醫」一詞(※註3),最後終於獲得許可,參加考試並合格通過,於明治十八年三月在東京湯島開業,引起一陣轟動。新聞和雜誌紛紛以「女醫第一號」報導荻野吟子的事蹟。

與之相比,小惠雖是知名醫家出身,然而,在醫界享有盛譽的高荷家,畢竟在幕末時作為會津的一員參加戰爭,成為明治政府的朝敵;另一方面,小惠本身揹有製作鴉片的前科,雖說署長憐憫小惠是遭到綁架被逼著製作鴉片的內情,特別網開一面,但是從川路利良曾經要求劍心討伐志志雄時的那句「高荷惠私販鴉片的重罪也可一筆勾銷」,就可窺見政府實際上仍然握有小惠的案底,這個污點與罪孽將如影隨形地跟在小惠身後一輩子。

無法獲得官方認可、隨時有可能會因為密醫身分遭到驅趕、連行醫贖罪都不被允許,即使如此,小惠並沒有因為這個世界排拒她的存在而疏遠這個世界。憶起方才小惠在診所裡忙得暈頭轉向、甚至口出惡言的模樣,原本因為受到冷落而感到忿忿不平的左之助,突然產生另一種激烈的感受。

──這個女人,也是一直背負著「惡」一文字奮戰至今的吧?

「夏津小姐,您是在這間診所工作的助手嗎?」劍心問道。

「不,說來慚愧,我一點醫療知識也沒有哩!只是看高荷醫生一個女人家獨居,常常過來幫她處理一些起居雜事、送點菜餚什麼的……今天得知您們兩位來了,高荷醫生剛剛在診所忙進忙出時,還私下拜託我幫忙準備山椒醃鯡魚哩!是高荷醫生親手醃漬的喔!」

「夏津!」小惠氣急敗壞的聲音從外頭傳來:「不用跟他們廢話那麼多啦!快來幫忙看著柴火!有個飯桶食量特別大,今晚得煮一大鍋飯呢!」

「什麼嘛!這個女人……」左之助雖然仍是皺著眉,嘴角卻溢出一絲微笑。

「她就是這種性格哩!」夏津輕聲笑道:「我去幫忙了,兩位請不要拘束,放鬆休息。」

夏津才剛離開不久,小惠突然推開紙門,以一股風疾火燎的氣勢再度踏進室內,手上還抓著一把剃刀。

「喂!妳想幹嘛啊?」即使是見過無數大風大浪、闖遍大江南北世界各地的左之助,也總是敵不過小惠的驚人氣勢。

「你那一副髒兮兮的野人模樣,在診所進進出出,是想把我的病人都嚇跑?還是讓人去官府檢舉我這裡環境不衛生?給我過來坐好!讓我把你打理得人模人樣一點!」

小惠不由分說地將白布繫在左之助脖子上,同時用力按住左之助的肩頭,強行讓左之助坐在緣廊上。當然,以左之助的蠻力,他大可以將小惠推開,但他也指示狀似不滿的故作抵抗,掙扎沒兩下就乖乖任由小惠施為。

「真是不好意思啊!劍心。」小惠一邊用剃刀修去左之助的鬍渣,一邊微笑對劍心柔聲說道:「居然把你這位客人晾在一旁,真是太失禮了。你隨便休息,茶點不夠的話就跟夏津說一聲。」

「啊,謝謝妳,不用特別費心招待在下的。」劍心也回以笑容。

「真是的!對劍心的態度就完全不一樣。」左之助剛咕噥了幾句,小惠指間正在刮去左之助鬍渣的剃刀刀鋒立即緊貼左之助的喉結。

「你剛剛說什麼?再說一次?」小惠臉上的嫣然笑意令左之助背脊發寒。

「……我什麼都沒說。」

「很好,不准亂動,否則我不敢保證我不會手滑哦……」小惠低聲笑著,雖然嘴巴上這麼說,小惠替左之助修容剪髮的動作倒是非常俐落,隨著剪刀和剃刀喀嚓喀嚓帶有韻律的聲響,坐在後方觀看的劍心,思緒忍不住滑進時光隧道中。

還記得那是在劍路三個月大左右的時候,某天趁著劍路午睡時,劍心要求小薰幫他將頭髮剪短。那時的劍心,依然還是標準的浪人髮型。

『為什麼突然想剪頭髮啊?』小薰略感困惑。

『在下都當爸爸了,也該有個文明開化的樣子了啊!』劍心笑著說道。

敲敲看短髮的腦袋瓜,會傳出文明開化的聲音喲!(※註4)

就像這首歌所傳達的意思一般,自從明治四年鼓勵男子斷髮、明治六年天皇也將頭髮剪短後,捨棄舊式髮髻的男子普遍增加。即使不是新潮到會用髮油梳理成西洋髮型的男人,多少也會將頭髮剪短。雖然還是有守舊派的士族或是理髮匠認為「那根本是下人和罪犯的髮型」,西化潮流仍是無法阻擋,蓄著短髮的男子越來越多,西洋禮帽、禮服、洋傘等配件也逐漸受到歡迎與接納。

並非武士階級出身的劍心,雖然不曾紮綁過正經八百的髮髻,卻也始終穿著和服、配戴刀劍,以江戶時期的浪人姿態行走。

然而,自從兒子出生後,劍心突然產生一種想法。

想要當一個明治時代的老爸。

當小薰為自己剪頭髮時,手指傳來的溫柔力道、剪刀起落的節奏,混合著那天下午的涼爽微風,融化成一片柔和的觸感。

相信明天會充滿希望,這就是所謂的幸福吧?

「好──了!大功告成!」記憶中小薰剪完頭髮時的話語,和眼前的小惠重疊了。

小惠滿意地看著變回短髮的左之助,遞出一面鏡子,讓左之助確認他現在的模樣。

「哎呀!左之,在下好久沒見到你這副模樣了,真令人懷念啊!」劍心笑著說。

「嘖!居然連你也這麼說。」左之助摸了摸光滑的下巴,瞪著鏡面中的映照出的自己,那就像是與劍心初相識之時,一頭俐落的短髮。

「不錯吧?終於從狗熊變回公雞頭了。」小惠得意地笑著,「好啦!我要回去廚房煮飯了。剪下來的髮屑,自己掃乾淨。」

「這女狐狸也真是的,強悍又蠻橫,根本一點也沒變。」左之助一邊發牢騷,一邊乖乖地收拾方才剪髮的善後。

「這不是挺好的嗎?」劍心依然是溫柔似水的微笑:「跟左之你一樣,一點都沒變,很令人安心啊!」

「呿!」左之助搔了搔變短的髮梢,「你才是最沒改變的那個吧!被你這麼一說,真是想回嘴都無力……」

真的是一點都沒改變啊……

劍心笑瞇了眼,透過緣廊徐徐吹進室內的涼風,紓解了暑熱,帶來會津北國山城中特有的沁涼。

就像小薰幫自己剪短頭髮的那天一樣,明治時代的悠閒午後,傳來新時代的輕柔聲響。


※註1:說到日本第一位女醫,其實還有一位非常知名的「楠本稻」,她在明治二年就在東京築地經營婦產科,這是日本首度由女性開設的診所。不過楠本稻在明治八年訂定的「醫師學術制度」中,也不被承認是醫生,最終只被官方認定為「產婆」。

※註2:此處「醫生資格考試」指的是明治八年訂定的「醫術開業試驗」。

※註3:奈良時代律令制的注釋書《令義解》記載日本最古老的醫學法令,荻野吟子以此為根據,證明奈良時代已有「女醫」一詞。

※註4:原文為「散切り頭を叩いて見れば、文明開化の音がする」。「散切り頭」指的是不綁髮髻、剪短後披散的髮型,因為中文沒有適當對應的詞彙,我就直接翻譯成「短髮」了,更具體一點的示範,請直接參考漫畫原作的高杉晉作或瀨田宗次郎的髮型……

◎ ◎ ◎

暮色漸濃之際,在夏津的協助下,小惠端出了一盤盤佳餚。

「趁熱吃唄!這可是道地的會津料理吶!不曉得是否合你們的胃口就是了。」夏津笑臉盈盈地招呼劍心和左之助兩人,「那麼,不好意思,我還得回去幫家裡準備晚餐呢!」

「噯!不好意思吶!還讓妳留下來幫我這麼久。」小惠將裝有膳食的飯盒交給夏津,「不嫌棄的話,這個帶回去和家人一道吃唄!」

「沒的事!我幫妳準備晚餐,這不也拿到我們家的份了唄?用的還是妳家的食材,我才不好意思吶!」夏津拍拍小惠的肩,又對著劍心和左之助朗聲說道:「那麼,請慢用啊!我先告退了。」

「嗯,還請慢走。」劍心笑著說道,他注意到小惠和夏津兩人私下說話時,會採用當地的腔調與方言,但對著自己或左之助說話時,又改為標準的用語。

劍心憶起和小惠剛認識沒多久時,小惠故作輕佻的言詞中,隱約藏有會津的鄉音,因此被自己察覺了小惠的出身。如今,回到故鄉的小惠,已經可以毫無顧忌地使用自己原本的腔調說話了,劍心由衷地替小惠感到高興。

「好吃!」不像劍心擁有纖細心思的左之助,只顧著不停歇地將山椒醃鯡魚與雜燴蔬菜味噌湯送入口中。「以前在東京就曾吃過女狐狸煮的菜了,不過畢竟是東京的食材吧?原來這才是會津的味道!」

「那當然!會津的料理就是要用會津的蔬菜!」小惠滿臉春風,似乎難得聽到左之助對她的坦率讚美,心情極好。「劍心,味道如何?」

「很不錯,非常美味。」劍心笑得彬彬有禮,吃相也相當規矩,當他開始吃一道茄子做成的料理時,微微睜大了眼。

「小惠小姐,這也是妳做的嗎?」

「不,那是夏津做的。」小惠說,「怎麼了?不合胃口?」

「不……很好吃,清淡順口,只是……總覺得好像不是東邊的口味……」

「啊!這麼一說,我也覺得夏津煮出來的味道有時候會很特別呢!」小惠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硬要說的話,比較像是靠近京都那裡的味道。」

「夏津小姐不是土生土長的會津人嗎?」劍心問道。

「這我就不清楚了,但她已經過世的丈夫肯定是會津人,她現在就跟婆婆兩個人過活。因為夏津說話的腔調完全是個在地的會津女子,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問她是從哪裡嫁過來的。」

左之助一臉不以為然:「問那麼多要做什麼?只要飯好吃,這不就好了嗎?」

「說的也是。」劍心嘆息般地笑著,又重新開始動筷子。

「喲!想不到公雞頭有時候還能講出挺有道理的話嘛!」小惠狡黠笑道:「記得你的老家在信州吧?該不會是想念信州蕎麥的滋味,想家了吧?」

「少笨了!我不是說過了嗎?只要飯好吃,管他是信州還是會津,本大爺都喜歡吃啦!」左之助一邊說,一邊蠻不在乎地大口扒著飯。

──不管是信州,還是會津,只要飯好吃,不就好了嗎?

左之助的這番話,讓劍心想起自己也曾經因為地域口味差距而無法適應的那段回憶。

巴是個非常賢慧能幹的女子,她剛到京都旅館小荻屋工作時,很快就做得嫻熟上手,唯獨幫忙廚房煮飯時,常被老闆娘評為「手藝不錯,但是不合京都人的口味。」

和巴結婚後,劍心天天吃著巴煮的飯,確實是相當美味,只是劍心生長於西日本,而巴則是來自調味以醬油為主的江戶,煮出來的料理對於劍心或是當時下榻於小荻屋的長州志士們而言,難免略嫌濃重。巴也曾經嘗試過改用昆布熬煮湯頭,然而無論怎麼煮都不是關西的味道。

『沒關係,用不著為了那種事介意。』劍心還記得自己當時是對巴這麼說的,『很好吃,所以妳完全不需要介意。』

吃著巴親手料理的三餐的日子並沒有維持太久。當時的劍心完全沒有想過,自己日後會在巴的出生地落腳,吃著另一個同樣出身於江戶的女孩所做的料理。

當然,就算沒有事先嘗過巴的料理,劍心也不會認為小薰那失敗到極點的調味會是江戶的味道
,不過,那醇厚的醬油基底,確實是劍心記憶中的關東風味。

作為食客寄居神谷道場時,家事全由劍心負責,當然也包括煮飯。儘管以彌彥為首的門下弟子幾乎都是江戶子弟,在劍心的關西調味與小薰的江戶調味中,眾人有志一同地選擇了劍心的料理(彌彥表示:「小薰的飯菜的難吃程度已經超越地緣因素了。」)劍心一方面訝異人們在面對殺人料理時寧可捨棄家鄉味的無情,同時也頗感意外:想不到自己飄泊了整個日本,煮出來的菜餚依然帶有故鄉的味道。

那明明是早已連確切位置都記不得的故鄉了啊……

對於自己端出來的料理慘遭眾人嫌棄,小薰也賭氣似的啃著劍心醃製的蘿蔔醬菜,不過,原本似乎打算逞強幾句的小薰,卻在咀嚼的同時漸漸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劍心,你會想要再吃一次家鄉的料理嗎?

小薰說出這句話時,那雙眼眸映照出的色彩,既複雜,又純粹。她的眼神讓劍心意識到,小薰最大的心願,無非就是希望能給劍心一個家。

劍心沒能帶小薰回到自己的老家見父母,也未曾見過小薰的父母。對於緋村夫婦而言,他們等於是在彼此相遇後,才終於找到了睽違多年的「家」的感覺。但是,在生下劍路之後,小薰首次抱著兒子去給父親神谷越路郎上香時,憑藉著女人的直覺,小薰從劍心凝視著神谷家的墓碑的笑容中,查覺到連劍心自己都沒有注意到的想法。

──想讓爹娘看看孫子。

在那之後,小薰更加努力精進廚藝,雖然笨拙,不過已經味噌湯的調味確實漸入佳境了。

劍心再怎麼遲鈍,也能感受到小薰體貼的用心。然而,劍心的心底深處,仍有一個渾身髒兮兮、被人口販子帶走的小男孩,還在徬徨尋找回家的路。那是遠在「拔刀齋」之前,就開始流浪的自己。

這股心情,已經無法單純名之為「鄉愁」了。

「喂!劍心!你有在聽嗎?」左之助的叫喚,粗魯地中斷了劍心的思緒。

「哎呀?抱歉,在下剛才發了一會兒呆……」

「真是的!我們在說正事呢!我剛提到,我們接下來要前往福島去尋找津南,不過女狐狸她說……」

「福島很不安穩。」小惠迅速地接話:「自由黨急速坐大,讓政府相當緊張,自從三年前的福島事件後,就更加地……」

小惠娓娓道出,三年前,號召自由民權運動的自由黨總理──板垣退助遭到暗殺時的那句「板垣可死,自由不死!」在日本各地造成極大回響,讓自由黨士氣更盛,也觸動了政府的神經。由於福島是自由黨的根據地,當時的福島縣令三島通庸上任後,便著手打壓福島自由黨。

三島通庸下令向縣民徵收修建「會津三方道路」的工程費用,無力繳交這筆稅金的人民,無論男女,都必須從事為期兩年的義務勞動,造成人民極大的負擔,因而引發自由黨與農民的聯手抗爭,但是遭到警察鎮壓,數千人遭到逮捕。在那之後,與自由黨左派相關的動接二連三地爆發。

劍心和左之助來到這裡時所走過的會津三方道路,就是福島事件的導火線。

「雖然很難啟齒,不過……」向來說話明快有力的小惠,難得語帶猶豫。反倒是左之助爽快地開口:「妳是在擔心克浩那傢伙會跟自由黨的激進份子聯手,趁機在福島搞出什麼名堂吧?」

「嗯……雖然我不認識這位月岡先生,不過你剛剛也說,他曾經企圖以炸彈攻擊內務省……」

「不用擔心啦!」左之助咧嘴笑道:「就算克浩那傢伙正在計畫什麼不得了的大事,我們也會去阻止他的!是吧?劍心!」

「嗯。」劍心回以微笑。

話雖如此,那天晚上,遲遲無法入睡的左之助,拉開紙門、仰望外頭的星空喃喃自語的「自由民權……能讓女性獲得醫生身份嗎」這句話,背對著左之助佯裝入睡的劍心,也只能默默當作沒有聽見。


  1. 匿名2016/12/9 下午8:57
    这一章看得好心酸,尤其是看到剑心回想记忆中的故乡和父母的时候,觉得好心疼。而看到“阿薰最大的愿望是给他一个家”的时候,心里便涌起一股暖流,爱着剑心的人都希望剑心能过正常人的生活,能像正常人幸福的生活。写的真好!
    回覆
    1. 曉幽2017/10/28 下午9:30
      啊啊啊!抱歉回覆晚了( ノД`)真的非常謝謝閱讀與留言!<(_ _)>覺得原作裡劍心就一直在「國」與「家」之間搖擺不定,很多人應該都是迷上為了「國」而戰的劍心,卻又希望他以「家」為重吧?(n*´ω`*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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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幕: 約定
2015-06-20

位於中山道西側的下諏訪宿場本陣,往來旅人川流不息,儘管時值戊辰戰中,距離此地約莫十七里(65.6公里)的追分一帶,在半個月前還爆發了小規模的戰事(追分戰爭),下諏訪此地倒是不受影響,人們在這條山間要道上依舊走著自己的路,彷彿山的另一邊的戰火只是遙遠的傳聞。

事實上,追分戰爭的火花早已噴濺到下諏訪。東山道總督府發出的赤報隊逮捕令,促使各藩兵隊在追分一帶襲擊赤報隊,造成追分宿內約有十二棟房屋遭到燒毀,赤報隊則有四十多名隊士被俘虜。

為了向信州諸藩解釋自己並非偽官軍,也為了救出那四十多名身陷囹圄的部屬,赤報隊隊長相樂總三直接前往總督府參謀等人所在的下諏訪本陣。就在戊辰年三月三日這一天,下諏訪本陣外頭架起竹槍組成的圍籬。包含隊長相樂總三在內,總共七名赤報隊幹部在此遭到斬首。

示眾的七顆人頭一列排開,那副光景刺痛了年幼的左之助的雙眼。

首級後方豎立著一塊告示牌,幼時總是貪玩偷懶不去寺子屋(習字所)的左之助看不懂上頭的文字,觀看的人群中,有一道聲音將文章朗讀出來:

「此一干人等,偽造天皇陛下敕命,集結強盜無賴之徒,高唱官軍先鋒嚮導隊之名,欺瞞總督府,乃令諸藩應接,侵略百姓良民,貪取莫大錢財而行使種種惡行,實乃罪大惡極,故處以斬首之刑,示眾曉之天下。」

相樂總三慘死的面容和眾人的耳語,彷彿隔絕在一層薄膜之外,左之助的視覺和聽覺已經無法接收任何訊息,只有一句話,從汙泥混濁的心湖底緩緩湧上。

將近兩個月後,位於中山道東端的板橋宿,也有一道告示牌被豎立起來。

「近藤勇,此人原為浮浪者,起初在京都擔任新選組首領,後居住江戶,易名大久保大和,偽稱奉德川之令,於甲州至下總流山,與官軍對抗,圖謀不軌,其罪行多不勝數,故處以死刑,並斬首示眾。」

八十一里外(315公里)的會津城下,齋藤手中捏著一份新政府發報的瓦版畫報,紙上描繪著一顆被斬首示眾的罪人頭顱。畫報上的文字是如此描寫的:

「近藤勇,即大久保大和,此人所犯之事為兇惡之罪,於甲州勝沼、武洲流山兩處,與官軍敵對,大逆不道,故梟首之。」

畫報上歪歪扭扭地勾勒出近藤勇的死相,那張垂著眼的面龐,根本完全不似齋藤記憶中的近藤勇──那個曾在自己潦倒落魄、走投無路時,給予了自己容身之處、再造之恩的近藤勇。

齋藤細長的雙眼,已經映不進任何情緒,只有胸口轟轟作響的誓言迴盪在心中。

──為了近藤局長
──為了相樂隊長

──為了不負新選組之名
──為了不負赤報隊之名

──賭上那面旗幟上的「誠」一文字
──賭上我身後背負的「惡」一文字

──我一定……

晨曦令人不由自主地睜開眼睛,此刻身處東京的齋藤一,以及正在會津的相樂左之助,在明治十八年的這天早晨,從十七年前的戊辰夢境中清醒過來。

◎ ◎ ◎

「真是的… …」左之助掬起冰涼的井水往臉上潑灑,試圖洗刷到殘留在腦海裡的夢境片段畫面,「都過了這麼久,竟然還會夢到那時的夢… …」

太陽穴有些發疼,視線中的一切景物不明原因地輪廓模糊,是因為摻雜了回憶而導致失去真實感之故嗎?

「喲!起得還挺早的嘛!」小惠笑著遞上擦臉用的手巾,突然注意到左之助略為慘白的臉色,「喂!你怎麼了?臉色不太好喔!」

「啊… …沒什麼事啦!」左之助接過手巾,往濕漉漉的臉上一陣亂抹,「喔… …對了!昨天好不容易抵達會津,累壞了……竟然忘了問妳!」

「欸?什麼、什麼事?」被左之助的氣勢嚇著,小惠瞬間有些慌亂。」

「妳……找到失散的家人了嗎?」

沒料到左之助會有此一問,小惠愣了一下,旋即擠出笑容:「啊… …嗯,是啊……雖然還是沒找到母親和二哥… …不過已經找到大哥了。」

「真的嗎?太好了!」左之助打從心底為小惠感到高興,爽朗地笑著:「妳大哥,他現在也在會津嗎?」

「是啊… …他現在住在七日町那邊。」

「這樣啊?那真是太好了!」心思單純的左之助,對於小惠為何和久別重逢的大哥沒有共同居住這件事感到疑惑,只是一股勁兒地認為小惠能夠了結一樁心願,是件值得慶賀的事。「劍心和大小姐他們說,妳寫來的信都沒提到家人的事,總是只說自己過得很好之類的,大小姐也很擔心妳喔!」

「什麼呀!我哪有這麼柔弱?她還是多擔心一下她自己吧!都當媽了,可不能再像以前一樣莽撞衝動、哭哭啼啼的啊!」小惠輕哼一聲,一邊用手撩著耳邊輕垂的秀髮,一邊故作高傲地說道。

「妳也別這麼說嘛!畢竟除了妳的信,誰也沒辦法確認妳在會津過得如何… …不過昨天看到妳挺有精神的樣子,劍心也可以放心地向大小姐報告了吧!」

「哼… …」小惠仍是噘著嘴,對於總是輕佻嫵媚模樣的她而言,倒是難得展露出的天真小女兒神態。

「早安。」劍心笑著走過來。

「劍心!早上我醒來就沒看到你的人影了,你跑去哪了?」左之助問道。

「我去附近轉了一圈。早就想要好好一賭會津風光了… …」

「是吧!會津這裡的風景可是非常優美的喔!」到底是會津出身,小惠不免有些得意,「你們今天就要出發前往福島了,對吧?到時候你們沿著二本松街道前進,路上還會看到壯闊的磐梯山和一望無際的豬苗代湖喔!幸好現在是夏天,不然這一帶可冷了,可能還會被雪冰封道路,把人困在村落裡呢!」

「這樣啊?」劍心眼裡依然是溫柔的笑意。

「等我們去福島辦完事,到時候再來妳這裡叨擾吧!希望有機會能見到妳大哥。」左之助開懷笑著。

「嗯,好呀!等你們來!」小惠笑著,招呼劍心和左之助進入房內,端出早餐招待他們,又拿出用竹葉綁成的包裹,交給劍心他們。

「是飯糰,你們在路上吃吧!」

「喔!真好!女狐狸,妳可真是貼心。」左之助嘴中塞滿早飯,還不忘雙眼發光地盯著飯糰。

「這真是感激不盡。」劍心笑著道謝,接下竹葉包裹。

吃完飯後,兩人便趁著小惠的門診開始前,踏上前往福島的道路。

正常來說,趕路的旅人往往都是要趕在天亮前出發的,不過對於體力和腳力都優於常人的劍心和左之助而言,耽誤一點時辰似乎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看著兩人的背影消失在灑滿陽光的道路遠方,小惠朝向兩人揮動的手,與原本上揚的嘴角一起緩緩垂下。

◎ ◎ ◎

此時的東京,齋藤正在警視廳內的輪值崗位上,凝視著桌前的文件,清晨的夢境讓他的太陽穴有些發脹,眼前的文字跳上跳下,齋藤呼出一口長氣,將文件甩回桌上,為自己點了一根菸。

「怎麼啦?老大,身體不舒服?」澤下條張一臉賊兮兮地笑著,嘴巴上像是在關心齋藤,語氣中的惡意卻毫不收斂。這也難怪,他原本就不是正式的警察,只能算是受雇於齋藤的密探,儘管嘴巴上嚷著要離職,不過張缺錢花用時還是會跑來纏著齋藤交代幾份工作好讓他掙幾個錢。

齋藤白了張一眼。這個連部下也算不上的「臨時僱工」,總是一副流裡流氣的痞子模樣也就算了,還曾經是志志雄的手下、妄圖掀起動亂,即使現在為自己所用,張究竟有多少忠誠心也實在難料。對齋藤而言,張只不過是還算可以使喚的苦力罷了。當然,張也知道齋藤是個惡劣的上司,尤其齋藤對待張的職場霸凌從未少過,令張常常懷疑自己在齋藤眼中是否就是個長腳的菸灰缸。因此,見到齋藤難得一見的疲態,張自然不會放過這個在言語上揶揄報復他的機會。

「輪不到你來關心。」齋藤冷冷說道:「我前幾天不是吩咐你去和島尾淑子會合嗎?」

「是啊!老大,你有所不知啊!要見到她可真難啊!」出身大阪的張仍是滿嘴的關西腔。

「怎麼?見不到人、任務失敗所以跑回來哭訴?」

「去你的!有我出馬,當然是見到面了!」

「那麼,報告呢?」

「你耍人啊?就是剛剛拿給你的那個啊!」

「這也叫報告?我不信你從她身上只能拿到這三行字的情報。到哪摸魚去了?」

「媽的!你以為那混帳會這麼乾脆地把所有情報據實以告嗎?」

齋藤挑起半邊眉毛:「你的意思是,她特意有所保留?」

「我沒這麼說,總之,她告訴我的就只有這些。還想知道更多,您就自己去問她吧!」

面對張桀敖不馴的語氣,齋藤反倒若有所思。尋思片刻,捻熄菸蒂,擺擺手:「好了,我知道你是個派不上用場的廢物了,你可以走了。」

「啥啊?那老子的工資呢?」

「辦事不利,還想要錢?」

「我去你的!你耍我是吧?」

眼看張激動得似乎下一個瞬間就要翻桌,齋藤倒是不疾不徐地又點燃第二根菸。

「不好意思,打擾兩位了。」霎時間,一個絕對不該出現在這裡的清亮嗓音驀地出現。

「嘎?這不是宗次郎嗎?」張不可置信地瞪大雙眼。這間辦公室是給執勤的巡查專用,只有幾張木頭桌椅以及兩張榻榻米鋪成的夜間休憩用地,除此之外的空間幾乎全被收藏文件的櫃子占滿,角落還擱著冬天用的火爐。這麼一個狹小擁擠的地方,只要有人推門進入,就勢必會發出聲響。然而,宗次郎卻無聲無息地出現在兩人身後,彷彿他從一開始就理所當然地站在那裡。

「啊,是張啊?好久不見了。」宗次郎笑臉盈盈地向曾經同為「十本刀」的張打招呼,語氣間僅有對著過往的同僚閒話家常那般自然。當然,他們確實曾是同僚關係,只是他們的頂頭上司是個曾經想要實行竊國大業的叛亂份子。

「還『好久不見』咧!你在這裡做什麼啊?」張一時之間忘了自己的立場,全憑本能地吐槽宗次郎的發言。有那麼一瞬間,明明是很不合時宜的想法,齋藤卻暗自想著:「真不愧是大阪人啊… …」

「哎呀!我有事要找藤田先生。之前去府上拜訪時,好像打擾到尊夫人了,覺得不太好意思,就想說到這裡來,應該比較不要緊吧?」

「究竟是什麼樣的邏輯才會讓你做出這種判斷啊!?你知道你是個通緝要犯嗎?」張幾乎是以破口大罵的氣勢吐槽,但某種意義來說,忘了自身立場而如此吐槽宗次郎的張,本身也是個該被吐槽的存在。

齋藤倒是沒有接著說相聲的意思,一臉淡漠地對著宗次郎說道:「承蒙費心,我很感謝你沒打算破壞我的家,只是我仍在上班中,而且在這裡開打、摧毀辦公室的話,我很難對上級交代。你可以先去這個地方等我嗎?」齋藤一邊說,一邊遞出一張畫有簡略地圖的紙張,交給宗次郎。

「哦?」宗次郎接過地圖,認真地研究著。

「你先去這裡,找一個叫做『山川浩』的人,告訴他,你和藤田五郎有約,他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我工作結束後就過去和你會合。」

「好的。那麼,我先失陪了。」宗次郎答得爽快,話音未落便不見蹤影。

「我說啊… …」張仰躺一旁的榻榻米上,連珠炮地嚷道:「你們兩個人的對話,叫我從哪裡開始吐槽好?他是來找你打架的?你就這樣和他約好時間地點決鬥?他也太好說話?就這樣答應了?還可以配合你的下班時間?他媽的見鬼了… …喂!你該不會真的要跟他打吧?你們兩個對打… …嘖嘖,肯定會出人命喲!」

齋藤難得應和:「是啊!不過,我可不能死。」

「喲喲喲?這麼有自信?雖說宗次郎曾經敗在拔刀齋手下,而你跟拔刀齋向來是不分勝負的宿敵,這樣說起來,似乎你比宗次郎技高一籌… …不過呀!以宗次郎的本領,絕非你擅長應付的類型,而且… …嘿嘿!宗次郎現在還是年輕力壯的時候,而你… …已經開始長白髮了吧?」

張的發言雖然充滿嘲諷和惡意的奚落,卻也不無道理。齋藤也心知肚明,宗次郎正值二十五歲,仍是身強體健的青壯年,而且他自從明治十一年的那場動亂之後,至今的這七年間,究竟劍術功力有哪些變化,無人知曉。而齋藤自己,確實如張所言,已經過了四十大關,鬢角開始泛白,體力大不如以往。

「這我當然知道。這段時間內,你以為我要你調查的資料只是為了讓你有機會敘舊嗎?少廢話,快去幹活。」

齋藤仍是不留情地使喚張,絲毫不在意張是否會詛咒自己死於宗次郎劍下。當然,有那麼一瞬間,張確實想過,如果自己正是那個指使宗次郎前來幹掉齋藤的委託人就好了… …。

◎ ◎ ◎

「就是這裡吧?」宗次郎按照齋藤的指示,來到一幢佔地寬廣的日式房舍前。

宗次郎報上的來意是如此的超乎常理,一般來說,正常人都會將宗次郎拒於門外,更別說宗次郎腰間還插著一把明顯違反廢刀令的長劍。然而,前來應門的僕役卻像是一切了然於心似的,客氣地對宗次郎說道:「請跟我來,老爺正在等您。」

儘管內心也暗道奇怪,無奈宗次郎的腦袋思考迴路和一般人不同,也就泰然自若地跟著那名僕役來到大廳。

「老爺,我將客人帶來了。」

「嗯,進來吧!」

僕役拉開紙門,端坐在和室內的,是一名看來頗有威嚴、和齋藤年紀相仿的男性,他穿著墨綠色浴衣,肩上隨意披著一件羽織,頭髮略為鬈曲,蓄著看似雜亂、其實頗為精心打理的落腮鬍,閒適的儀容卻也遮掩不住眼中的精明幹練,他就是齋藤提及的「山川浩」,官拜陸軍大佐,時任東京高等師範學校及其附屬學校、女子高等師範學校等校校長。

「請坐。」山川招呼著宗次郎,同時指向前方的一枚坐墊。

「恕我打擾。」宗次郎一派輕鬆地點頭示意,便在山川面前落座。

僕役先行退下,很快又有另一人送上茶水,隨後關門離去。大廳的另一側是寬敞的庭院,但主人顯然沒有費心整理,只是將草木修剪到不至於荒涼蕭索的程度。宗次郎端起茶杯,杯中所盛也只是尋常粗茶,看來山川這位主人並非講究生活之人。

「那麼,我就單刀直入切進主題了。你是受人之託,前來取藤田五郎的性命,是嗎?」山川語氣平靜卻嚴肅地問道。

「是的。」宗次郎仍不改作風,依舊答得爽快。

「你是從北海道來的?」

「是的。正確來說,我流浪到北海道,在那裡暫居了一陣子,不久前才啟程來到東京。」

「途中可有經過福島?」

「有的。」

「在北海道委託你殺掉藤田五郎的那個人,曾經要你去福島找哪個人嗎?在福島,有見到什麼人,對你提到自由民權相關的話題嗎?」山川問道,眼神閃過一絲銳利的光芒。

「有的,但我無法告訴你他們的身分。自由民權那些話題太複雜了,我聽再多也聽不懂哪!」宗次郎笑得一臉天真,還不好意思似的搔了搔臉頰。

「是嗎?」山川苦笑,「好的,我了解了。不好意思,唐突地問了你這麼多問題。」

山川舉起茶杯,輕啜一口。擱下茶杯時,眼神又恢復肅穆銳利。

「即使如此,雖說你是客人,藤田五郎是我的舊識,我可不能讓你輕易地殺了他啊!」

宗次郎歪了歪頭:「那麼,山川先生打算出手阻止我嗎?」

「不,藤田他要我別插手你們之間的決鬥,只是向我借了個場地。說來也真是的,家裡院子大就活該倒楣嗎?」山川故作誇張地嘆了口氣,又恢復認真的神情:「只是,寄居寒舍的客人甚多,還請你別傷到他們。」

「只要他們不接近,就不會有事。」

「那好。另外,雖說藤田要我別插手,但若你當真取他性命,我必然不會放過你。」

「哦?那麼,到時候山川先生打算怎麼做呢?」

「沒什麼,我會出手為他報仇就是了。」

「聽起來,我接下這委託可真不划算啊!我只不過是在北海道受到那人的幫助,才想說幫他一個忙、助他了結這樁私怨而已。」

「那人在北海道如何幫助你?」

「我抵達北海道時的季節不對,還是我第一次見到眼前只有一片白茫茫的暴風雪呢!他給了我一個容身之處,要我在外出不會有危險前好好待著,並且無償供我吃住,完全沒對我提出任何要求。我說這樣不好意思,問他有什麼事情是我可以幫忙的,他有些半開玩笑地說:『那你去東京幫我殺個人吧!』我說好,他反而有些嚇著了。」

「這樣啊?那麼,你要不要和我做個約定?」

「約定什麼?」

「如果你沒能殺了藤田五郎,就請你在這裡留下來。我家住了不少前來東京求學的書生,你就和他們一起讀書吧!」

宗次郎怔住了,他從未想過有人會對自己提出這種要求。一直以來,只有劍術上的強悍是他追求的目標,只有人生的答案是他想要獲得的真理,與其說學問這種東西和自己無緣,不如說自己腦內不曾出現過這個選項。

轉念一想,自己流浪了那麼久,都還沒找到滿意的答案,如果試著去體驗自己從未經歷過的生活,或許反而能得到些什麼。思及此,宗次郎笑著說:「可以啊!不過,我還是會盡全力去殺他的。」

「我說啊… …」齋藤的聲音突然響起,僕役打開拉門,齋藤一邊走進室內一邊說道:「別把我當作招攬學生的條件好嗎?」

「哦?你來啦?」山川對著齋藤打趣道:「有什麼關係?我都還沒跟你收場地使用費呢!」

「你覺得我會無聊到專程來找你只是為了一場決鬥嗎?我們都已經過了逞凶好鬥的年齡了吧?」齋藤忍不住斜睨山川一眼。

「是是是,我當然知道。放心吧!『那件事』我會好好處理的。」

齋藤沉默半晌,轉而面向宗次郎說道:「坦白說,其實我是不想理你的。可不是每個人都和拔刀齋一樣閒到可以讓人一天到晚翻起幕末的舊帳,不過,這回要找我算帳的傢伙,我剛好也有帳要和他算,所以啊… …」

宗次郎的笑意轉寒,左手提起劍鞘,拇指搭上劍鍔。齋藤面對宗次郎,繞過整間廳房,從緣廊躍下,站在庭院的石子地上,拔刀出鞘,空氣中發出緊繃的裂帛之聲。

山川感受到面前忽地颳起一陣強風,下個瞬間,宗次郎已經飛躍至庭院,手中刀刃的鋒芒宛若在空中劃過一道月光。

齋藤不疾不徐,身形一閃的同時,難得地不採用擅長的刺擊,反而罕見地雙手握刀,以上段姿勢往下劈砍。對方是速度遠優於自己的「天劍」宗次郎,齋藤無法使出先發制人的必殺絕招「牙突」。

如果是一般人,肯定只能想辦法接住齋藤的劍勢再予以回擊,然而宗次郎的神速不遜當年,電光石火間竟已繞到齋藤身後。

「背後負傷為武士之恥。」奉武士道為隊中圭臬的新選組,幾乎人人腦內都深深刻鑿著這句話,齋藤也不例外。

但齋藤並不像一般的新選組隊員急於轉身面向敵手,反而身形蹲低,將劍往背後一揮,以鎺元(刀身與刀柄相接部分)擋住宗次郎的斬擊,同時右手抓住腰間左側的劍鞘鞘口部分,猛力向外一撥,劍鞘尾端立即因為反作用力由外側掃向正後方的宗次郎,鐵製的劍鞘結實地擊中宗次郎的右上臂,發出鈍重的撞擊聲。

宗次郎悶哼一聲,齋藤將原本為了抵擋宗次郎斬擊而反手向後的劍向前方抽回,照理講,這一招能夠將站在自己正後方的敵手從正面由下往上狠狠劃上一刀,然而宗次郎的速度實在超乎常人,此刻已經迅速移向齋藤的正右側,朝著齋藤的腦門迎頭一記刺擊。

短短一瞬間,齋藤的意識突然滑進另一個毫不相關的空間,那是在幕末的京都,新選組屯所的道場裡,自己正在和宗次郎面容相似的沖田總司比試。沖田的臉上帶著笑,手中的竹刀卻有如真劍一般犀利,以破竹之勢朝著自己死角的右側襲來。

沖田非常善於刺擊,齋藤也是。在新選組和此二人並列的劍豪永倉新八,在明治時曾經回憶道:「沖田是『猛者之劍』,齋藤是『無敵之劍』。」

宗次郎那無邪笑容中令人不寒而慄的「純粹」,常常令齋藤憶起同樣笑口常開、劍招卻堪稱暴虐凌厲的沖田總司。宗次郎雖然狠勁不及沖田,但是他的超神速令他的劍更令人難以捉摸。

──不過,從右側襲來的刺擊,早在新選組屯所的道場就已經看過好幾次了… …

齋藤如此想著,右腳向後退一步,持劍的左手斜斜高舉,隨著身子大幅向右扭動,劍鋒急速由左上往右下劈砍。這是齋藤僅次於牙突的拿手好戲:袈裟斬。齋藤扭身的動作正好避開宗次郎的刺擊,猛力揮下的斬擊更是銳不可擋。

然而,宗次郎可也不是會乖乖挨刀的等閒之輩,他收起刀勢,手腕一轉,朝著齋藤的右側腹橫切。

幾乎是同一時間,齋藤的劍自宗次郎右肩上斬落,而宗次郎的劍也沒入齋藤右側的肋骨位置。鮮血霎時一齊噴出,在空中濺起兩篷血雨。

兩人止不住自己揮劍的力道,再加上毫無保留地受到斬擊,兩人同時往前方跌落在地,倒在彼此的血泊間。

方才引領齋藤前來的僕役看得目瞪口呆,一旁的山川則是冷靜地沉聲道:「把在客房待命的醫生叫來。」

「是、是!」僕役跌跌撞撞地慌忙離去。

山川又命令其他人為齋藤和宗次郎急救,他走到齋藤身邊,看著齋藤因為急速大量失血而神智模糊的面容,一臉陰沉地說道:「不准死。」

齋藤擠出一個笑容:「戊辰那時… …你也是這麼說的… …換個詞吧… …」

虛弱的嗓音突然中斷,失去意識的齋藤就這樣倒在山川面前,那畫面就和山川記憶裡、十七年前的會津戰爭曾經發生過的場景一模一樣。


2015.01.14
武打戲是什麼?可以吃嗎?_(:з」∠)_我真的很不擅長武打場面描寫…以前寫武俠劇同人的時候也幾乎都沒寫過武打戲,唯一寫過的格鬥場景是現代架空設定的械鬥…

不過比起武打戲,這篇讓我覺得最艱難的部分,應該還是要在漫畫和史實中取得平衡吧?orz比方說張的性格設定,雖然現在的大阪人確實給人諧星細胞的印象,而張也是這樣的大阪人形象,不過實際上大阪只是因為是商業都市,所以風氣比較活潑,幕末明治時期的大阪人應該不太可能說話這麼搞笑,只是,張在原作就是這樣對搞笑要求很高的設定(還會因為劍心對他的裝傻居然一本正經地吐槽而暴怒),所以就…嗯,當然最主要的原因是我也很喜歡這麼歡樂的大阪人啦www

另外,要如何讓劍心世界裡的齋藤和我對齋藤的史實印象融合在一起,這也是超難搞的一件事orz有句話是「同人創作就是帶著鐐銬起舞」,結果我還在原作的鐐銬外還給自己加了史實的鍊子,根本就是讓自己看起來像個被綑綁play的死M…只希望自己舞得還算像樣_(:з」∠)_

終於讓山川浩登場了ヾ(*´∀`*)ノ我很喜歡山川浩!就算是為了讓他繼續登場我也會加油填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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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幕: 誠之國度
2015-06-20

慶應四(1868)年,會津。

隆隆砲聲不曾停歇,刺鼻的硝煙隨著步槍射擊聲此起彼落,天邊的雲彩被戰火映得通紅,燻黑了那座有如白鶴展翅般的姿態般優美而聞名的城池──鶴城。

齋藤一,此時的名字是山口次郎。他生平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違抗新選組副長土方歲三的命令,是在土方下令撤離會津、轉往仙台的時候。

「你說什麼?」土方懷疑自己聽錯了,一直以來,對於自己下達的各種命令,無論合理不合理、骯髒不骯髒,永遠只會回答「遵命」的齋藤,竟然反抗自己的軍令。

相較於土方的震驚,齋藤只是毫無情緒地覆誦一遍方才說過的話:「恕難從命。」

「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土方雙眼迸出危險的光芒,惡狠狠地瞪著齋藤。

「我知道。會津如今已是存亡之秋,身為會津麾下的新選組,不能在此時棄會津於不顧。」齋藤無懼於土方的陰狠目光,語氣毫無起伏,平靜如昔。

土方怒喝:「會津的戰況已經毫無挽救的餘地,留在會津只是等死!毫無意義!」

「那麼,我就算死,也要死在會津。」齋藤語氣依舊平緩,說出口的每一個字卻是異常堅定。

土方的眼神像是從未認識過齋藤這個人,眼前這個曾經對自己唯命是從的部下竟是如此陌生。究竟是什麼時候開始,齋藤對於會津有著如此強烈的忠誠心?自己過去又是否曾經真正了解齋藤一這個人?這還是第一次,土方歲三察覺到齋藤這名陰沉寡言的青年潛藏在心中的熱血。

「你啊… …」土方深深嘆了一口氣,話鋒忽地一轉,冷若冰霜:「新選組的軍規第一條,你是知道的吧?」

「是。『堅守陣地,不得亂法,需聽從長官之命』。」齋藤從容應道。

新選組的「軍中法度」,其嚴格程度不下隊規。當然,違規者也一律處以斬首、切腹等死罪。

土方冷哼一聲,突然從手邊抄起一團紅色包袱扔向齋藤。齋藤本能地接住,定睛一看,才發現那是一面鮮紅的「誠」字旗,以及此時新選組早已廢棄許久的淺蔥色山形邊羽織。

「去隊內統計願意留守會津的隊士,今晚前擬出一份名單。其餘隊士,準備隨軍前往仙台,天亮時立即拔營!」土方簡單明快地下令,絲毫不拖泥帶水。「即使留在會津,也不准給我辱沒了『誠』之名。」

「是。」齋藤依照當時新選組的軍制,舉起單手行了一個法式軍禮,旋即轉身離去。

對著齋藤的高瘦背影,土方再度開口,語氣添了一絲不易被察覺的溫度:「我還以為你會跟我一起戰到最後。」

齋藤腳下的軍靴喀喀腳步聲響驟止。

當時,新選組局長近藤勇已遭斬首,沖田總司也早已病逝,威震京都時的新選組幹部不是身亡就是分道揚鑣,從成立初期就待在隊上的老成員,如今僅剩在場的土方歲三與齋藤一這兩個人了。

「副長。」齋藤沒有回頭,就這麼背對著土方,低聲說道:「您一手打造的新選組收留了我,正因為有這面『誠』字旗,才有今天的我。現在,實現我的『誠』的方式,就是與會津共存亡。這是我所認定的新選組應走的路。為了不負您所創造的新選組之名,就算今天要與您決裂,我也會貫徹留在會津的意志。」

「… …哼。」土方冷哼一聲,語氣有些不自在:「在下次會合以前,不准死。」

齋藤轉身面對土方,這次,他不是行西洋的舉手禮,而是如同日本傳統的武士一般,低頭彎身行禮:「遵命。」

在那之後,連同齋藤在內,新選組共有十三人留在會津。土方歲三先行一步前往仙台,其餘追隨土方的隊士編入步兵奉行大鳥圭介的隊伍中,隨同舊幕府軍一起轉往仙台,在仙台與幕府海軍副總裁榎本武揚所率領的艦隊會合。

就在土方與榎本試圖說服仙台藩對新政府軍抗戰時,年號已經改為「明治」,而齋藤所率領的僅有十三人的新選組別隊,在如來堂慘遭炮擊,僅剩下七人。以齋藤為首,殺開血路,越過阿賀川前往高田,與會津藩家老(地位僅次於藩主的重臣)佐川官兵衛的部隊會合。途中,齋藤率領的七人部隊中有五人因混亂離散(註※),齋藤和僅存的另一名隊士清水宇吉在高田一帶持續游擊戰。

身負重傷的齋藤與清水宇吉兩人,穿過滿是死屍與槍林彈雨的田野,鑽過烈火熊熊燃燒的房舍間,爬過被敵軍踐踏摧殘過的焦土,對著如同潮水般湧上的敵人狂亂揮刀,以一種幾乎是在泥巴中打滾爬行的姿態,持續不停地作戰。

會津人引以為傲的鶴城,如今被新政府軍如同暴雨般密集的砲彈轟炸出一個又一個漆黑的窟窿。其餘舊幕府軍皆已北上,只剩下會津孤軍奮戰,彈盡援絕。曾經英姿凜凜的會津白鶴,如今傷痕累累,搖搖欲墜。

然後,將鶴城團團包圍、響徹三十日的砲聲,卻在某天停止了。

這一天是明治元年九月二十二日,會津鶴城的北出丸舉起一面小小的白旗,那面白旗異常破爛,因為城中傷兵過多,幾乎所有白布都用作繃帶,城中婦女只能撿拾零碎破布,拼拼湊湊縫成這面屈辱的白旗。

會津戰敗,開城投降。

齋藤與佐川的部隊仍然不願放棄,在高田抗戰直到十月八日這天收到會津藩主松平容保勸降的親筆書信為止。跟隨佐川來到會津城下的齋藤,茫然地望向那面破爛的白旗,不知是否是頭上受到槍傷的緣故,一時之間腦袋竟無法運轉。包覆在額頭上的繃帶早已被血液、淤泥、砲灰糊成一片,不時垂落下來遮蓋住視線。齋藤移開眼前的繃帶,然而那面白旗依舊隨風飄蕩,豎立在殘破不堪的鶴城天守閣前。

會津藩家老山川大藏(之後的山川浩),當時年僅二十四歲,比齋藤還年輕一歲。和猛將佐川官兵衛並稱「智慧山川、鬼佐川」的這位年輕家老,帶著一臉沉重的倦容,命人偷偷將齋藤和清水宇吉兩人運入城內醫治。

「其實可以不用再為我這種人浪費繃帶。」齋藤在接受治療時說道,「反正總歸難逃一死。」

在京都處處獵捕、追殺討幕派人士的新選組,對於明治新政府而言,是恨之入骨的仇敵。因此,新選組局長近藤勇在落入新政府軍手裡後,儘管土方歲三拚命和幕臣勝海舟商談,試圖交涉請命,近藤勇最後仍慘遭斬首,這意味著他不被視為一名武士,連切腹都不被允許,只能作為一個罪人而死去,首級還被鹽漬送往京都示眾。病逝於江戶的沖田總司,也被家人秘密埋葬,墓碑上刻著的名字是「沖田宗次郎」,因為要是被人知道墓中遺骸的真實身分,只怕會被新政府軍挖出來示眾。

齋藤早有心理準備,會津開城投降後,若被新政府軍發現降軍中竟有殘存的新選組隊士,最有可能的下場大概是被嚴刑拷打一番後在某個宿場被斬首示眾吧?齋藤因為傷勢而有些發燒暈眩的腦袋中,混沌不清地想著:如果自己的首級能夠和近藤局長一樣擺在京都的三條河原上,眺望著曾經因為新選組隊士的身姿而染上淺蔥色的京都街道,那也不壞啊?

「你在胡說什麼?」山川那張與年齡不相符的沉穩面容上,冷峻的雙眼迸出兩道寒光:「身為會津武士,你覺得我們會眼睜睜地看著為會津而戰的人白白落入仇敵手裡嗎?藩主殿下之所以忍痛做出投降的決定,就是希望不要再有人犧牲了,事到如今,萬萬不可違背殿下的命令。」

「但… …」

山川打斷了齋藤的話,兀自說道:「我知道,我們沒有權利強迫你做出決定。若你希望為新選組殉死而選擇切腹的話,如不嫌棄,我願擔任介錯。但是,你在新選組決定撤退時,選擇為了會津而留下,這份心意我們銘感在心。這次,希望你能再做出一次選擇:是要以新選組的身分死去,還是以一名會津人的身分活下來?」

齋藤愣住了。打從決定留在會津的那一剎那,他便認為作自己已經死了,置身戰場時,也彷彿身處地獄般,毫無活著的實感。如今,「生存」和「死亡」兩扇大門就在眼前,若是打開「死亡」之門,自己就能得到身為武士求仁得仁的解脫;「生存」的門後則是背負賊軍罵名的荊棘之路。齋藤現今意識不清的腦袋,幾乎無法好好思考自己該推開哪一扇門。

「我們尊重你的決定。在開城儀式前,你還有一些時間抉擇。」山川說到:但以我個人的立場,我很想對你說一句真心話:不准死。」

說完,山川突然對著齋藤深深彎腰鞠躬,接著便以俐落穩健的步伐離去。

齋藤望著山川的背影,模糊的腦內隱約浮現土方最後離去時的場景。

「那個… …」剛剛一直低頭專注於清洗齋藤手臂上的傷口的女性,語帶猶豫地開口:「非常抱歉。武士大爺之間的事情,我等女流之輩本不該插嘴,但是… …」

齋藤這才將視線轉移到身旁的這名女子身上,她的個子嬌小,膚色白皙,體態略微豐滿,此時正跪在支起上半身的自己身旁,謹慎仔細地為自己療傷。

「您是新選組的人對吧?真的、真的非常謝謝您願意留下來支持會津… …雖然現在的會津可能無法再帶給您什麼了,但是,我也非常希望… …希望不會再有人死去,希望您能夠活下來… …」

女子輕聲地如此說道,說到最後語帶哽咽,如同年糕一般柔軟白嫩的臉頰泛紅。雖然此時的鶴城內如同野戰醫院一般,處處皆是傷兵,充滿傷口化膿的腐臭味、硝煙味,以及大戰之時沒能好好清潔的各種臭味,然而,齋藤還是從眼前這名女子身上嗅到一股令人安心的味道,有別於京都花街女子身上的脂粉味,那是一種屬於女人特有的、「家」一般的味道。

齋藤還陷入半微醺的狀態,女子像是要掩飾自己的羞赧與慌張,有些生硬地從身邊捧起摺疊好的布團,突兀問道:「那個,這些物品,請問該怎麼處置?」

那是被砲彈打得千瘡百孔、被戰火燻得焦黑模糊的「誠」字旗,以及先前從齋藤額上取下來、幾乎破損得不堪使用的鉢金(護額金屬片)。

土方與山川的那句「不准死」,在腦海中變得忽遠忽近。

齋藤深吸一口氣,緩緩說道:「請妳幫我燒成灰後埋了吧。」

「真的… …可以嗎?」女子小心翼翼地問道。

「嗯。」齋藤像是再也撐不住支起的上半身,整個人仰躺在地。女子見狀,匆匆忙忙地將沾濕的手巾往齋藤額上擦拭。

──就讓那面旗幟,融入這片「誠之國度」的土地中吧。

這句來不及說出口的話,就這樣隨著朦朧的意識被吞沒。

◎ ◎ ◎

齋藤悠悠轉醒時,先前被宗次郎砍傷的部分已經妥善包紮完畢,自己正躺臥在乾淨的被墊上。昏暗的室內僅有一盞如豆燈火,時尾坐在一旁,低頭打盹。

「睡在那裡會感冒的。」齋藤開口對時尾說道,卻驚覺自己聲音異常沙啞,連發音都略嫌吃力。

儘管音量非常小,時尾仍是聽見了,她驀地驚醒,愕然地看向齋藤,旋即喜不自禁地靠向齋藤:「太好了!您醒過來了!」

瞬間盈滿鼻腔的那股女人特有的「家」的氣味,讓齋藤憶起與時尾初次見面時,她為自己療傷的情景。瞬間,齋藤有些恍惚,不知自己是否仍深陷於會津戰爭的夢中,然而,從距離自己僅有數寸的時尾身上傳來的溫暖,卻令齋藤充分感受到自己活在現實的實感。眼前的女子雖是同一人,如今他們已經並非身處幕末戊辰時的會津戰場,而是明治時的東京山川邸一隅。

「您也真是的… …之前西南戰爭的時候也在右側肋骨這裡中彈,怎麼老是讓自己受重傷呢?」時尾輕拭眼角的淚痕,憂愁與見到丈夫甦醒的喜悅交織在眉眼和嘴角。

「抱歉,讓妳擔心了。」齋藤輕呼一口氣,試著想要坐起身子,然而右身側傳來一陣劇痛,齋藤表情略微扭曲,難掩一聲悶哼。

時尾正想阻止齋藤的動作,此時紙門「喀啦」一聲被拉開,山川一邊走進房內,一邊對著勉強支起手肘的齋藤說道:「如果不想留下後遺症就別亂動!你早就已經不是戊辰、西南那時的年輕人了。」

「說的也是。」齋藤不以為忤,反而咧嘴一笑:「我們的幕末早就結束了。」

山川浩盤腿坐在一旁,蹙眉不悅地瞪向齋藤:「你也知道幕末早就已經結束了?你現在不是孤身一人,你有家庭有妻小,還有很多擔心你的會津的朋友,不要隨便害人操心。」

「我知道。」齋藤說道:「抱歉。」

山川轉而對著時尾說道:「時尾夫人,很晚了,妳先去休息吧!」

時尾雖然仍是擔憂丈夫,卻也明白山川肯定和齋藤有正事要談,出身會津武家的她很識大體地說道:「是。那麼,就拜託山川大人了。」說畢,她先讓丈夫躺下,再向山川浩這位始終支撐會津藩的家老行禮,默默退出室內。

紙門闔上後,齋藤問道:「瀨田宗次郎呢?」

「在其他房間躺著。傷得不輕,不過已經醒來一回了,加上人還年輕力壯,應該再調養一下就沒事了。」山川答道。

「那麼,你真的要收留他嗎?」

「這不是挺好的嗎?正好讓健次郎教他讀書。」

山川浩口中的健次郎指的是他的親生弟弟──山川健次郎。十五歲時以白虎隊隊士身分參與會津戰爭的健次郎,在明治初期留學美國四年取得耶魯大學物理學學位,如今已是日本首位物理學教授,任職於東京大學。

齋藤以一種「你沒瘋吧?」的神情看著山川浩,說道:「他可是被通緝的政治犯。萬一被人發現你窩藏他,別說你會被牽連,會津的立場也會更加艱難。」

明治之後,作為「朝敵」、「賊軍」的會津藩表現恭順,一直致力復興,改為「斗南藩」移居青森後,受盡苦難,然而,明治四年的「廢藩置縣」政策,等於宣告會津藩復興的希望破滅。即使如此,以「會津」為名的這群武士,仍然忍辱負重,試圖洗刷汙名。西南戰爭時,以「官軍」身分討伐薩摩的會津,可說是大大地一吐怨氣,甚至有許多會津人流下淚來,在那之後,會津的待遇也改善許多,但是明治政府對於會津這過去的勁敵仍是不敢大意,儘管也有像山川浩這樣受到賞識的會津出身的軍官,更多數的會津人仍是難以出頭、飽受打壓。山川浩家中之所以收留為數眾多的會津人,一方面是基於家老義務救助落魄的同胞,另一方面也是為了防止會津的不滿爆發,引發動亂,更加陷會津於不義之地。

「你放心,我知道我在做什麼。像瀨田這種具有劍術才能卻沒有穩固的思想與理念之人,放著不管反而危險,倒不如拴在身邊,省得節外生枝。況且,他並沒有反叛之心,只是造化弄人,好好教導一番,也許還能派上用場。至於消息洩漏的問題嘛… …那就是你的工作了。」

言下之意,就是要身為警察且深知志志雄叛亂始末的齋藤想辦法擺平。

「你也挺會使喚我。」齋藤瞇起眼說道。

「作為決鬥的場地使用費以及醫療費,我覺得還算是便宜了。」山川狡黠笑道。

「是是是,我會辦妥的。」齋藤做出投降狀,接著正色說道:「那麼,『那件事』有什麼新進展嗎?」

「嗯,你昏迷期間,澤下條張曾經過來通報消息。對了,他看到你跟瀨田雙雙重傷的樣子,還大呼小叫了一番。一開始他還挺擔心你的,不過知道你沒有生命危險後,就瞎嚷嚷著你也有今天……好啦!別那種眼神。回歸正題,他帶來那位『島尾淑子』的情報,據說,緋村拔刀齋最近現身會津,現在應該差不多要抵達福島了。」

齋藤蹙眉,臉色怫然:「但根據我對拔刀齋的了解,那項傳聞應該不會是真的。」

「這個嘛… …當然,我個人是很相信你的判斷,只是,就像你所說的,現在的會津絕對不能行差踏錯,讓薩長政府捉到任何把柄,這也是我們持續密切關注福島動態的原因,不是嗎?」

齋藤點頭表示同意。

山川不稱呼「明治政府」,而是指稱當今政府由薩摩和長州兩派執政,由此可見他對於薩長仍有一份難以消化的敵意。然而,這並不妨礙他對天皇陛下盡忠,也並不能改變他守護日本這個國家的決心。

守護日本,保衛會津,這是山川和齋藤採取行動的共同目的。

「那麼,我就不打擾你休息了。在你傷癒之前,還是留在我這兒休養吧!令兄與尊夫人那邊我會安排照料,你無須擔心。」

「感激不盡。」躺在床上的齋藤微微頷首表示行禮。山川擺了擺手,便離開房間。

齋藤看著被微弱燈光映照得昏黃的天花板,往事隨著接連的夢境浮上心頭。

「都說我是不死之身… …」齋藤喃喃自語:「還不是被你們給逼出來的… …」

戊辰戰敗,會津投降後,山川宣稱「新選組隊士全數陣亡」,並給齋藤安排了「會津藩朱雀寄合隊士‧一瀨傳八」的這個假身分,讓齋藤免於斧鉞之刑,禁閉於高田。之後,斗南藩成立,齋藤隨同會津眾人前往冰天雪地的斗南進行開荒。

得知土方歲三的死訊時,鮮血般豔紅的夕陽將斗南的荒野染上色彩,卻沒有帶來一絲溫度。早已被接連的苦戰、牢獄、流放生活磨掉各種情感的齋藤,聽到土方戰死箱館(函館)的消息,也只是靜靜地苦笑,想著:「你們都要我不准死,結果副長您卻比我先走一步了。」

齋藤並不知道,土方在仙台聽到「殘留會津的新選組部隊全數陣亡」的消息時,暗罵齋藤沒遵守他「不准死」這道最後的命令。

斗南廢藩後,佐川官兵衛任職一等大警部,齋藤也改名「藤田五郎」一同於警視廳就職。明治十年,西南戰爭爆發,齋藤和佐川官兵衛、山川浩都參加了這場戰役,各自立下軍功。只是,佐川官兵衛後來在阿蘇一帶戰死,得年四十七歲。

沒能作為新選組隊士死去,反而存活至今的自己,戊辰以後的生命,只能作為會津人而活。也因此,守護住會津這個「誠之國度」的想法,齋藤比任何人都要來得強烈。

「即使是要與你為敵… …拔刀齋。」

◎ ◎ ◎

午後豔陽穿過樹葉縫隙,在樹蔭下形成一個又一個細小的圓形光點。劍心和左之助行走在光點和陰影之中,環繞周遭的蟬鳴更令人燥熱不安,加重了旅途的疲憊困頓。

劍心和左之助離開齋藤心中的「誠之國度」過後數日,按照原定計畫經由奧州街道前往福島。福島宿位於福島城的城下町,整備完善,交通便利,有多條大道通往相鄰的藩國。在明治以前,這裡是福島藩的領地。幕末戊辰戰爭時,福島藩加入「奧羽越列藩同盟」,與以薩長為中心的西軍交戰,兵敗後,於明治二年被消滅,如今此地已改為福島縣廳的所在地。

由於不清楚月岡津南此時人在何處,劍心和左之助兩人打算在福島先找個地方落腳,再去街道上打聽消息。

穿過樹蔭環繞的街道,道路兩旁漸漸出現房舍形成的聚落,聚落沿著道路擴大,漸漸形成一個頗具規模的城鎮。雖然福島藩也曾在幕末動亂中站錯邊,比起薩長的頭號眼中釘會津,福島仍較為進步、繁華。

儘管不比東京的氣派與新潮前衛,或許是身為縣廳所在地的緣故,福島倒也擁有像樣的馬車道,幾棟西洋風格的磚瓦房舍在縣廳周遭座落。又由於此時瓦斯燈已經普及至日本全國,年代久遠的傳統木造房舍前的瓦斯燈沿著街道豎立,像是要將居民引領至文明開化的漩渦中一般。

路上行人三三兩兩,扛著居家用品的小販吆喝著,不時有人力車呼嘯而過,這裡的節奏比之前所經過的宿場都要明快許多,相較之下,會津似乎仍停留在戊辰的傷痛中,整座城市蒙上一層名為「幕末」的朦朧氤氳。

劍心和左之助在街道上徘徊,試圖找尋合適的便宜旅店和消息靈通的商販,突然間,兩人身後輪胎與地面的刺耳摩擦聲驀地響起,同時揚起一道驚慌失措的女性尖叫聲。

左之助正要回頭,劍心已經伸出雙手,穩穩接住一名從傾倒的人力車上摔落的鵝黃色身影。

「碰!」地一聲巨響,人力車完全失去平衡,倒在路邊,嚇得路上驚叫聲此起彼落。人力車車夫顧不上關心車況,連忙從車身與橫桿中跳脫,跌跌撞撞地跑向劍心的方向,一邊跑一邊向劍心懷中的乘客喊道:「小姐,您沒事吧?您沒事吧?對不起啊!我不曉得怎麼了,腳突然絆了一下… …您沒受傷吧?」

「我、我沒事… …幸好這位先生救了我… …」驚魂未定的少女說道,嬌嫩的嗓音仍有些顫抖,她揚起神色鐵青的臉蛋,怯怯地望向劍心。

少女看似年約十八歲左右,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看向劍心的眼神滿是感激。少女身穿亮眼的鵝黃色振袖和服(袖擺較長的和服,一般是由年輕女性穿著),梳著時下流行的瑪格麗特束髮(頭髮紮成辮子後再將辮子尾部接回根部,捲成環狀,繫上緞帶或鮮花),再加上她的說話方式,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都是一名家世良好的大小姐,若是她穿上洋服,拿著陽傘,走在橫濱外國人居留區的街頭,一點都不會令人感到突兀。

「您沒事就太好了。」劍心一邊扶起少女的身子,一邊溫柔地微笑說道,「事發突然,恕在下方才失禮了。」

「不不不,若不是您接住我,還不曉得我會怎麼樣… …」少女輕撫胸口,似乎仍是心有餘悸。

「真是抱歉啊!小姐!」戴著斗笠的車夫仍然不停地鞠躬賠罪,少女回禮表示不要緊,同時支付了車資。一旁的左之助使出蠻力,幫著車夫將人力車扶正,車輪「咚」地一聲落在地面上十,揚起一陣沙煙。

車夫拉著人力車走遠了,少女笑意綿綿地對著劍心說道:「我想好好答謝你們。你們是這裡的人嗎?」

「不,承蒙您盛情難卻,但我們還要找人… …」劍心苦笑道。

「找人?這裡的人我大部分都認識,這位大哥要找誰?」

劍心皺起俊秀的眉毛,雖然不曉得月岡津南正在福島做些什麼,但是從他寫給左之助的信件中如此語帶保留,料想月岡津南應該不會大大方方地使用本名。

左之助同樣覺得希望渺茫,但仍然保持孤注一擲的心情問道:「妳知道一個叫做月岡津南的人嗎?」

出乎兩人意料,少女一臉驚喜地表示:「月岡先生啊?我知道啊!他現在就住在我朋友那裡,你們要去找他嗎?包在我身上吧!」

左之助的臉上滿是訝異,同時也閃過狐疑的眼神。就他對於月岡津南這名長年好友的認識,津南的個性孤僻陰沉,不愛與人來往,除了同為赤報隊夥伴的自己,津南身邊沒有任何稱得上是「朋友」的存在。雖說津南在信件中表示自己人在福島,左之助原本還以為津南肯定是在福島租間房子繭居其中,想不到他居然會寄宿在他人門下?那個渾身散發著生人勿近氣息的月岡津南?

雖然意外,然而這名少女仍是上天賜給他們的寶貴線索,於是劍心和左之助也只能隨著少女前去一探究竟。

「我叫做島尾淑子。」少女一掃方才的陰霾,一臉天真開朗地笑著說道:「我是福島出身,之前去東京就讀女子學校,前一陣子才回來老家。」

島尾淑子身上確實散發著都市特有的活力,舉手投足皆不同於傳統日本婦女,看起來確實是個敢於追求新知、突破傳統的前衛女性。一般而言,女性當街與男性行走時,多半會因為拘謹和羞澀而保持一段距離,但是淑子卻不時親暱地抓著兩人的衣袖,一臉興致昂然地問東問西。

「吶!就是這裡。」淑子領著兩人,走到一間平凡無奇的兩層樓木造房屋前,一樓是一間舊書店,淑子毫不猶豫地掀起門簾走了進去,劍心和左之助也緊跟在後。

店裡有一名中年男子坐在玄關的泥土地旁抽菸,手裡拿著一本書正在閱讀,聽見淑子的木屐響聲只是抬起眼瞄了淑子一眼,一臉厭煩地淡淡說道:「妳又跑來啦?」

淑子花蝴蝶似的奔向那名中年男子,小鳥依人地挽著那名男子的手臂說道:「別這麼冷淡嘛!信祐哥。我今天帶了客人來喲!」

「客人?」那名被喚作信祐的男子這才抬起頭來,正眼看著站在玄關前的劍心和左之助兩人。

「兩位要買書嗎?」信祐說道。

「不是啦!他們是來找人的。是月岡先生的客人哦!」淑子嬌滴滴地說著,同時伸出纖纖玉手,取下信祐手中的煙管和書本。「好啦!帶他們上樓去找月岡先生吧?」

信祐神情木然,向劍心等人說了一句「跟我來」,便率先走上玄關旁的樓梯。兩人立即脫了鞋跟上,留下淑子獨自一人坐在玄關,一雙腳晃啊晃的踢著和服下擺,興致昂然地翻閱信祐原本捧在手中閱讀的書本。

走上低矮的二樓,信祐一聲不吭地領著兩人走向走廊深處,也不多問他們和月岡津南是什麼關係,逕自走到一扇門前,輕敲紙門喊道:「月岡先生,有人來找你了!」

「唰」地一聲,紙門被拉開,滿臉憔悴,眼眶深陷的月岡津南見到左之助,滿臉欣喜雀躍地說道:「喲!左之助,真是好久不見啦!」

「你還敢說呢!竟然讓我千里迢迢趕回日本來找你,你真是好大的臉面啊!」左之助嘴上這麼說,咧開的嘴卻是藏不住笑意。畢竟,能見到久違的老友,左之助仍是打從心底感到開心。

津南用力拍著左之助的肩膀,同時注意到站在一旁的劍心,「哦?你還真的來啦?」津南說道,神色帶著一絲曖昧。

劍心還沒來得及消化津南的反應,津南便拉著左之助往樓下走:「那麼,事不宜遲,我立刻帶你們去見一個人。」

左之助錯愕地嚷著:「什麼啊?你大老遠地把我們叫來福島,我們好不容易才見到你,你現在又要我們去見誰?」

津南只是急匆匆地往外跑,頭也不回地說道:「去見一個對你們兩人而言都很熟悉的故人。」

劍心和左之助仍是雲裡霧裡,就這麼隨著津南走出舊書店。左之助仍是不死心地拽著津南問道:「喂!你為什麼會跑來福島啊?那個男人是舊書店的老闆嗎?你會什麼會住在他那裡?」

「哦?信祐啊?我正在幫忙他和一群朋友辦報紙。」津南回答得敷衍草率,明顯心不在焉,只是一個勁兒地往前走。

穿過大馬路,津南鑽進小巷,彎來拐去,走到一幢西式磚瓦平房的後門前,停下腳步。

「就是這裡。」津南終於回頭對著兩人說道:「不用擔心,進來吧。」

木頭製成的門並沒有上鎖,津南熟練地旋轉門把,輕易就把門給打開了。

門的後方似乎是西洋風格的廚房,津南脫下草鞋,從櫥櫃中拿出三雙室內拖鞋,分別扔給劍心和左之助。

換上拖鞋後,津南領著兩人走入室內,看起來對這間房屋非常熟悉,完全不需要他人帶領。

扭開一扇綠色木製門扉,眼前的空間看起來像是洋風的起居室,一名男子坐在書櫃前的椅子上,旁邊擺著一張桌子,上頭擱滿雜物。男子面向書桌,似乎正專心地正在紙上寫著什麼東西。聽見有人走進室內,男子抬起頭,看見來人是津南時,似乎顯得非常開心。

「月岡君,你來啦?」男子笑著招呼津南。在這個被西方的裝潢和家具環繞的空間中,這名身穿一身素色和服的男子,有著一雙深邃的眼睛和看起來相當溫柔的雙眼皮,雖然似乎已經有些年歲,髮色和鼻子下方的鬍鬚泛白,仍然面容清秀,笑臉溫和。

男子的眼光落在劍心身上,瞇起了雙眼,露出一個耐人尋味的笑容。

「哎呀呀!這可真是。」男子站起身來,對著劍心和左之助笑道:「真是有故人來訪了。來,別站著說話,坐下吧!」

劍心和左之助順著男子的招呼,難掩不習慣地坐在一旁的沙發上。男子兩隻手各夾著兩個高腳玻璃杯,將杯子放在沙發前的茶几上,朝兩人問道:「喝不喝洋酒?」

「呃… …請不用費心。」太多的突發狀況令劍心感到不自在,不過,眼前這名男子確實令人覺得眼熟。「恕在下失禮,請問您是… …?」

「哦!我叫做鈴木忠良。」男子一邊回話,一邊從一旁的櫥櫃中取出一瓶紅酒,「幕末時,我的名字是『鈴木三樹三郎』。」

聽到這句話,左之助愕然站起,不可置信地瞪大雙眼,說道:「你… …是鈴木隊長?」

「是的。」鈴木忠良笑吟吟地回話,同時拔開酒瓶上的軟木塞,朝著桌上的玻璃杯注入艷紅色的液體。「我正是前赤報隊二號隊隊長,鈴木三樹三郎。好久不見了,左之助。」

左之助幾乎無法闔上張大的嘴巴,他怎麼也沒想到,除了月岡津南之外,竟然還會在明治時期遇上昔日赤報隊的故人。

「那麼,」鈴木舉起一支酒杯,朝向左之助,說道:「為了慶祝這值得紀念的重逢,乾杯吧?」

左之助仍然遲遲沒有動作,端坐在沙發上的劍心倒是說話了:「您是… …新選組九號隊隊長鈴木三木三郎?」(※註:「木」和「樹」的日文發音相同)

「啊啊,是的。」男子臉上顯現一抹不情願,但仍是笑著對劍心說:「所以,我們也算是久違了呢!緋村拔刀齋。」

這一瞬間,劍心覺得自己似乎理解了為何月岡津南要帶著自己和左之助來與此人會面。確實如同津南所言,鈴木是個對於兩人都相當熟悉的故人。

無視於劍心和左之助受到的衝擊,鈴木在兩人對面的沙發坐下,仰頭飲盡手中那杯紅酒,擱下酒杯,笑著說:「那麼,招呼也打過了。我就直說了… …」

鈴木原本盈滿溫和笑意的眼神瞬間變得陰冷無比,語氣也透漏著一股森森寒意,他問道:「你們在明治十一年,見過那個叫做齋藤一的男人,對吧?」

就在此時,島尾淑子緊貼著綠色木製門板的另一側,聽到鈴木這句話的瞬間,她抿著嘴,以手掩口,露出彷彿是做壞事的小孩卻沒被發現時的淘氣笑容。


2015.06.10
暌違五個月,終於寫出第六章了_(:з」∠)_這一章真是爆字數爆得徹底,都是齋藤和會津戰爭害的!這一章的標題是「誠之國度」,寫到會津戰爭的時候我整個呈現一個「像嗑了藥一樣嗨但是又被虐得好想哭」的花癡狀態www漫畫《誠之國》真的是又虐又萌,2013年的大河劇《八重之櫻》裡齋藤跟土方的會津一別也真的是!!!!虐哭我!!!!!
故事發展到現在,終於漸漸步入主線了,總字數也來到四萬八千多字_(:з」∠)_也許會有人覺得我在玩一個很大的局,但是其實為人正直善良的我根本想不出什麼陰謀詭計(←其實只是單純的蠢),所以這幾個月來我常常有事沒事就拿著白紙開始打草稿寫大綱,這大概是我有生以來最認真寫大綱的一篇文了_(:з」∠)_另外,雖然現在才講可能太遲了,還是強調一下,這篇文雖然是有史實基底,但是不一定每個事件和人物都是歷史上真實存在過的,千萬不要太當真!千萬不要太當真!千萬不要太當真!很重要所以要說三遍。這篇基本上就是想要走一個類似《明治無賴傳》的路線啦~一開始好像只是小事,後來發現被捲入某個漩渦中,不過其實也只是在歷史舞台背面的一頁…這種感覺?另外大推《明治無賴傳》,齋藤跟時尾拉普拉普的故事真是閃瞎讀者wwwwww


  1. 兔崽子2015/9/4 下午9:25
    每次看曉幽醬的文,都覺得是一篇好棒好棒的歷史饗宴,波瀾壯闊的背景可以這麼流暢的就從曉幽醬筆下流出,真是太讚了!!

    是說兔崽一開始真的很想吐嘈副長的原則會轉彎,遇上他心愛的局(老)長(公)、三號隊長(大兒子)、一號隊長(小兒子),這原則就蛇行了。(笑) 不過想到山南…嗚嗚嗚嗚~~副長當初一定也想蛇行一下啊!!山南兄你為什麼就跑回來了呢??NOOOOO~
    但副長的考量是對的,就算留下來是送死,也要死在敵人手裡啊。
    想到副長一個人在北海道,聽到他最後留下來的大兒子也戰死了,這讓人怎麼活啊啊啊啊~(兔崽一定是誤會了什麼!)

    會津城堅守了三十天的砲轟…最後那面破爛白旗舉起來,兔崽好難過……
    不小心在心裡影像化了一下……兔崽可以理解松平容保藩主的想法,真的…不要在有人犧牲了。
    是說因為開始寫文,兔崽常常會寫到打架的畫面,以前雜魚隨便砍,現在寫這些畫面,心裡都很難過(然後兔崽還是繼續寫…自作孽啊!)
    真希望,不要再有戰爭了。雖然在很多地方,戰爭還是進行式……但兔崽衷心希望,這個世界能夠和平。

    鈴木先生實在太神奇了!!@_@ 可以這樣讓他跳來跳去嗎?@_@

    如果小宗仔有朝一日成為了物理學家…兔崽忽然腦補了:小宗仔拿起粉筆在地上寫一堆算式,然後忽然站起來說:我知道怎麼破解X馬赫的天翔龍閃了!(笑)

    兔崽真的會努力不把這篇當成史實膜拜的。除了劍心、左之助、宗次郎是非史實人物,這點兔崽知道,其他兔崽根本看不出來哪裡不是史實啊啊啊!!
    兔崽最喜歡這種真真假假無縫接軌的文了!!這要有多深厚的歷史背景才辦得到啊!!!@_@ 這一定是真愛!
    催文不道德,兔崽要忍耐!(握拳)
    回覆
    1. 曉幽2016/1/2 下午4:59
      (n*´ω`*n)謝謝兔崽的留言與稱讚!(抱)
      抱歉我居然到現在才發現到兔崽在這篇有給我留言鼓勵Q/////Q

      副長的政策本來就會轉彎,因為新選組局中法度的解釋權就在他和局長手中,一整個球證旁證都是他的人,新選組誰能和他鬥,他就是我最討厭的那種雙重標準的傢伙(嫌惡臉)←別問我為什麼愛他
      不過總司才是副長的大兒子,齋藤只是橋下撿來的(欸!?)

      會津戰爭的過程無論怎麼切入、怎麼看,都覺得好虐QAQ每去一次會津、每看一次會津相關的文章,都會更加喜歡會津!也更加不捨和心疼。雖然我很愛戰爭史,很愛戰艦啦槍砲啦軍官啦這些東西,尤其看到閱軍閱艦都會狂開曉花,一整個重度歷史宅+輕度軍武宅,不過我覺得看過去的歷史就是要讓未來不再有戰爭!讓軍事就此成為我哈嘶哈嘶的對象就好了!←這人…

      三木(個人習慣這樣叫他,畢竟我跟幕末時的他比較熟←但人家跟妳不熟)從新選組→御陵衛士→赤報隊這些經歷都是史實喔XDDDDDDD

      喔不!飛天御劍流最大的死穴就是物理之壁啊wwwwwwwwwww

      完結後我會整理一下參考史實的部分=v=
      真的很感謝兔崽這麼捧場啊啊啊啊啊啊(抱)
      另外歡迎催文!不然我會擺爛←欠揍
↩回本篇目錄




第七幕: 尋找之物
2015-11-24

「齋藤一?」

劍心有些意外竟然會從鈴木口中聽到這個名字,而且是用那種充滿怨毒的語氣。雖然鈴木三木三郎確實是新選組的舊幹部,認識齋藤也沒什麼好奇怪的,然而今天鈴木卻向曾經身為宿敵的「斬人拔刀齋」詢問齋藤的事,聽起來,鈴木不僅在幕末以後不曾再和齋藤這位昔日同袍碰面,甚至像是尋找殺父仇人似的探查齋藤下落已久。

「是的,就是在幕末時和你多次對上的那個新選組的齋藤一。我一直以為他死在會津戰爭了。明治以後,我一直擔任官職,直到今年年初從福島縣退休。在福島縣任職期間,我從之前擔任福島縣令的山吉盛典先生那裡偶然得知:明治十一年,大久保內務卿被暗殺時,那時他曾在警視廳和你以及齋藤一見過面,以此為線索,我也湊巧打聽出志志雄真實叛亂一事。」鈴木如此說道。

劍心猛然憶起,明治十一年五月十四日那天,在大久保利通被暗殺後,劍心來到警視廳和齋藤以及警視總監川路利良會晤商談,當時擔任福島縣令的山吉先生確實也在場。作為最後一個見到大久保的人,山吉還向劍心等人轉述了大久保最後的談話。

「鈴木隊長,你和齋藤有過節?」左之助問道。

豈料這一問之下,鈴木原本溫和端正的五官霎時變得扭曲猙獰。劍心對這種神情並不陌生,那是雪代緣前來尋仇時也曾經顯露過的「憎恨」。

「那混帳… …是個陰險卑鄙的小人!他背叛了兄長,害得兄長慘死,連同前去收屍的夥伴們都沒放過,被埋伏的新選組隊士圍剿致死,只有連同我在內的幾個人倖存。」

根據鈴木的敘述,幕末時,鈴木的哥哥──伊東甲子太郎──原本入贅了位於江戶三田的伊東道場,成為道場主,由於文武雙全,才識過人,受到新選組局長近藤勇的賞識,特別邀請入隊,伊東便帶著弟弟和一票門人加入新選組。伊東本人擔任新選組參謀,其親信也大多身居要職,可謂備受重用。伊東在隊內頗具人望,受到無數隊士仰慕。

然而,或許是伊東的勢力太過龐大,受到土方歲三的猜忌,隊內幾乎分裂為兩派。另外,由於伊東是個理想強烈的尊王攘夷主義者,待在佐幕色彩濃厚的新選組內,處處制肘,不甚愉快,最後終於從新選組分裂出去,以「御陵衛士」的名義另起爐灶。除了原本跟隨伊東進入新選組的門人,還有不少隊員追隨伊東離開新選組,其中也包括齋藤。

「但是齋藤這個心術不正的卑鄙小人,居然不顧兄長賞識他的情義,偷了五十兩經費回到新選組,出賣了我們。兄長為人正直,他還傻傻地相信新選組那幫人不會做出有違君子之道的舉動,獨自前去和近藤勇飲酒協商,就在回程途中受到新選組襲擊,屍體還被扔在油小路與七條通的十字路口,我和同伴們接到通知,扛著轎子趕去收屍… …你們能想像那光景嗎?凍徹心扉的寒夜,兄長那不成人形的遺體上滿是結凍的血液,就這樣如同垃圾般被棄置在街道上… …」

鈴木說到這裡,已是泣不成聲。劍心和左之助也只能默默無語地看著鈴木陷入痛苦的回憶,同時試圖消化鈴木所說的話。畢竟,鈴木口中的齋藤和他們所認識的齋藤簡直天差地別。

「後來,我和三名同伴僥倖從油小路的血戰中逃脫,投靠了薩摩,鳥羽伏見戰後加入赤報隊,雖然一度因為『偽官軍事件』入獄,幸虧獲得庇護,出獄後還能繼續加入官軍。我一直想找新選組那幫人復仇,尤其是那個可恨的齋藤一。聽說他死於會津戰爭,而新選組也在戊辰戰中幾乎被消滅,我原本也以為幕末之事就此化為回憶,這兩年我才知道齋藤居然還活著… …」

鈴木說到最後,已是咬牙切齒,恨不得將齋藤生吞活剝的面孔。

驚覺自己竟在劍心和左之助兩人面前毫無保留地流露憎恨,鈴木抹了一把臉頰,深吸一口氣,緩緩說道:「真是抱歉,失態了。突然就自顧自地說個不停… …」

「不… …」劍心有些尷尬似的接話:「那麼,您向我們詢問齋藤一的行蹤,究竟所為何事?」

鈴木陡然轉為輕鬆的語氣:「沒什麼,只是確認一下山吉先生所言的可信度罷了。畢竟,志志雄真實叛亂一事太過神秘且離奇,我一時之間還以為山吉先生在開玩笑呢!」

劍心也只能乾笑兩聲。

「所以,那是真的囉?大久保內務卿實際上是遭到志志雄一派的暗殺… …之後,明治政府委託你和齋藤前往京都殲滅志志雄等人?」鈴木望向劍心,眼神暗藏鋒芒。

感受到鈴木的銳利視線,劍心作為一個高強劍客的反應神經霎時緊繃。

「別緊張嘛!」鈴木如此笑道。但劍心更加意識到此人的不簡單:自己方才的劍氣並沒有絲毫變化,這個人竟然捕捉到那稍縱即逝的心境轉折?

鈴木繼續說道:「這件事很簡單。我和齋藤之間純粹是私怨,只要確認那傢伙還活著,我有各種方法可以找他復仇。這只能算是正事以外的小插曲。看你們剛才的神情,他的生存與否也獲得證實了。抱歉,因為我的個人私怨耽誤這麼多時間,我們來談談正事吧!」

左之助像是等不及了似的急忙問道:「克浩曾經說過,有辦法能夠洗刷赤報隊冤屈,是鈴木隊長你有什麼計畫嗎?」

「嗯,這也和我從山吉先生那裡得知的情報有關。」鈴木將背脊靠向沙發,:「你們應該也很清楚,赤報隊被逮捕、處刑的關鍵,在於他們自稱官軍嚮導,沿途宣布『年貢減半令』,然而實際上卻未能提出作為官軍的證據。」

「然而,如果有證據能夠證明赤報隊確實是根據官軍的命令行動,將會變得如何呢?」鈴木話鋒一轉,眼神狡黠。

「也就是說… …?」劍心情不自禁地開口。

「啊啊,是的。能夠證明赤報隊是『貨真價實的官軍』身分的密函,極有可能存在這世上。」

「怎麼可能?」左之助突然態度強硬地插嘴:「如果真有那種東西存在,相樂隊長當時就會拿出來證明自己的清白了。」

鈴木倒是不以為忤,泰然自若地繼續說道:「當然,如果當年證據就在相樂手上的話,他肯定會拿出來澄清。只是薩長土肥組成的官軍在發布『逮捕赤報隊』的命令前,已經事先將能夠作為證據的錦之御旗收回。等到赤報隊意識到身上沒有任何證明自己隸屬官軍麾下的證物時,已經太遲了。」

雖然鈴木說得雲淡風輕,但是一字一句皆帶有赤報隊的血淚,左之助不知不覺間握緊了拳頭,青筋畢露。

「這也表示:證明赤報隊清白的證物,就在官軍手上。」鈴木說到這裡,輕輕啜飲一口紅酒。

「如果是這樣,當年的狗屎官軍現在都成為明治政府要人了,事到如今,怎麼可能為了赤報隊的清白提出證物?那些出賣赤報隊的王八蛋才不會搬石頭砸自己的腳!」終究是難掩長年怒氣,左之助忿忿不平地說道。

「別急嘛!聽我說。當年剿滅赤報隊的,是岩倉具定率領的東山道鎮撫軍,總督府參謀則是板垣退助,但是板垣自從明治六年政變後,一直致力於自由民權活動,並且組織自由黨。你們應該也知道,福島正是自由黨的根據地,特別是三年前的『福島事件』,讓福島、會津成為明治政府的眼中釘。」

鈴木的一席話,令劍心和左之助想起和小惠離別時,小惠對於福島事件、激進派自由民權人士的擔憂。

「有趣的是,會津戰爭時,曾經率兵攻打會津的板垣,如今反而因為自由民權運動,和會津地方人士交好。」鈴木咯咯笑道,「自由黨雖然在去年十一月解散了,但是自由民權運動的火花仍未熄滅。」

「這和赤報隊又有什麼關係?」左之助粗魯問道。

「當然有。」鈴木臉上笑意未減,「如果說,能夠證明赤報隊清白的證物,經由板垣退助的手,如今流傳到福島、會津一帶的自由民權人士手中的話呢?」

左之助眼睛霎時瞪大猶如銅鈴。

「緋村也應該略有耳聞吧?」鈴木看向劍心,微微笑道:「薩摩的西鄉隆盛、大久保利通在戊辰前一年,為了挑起全面決戰的引爆點,指使相樂等人在江戶聚眾生事,因而爆發薩摩藩邸縱火事件,這才促成了二分天下的戊辰戰爭。」

「… …是的。」劍心頷首回應。

在那一瞬間,劍心突然覺得,左之助的視線令自己刺痛無比。

就連左之助自己也頗感意外:事隔十八年,自己都已經是歷經滄桑、闖蕩過大江南北的青壯年了,然而,只要聽到赤報隊的事,自己就會立刻變成戊辰那年的小孩子,眼睜睜地看著一心仰慕的相樂隊長遭到利用、背叛。時光流逝,噬骨的恨意未減一分半毫,反倒醞釀得更為熾熱。月岡津南的一封信就能令自己從海外趕回日本,正是自己難忘赤報隊的證據。

像是看穿左之助的心思,鈴木面向左之助繼續說道:「事實上,相樂曾經讓我看過一封大久保利通給他的密函,那是在相樂等人上京後,與我們這些殘存的御陵衛士會合、準備結成赤報隊時,他向我提出自己並非無賴之眾的證明。在那封信中,大久保確實指示相樂『挑釁成功後前往京都備戰』。後來,『偽官軍事件』爆發,我被逮捕時,也曾經詢問過那封密函的下落,但是薩摩出身的官兵一概否認有此書信的存在。我當時也已經死心,認定密函被銷毀了。」

「實際上密函還存在?」左之助雙眼迸出光芒。

劍心提出質疑:「但是,當時剿滅赤報隊的總督府,為何會刻意留存對自己不利的證據,而不燒毀呢?」

「因為板垣另有想法。」鈴木眼中帶有惡作劇般的頑皮神色:「板垣是土佐出身。雖然板垣也身為官軍,但是這封信能夠作為『薩摩唆使赤報隊挑起戰爭』的證據,只是板垣自己可能也沒料到,這封信後來還是差一點落入大久保手中。」

「怎麼說?」劍心問道。

「山吉先生告訴我關於大久保遭到暗殺的事情後,我為了確認齋藤一的下落,調查了警視廳人員的名單,發現大久保遇害前,有兩名薩摩出身的警察離奇死亡。進一步細查後,發現他們是受大久保之命、秘密從下諏訪前往東京時,在中山道上的新町附近遭到不明人士襲擊,一刀斃命。兩名警察都是示現流的高手,可見兇手劍技高超。」

劍心面色一沉:「那麼,下手的人是… …」

鈴木點頭證實劍心的猜測:「對,八成是志志雄真實的手下幹的。」

劍心腦中立即浮現瀨田宗次郎那張天真無邪的笑臉。

「那麼,密函當時落入志志雄手中?」

「嗯,這大概也是為什麼大久保之後便急著委託你去討伐志志雄的原因吧?戊辰那年官軍師出無名的證據被志志雄掌握,一個弄不好,明治政府就會被顛覆了。」鈴木說著,嘴邊溢出嘲諷的笑意。

左之助可就笑不出來了。他想起那一夜大久保利通來到神谷道場,請求劍心去討伐志志雄,竟是因為陷害赤報隊的陰謀有可能遭到揭發,這讓左之助血氣上湧,牙齒咬得死緊,恨不得回到明治十一年的那一夜,痛揍大久保一拳。

鈴木將左之助默默燃燒的怒氣看在眼底,表面上仍然不動聲色地繼續說道:「然而,志志雄竊國失敗,他的巢穴完全被炸毀,明治政府大概認為密函就此灰飛煙滅了吧?就連板垣本人都快忘記曾經有這麼一份足以讓明治政府翻天覆地的證據,直到他在岐阜遭到暗殺後,對當地的警察偶然提起這件事。」

也許是一口氣說太多話了,鈴木舉起酒杯,以紅酒潤喉,清了清嗓子後說道:「當然,早已辭官下野的板垣並不知道志志雄叛亂一事,他可能只是懷疑自己因此受到來自薩摩的迫害吧?碰巧這名警察曾是我在鶴岡警察署任內的屬下,我聽他提及這件事後,試圖調查密函的下落,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偶然與月岡君重逢。」

鈴木露出溫厚的笑容,用大拇指比向始終沉默站在一旁的月岡津南:「月岡君自告奮勇加入尋找密函的行動,多虧了他從事新聞業的情報網,我們終於證實:志志雄並未將密函藏在他的老巢,而是另存他處。」

此時,一直默不吭聲的月岡津南終於開口說道:「我的消息來源指出,志志雄的餘黨極有可能假冒激進派的自由民權志士,藉機煽動叛亂。因此,我來到福島從事報業。幸好你們趕在今天抵達福島,否則,明天我就要動身前往日光了。」

左之助一臉迷茫:「日光發生什麼事了嗎?」

「密函可能就藏在日光。」鈴木說,「我們已經從會津出身的自由民權志士身上得到線索了。」

「會津出身的自由民權志士?」

「你們也見過他了。」津南說道:「就是剛才那間舊書店的店主,高荷信祐。」

一聽見這個名字,左之助霍然站起:「高荷?該不會?」

津南點點頭:「就是你們那位醫生朋友──高荷惠的親生二哥。」

◎ ◎ ◎

此時的小惠,正在墓前雙手合十,雙目微閉,細長的睫毛染上黃昏餘暉,在臉頰上灑下一排陰影。

這裡是位於會津七日町的阿彌陀寺。在會津戰爭中死去的陣亡將士們,大部分都被葬在這裡,其中也包括了小惠的大哥──高荷信之。

回到會津後的小惠,在多方查訪下,終於得到關於家人的情報:高荷家的長男信之,在戊辰那年戰死,明治後葬於阿彌陀寺。小惠對劍心和左之助表示自己找到了定居在七日町的大哥,倒也是實話。

傍晚診所較為空閒之時,小惠總會提著木桶和勺子,來到阿彌陀寺祭拜,算是彌補長年無人聞問的兄長,同時也是彌補自己。

小惠在十二歲之齡便遭逢巨變,家園被戰火焚毀,家人也不知去向,明明內心還是個渴求溫情、懵懂無知的少女,卻不得不想盡辦法獨自活下去。對於現在的小惠而言,唯有這般站在墓前、與時光停留在戊辰那年的親人以心靈交流,她才能卸下身為一位醫生、一個女人的武裝,回到單純的「妹妹」身分,盡情地向哥哥撒嬌、傾訴。

「大哥… …這麼多年來都讓你孤零零地待在這裡,真是對不起。」

小惠在心中如此默念著。

「和你一樣在會津戰爭中逝世的父親,如今仍是未能找到他的遺體。請你在天之靈指引我,能夠找到爹的下落,讓爹得以受到供養。以及… …請你保佑母親、信祐哥仍然平安、健康地活在世上,並且有一天能夠讓我與他們重逢… …」

◎ ◎ ◎

「高荷信祐,會津藩御醫高荷隆生的次男。由於會津戰爭爆發前,高荷隆生為了前往長崎學習荷蘭醫術已脫藩,無論會津方面還是明治政府的紀錄中,都沒有關於高荷一家的紀錄,因此幾乎無法確認高荷信祐在會津戰爭與其後的遭遇。唯一可以確定的是,他在這十年間現身福島,並且致力於自由民權運動,屬於激進派的成員。」鈴木如此說道。

津南接著補充:「他在板垣退助遭遇暗殺事件前,曾經前往岐阜拜會板垣,在那之後,他突然開始密切接觸赤報隊相關人士,其中也包括鈴木隊長。」

鈴木點點頭,接著說道:「從他的談話中可以得知,他在打探一樣東西。」

「他也在找密函?」左之助急問。

「不,他在找相樂隊長的首級。」

左之助眼睛瞪得老大,臉色蒼白。九歲時的自己親眼目睹相樂總三的首級被示眾的那一幕,似乎鮮活地浮現眼前。

津南眼神直勾勾地望向左之助,像是鑽入左之助的記憶裡,共同感受著那份刻骨銘心的哀痛。

沉默半晌,津南還是繼續訴說慘痛的往事:「當年,相樂隊長的首級在示眾期間突然離奇消失,至今下落不明。應該是當時某位同情赤報隊的人士偷走後葬於某處。」

「密函與首級,這兩樣東西也許有某種關聯?」劍心說。

「是的。而且,高荷信祐現在停止了搜尋首級的動作,很有可能他已經掌握到某些線索… …」鈴木說。

「不僅如此。」津南緊接著說道:「我自從與信祐結識以來,就開始製作福島地方報紙,主要是為他們自由民權志士的活動寫號外。他最近頻頻提及『日光』,並且指出『那地方藏有可以顛覆明治政權之物』。」

劍心一邊思索,一邊說:「說到日光,就是德川幕府的靈廟『東照宮』的所在地… …」

「沒錯。而且,戊辰那年板垣行軍時也曾經路過日光。原本極有可能在日光和舊幕府軍展開戰鬥,不過與當時舊幕府軍的總督──大鳥圭介談判過後,大鳥圭介同意退兵,日光因此免除戰禍。」津南如此回應道。

「我們是否可以這樣假設──板垣退助當時說服大鳥圭介退兵的主要原因,就是拿密函當作籌碼。而志志雄取得密函後,便將密函藏在自己位於日光的勢力據點之中。」鈴木的雙眼原本有著看似溫厚柔和的雙眼皮,此時瞳孔卻閃爍著藏不住的狡黠。

「志志雄在日光有老巢?」左之助問道。

「當然有,只是巢穴位於大谷川的峽谷間,位置太過隱僻,至今無人發現。」津南說出這句話時,嘴角微微上揚,隱約可見得意之色,看來這是他所挖掘到的珍貴情報。

劍心的語氣仍帶有狐疑:「那麼,高荷信祐為何不自行去日光取出密函?」

「他們明天將要動身。」津南聳了聳肩:「你以為我沒事幹嘛趕在明天動身去日光?」

「如何?日光… …有一探究竟的價值吧?兩位是去呢?還是不去呢?」鈴木對著劍心和左之助笑道,接著悠哉地為自己手中的玻璃杯添酒。

劍心和左之助眼前的酒杯仍然絲毫未動,滿是半透明的暗紅色液體。

◎ ◎ ◎

夕陽燒紅了雲彩,天邊已出現幾顆星斗。

夏津手上抱著曬乾的衣物,正要轉身走進家門時,遠遠看到提著木桶的小惠走來。

「哎呀!小惠,妳回來了。又去七日町掃墓了唄?」

「是啊… …」小惠笑著,瞇起的雙眼中暗藏愁容。

夏津用空出來的左手輕拍小惠的上臂,緩言勸慰:「沒事的。我們可是從戰火中活過來的人,不堅強一點活下去的話,可是會被那些不幸死去的人們罵的。」

「說的也是。」小惠苦笑道。她當然沒忘,夏津的丈夫也是死於會津戰爭。小惠回到家鄉時,夏津守寡獨居在此已久,便將小惠視為親生妹妹、女兒般看待。

田野和遠處的山稜線皆染上艷麗的晚霞之色,美麗而寂寥。至今仍守著這殘破的家園的人們的心境,似乎毫無保留地被映照出來。


2015.11.06
◢▆▅▄▃崩╰(〒皿〒)╯潰▃▄▅▇◣
↑這就是我在寫這一話時的心情。為了讓角色間的對話能夠有效推展劇情,我已經快殺光我的腦細胞了_(:з」∠)_

。゚(゚´Д`゚)゚內務卿對不起!!!!我之後一定會幫你洗白的!!!!

【補充說明】關於本章節中提到的歷史事件,以下根據時間軸和年表進行整理:

慶應三(1867)年3月20日
伊東甲子太郎等人離開新選組,成為「御陵衛士」,其中包括鈴木三木三郎、齋藤一。

=====慶應三(1867)年10月14日大政奉還分隔線=====

慶應三(1867)年11月10日
齋藤一返回新選組,改名為山口次郎。

慶應三(1867)年11月18日
油小路事件爆發。伊東甲子太郎遭到新選組暗殺,屍體被扔在油小路上的十字路口,前來收屍的御陵衛士們與埋伏在此的新選組隊士展開一場惡鬥。御陵衛士中的藤堂平助、服部武雄、毛内有之助三人死亡,鈴木等人逃脫。

=====慶應三(1867)年12月9日王政復古分隔線=====

慶應三(1867)年12月
相樂總三等人在江戶以薩摩藩邸為根據地,針對幕府御用商人進行放火、搶劫,藉此挑釁幕府。

慶應三(1867)年12月25日
為了取締相樂等人的暴行,守衛江戶治安的庄內藩新徵組發砲打中薩摩藩邸,成為戊辰戰爭的導火線。

慶應四(1868)年1月3日
戊辰戰爭的第一戰──鳥羽伏見戰爭爆發。

慶應四(1868)年1月8日
在薩摩的西鄉隆盛、公家的岩倉具視的支持下,赤報隊成立,其中包括鈴木三木三郎等御陵衛士殘黨。赤報隊隸屬東山道鎮撫隊的總督之下。東山道鎮撫隊總督為岩倉具視之子──岩倉具定。板垣退助(當時名為乾退助)為總督參謀。

慶應四(1868)年2月6日
赤報隊一番隊進駐下諏訪。東山道軍向信濃各藩下達逮捕赤報隊的命令。

慶應四(1868)年2月17日
赤報隊在追分遭到擊敗。

慶應四(1868)年3月3日
連同相樂總三在內,共8人遭到斬首示眾。

之後,板垣退助擊退近藤勇的甲陽鎮撫隊,日後持續朝東北進軍,在日光說服舊幕府軍的大鳥圭介退兵,繼續北上討伐會津。

以上,希望能幫助對這段歷史還不太熟的讀者們理解這一塊過程<(_ _)>另外也希望大家複習一下劍心漫畫第七集(舊版),那位山吉先生是歷史上真實存在的人物喔(=゚ω゚)ノ他在大久保利通被暗殺後講述大久保生前最後的對談也是史實。


  1. 兔崽子2015/12/9 下午2:28
    曉幽醬,兔崽飛撲麼麼噠!!!
    兔崽能體會曉幽醬寫這幕寫到腦細胞快死光光的心情~
    因為兔崽看這幕,也要不斷的提醒自己回想曾經發生過什麼事情,嗚嗚嗚~兔崽的記憶力其實跟金魚一樣只有七秒吧?
    一定是因為這個時代的事情太複雜了!!
    所以曉幽醬能把這麼複雜的事情跟神劍的故事結合,真是太強大了!!

    看到板垣先生,啊!原來第一集裡,丟劍心酒瓶的那些人,吵吵鬧鬧的在說什麼板垣先生、自由民權等等,原來就是他啊!!

    感覺這真是個好大的局啊~
    如果真有這密函,難怪志志雄有這底氣要幹掉明治政府,搞政治的果然走過一定有痕跡,把柄太多了…

    曉幽醬這個故事的格局好大啊!!@_@
    所以當兔崽看過三遍,想懂了之後,大腿都腫腫的了。太好看了就不小心拍下去…
    回覆
    1. 曉幽2016/1/2 下午5:08
      撲抱兔崽!!(n*´ω`*n)再次謝謝兔崽的留言與稱讚!♡♡♡
      我才真的是金魚腦,寫這篇的時候真的寫到燃燒殆盡變成一片空白_(:з」∠)_
      這時代發生的事其實不複雜(好啦至少我能理解的部分不複雜,不過那些建築史制度史還是讓我吐魂),但是要寫成小說、要讓故事有起承轉合高潮起伏,這超難的啊啊啊啊啊◢▆▅▄▃崩╰(〒皿〒)╯潰▃▄▅▇◣
      真的很謝謝兔崽的肯定Q/////Q我也覺得要把歷史和神劍的故事結合超難的,而且還要加上自己的故事,我到底為什麼要挖這種坑給自己跳_(:з」∠)_我好想把自己埋起來_(:з」∠)_

      對對對,第一集裡在赤別戶鬧事的那些醉漢口中講的就是這些,當然自由民權鬥士有很多種,現代也是啊,一定有那些讀了幾篇文章就以為自己參透時事的自以為星人╮(╯▽╰)╭

      我很努力想寫出一個很大的局…但我其實只是個單細胞生物,每次寫出一篇我都露出一副剛走出考場的考生臉、或是剛走出手術室的醫生臉:「我盡力了」_(:з」∠)_真的是如果能讓讀者嚇一跳,我就高興到想放鞭炮了,所以兔崽的鼓勵真的讓我好高興好高興好高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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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幕: 所謂強者
2016-12-24

決定翌日和月岡津南一同啟程前往日光後,雖然左之助原本打算和津南這個久別重逢的昔日赤報隊同袍去喝酒小敘一番,然而由於第二天天亮前就必須啟程,於是還是決定早作休息。

劍心等人今晚就在津南借住的地方過夜,也就是高荷信祐開設的舊書店二樓。返回舊書店的路上,津南告訴劍心和左之助,信祐似乎是從別人手中接過這間舊書店,經營約有五、六年,許多自由民權鬥士會出入此地。

「我就借住在舊書店二樓,每天取材、製作報紙,等於是替他們組織做宣傳,多少知道他們這群人的動態。」津南說道,「我和信祐提過,若是你們來了,就讓你們借宿,所以你們今晚大可以住在二樓客房。」

「那真是感激不盡。」劍心笑著說道。

「另外,關於高荷惠的事… …」津南有些欲言又止,語帶猶豫地說道:「我曾經向信祐告知他妹妹還活著的事,但是信祐反應出奇冷淡,與其說他不在乎… …不如說他不太想提到關於妹妹的話題。」

「他完全不在乎這麼多年來都生死未卜的妹妹的下落?」左之助提高了音量,語氣滿是不可思議。

「嗯… …我也不知道信祐他在想什麼,也不確定他們想做的事情究竟目的為何,在取得密函之前,還是先不動聲色、別提其他的事吧!」津南表示,他原本提供信祐關於小惠的消息,是為了試圖與信祐拉近距離,然而信祐毫不領情。信祐會和津南合作,純粹是想藉助津南在新聞圈的強大情報網,但他卻完全不想利用這情報網尋找失散多年的妹妹。

「信祐原本想要從我這裡得到一些關於密函的情報,然而我一無所知。他似乎不完全相信我,對我仍然懷有戒心。所以還是先順著他的意比較好,避免和他起衝突。」津南雖然這麼說,但是從他對信祐直呼其名這點看來,兩人似乎還有一定的交情,劍心心裡如此想著。

左之助則似乎沒有考慮得像劍心那般深入,臉上只帶著為小惠抱屈的忿忿不甘,但仍是硬生生地說道:「不只是密函,還有相樂隊長首級的下落。」

赤報隊被消滅的那一年,年僅九歲的左之助和津南別說是拯救相樂總三了,連憑弔他們心中亦師亦父的相樂隊長都辦不到。他們也不清楚是否有後人為相樂隊長建墓供養,對他們而言,現在最重要的任務有兩項:找出密函為相樂隊長洗刷冤屈,以及找到相樂隊長的首級,妥善祭拜。

一行人邊談邊走,回到舊書店後,信祐仍是一臉平淡如水地坐在店內,似乎也沒有什麼認真做生意的打算,仔細一看,店內擺設極為簡陋,販賣的書籍雜亂無髒地堆放,書頁間露出寫著價錢的標籤。

這大概就是所謂的「士族商法」吧?劍心心想。

明治後,失去武士身分的士族不得不另闢求生之道,但是這些武士除了劍術、學問以外,幾乎毫無謀生能力,運氣好一點的往往還可以開設私塾,運氣不好的人就只能做起小買賣,卻放不下心中的武士尊嚴,淪落為他們過去瞧不起的商人,工作態度便顯得有氣無力,毫無幹勁與誠意。

信祐看到劍心等人走進店內,冷冷說道:「樓上有間空著的客房,很久沒用了,先隨意打掃一下吧!反正,明天你們也要一起上路對吧?」

劍心不以為忤,反而開朗地笑著應道:「是啊!諸多打擾甚感抱歉,一路上還請多照顧。」

信祐看向劍心的眼神從原本的冷漠霎時變得凝重而銳利,原本模糊而失焦的眼眸像是對上焦距似的漸漸轉為深邃,以一種比「瞪」還要略為薄弱的眼神望著劍心。

「你就是緋村拔刀齋吧?」信祐說,「虧你知道在這裡要把左頰遮住。這裡多的是你刀下亡魂的遺族,要是被他們發現你的真實身分,現在你的體力身手又大不如以往,對那些人而言,大概是個不錯的復仇時機吧?」

這番話充滿諷刺,然而信祐說話時的表情卻絲毫不見激動之處,甚至並未面露冷笑。

即使如此,這番話仍舊刺中劍心的痛處。

在進入會津前,劍心確實事先將左頰的十字傷疤以貼布遮住。因為幕末時擔任「京都守護職」的會津藩,是劍心等長州派志士最主要的敵人。劍心也相當清楚,在福島、會津這裡,有太多對「斬人拔刀齋」心懷怨恨之人,然而,他遮掩十字疤的舉動,並非逃避仇恨。

「在下並未刻意隱瞞身分。」劍心仍舊微笑著,「只是不願意惹來麻煩,導致節外生枝。」

「算了,這樣也好。」信祐說道,「你是親身對付過志志雄的人,應該會更清楚志志雄的行事作風,有助於我們找到要找的東西。」

「要找的東西,是指密函嗎?」劍心的笑容變得皮裡陽秋。

信祐頓時渾身戒備:「你不需要知道我們在找什麼。如果想跟來,明天一起來就是。」

劍心頷首:「那就恕在下打擾了。」

津南領著劍心和左之助往二樓走去,進入一間屋頂低矮的客房,一關上紙門,津南便沉下臉來,朝著劍心發難:「我還以為你不會像左之助那麼莽撞(左之助嚷道:『你這是什麼意思』),才剛說了別和信祐起衝突,你倒是立刻就和他槓上了。」

「在下深感抱歉,不過請相信在下一點也不想惹事生非。」劍心的苦笑略顯無辜。

左之助也在一旁幫腔:「就是啊!分明是那傢伙先找劍心的碴。」

津南仍面帶不悅:「這不是誰先找碴的問題。」

劍心相當清楚津南的意思。對於津南而言,眼前最重要的事,無非是順利地和信祐啟程前往日光、一舉取得密函或其具體線索。除此之外,一切會干擾到這個目的之舉皆為妨害。

「但是,沒問題嗎?那個叫做高荷信祐的傢伙,似乎對劍心懷有敵意呢!該不會又是幕末時的仇人吧?」左之助一臉擔憂。

劍心雖然也懷有和左之助相同的疑慮,也明白左之助生性心直口快,然而那個「又」字還是稍微傷到了劍心。

對此,津南只是冷哼:「都說了信祐是會津出身的士族,還期待他對長州的斬人拔刀齋抱持好感嗎?」

津南所言在理。

會津和長州長年積怨已深,對於會津而言,長州是摧毀他們的祖國、剝奪他們一切的敵人。會津擔任「京都守護職」鎮壓京都的腥風血雨時,擋在他們面前的,正是斬人拔刀齋,也因為如此,長州的勢力無法徹底拔除,最後成功反撲,反過來將會津打為賊軍。

即使如此,劍心的直覺仍然告訴自己:高荷信祐對自己的嫌惡並不單純。那並非「憎恨」,也有別於「敵視」。劍心覺得,信祐看待自己的眼神,幾乎可以稱之為「蔑視」… …

津南嘆了口氣:「好了。把這裡整理一下,今晚就早點休息吧!」一邊說道,一邊打開壁櫥,找尋打掃用具。

「打掃就交給在下。」劍心笑著說道,語氣滿是溫柔:「左之,你和月岡先生也好久不見了,你們就去喝個幾杯、敘敘舊吧!」

「什麼?真的可以嗎?」左之助報以感激的神情。

因為劍心的識趣與體諒,左之助和津南便先行離開。由於翌日清早便要啟程,因此兩人也僅是在隔壁房間小酌。

左之助雖然很感謝劍心的體貼,然而,這兩名前赤報隊準隊士之間的酒宴,似乎難以完全開懷暢飲。特別是在眼下這個時刻,他們最為敬愛的相樂總三的舊事被重新提起,對他們而言,這壺酒與其說是慶祝他們的重逢,不如說是在替幼時的舊傷口療傷。

「真沒想到還能再見到鈴木隊長。以前雖然和他沒什麼交集,不過… …他和齋藤那傢伙居然還有這段因緣,讓我小小地嚇了一跳。」左之助一邊喝著粗劣的薄酒,一邊說道。

津南只是淡漠以對:「我在調查福島的情勢時,已經注意到鈴木隊長曾經暗中調查過關於齋藤一的資料… …比起志志雄真實,他對齋藤一的動向更為關注。」說完,又像補充似的說道:「我自己是不太關心啦!我唯一想找到的,就只有相樂隊長的首級和密函,希望能好好安葬相樂隊長,並且證明我們赤報隊的清白。」

「嗯… …是啊。」

津南眼中閃爍的執著,令左之助聯想到他預謀轟炸內務省的模樣,讓人不由得心生警戒,然而,此時的左之助卻完全能體諒津南的想法。

事隔多年,就連左之助對於「替赤報隊洗刷冤屈」這件事都不抱期望了… …不,這種說法不太正確,應該說,對於無權無勢、甚至還被通緝的自己,左之助不認為自己還能再為赤報隊做些什麼,唯一能做的,大概就只有貫徹背後的「惡」一文字,讓自己活得不會讓相樂隊長感到丟臉,好讓自己有一天在那個世界見到相樂隊長時,還能夠挺起胸膛、驕傲地面對,只能這樣而已。

如今,不知是否造化弄人,一條道路清楚地浮現在自己眼前,而且這大概是只有像自己或津南這類沒有家累、無牽無掛、熟知志志雄叛亂等內幕、又身懷特殊技能的人才辦得到,這令左之助感到更加劇烈的熱血沸騰。若能替赤報隊出一口氣,他當年甚至願意和津南一起殺進內務省,更別說是此時此刻了。

「而且,若能因此抓住明治政府的小辮子,你因為那個狗官而背負的通緝犯罪名說不定也可以因此被取消。」津南如此說道。

左之助之所以成為通緝犯,全是因為他在老家信州痛毆了那個在驛站為非作歹、中飽私囊的陸軍省高官──谷十三郎,雖說是為民除害、大快人心,然而對方畢竟是高官,對高官動用私刑這種事,即使誰是誰非一目瞭然,警察也不得不出手通緝左之助,對劍心信賴有加的浦村署長最多能做到的,也就只有偷偷放左之助偷渡國外這件事而已了。

「我倒是無所謂,只要能還相樂隊長一個清白,要我上死刑台都可以。」左之助說完,仰頭灌下一口酒。

津南也非常清楚,明治政府一直處心積慮地掩蓋赤報隊事件的真相,即使抓到當年迫害赤報隊的證據,明治政府可能也會以其他手段要挾,利用左之助的罪人身分轉移民眾焦點也好,或是以無罪開釋為籌碼逼左之助就範也罷,總之,左之助極有可能面對在自己的人生與相樂隊長的清白之間二擇一的死路。津南有些意外左之助居然已經想到這一層,看來這些年的飄泊生涯也令左之助變得有些不如以往,說好聽點叫成熟,說難聽點,就是看破現實後的自暴自棄。

「世事難料,也不曉得究竟會變成什麼樣的形勢,至少,我們總算有個機會可以算這筆帳。」津南沉聲說道,語氣中有著不容質疑的堅定,左之助也默默頷首。

「對了,那個高荷信祐,他可靠嗎?該不會暗中正在策畫什麼驚天動地的大陰謀吧?例如掌握明治政府的把柄後效仿志志雄作亂之類的… …?」左之助疑問。

「這點其實我也不敢肯定。我也說過了,我和信祐就是互相利用的關係,眼下也只能一邊配合他,一邊觀察他們的真正目的。」津南抿了口酒,語氣滿不在乎:「反正我都把你們倆叫來了,他們真要幹出什麼事,你們也會阻止他吧?」

左之助啞然失笑:「那倒是。看不出來,在這想法上我跟你還挺有默契。」

「畢竟咱們倆的孽緣也不淺啊!」津南露出罕見的笑容,似乎連口中的劣酒都化為佳釀。

「我還有個疑問,那個叫做島尾淑子的女人… …她是什麼來頭?為什麼會和高荷信祐他們攪和在一起?」

津南瞬間歛去笑容,就連左之助也是初次見到津南露出如此露骨的鄙夷。

「她是個自以為讀了點書就搞懂什麼叫做自由民權的大小姐,自告奮勇說要助信祐一臂之力,事實上只是成天繞著信祐團團轉… …但她家似乎挺有錢,也資助了信祐他們不少金源,信祐也無法認真對她擺臉色。換作是我,早就轟走她了。」

左之助忍不住咋舌:「你這話說得還真狠… …那女人是怎麼惹到你啦?」

「該怎麼說呢?我總覺得她是披著貓皮裝乖的女狐狸。每當我想要進一步得知信祐等人的情報時,她總是『不小心』攔在我面前。」津南恨恨說道,「她要不是真的笨到不懂得看人臉色,就是一直裝傻掩飾她深重的心機。」

隔著紙門將這一切對話盡收耳中的島尾淑子,在自己名字被提起時,稍稍張大眼睛,卻又在聽見津南對自己的評價後,咯咯笑著,像是聽見了什麼天大的笑話,接著轉身奔下樓,鵝黃色和服的振袖隨著她的動作翻飛,讓她整個人看起來像隻大蝴蝶,在陰暗陳舊的走廊上不合時宜地翩翩起舞。

◎ ◎ ◎

宗次郎的傷勢終於痊癒到得以起身活動時,齋藤已從山川邸消失蹤影。對此,宗次郎並沒有特別的表示,顯然他認為自己受託「殺了齋藤」的任務已經畫下句點,並沒有再執著齋藤的生死與否。山川浩自然也樂見其成。

「那麼,之前的約定,你不會賴帳吧?」山川浩對著正在庭院伸展筋骨的宗次郎說道。

「真討厭哪!山川先生,我像是言而無信之人嗎?我可是為了與一個人的約定,特地從北海道跑來東京殺害齋藤先生啊!」宗次郎轉頭望向簷廊上的山川浩,露出一個純粹無瑕的笑容。

「說的也是。」山川浩點點頭,話鋒一轉,問道:「你是武家出身嗎?」

「不,我是商人小妾的兒子。」說出這話時,宗次郎臉上仍是笑嘻嘻的,儘管那是一齣悲劇,讓他再也無法擁有正常人一般的喜怒哀樂。

「這樣啊… …」山川浩並不清楚宗次郎笑容背後的鮮血淋漓,只是淡淡說道:「抱歉,失禮了。因為你挺像個武士。」

宗次郎聞言,露出困惑不解的神情:「為什麼會這麼說呢?從來沒有人對我說過這種話。」

「一言九鼎,不問緣由。這是標準的武士精神。」山川浩語帶讚許。

「武士精神嗎… …這我不是很清楚。打從我接觸劍術開始,我就只是一心想要變強而已。」

「想變強是好事。不過,有些事情比劍術強弱更加重要。」

是這樣嗎?宗次郎咕噥著。自從志志雄竊國失敗,宗次郎踏上流浪之旅以來,不覺也已是七年寒暑。這段歲月,或許是宗次郎首次接觸到外界「正常」的生活。

除去和母親相依為命的日子,宗次郎更多的童年記憶是異母兄弟一家人的打罵虐待,在那之後,宗次郎的人生全是為了志志雄而活,長久以來,他早已遺忘了所謂的「平凡」。對宗次郎而言,手持利刃,聽從志志雄的命令斬除敵人的生活,才是像呼吸喝水一般的正常。

失去志志雄這個強而有力的路標之後,宗次郎在迷惘徬徨的同時,也開始活用自己塵封已久的腦袋瓜思考:究竟什麼才是正確的,什麼才是錯誤的。

與外界的接觸,讓宗次郎隱隱約約意識到,自己的價值觀極度異於常人。宗次郎相當困惑,,卻也不著急,反正他本來就不認為自己追尋的答案能夠一年半載就找到。

如今,山川浩對於宗次郎過去的行事作風和中心思想半是肯定、半是否定的發言,令宗次郎有些摸不著頭緒。

「單就劍術的強弱來說吧!強者會變弱,弱者會變強。」山川浩以一種閒聊般的語氣淡然說道,「藤田五郎… …或者該說齋藤一,他很強,我曾經見過他最強的全盛時期,在戰場上堪稱所向披靡,無人能敵。然而,即使我方陣營擁有一位如此高強的劍客,我們會津仍然戰敗。你覺得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

「這個嘛… …因為當時新政府軍人多勢眾,又擁有新型的西式武器?」

山川浩搖搖頭:「不對。這個答案你再慢慢思考吧!我再問一個問題:齋藤如今已經超過四十歲,身手大不如往昔,而你正當壯年,卻沒能打得贏現在的齋藤。那麼,你覺得自己不如他嗎?如果對上二十年前的齋藤,你有自信打贏他嗎?」

宗次郎歪著頭,腦袋瓜不停地運轉,以一種不太敢確定的語氣說道:「我不認為自己比他弱,但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贏不了他。至於與二十年前的齋藤先生為敵的話… …沒打過還真不知道呢!」

「嗯。那麼,拿我和齋藤來做比較吧!我和齋藤只相差一歲,若單論劍術,無論以前或現在,我都比不上他。然而,無論是會津戰爭,或是丁丑年的西南戰爭,我的軍功都比齋藤高。他在西南戰爭頂多佔領兩座砲台,但我可以打下一座城池。你覺得這是為什麼呢?」

宗次郎這回腦袋真的打結了。

山川浩卻沒放過宗次郎,繼續問道:「最後問你一個問題。一個優秀的劍客,和一個資深專業木工,這兩人一起比賽砍木頭,看哪邊能將樹幹準確切割成一塊塊同樣大小的木材,你覺得誰會贏?」

宗次郎覺得答案卡在喉間,想說出口卻又吞了下去,躊躇不決間,一位僕役從簷廊急匆匆走向山川浩,稟報道:「藤田先生派人送消息來了,人正在客房等著。」

山川浩頷首示意,接著便向宗次郎招呼:「你和我一起過去吧!」

宗次郎雖然不懂山川浩的用意,卻也乖乖跟在身後一齊走向客房,拉開紙門後,三島榮次驚愕的臉龐赫然出現。

「啊!你是之前的… …」宗次郎仍是笑臉盈盈,正說到一半,山川浩便強行打斷:「你別說話,坐在一旁聽著就好。榮次,你也別輕舉妄動,我現在不能讓你和這個人戰鬥。」

榮次咬咬牙,年輕而略顯叛逆的臉龐滿是藏不住的恨意,但他仍順從地跪坐回原位,儘管眼眸中熊熊燃燒的憎恨火焰早已將一旁落座的宗次郎燒了千萬遍。

山川浩的視線在榮次與宗次郎之間掃了幾眼,便若無其事地開口:「辛苦你了。榮次。藤田這回讓你帶了什麼消息給我?」

「是。據說是來自福島的情報。」榮次一邊如此說著,一邊從衣襟裡取出一枚信紙打成的結,遞給山川浩,「藤田先生還吩咐我,說是您這裡有差事,需要我去跑腿。」

「是的。」山川浩瞥了一眼信紙上的文字後,便將信紙揣進袖兜,面對榮次正色說道:「大概五天後,我和藤田會去拜訪一位貴客,需要你幫忙事先準備一些東西,麻煩你明天跑一趟下谷,幫我去找一個人。」

山川浩又像是想起什麼似的開口:「因為這位貴客怠慢不得,我請這位瀨田宗次郎明天也去幫忙吧!」

「什麼!?」榮次再也無法擠出禮儀來應對,幾乎是整個人跳起來,一臉不敢置信地瞪著山川浩,身子卻是正對宗次郎,右手撫上插在左腰的佩刀,隨時準備拔刀出鞘。

宗次郎仍是笑咪咪的,似乎完全不知道眼前劍拔弩張的氣氛從何而起。山川浩面色陰沉,音調也涼涼的:「我說了,就這麼辦。榮次,如果你知道明天你在那裡與瀨田宗次郎拔刀相向,將會給藤田帶來多麼大的麻煩,那你就儘管動手吧!」

「欸?可是我該幫什麼忙啊?」宗次郎問道,那口吻像極了小孩子詢問媽媽上街跑腿該買什麼東西。

「嗯,你什麼都不用做,刀劍也不用帶,空手在一旁看著就好。無論看到什麼,聽見什麼,你先不用說話,在心裡想一想,回來再告訴我,你有什麼感覺。」山川浩看向宗次郎,神情認真,「這是負責教你讀書的老師出給你的第一項作業。」

榮次只覺得山川浩一定是瘋了。

「為什麼要讓這傢伙出現?這種、這種… …」榮次脹紅了臉,似乎是想要擠出一個合適的字眼來形容宗次郎,然而打從心底湧上的憤怒讓他根本說不出話。

「因為明天你們要去拜會的人,對他來說也不陌生呢!」

相較於榮次的憤恨不平,山川浩此時又恢復輕鬆的神色,甚至面露微笑:「有勞你囉!榮次。」


2016.12.20
超過一年沒更新了_(:з」∠)_
對不起大家,我是個廢物_(:з」∠)_
沒有什麼想解釋的,我是個廢物_(:з」∠)_
希望大家還願意追這篇文_(:з」∠)_
生存報告:今年九月開始在日本工作了,雖然是個倒幕勢力的領地但我會加油的!


  1. 匿名2017/2/3 下午8:19
    非常喜欢这篇文,本来一年未更,都已经不抱希望了,作者大人还能回来真是感动之至(泪),只要您愿意更我就愿意追的!
    回覆
    1. 曉幽2017/10/28 下午9:32
      嗚哇啊啊啊啊啊啊太感動了!!!!我會繼續更新的(´;ω;`)希望不嫌棄繼續看下去啊!!!!!。゚(゚´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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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幕: 被時代拋棄的人們
2018-06-18

翌日清晨,天色尚且昏暗之時,劍心與左之助已經隨同高荷信祐一行人踏上前往日光的路程,同行者除了月岡津南、島尾淑子以外,還有包括信祐在內的四名男子,總共八人一起上路,倒也算是浩浩蕩蕩。

信祐等人似乎對於劍心視若無睹,只是自顧自地走在前頭,月岡津南和左之助跟隨其後,劍心則是默默殿後。島尾淑子一路上就像是一隻花蝴蝶似的跟前繞後,又像隻花雀似的嘰嘰喳喳吵個不停,信祐不太願意搭理她,倒是其餘同伴對淑子頗為關照,尤其是當中看起來最年少的淺井悟,對淑子最為親切,同時也對劍心最不客氣。

淺井悟大約十七、八歲左右,帶有一股盛氣凌人的年輕氣勢,雖然年紀和彌彥不相上下,眼神卻異常銳利,讓劍心憶起初識彌彥的時候,當時的彌彥年僅十歲,像條野狗一般在陰暗的角落苟且求生,眼神彷彿對整個世界皆抱持敵意,渾身帶刺。現在的淺井悟在劍心眼中也有相同的感覺,唯一能令他神色舒緩、語氣平和地應對的,大概只有島尾淑子一人了。

還沒走上二本松街道,島尾淑子已經開始喊熱喊累,行經驛站休息處,淑子立即鑽進路邊的茶店點了糯米糰子,同時招呼眾人坐下休息。信祐毫不掩飾鄙視之色:「早就叫妳不要跟來,妳偏不聽。」

淑子一臉氣鼓鼓的模樣:「這種事怎麼可以丟下我?都什麼時代了,還想叫女人只能乖乖在家裡等著嗎?」

「算了啦!信祐哥,淑子小姐願意跟我們一起去也好,說不定到時候還需要她的幫助。」同行的其中一位男子谷地邦雄出面緩頰,他生得一副老好人的面孔,難以想像這人也是激進派的自由民權分子。

「而且,沿途旅費都是淑子小姐的贊助,不帶她同行也說不過去。」另一位男子小島林太郎也如此幫腔,他看起來比劍心年長許多,面容明顯歷經刻苦風霜,劍心忍不住猜想此人是否參與過幕末的戊辰戰爭。

淺井悟只是默默地將茶杯與糯米糰子遞給淑子,接著便坐在角落一言不發。劍心自認局外人,也往最角落坐下,不料劍心剛坐定,淺井悟立即站起身,迅速遠離劍心,彷彿把劍心當成什麼毒蛇猛獸,甚至是髒污細菌。

「那小鬼怎麼回事啊?」左之助見狀,忍不住低聲罵道。

「可能是會津沒落武家的親屬,對在下抱有成見吧?」劍心苦笑,他早已習慣這種排拒,只是仍感意外,畢竟已是明治十八年了,一個如此年輕的少年對於斬人拔刀齋還如此敏感,劍心不由得認真回溯過去是否曾和姓氏為淺井的東北武士有過瓜葛。

「這裡幾乎每個人都對你抱有成見,別太驚訝。」月岡津南冷冷說道,「那個小島林太郎,是會津的下級武士,戊辰戰敗後被流放斗南,對長州的怨恨可不是三言兩語道得盡;旁邊那個佐藤勇作,喏,就是那個留著大把鬍子而且到現在還沒剃掉髮髻的男人,他曾在京都守護職工作過一段時間,一聽到拔刀齋要同行,差點就要拿刀拚命,還是信祐勸說他冷靜點,這才勉強和你一起上路。」

劍心聞言,盡力壓抑住內心的動搖,面不改色地問道:「那麼,那個叫做淺井悟的年輕人呢?」

「這我就不知道了,只能確定他來自會津,可能是某個沒落士族出身吧?」津南將竹籤上殘留的糯米糰子啃得一乾二淨,隨手將竹籤扔回碟中,「這裡搞自由民權的人,有很大一部份源自於自己的家族與故鄉遭到明治政府不當打壓,對他們而言,自由民權與其說是一項主義思想或是政治目標,不如說是一種反抗手段。」

劍心頷首,他並不是不能理解這些人的想法,想當年,年僅十五歲的自己也是認定當時執政的幕府無法讓人民過著安居樂業的生活,這才選擇了倒幕先鋒長州藩作為效力對象。不過,雖然長州內部也有偏向恭順幕府的俗論派(保守派)與堅持倒幕的正義派(激進派)之間的藩政鬥爭,然而長州之所以能夠維持倒幕的火種永不熄滅,也是因為自從關原之戰過後,站在西軍一方與德川家康作對的長州藩主遭到減封領地的處罰,從此對德川幕府恨之入骨。

除此之外,劍心之所以加入奇兵隊,還有一個很大的原因:奇兵隊招募隊士不問身分,非武家出身的劍心也只能透過這種方式成為志士的一份子,只是造化弄人,劍心在應徵招募時就因為劍技驚人而被桂小五郎相中,於是劍心沒能成為奇兵隊的一員,直接被帶去京都成為斬人。後來,奇兵隊確實在長州藩政的內亂中起了不小作用,使得高杉晉作、桂小五郎等攘夷激進派將長州帶往倒幕路線,進而開創了明治時代。戊辰戰爭時,奇兵隊也隸屬於新政府軍,與舊幕府軍持續作戰。

但是實際上,奇兵隊並沒能享受到新時代的甜美果實。

明治二年,由於版籍奉還的緣故,長州藩政也經歷一場劇烈變動。畢竟邁入明治時代後,長州的從政者要顧及的不只是一藩之政,更要統治整個日本。因應藩政改革,包含奇兵隊在內的長州諸隊皆遭受整編裁員,有三千多人瞬間失去工作,而且這些人大部分是農民出身,這些人可以說在幕末動亂時被雇用,天下太平後就被當作包袱捨棄。

明治三年,包含前奇兵隊隊員的這些失業傭兵們起義作亂,結果被桂小五郎(當時已改名為木戶孝允)直接率軍鎮壓。這場騷動只持續不到一個月,但之後有兩百多人遭到斬首、切腹、流放之刑,或是被關在水牢裡。更叫人感嘆命運捉弄的是,創建奇兵隊的高杉晉作,他的父親高杉小忠太卻因為鎮壓奇兵隊有功,大大活躍了一番。說到底,奇兵隊也跟赤報隊或新選組沒兩樣,都是在幕末的怒濤中短暫激起一陣浪花,接著就被無情吞噬,連一粒水珠也沒給留下。

附帶一提,身為斬人而聞名的熊本藩士河上彥齋,也因為幫助奇兵隊騷動的首謀者逃亡而遭到連累,被問罪斬首。此為後話,暫且不談。

劍心在結識左之助時,除了從左之助身上感受到他對於赤報隊被過河拆橋的憤怒之外,也多少引發心底潛藏已久的一股顫慄。

如果我當時並沒有被桂先生帶去京都……

如果我就這樣成為奇兵隊的一員……

我會不會此時已經死在水牢裡,或是身首異處了呢?

當時已經帶著逆刃刀踏上流浪旅程的劍心,在聽聞奇兵隊騷動一事後,感慨萬千的內心深處也不由自主地浮上這些想法。

雖說勝者為王敗者為寇,然而,即使身處勝利的維新陣營,奇兵隊和赤報隊也沒能有什麼好下場,更何況會津、桑名這些幕末的敗者,對於自身悲慘的境遇,以及將他們迫害至此的明治政府,他們該有多麼痛恨呢?

左之助當年因為仇視明治政府,對於幫助明治政府奪得政權、被稱為最強劍客的斬人拔刀齋也充滿憎恨,這才和劍心不打不相識。

劍心並不意外眼前這些參與自由民權活動的舊會津士族的敵意,相反地還覺得挺正常。

但這並不表示劍心毫不在乎。

小惠也是會津出身。若不是因為當年在被迫製造鴉片時被劍心所救,她會不會也痛恨著斬人拔刀齋?痛恨那場害得她家破人亡、讓她只能獨自求生以至於墜落黑暗深淵的戊辰戰爭?

彌彥也是。他的父親是因為支持舊幕府而加入彰義隊,在上野戰死。彰義隊隊士的下場與遺族並不好過,年幼的彌彥甚至為了活下去而淪落為黑道控制的小扒手,如果救他離開泥淖的不是劍心,也許他也會對明治政府和斬人拔刀齋感到深惡痛絕?

巴的身影又浮現眼前,令劍心感到左頰的十字疤一陣刺痛。

被斬人拔刀齋奪去未婚夫的她,為了報仇接近斬人拔刀齋,卻也為了保護斬人拔刀齋而死,促使拔刀齋明治後不再斬人,重拾「劍心」的身分。

如果我當年沒有遇到巴,我會不會就此在腥風血雨中迷失自己,最後死得不明不白?

劍心一直深切地感受到自己在各方面都被巴所拯救,不只是性命,還有內心。

說起來,已經有好幾年沒去替巴掃墓了吧?今年的盂蘭盆節,自己也沒能去京都……

在雪代緣的「人誅」事件落幕後,劍心也終於找到自己罪與罰的答案,最後帶著小薰一起去掃墓,並向巴道別。

劍心從未遺忘過巴,但他知道自己必須更珍惜眼前必須守護的人。

不,用「守護」這個詞彙可能還太過傲慢。劍心知道,實際上是小薰一直在支撐自己的內心,被守護的人,也許其實是自己。

現在的自己真的很幸福。如果不是那些因緣際會,身邊的夥伴也許都會是自己的仇敵,然而他們卻接納了自己這個曾經打亂他們人生的人,甚至給了自己一個可以回去的地方。

只是,淪為時代犧牲品的那些人,是否每個人都能擁有同樣的幸運,能夠在新時代過著平穩的生活呢?

因為幕末動亂而沒能享受到幸福就死去的人們,包括巴在內,是否都有後人為他們上一柱香……?

「你在發什麼呆啊?劍心!」左之助突然大力一掌拍向劍心背部,將劍心打回眼前的現實,「快點!要上路了!」

島尾淑子咯咯笑著:「啊哈!緋村大哥也累了吧?這麼熱的天,也難怪啦!」

「抱歉,在下失神了。」劍心仍是春風三月的和煦微笑,將方才心裡閃過的陰影留在身後,「我們走吧!」

◎ ◎ ◎

在榮次和宗次郎預計前往東京下谷之前,意外的訪客已經主動找上門。

真砂町二十三番地的房舍,是山口廣明一家居住之地。

時尾帶著兩個兒子寄居在此,已有十餘日。山口廣明對待時尾這個弟媳相當親切溫和,廣明之妻勢以可就不同了。勢以原本對於齋藤這個小叔就懷抱成見,認定這個麻煩人物是破壞自己和平家庭生活的毒瘤,如今,齋藤因為過去幕末時代結下的樑子而委託廣明讓妻小寄居,這對勢以而言簡直就是觸怒逆鱗,也因此,自從時尾來到這個屋簷下後,勢以不是徹底無視,就是冷言嘲諷,極盡苛刻之能事。

時尾只是沉默以對,既不卑躬屈膝,也不激烈反抗,中規中矩地生活著,同時吩咐孩子們乖巧、聽話,千萬別給兄嫂添麻煩。

即使如此,勢以仍看時尾不順眼。對勢以而言,齋藤一家如同跑進眼中的一粒沙,扎得她又痛又癢又難受,平時單純內向的樣貌完全不復存在。

時尾大概也了解自身的立場無論說什麼、做什麼,都只會招來勢以的厭惡,於是盡可能地不出現在勢以的視線範圍內,比方說:早上勢以習慣先打掃玄關的庭院,時尾就選擇躲在後門外的水井旁。

這天也是,時尾正在水井旁洗衣服,突然聽見前門傳來一聲巨響,伴隨著勢以的驚聲尖叫。

還來不及把腰帶上繫著的圍裙解下來,時尾的耳朵立即判斷出那是什麼聲響。

槍聲。

而且是薩摩、長州慣用的史奈德長槍。

經歷過會津戰爭槍林彈雨的時尾,想也不想地就著袖子綁有束帶的模樣衝去前院,經過長廊時還順手抄起一直藏在房內的長柄薙刀,並喝令兩個瑟瑟發抖的孩子在壁櫥裡躲好。

「嫂嫂!」時尾大喊,薙刀同時揮出,正好格擋即將從勢以頭上斬落的那把刀。

勢以跌坐在地,驚恐得面如死灰,渾身冷汗,腳軟得站不起身。

時尾橫在勢以面前。雖然不像率領會津娘子軍上戰場的中野竹子那般本領高強,武家出身的時尾好歹也從小練過薙刀術,只是畢竟沒有實戰經驗,面對眼前來襲的兩名陌生男子,時尾的心跳聲幾乎要震破自己的耳膜。

「你搞什麼啊?加納,居然被女流之輩阻擋?」後方拿著史奈德長槍的男子冷哼。

被稱為加納的男人氣得滿臉脹紅:「誰知道這女人會突然冒出來!阿部,你才是槍法退步了吧?連開三槍還射不準?」

「你們是什麼人?」時尾盡可能讓聲音不透露出顫抖,用盡丹田的力氣大吼:「兩個大男人又是刀、又是槍的,欺負弱女子,不覺得羞恥嗎?」

「確實是挺羞恥。」出乎意料,名為阿部的持槍男子坦率說道:「但這是因為… …我們知道妳家男人絕對有所準備啊!」

咦?

時尾還來不及反應,加納已經反手一記斬擊,正好落在榮次正欲拔劍出鞘的刀鋒上。

「榮次?」時尾愕然,榮次連忙喊道:「時尾夫人!快帶著勢以夫人進屋去!」

時尾這才回過神來,顧不得動作溫柔,拽起地上的勢以往屋裡跑。

咻!的一聲,鉛彈打中紙門,早已臉色發白的勢以更是淒厲驚呼。

阿部正作勢要補一槍,史奈德長槍的槍管霎時斷成兩截。

「哎呀哎呀,這不是阿部先生嗎?好久不見了。」宗次郎笑意綿綿,手中銀刃在朝陽下閃爍著眩目光芒。

「果然啊… …」儘管手中步槍化為廢鐵,阿部卻一派沉穩,毫無驚慌失措之色,「三木說過,你之所以會答應我前去暗殺齋藤那傢伙,並不是因為你對於我在北海道收留你這件事心懷感激,單純只是出自於『禮貌』與『打發時間』的心態,因此你隨時會反過來阻擾我。這話果然不假。」

宗次郎歪著頭:「這麼說來,好像挺有道理。」說著,又瞇起眼,露出誠懇無比的笑意:「但我可是真心感謝阿部先生當時沒讓我凍死在北海道啊!」

「或許是吧!」阿部聳聳肩,「我也並非為了唆使你去殺人而幫助你就是了。」

已經作廢的槍托與地面碰撞,發出清脆的響聲。

「然而,」阿部拔出腰間大刀,「無論任何理由,阻擾我這件事,還是不可原諒的。」

「我真是不太明白呢!阿部先生。」宗次郎認真說道,「三木先生之所以對齋藤先生懷抱恨意,是因為殺兄之仇。你又是為了什麼呢?啊,而且阿部先生不是在北海道種蘋果嗎?為什麼又跑到這裡來?記得冬天時,你還提醒我要注意廢刀令,但你現在還是拿著刀呀?」

「那是當然的。意欲復仇的時候,誰會在意政府禁令呢?即使我當過彈正台(※註)也一樣。至於復仇的理由… …」阿部瘦削的臉頰扭曲,臉上皺紋彷彿深鑿恨意,「只要是追隨伊東師父的人,誰會不恨齋藤那個背叛者?」

「說的那麼好聽!」榮次大罵,「你們也只會跑來欺負婦孺而已!」

「你搞錯了吧?」加納冷笑,「我們本來就是以你們為目的,避免你們這些人往後礙事。」

「… …什麼意思?」榮次暗自滴落冷汗,心中警鈴大響。

「山川浩那傢伙,原本是叫你們去篠原家拜訪,你們因為撲了個空,覺得不對勁才跑來這裡救援,不是嗎?」加納說,「但是篠原人並不在這裡啊?」

糟了!

榮次咬牙,卻也無法轉身離去,只能持續與加納對峙著。

【※註】彈正台:明治初期的官階名,類似監察官,之後隨著司法省的設置而廢止。

◎ ◎ ◎

山口廣明腋下夾著一疊文件,正在內務省因為各種稅務忙得焦頭爛額之時,卻被告知有訪客求見。

誰啊?

廣明內心咕噥著,卻還是踩著皮鞋匆匆趕往會客室。

推開會客室的西式門板,室內有著兩張陌生面孔。

廣明內心滿是困惑。

「您好,山口廣明先生。」身穿軍裝的男子率先站起身,朝著廣明鞠躬行禮:「在下山川浩,曾經是令弟山口一的長官。」

廣明大驚,連忙迎上前去:「下官真是太失禮了!愚弟一直給您添了不少麻煩,非常感謝您如此關照他!」

「不,令弟非常能幹,幫了我很多大忙,我才不勝感激。」山川浩面露沉穩笑容,「抱歉今天跑來您就職之處打擾。不過今天要找您的人,其實不是我。」

「哦?」廣明看向室內另一位面容剛毅的男子,「這位是?」

「他叫秦林親,幕末時的名字是『篠原泰之進』。」山川浩從容說道:「是想要取你性命之人。」

山川浩的語氣太過雲淡風氣,廣明正要以為山川浩是說笑時,篠原一本正經地站起身,對著廣明頷首示意:「我本來確實是希望能取您性命,今天早上一直埋伏在您上班途經之路。」

廣明啞口無言。

「但是山川先生早就料到了我們的計畫,特別前來阻止。」篠原真誠地表示遺憾:「枉費我們還特地派人聲東擊西。不好意思,可能已經在您府上造成騷動了。」

「什麼?我家?你們做了什麼?」廣明大驚失色。

「是這樣的,令弟幕末時因為新選組的鬥爭而得罪了這群人,因此他們意圖復仇。由於其中一人因為當時兄長喪生之故,因此將復仇的矛頭指向了您。」山川浩親切地解說,內容卻相當令人膽顫心驚。

「呃… …」廣明打從心底舉手無措,他平淡安穩的人生,何曾遇過這等場面?

「令弟原本應當親自保護您,但他現有要事在身,我委託了非常重要的任務給他,因此我必須對令弟和您負起責任。」山川浩和善笑道:「為了避免您與家人遭到毒手,不曉得是否方便移居舍下呢?」

「這、這怎麼行… …」廣明支支吾吾,畢竟剛剛所聽見的話語太過匪夷所思,廣明完全不知道身為一個正常人的自己該如何應對。

「就這麼辦吧!」出乎意料地,如此開口建議的居然是篠原,「若您能暫住山川邸,我們也無法對您出手,如此便能避免最糟的事態。」

廣明更加困惑了。

「呃… …篠原先生?如果我的理解沒有出錯,您應該是愚弟的仇人?為什麼您似乎… …不太想復仇?」

「我想復仇啊!」篠原倒是答得乾脆,「只是,對您出手並非我的本意。我的仇人只有齋藤一。」

廣明完全懵了。一團混亂的腦袋裡,只有一個想法異常清晰──

阿一這傢伙,所經歷過的幕末,還真是不得了啊… …


2017.10.28
現在的工作真是太燒腦了!
我很懷疑自己能否填完這個坑,總之我會努力的!╭( ・ㅂ・)و ̑̑

附帶一提,篠原留下來的日記曾指出御陵衛士曾在屯所學英文,還學了「I love you」這種對於傳統日本男兒而言實用度無限趨近於零的詞彙,真他媽的不曉得意義在哪╮(╯▽╰)╭

但我好想聽齋藤說一遍看看啊◢▆▅▄▃(*✪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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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幕: 明治女性心事
2018-12-31

宗次郎看著眼前對準自己的刀尖,歪了歪頭:「阿部先生,您打算跟我打嗎?」

「老實說,我並不想。」阿部意外地老實:「早在北海道,我就見識過你的身手,加上剛才你迅雷不及掩耳地斬斷了我的長槍,跟你打,我毫無勝算。」

「那您為何此時仍持刀相向呢?」

「因為你現在礙著我了。」阿部話音未落,袖口抖出一把勒福舍手槍,對準宗次郎的兩腳迅速扣下板機。

儘管帶傷在身,宗次郎仍是身手非凡,「縮地」神速使出,瞬間移位到阿部身後,擰住阿部持槍的手腕,另一隻手也沒空著,甩手一刀斬斷加納襲擊而來的刀鋒。一連串的動作行雲流水,榮次甚至沒能看清,愕然呆站原地。

「真是過分呢!阿部先生。」宗次郎笑瞇了眼,「我根本沒打算阻擾你們呀!怎麼就把我當成礙事者了?」

「你現在這不是礙事還能是什麼?」加納極其狼狽,惱羞成怒。

宗次郎一臉無辜:「討厭啦!因為你們出手,我只好也跟著出手,只是如此而已嘛!其實山川先生原本就不准我插手的說。」

像是為了證明自己所言不虛,宗次郎鬆開了拽住阿部的手。即使脫離了箝制,阿部持槍的右手仍微微發抖,方才被宗次郎握住的手腕浮現鮮明的掌形瘀青。

「哼… …」阿部以背對宗次郎的姿勢說道:「你啊,就像一把沒人能使的好劍,連志志雄都沒辦法完全掌控你,我真不該奢望能利用你。山川浩那傢伙遲早有一天也會後悔的!」

利用?

這個詞彙讓宗次郎產生了一絲困惑。

霎時,一柄利刃沒入宗次郎的腹部。

宗次郎雙眼圓睜,尚未完全釐清思緒的他,幾乎無法理解自己身上發生什麼事。

只有一旁的榮次看得真切。剛才那瞬間,阿部用短刀刺向自己,因為以自己的身體做為掩護,才能擋住宗次郎的視線,同時傷到宗次郎。

吃了一刀的宗次郎腹部血如泉湧不在話下,然而阿部的身體此時插著一柄貫穿自己的短刀,更是傷重慘烈,無聲倒地。

「為什麼… …要做到這種地步呢?」宗次郎捂著血流如注的腹部,勉強上揚的嘴角形成僵硬的笑容,喃喃自語。

加納嘆了口氣,走上前扶起阿部,離開前拋下一句:「如果哪一天,你有了一顆想為志志雄復仇的心,到時候你才會懂吧?」

◎ ◎ ◎

在護衛下抵達山川邸的山口廣明,腦內仍呈現恍惚狀態,但他已經顧不得消化自身情緒,因為瑟瑟發抖的妻子勢以,還等著他去好言安撫。

另一頭的房間裡,傷口已經被縫合完畢的宗次郎,正仰躺在床上,罕見地面無表情。

山川浩坐在宗次郎床邊,搖頭嘆息:「真是蠢哪… …所以我不是叫你別帶刀劍過去,什麼也別做,只要靜靜在一旁看著就好嗎?」

「畢竟不習慣哪!」宗次郎又換上平日能面般的笑容:「總覺得… …無法什麼都不做地看著。」

哦?山川浩挑眉:「為什麼?」

為什麼?

這個問題又讓宗次郎為之語塞,確實,阿部等人向齋藤尋仇一事,對宗次郎而言,完全沒有干涉的必要,那究竟是為了什麼而出手?還是對著與自己有過恩情的阿部出手呢?真的就像自己所說的,因為看到阿部與加納大動干戈,所以自己湊上去找架打嗎?還是為了袒護弱小婦孺?這個想法讓沒什麼感情的宗次郎嗤之以鼻,旋即又驚訝自己竟會為了這個念頭而失笑。

山川浩凝視著宗次郎乍看之下毫無變化實則情緒波動千迴百轉的面龐,手指無意識地撥弄面前的茶碗:「關於我之前的問題,你想出一些頭緒了嗎?」

「嗯?您是指哪件事?」

「強弱的定義。以武道上的強弱而言,阿部絕非你的對手,但你卻被他所傷,你覺得原因是什麼?」

腦中的問題就像波浪,一波波地拍打在沙灘上,拍得宗次郎頭昏腦脹。

「我不知道。我一直覺得很奇怪… …弱者贏不了強者,這是再明顯不過的。我很強,所以我打贏了很多人,但是… …無論是拔刀齋也好,或者是最近這幾場戰鬥也好,為什麼我輸不了,卻也贏不了呢… …?」

看著一本正經苦思的宗次郎,山川浩不禁莞爾:「很簡單,因為他們在某些地方比你更強。」

「某些地方?」

「是的。接下來,就要靠你自己找出是哪些地方不如他們了。」山川浩說完,便起身離去。

走出房門,就看到時尾端著水盆,站在廣明與勢以的房外,臉上寫滿猶豫。

「怎麼啦?」山川浩上前關心。

「山川大人… …」時尾像是溺水的人抓到救命稻草一般,立即對著山川浩開口:「真的非常抱歉,給您添了麻煩… …還有對兄長一家也是… …」

「哪兒的話!」面對同為會津出身的時尾,山川浩也稍稍放開拘謹,用上了會津腔調:「老實說,我才應該感到抱歉,畢竟這整件事背後和東北有關。我其實並不希望將妳丈夫捲進來,但終究還是得借助他的力量… …」

時尾聞言,像是終於確信了心中的懷疑,急忙問道:「所以說,外子現在果真在東北?在會津?還是… …?」

「請您冷靜點,時尾夫人。」察覺自己再也瞞不住,山川浩面露狼狽之色,將時尾帶到一旁,低聲道:「請放心吧!他不在的期間,我保證一定守住你們家族的安全。這是會津武士的承諾。」

「不,我不是那個意思… …」時尾略顯侷促,一番話卡在喉頭,又嚥下心頭。

山川浩苦笑:「用不著擔心他。我沒有那麼絕情,會讓他去送死。」

「當然,我並非不相信山川大人,只是… …」

身為武家之女,時尾非常清楚自己現在應該做什麼、說什麼。

但是身為一個女人,她怎能不憂心她的丈夫?

他老了!他身上有傷!就算他是當年叱吒京都的壬生狼,現在也難以咬斷強敵喉頭,爪子也不如以往鋒利,更何況他失去了狼群!為什麼還要她傷痕累累又只能獨自舔舐傷口的丈夫為了這個國家賣命呢?從幕末到戊辰,西南戰爭結束後,肋骨中彈的丈夫還沒養好傷,就忙著討伐志志雄的工作,天曉得她抱著未足歲的兒子等著不知能否歸來的丈夫時是何種心情。

看著難掩焦慮的時尾,山川浩也神色黯淡幾許。

「登勢… …她當時也和現在的妳一樣嗎?」

山川浩這句艱難從齒縫中擠出來的話語,讓時尾渾身一震。

登勢是山川浩在幕末時的妻子,兩人婚後不久,山川浩就前往京都,為了會津擔任京都守護職一事而東奔西跑,再回家與妻子相見時,會津已是烽火遍野。

山川浩永遠忘不了,登勢看著自己這個未曾履行丈夫義務的男人歸來時,眼眶含淚地說道:「歡迎回來」的笑容。

然而,會津戰敗,登勢死於新政府軍的砲火中。兵荒馬亂之際,也沒能給她舉辦像樣的葬禮,只能將遺體草草丟入井裡。在城外苦戰的山川浩甚至沒能見妻子最後一面,直到會津城破,才終於看到那口殘破不堪的井,才有空閒悼念自己無法守護的妻。

兒女私情終究只能藏在心底。這是身為「武士」的他們必須背負的宿命。時尾也非常清楚,只是… …

「登勢夫人… …她真的很了不起。」時尾垂著頭說道,「她是武家妻子的典範,不像我… …」

「不。」山川浩搖了搖頭,「是我們這些名為武士的男人對不起妳們… …」

◎ ◎ ◎

神谷道場依然活力充沛,門下弟子個個幹勁十足。即使改元明治後,習劍風氣日漸式微,但這裡依然盪漾著新生代的熱血。這也多虧了彌彥和由太郎這兩名代理師父的付出,雖然酷暑當頭,道場內傳來的陣陣吆喝聲,還是令小薰由衷感到欣慰。

小薰倚在簷廊側,一邊揮著團扇,一邊赤腳泡在水盆中消暑,劍路則蹲在腳邊,玩弄著水盆中的西瓜與金魚。頭上的風鈴不時叮噹作響,這是一個風和日麗的悠閒夏日午後。

如果這時劍心也在的話就好了… …

用團扇幫劍路驅趕蚊子的同時,小薰心中仍難以消除這個念頭。

「請問有人在嗎?」

大門口傳來的呼喚,打斷了小薰的思緒,她連聲應道,同時站起身,慌慌張張將赤裸的雙腳套進木屐。

「這不是三田的伊東家的夫人嗎?好久不見了!」小薰驚呼。

伊東梅身穿伽羅色無地的拜訪用和服,深深一鞠躬後優雅地微笑說道:「突然冒昧打擾真是抱歉。謝謝妳前些日子送的回禮,讓妳費心了。」

「哪裡哪裡!我才要謝謝妳,送給劍路這麼好的賀禮!託妳的福,劍路今年可以穿著全新的紐付羽織和袴進行神社參拜了!」小薰一邊將小梅迎進家中的訪客間,一邊囑咐門下弟子端茶和點心過來。

「許久不見,府上道場還是這麼熱鬧。」小梅含笑道。

「託妳的福。勉強還過得去。」小薰盡可能展現謙虛,深怕刺痛小梅心中的疙瘩。

小梅和小薰的立場頗為相似,都是劍術道場主人的獨生女,肩負守護傳承自父親道場的責任。小梅的丈夫原本也將道場經營得有聲有色,而且這位贅婿不僅劍術高超,還飽讀詩書,文學造詣過人,一時門下弟子人滿為患,只是為了投身幕末動亂,丈夫關閉道場後前往京都,就此命喪異鄉。如今,小梅只能獨守著父親丈夫皆已逝去的空蕩蕩道場。光是想像小梅的處境,就令小薰彷彿切身體驗著那份淒苦。

「我今天是前來告辭的。」小梅說:「一個女人家守著那麼大一間道場終究不是個辦法,況且我對劍術一竅不通,我打算把房子土地賣了,搬去大雜院度過餘生。」

小薰難掩驚愕,但內心某處也早已料到小梅會這麼做,儘管痛苦不捨,但這對小梅而言,或許是安穩度過後半生最好的方式吧… …?

「這樣啊… …有什麼我能幫上忙的地方嗎?」小薰滿是誠懇與歉意,對於小梅的處境,小薰非常希望自己能盡棉薄之力,無奈卻沒有任何派上用場的地方。

「有空的話,盡量帶劍路來看我就行了!」小梅笑道,對於膝下無子的她而言,幾乎將所有身為母親的疼愛都給了劍路,「別嫌棄大雜院環境差就是。」

「怎麼會?我也有不少學生住在大雜院,孩子多,街坊鄰居互相照應,人情味十足呢!」小薰真心說道。

「話說回來… …妳丈夫不在嗎?」小梅疑問。

「他… …有點事要辦,出遠門去了。」

「這樣啊… …」小梅輕嘆一口氣,捧起茶杯,輕啜一口。「女人哪,就是等待的命。我是真心佩服妳,之前居然追到京都去。」

「嗯… …」小薰羞赧不已。當時兩人身分關係未定,自己僅因為「不想再也見不到劍心」而追了上去,諷刺的是,如今他們已是名分確實的夫婦,反倒因為有了家庭包袱,小薰無法再追著劍心到處跑了。

「我沒有妳的勇氣,但比妳蠢。」小梅字字句句都像是嘆息,「幕末那時,我因為太想見他,寫信謊稱母親病危,要他趕回家,當他發現真相時,氣得對我破口大罵,說我只重兒女私情,罔顧國家大義,不配做他的妻子,就把我給休了。他是個氣質高雅的詩人,那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對我發脾氣。」

小薰不知該如何接口,只能端著茶碗,克制住凝視小梅的眼神中涵蓋的憂傷。

「戊辰過後,他的弟弟回到深川的道場來探望我,同時捎來他的死訊。我真是恨,恨他,恨奪走他性命的人,更恨自己。這股恨意至今依然難以忘懷… …我只希望搬離這裡後,能夠忘卻這一切。」

「一定可以的!」小薰終於難掩激動,握住小梅的手,「我或許沒有立場這麼說… …但我相信,妳的丈夫一定也是深愛著妳,所以才會、才會… …」

「我知道。」小梅終於忍不住眼角的淚水,「正因為我知道,我才如此恨他呀… …這些肩負國家的男人,能不能至少記得還有人在家裡等他回來啊… …」

小薰說不出話,因為這也是她每次看著劍心赴往戰鬥的背影時,心中所想的真心話。

──別忘了我。

──別忘了回來。

──別忘了我還在等你活著回來。

多希望能夠不顧一切地大喊出口。

於此同時,又有一名訪客造訪神谷道場,這回是彌彥前去應門。

「是新市啊?怎麼了?才想說好久沒看到你來練劍。」彌彥對新市小三郎說話從不用敬語,儘管新市比他年長許多,但打從相遇之初,新市就對彌彥奮戰的劍客精神佩服得五體投地,現在新市做為神谷道場的門下弟子,身為師父的彌彥就更不客氣了。

「啊哈哈… …不好意思,最近事情有些繁忙,有幾件襲擊事件要處理… …」新市搔刮著後腦杓,完全看不出一名警察應有的氣勢。「那個… …緋村老師回來了嗎?」

「還沒呢!也許還要花上一陣子。」彌彥回道,突然腦中警鈴大響,「等等!新市,你最近都沒來道場,怎麼知道劍心不在家?」

「這、這個… …」

彌彥揪住新市的衣領,回頭確認小薰沒注意到門口這邊的狀況後,將新市拖到院子角落逼問:「警察那邊是不是有什麼消息?關於劍心的?快說!」

新市滿頭大汗,再三猶豫後,終於艱澀開口:「那個… …最好趕快寫信、不!發電報!發電報叫緋村老師盡快回來!尤其別待在福島、日光,或是東北任何跟自由民權運動扯上關係的地方!」

「究竟發生什麼事了!?」彌彥心急如焚,惡狠狠地瞪著新市。

「有消息傳來… …緋村拔刀齋因為不滿明治政府,加入了反政府陣營… …之前宇都宮和福島等個驛站都傳來線報,說緋村拔刀齋與自由民權運動人士會面且過從甚密… …有傳言說斬人拔刀齋將重出江湖… …再這樣下去,可能、可能會發布通緝令… …」

彌彥瞪大了雙眼,緊握住新市領口的手無意識鬆開,微微發顫,掌心不知何時已被冷汗浸透。

◎ ◎ ◎

日光山正面蜿蜒而過的大谷川,是一條水勢湍急的溪流,漆成朱紅色的拱橋架在河川上,宛如一道銜接日光山的彩虹。這座橋是日光山上東照宮的玄關,由於東照宮是祭祀德川家康等三位將軍的寺廟,因此這座橋也被稱為「神橋」,在江戶幕府時代,一般人不得通行。

神橋下方是大谷川深鑿出的溪谷,石壁上滿是青苔,巨石間激起白浪漩渦,過往行人頂多眺望神橋英姿,誰也沒想過攀岩而下,涉足急流。

劍心跟在信祐等人身後,逐一貼著石壁行走溪谷邊的巨石上,浪花打濕了每個人的腳,只要一不留神,隨時可能被捲入溪中。

島尾淑子在淺井悟的攙扶下,舉步維艱地渡河,一路上還不停嚷嚷自己的鞋襪濕透了。

「有意見就滾回去!不然就閉嘴!」信祐如此大吼過後,島尾淑子也只能癟著嘴,滿臉委屈地繼續跟著信祐的背影前進。

左之助雖然不像島尾淑子那種嬌滴滴的黃花大閨女對於溪谷探險大呼小叫,但也不禁嘀咕:「這種見鬼的地方… …真的藏有志志雄的老巢嗎?」

津南嘲笑道:「正是在這種鬼地方,志志雄才會把據點設在這裡啊!難不成在日光山上歡迎大家來賞楓順便瞻仰意圖顛覆政府的大惡人?」

確實志志雄在京都的老巢也是位於比叡山深處,不過入口處還設有六道鳥居,以志志雄絲毫無懼明治政府討伐的豪氣作風,劍心還是懷疑志志雄真會如此躲躲藏藏?

若真是如此,只怕真有某些機密要件藏於此處了… …

「到了。」信祐說,眼前的石壁仍然和周遭溪谷並無二致,但石壁後方有個僅容一人通過的隙縫,鑽過石壁後方,赫然看到一條彎道,彎向石壁的更後方,石壁層層疊疊,就像一道迷宮的入口。誰也沒想到,日光山底下居然有這麼一個深不可測的洞穴。

貼著濕漉漉的石壁艱難行進,也不曉得這條隨時會被漲潮淹沒的羊腸小徑通往何處,頭頂上也是隨時會滴落水珠的岩盤,對於身材高大的左之助而言,真是有苦說不出。

所幸過了半晌,眼前突然敞開一條通道,兩側的石壁明顯是人為開鑿的痕跡,雖然沒有志志雄主要根據地那如同要塞一般的別有洞天,但也不失為柳暗花明又一村了。

劍心四周打量,確認這是一個接近正方形的石室,岩壁光滑,幾乎沒有可藏東西之處,倒是石室中央有一張和式座椅與靠肘,座椅後方歪斜著一把紙傘,不難想想原本坐在此處的會是何人。

隨著經年累月的漲潮、退潮,紙傘柄、靠肘、座椅的木頭部分早已腐爛損毀,淺井悟試著把座椅掀開,也沒看到任何疑似密函之類的東西。若密函真藏在這裡,只怕也早已被溪水泡得不成樣子了吧?

就在眾人東摸西摸試圖找尋密函的蛛絲馬跡時,劍心注意到,島尾淑子的目光不時飄向那柄早已破爛不堪的紙傘,神色深邃。

「怎麼了?」劍心溫言問道,但眼神隨即一變,目光如炬:「看到許久不見的主人持有物,因而感到懷念嗎?前志志雄手下十本刀之一,本條鎌足?」

此話一出,語驚四座,眾人紛紛回頭,驚訝的眼神在劍心和「島尾淑子」之間游走。

「喂!劍心… …你是說… …?」左之助一時也啞口無言,他並不是沒從小薰口中得知當年與志志雄大戰時,志志雄麾下的十本刀中,有數人前往襲擊葵屋,其中包括了本條鎌足──使用重型武器大鎖鍊、擁有一顆愛慕志志雄的女人心的男子。

鎌足抿嘴一笑,乾脆地承認了:「不愧是緋村拔刀齋,你是怎麼發現的?」

「在下也僅是猜測,雖然你一直裝成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家閨秀,但是真正的大家閨秀根本無法跟隨這麼一群大男人行走的速度,再加上你的化名… …『島尾淑子』,變換文字排列後,正是『志志雄真實』。(※註)我曾聽說你在志志雄死後被諜報部招攬,可能會假扮女學生進行密探工作,於是大膽測試你,想不到真是如此… …」

「是呀!我原本還擔心是自己不再年輕貌美才被你識破呢!看來還是我太小看斬人拔刀齋的洞察力了。」鎌足滿不在乎地說著,和服裙襬一掀,帶有秤錘的鎖鏈立即飛出。

劍心拔出行前向彌彥借回的逆刃刀,飛快斬下鎖鏈,卻見鎌足已經將一把小巧的鎌刀嵌入頂上岩盤,藉由鎖鏈向上攀爬,一轉眼已消失在石壁之間,只殘留回音裊裊:「想要找密函的話,就跟著我來吧!這洞穴是當年志志雄大人聆聽報告的地方,方治當年的報告書在上頭呢!」

左之助啞口無言。津南跟信祐等人的臉色更是一個比一個難看。

「要跟著去嗎?」信祐的同伴之一,留著大鬍子的佐藤勇作打破沉默。

「當然,跟上!」信祐一聲令下,眾人立刻動身。

就在淺井悟正要跟著跑出石壁外時,劍心貼在淺井悟身後,悄聲道:「你… …早就知道了吧?」

有那麼一瞬間,淺井悟渾身僵硬,但仍不動聲色,也不搭理劍心,只是追著眾人背影向石壁外的溪流奔去。

【※註】島尾淑子的日文假名寫法為しまおとしこ,志志雄真實則是ししおまこと。


2018.11.23
時隔一年的填坑!真的是年更了哈哈哈哈_(:з」∠)_
最近在敵營被整得不成人形,我也想顛覆日本政府了(欸?
現在《北海道篇》都出了,真是官方逼死同人,我現在的劇情就是瞎幾把寫,大家也就請瞎幾把看,反正星霜篇也都可以是一種結局的可能性了,為何我不行呢啊哈哈哈哈哈╮(╯▽╰)╭(自暴自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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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幕: 明治時代的錦之御旗
2019-06-19

待信祐一行人攀出大谷川洞口時,鎌足已經坐在神橋欄杆上,悠哉地晃著一雙腿。

「好慢哦!人家都等得不耐煩了啦!」伴隨嬌嗔,鎌足纖指一彈,一柄匕首沒入信祐腳邊土地,刀身上纏著一封書信。

「那就是你們在找的密函線索,那可是人家從以前的同事那裡花了很~~~~大的功夫才搞到手的呢!」鎌足拋了一記飛吻,「欺騙了你們真是抱歉呀!… …雖然人家是很想這麼說啦!不過反正也是互相利用的關係,彼此彼此囉!」

「慢著。」

鎌足正作勢離去,神橋上不知何時佇立著劍心的身影。

「你所謂的『利用』,如果是指作為政府的密探,以『密函』為鉺,誘使自由民權一黨來到日光… …那麼政府圖的是什麼?如果你是為了繼承志志雄遺志,暗中煽動自由民權一黨,那麼你圖的又是什麼?」

原本還震驚於劍心身手神速的鎌足,聽了劍心這番逼問,反倒冷靜下來,蔑笑道:「不愧是拔刀齋!立刻注意到重點了呢!」

「啊啊… …說到底,你究竟有什麼目的?」劍心的眼神與口吻,如同渾身裂帛殺氣一般銳利。

但鎌足並不為之所動:「這人家可就冤枉了!明明這麼認真為政府幹活,還不就是需要有個內應監視信祐哥他們的動向嗎?」

「沒錯,但你心知肚明,你的身分已經敗露,為何又要虛疑尾蛇?志志雄在日光的老巢有密函下落一事,就算信祐沒有查出來,想必你也會故意放出風聲。我不認為身為原十本刀一員的你,會連志志雄握有何等密函情報的程度都不知道。」

「討厭!這你可就戳到人家傷心事了!想當年,志志雄大人想要從大阪出航炮襲東京也沒帶上人家,好生難過呢!」鎌足嘟嘴說道:「剛剛就說過了,人家可是『認真為政府幹活』哦!」

「原來如此。」劍心睜大瞳孔,「是陷阱嗎?」

「不愧是拔刀齋!光靠眼下情況就猜中一半了!」鎌足發出清亮的咯咯笑聲。

「一半?」

「嗯!另一半… …則是信祐哥他們設下的陷阱哦!」鎌足神色透出惡作劇得逞的狡黠,「難道你還沒發現… …比起進入洞口前,信祐哥他們少了幾個人?」

饒是擁有飛天御劍傳人的過人身手,劍心也不由得渾身僵直。

──中計了!

◎ ◎ ◎

大谷川流經日光山脈,滔滔江水注入中禪寺湖,成為群山環繞中的一汪內海,倒映青山碧空,宛若東照宮後院池塘。明治九(1876)年,天皇造訪此地時,御賜「幸之湖」別名。

從東照宮通往中禪寺湖的坡道上,一名衣著高貴的男子,緩緩拾級而上,步伐從容,絲毫不見登山之苦。

然而,忽有兩道旋風擋住去路。男子停下腳步,神色未顯驚慌,只是淡然看著眼前來人。

他們是高荷信祐的同黨。

頭頂髮髻、蓄著絡腮鬍的佐藤勇作。

面容輪廓如同岩石深鑿般剛毅的小島林太郎。

此二人皆曾為會津藩下級武士。對於他們而言,眼前的高貴男子──會津最後一任藩主‧松平容保──應為雲端彼端的人上之人。在幕末,他們這等下級武士甚至沒有謁見藩主的資格。

但是如今,他們手持刀劍,殺氣騰騰地攔截曾經效忠的君主。

「汝等此舉究竟為何?」容保以袖掩面,語調仍帶有往昔如同吟詩般的優雅。

「殿下,恕我等冒昧無禮,能否請您隨我等移駕福島?」小島開口,劍尖仍指向容保。

「所為何事?」

「為了會津的自由民權。」

容保瞇起雙眼:「為了會津之故?亦或為了汝等?」

「殿下,我等無意動粗,也不願傷害您。無奈當年薩奸長賊擅立幼帝,挾天子以令諸侯,時不我予,縱使會津乃奉聖旨捍衛京都治安,卻遭天下蒼生指為逆賊,會津無數冤魂枉死戊辰,求一抔黃土葬身而不可得。時至今日,會津仍遭受不當鎮壓,薩長偽政府放任疾病肆虐,各地開發農田殖產興業卻獨漏會津,百姓苦不堪言,武士流離失所,此時若不奮起抵抗,我等又有何面目繼續教導後輩『什之掟』?」

小島講到激動處,甚至流下男兒淚。

或許是被觸及痛處,容保眼神閃過動搖,但仍壓抑住心中激動,冷靜說道:「汝等今欲何為?」

一旁的佐藤勇作接話:「只求主上率領我等,還會津一個公道。」

容保嘴角扯動:「恕我拒絕。」

佐藤與小島兩人雙眼頓現血絲。

「如今天下大勢底定,再動干戈毫無意義,徒為罔顧民草、生靈塗炭之舉。會津沉冤昭雪自有日… …」

「我們已經等得夠久了!」佐藤嘶聲大吼,連容保也為之一震。

「您要我們等到什麼時候?等到連斗南荒地都被開墾成良田?等到會津武士都忘了怎麼持劍,只會拿柴刀、扛鋤頭?等到鶴城最後一片磚瓦都被薩長偽政府給掀去建造他們恭迎西方蠻夷的迎賓館,完全忘了當年是誰口口聲聲嚷著『攘夷』、『天誅』而搞得京都腥風血雨?等到明治之世的孩童都相信會津是逆賊?活該遭到討伐?活該現在民生凋敝、寸草不生?活該汙名就此世世代代傳承下去?」

容保正欲發言,小島已經欺身上前,壓制容保的右臂。與此同時,佐藤將大刀橫過容保胸前。容保下意識地腳步向後挪動,刀鋒劃過容保胸前衣襟。

一枚小巧的竹筒掉落在地。

容保此時的臉色是前所未有的震撼與絕望。

驀地,一個冷冽的嗓音從樹叢間響起。

「『什之掟』的教誨:不可行卑劣之舉,不可行之事即不可行。現在你們對昔日君主刀刃相向,妄圖挾持殿下做為造反之盾,居然還有臉在這邊冠冕堂皇大談『什之掟』,可笑!」

「誰?」佐藤與小島立即戒備,擺好迎敵架式,卻只見刀光一閃,兩人頓時化為屍體。

齋藤將染血刀劍背在身後,伏身單膝下跪:「護駕來遲,尚祈恕罪。」

容保鬆動緊皺雙眉,笑道:「每次都受到你的保護,真對不起。山川浩也實在過分,讓你大老遠跑來日光。」

只是… …

容保細長的雙眸流露出毫不隱藏的哀愁:「在動手殺了他們之前,也許還能溝通… …」

──畢竟那是曾經為了他與他的城池,拋頭顱灑熱血,自己卻連他們的名字都無從得知的昔日部下… …

言路洞開。

只要願意付出誠意傾聽,必定能夠架起交流的橋樑。幕末時,容保也是抱持如此想法。儘管作法不同,主張有所差異,卻同樣都是為國為民、為了理念奉獻己身的志士。

──若是能夠先聽聽他們的想法… …

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幕末動亂時,各方陣營高舉正義旗幟,面對列強虎視眈眈,前所未有的危機感刺激了每個人的本能與感官,每個肩負國家未來的年輕人,各個血氣方剛,光是有一方存活都不容易,更遑論坐下來靜心對談了。

眼前看似沉穩冷靜的齋藤一,當年也是一匹年輕氣盛的壬生之狼,獠牙鮮血淋漓,利爪之下亡魂無數。

「此一甘人等密謀已久,為達目的已不擇手段。殿下仁慈,但若繼續放縱,政府追究起來,只怕會津上下一併受累。」

──現在的會津絕對不能行差踏錯,讓薩長政府捉到任何把柄,這也是我們持續密切關注福島動態的原因,不是嗎?

齋藤耳際尚留有山川浩這番話。

政府接獲密報,幕末名震京都的斬人拔刀齋,因為不滿政府現今開國政策,違反當年尊王攘夷的信念,因此投身自由民權活動,決定再次執行「天誅」,實現真正的「維新」。

這並非完全不可能。

畢竟很多昔日同志因為不滿明治政府的「文明開化」政策,而反目成仇,揭竿再起。例如萩之亂、神風連之亂、西南戰爭。就連當年征討舊幕府軍的先鋒──土佐藩出身的元勛板垣退助,也因政變下野後成為號召自由民權運動的黨揆,甚至因此遭人暗殺,雖然大難不死,卻也大幅刺激自由民權運動與政府間的角力,更間接導致政府對自由黨根據地的福島進行清算。

劍心等人前往福島前,行經會津尋訪小惠時,所踏足過的「會津三方道路」,便是當時的福島縣令三島通庸強徵人力物資而打造而成,民怨引發動亂,動亂喚來鎮壓,衝突接二連三,說得輕鬆點是抗爭;若抹去粉飾太平的胭脂,說是戰爭也不為過。

在這種令人懷疑「和平的明治新時代是否平等降臨日本每一寸土地」的情況下,斬人拔刀齋再起,姑且不論齋藤自身想法為何,若此一消息洩漏出去,再結合明治十一年東京驚現拔刀齋路斬事件(儘管是假冒拔刀齋之人所為,但也足夠驚動民心了),真實與否根本不重要,局勢將如何變化,只取決於民眾與自由黨追隨者相信與否。

假若政局不穩,明治政府為了打壓反對勢力,先拿當年被他們指責為「逆賊」的會津殺雞儆猴,甚至對前藩主松平容保冠上謀反之名,逼其切腹… …說穿了,這不過是明治初年新政府未完成的肅清行動而已。

山川浩不敢賭明治政府是否會趕盡殺絕,齋藤也不願賭。

幕末時,薩長奪得戊辰戰爭勝利的關鍵之一,便是動用了「錦之御旗」。這幅象徵天皇神聖地位,繡有十六重瓣紋飾的旗幟,使當時保持中立、採取觀望的各藩如雪崩般捨棄幕府,導向新政府軍。如今,激進的自由民權份子也正在謀求「明治時代的錦之御旗」,那可以是身為舊幕府軍指標性的松平容保,也可以是代表幕末謀求新時代的斬人拔刀齋。

「屬下深知殿下愛民如子,但為求會津長久興存,懇請您保重自身。」齋藤伏首說道。

容保露出苦笑:「我已經不是你的君主了。」

歷經抄家改易,如今的松平容保也僅是一介平民,甚至是背負前科的平民。而松平容保自身,也一直懷抱著悔恨──既無法恪守誓死效忠德川幕府的祖訓,也無能保護自己領地的部下與百姓,甚至需要家臣擔當戰犯責任切腹保全自己──的這股悔恨,在這個乍看光明的新時代行走於自身的陰影間。

「不。」齋藤語調沉穩懇切:「對新選組而言,您是永遠的君主。」

狗能夠用飯菜來養。人可以用金錢來養。

但是沒有人能夠養得了壬生之狼。

除非是,那人以自身的人品,馴服了那頭傲狼,使他發自內心願意成為忠犬。

◎ ◎ ◎

「你就是信祐哥他們相中的『錦之御旗』哦!緋村拔刀齋。」鎌足舔了舔嘴唇,活像是在歌舞伎劇院裡大聲叫好的觀眾。

「這是真的嗎?」左之助幾乎壓抑不住滿腔憤怒,立即朝著信祐開火:「你們假借相樂隊長當幌子,謊稱能洗刷赤報隊冤情,把我們騙來,就只是為了讓劍心和你們一起行動?讓劍心成為你們的標靶?你們這群人,簡直比志志雄還要差勁透頂!還有你!克浩!」

左之助轉頭面向津南,半是悲痛半是憤恨:「你特地寫信,讓我帶著劍心來到福島,還與你們一起跑來日光,就只是為了顛覆明治政府嗎?你還沒放棄嗎?甚至變本加厲,連相樂隊長、連赤報隊也不惜利用了嗎?」

面對左之助激動到幾近潰堤的情緒,津南卻一臉平靜無波:「你倒是說,我做錯了什麼?」

「你!?」

「你也親眼看到了。」津南彎腰,拔出鎌足射入地面的匕首,取下書信,「密函是確實存在的。『把拔刀齋帶來』,這是高荷信祐願意提供我密函線索的唯一條件。這可能是… …不,這肯定是最後一絲希望,能夠還相樂隊長清白的最後希望,你要我放棄?如果換成是你,你會放棄?」

左之助一時竟啞口無言,但旋即咬牙切齒:「儘管如此!難道就能利用無辜之人當棄子嗎?」

「無辜?」一旁的淺井悟冷笑,「當年帶頭引發京都腥風血雨的斬人拔刀齋,稱得上是無辜?當年赤報隊不斷挑釁滋事,戰事爆發後又高舉『錦之御旗』打擊幕府軍,這又算什麼無辜?」

左之助青筋畢露,拳頭即將砸中淺井悟的瞬間,津南手中的匕首已經直指淺井悟。

「注意你的遣詞用句。」津南語氣中的溫度降至冰點。

淺井悟僅回以鼻頭一哼,不再吭聲。

信祐緩緩走向劍心,說道:「當年,無論是你,還是赤報隊,都利用了『錦之御旗』;如今,無論你有什麼怨言,我都只會當作因果報應。」

「或許真如你所說,這是在下應受的報應。」劍心眼神冷冽,劍眉倒豎,「但若你這些做法的背後,是為了再興腥風血雨,那麼,當年血染京都的在下,也只能負起責任,終結一切,包含你的企圖。」

劍心話音未落,逆刃刀已然出鞘。

面對那把誓言不殺之刃,信祐連正眼也不看,劍心卻驚覺刀尖無法對準信祐。不僅如此,一旁的左之助也全身乏力,頭暈目眩。

「高荷家世代從事醫術,自然擅長使藥… …」信祐悠哉上前,扣住劍心的手腕,「你以為我真的那麼笨,妄想用劍術和你一較高下?我可沒自不量力到這種程度。」

信祐拔出小刀,正想刺入劍心腹部時,原本全身乏力、膝蓋著地的劍心,瞬間將逆刃刀插入地面,利用反作用力使刀柄擊向信祐喉頭。信祐大驚,連忙後退閃避。此時,津南介入兩人之間,扶住劍心,視線回轉向信祐:「我們之間的交易… …這就結束了吧?」

「… …好吧!」

信祐朝向一旁的淺井悟、谷地邦雄以及其他人使了個眼色,便準備攀上岩壁離去。

「哎呀哎呀!這樣就收手啦?我還以為你會堅持把拔刀齋綁走呢?」依然坐在橋上看好戲的鎌足,似乎對於目前劇情走向略有不滿。

信祐頭也不抬,回道:「難不成你回報給政府的消息,會替拔刀齋說好話?」

「那倒也是。」鎌足留下一串輕笑,身影立即消失無蹤。

劍心在完全失去意識前,隱約得知此時撐住自己身子的是津南,牙關艱難吐出幾個詞彙,難以形成完整的語句。

「為什麼… …你… …」

「我不是說過了嗎?」津南看著陷入昏迷的劍心與左之助,明知自己的聲音已經無法傳到他們耳中,卻仍喃喃說道:「反正我都把你們倆叫來了,他們真要幹出什麼事,你們也會出手阻止吧?」

◎ ◎ ◎

日光山間,警力支援趕到,正在收拾小島林太郎、佐藤勇作兩人的屍骸。

齋藤蹙眉看著衣裳濺上血漬的容保,正欲開口,卻瞥見容保小心翼翼地拾起方才掉落在地的小竹筒。

「那是… …」才剛出聲,齋藤立即後悔了。

他知道,容保背負著太多東西,犧牲的性命,破碎的城池,毀滅的無數家園。關於容保的一切,齋藤認為自己無權過問,不該過問。

果然,容保聞言神色複雜,嘴唇開合,欲言又止。

正想說些什麼寬慰的話,但齋藤自知口拙,一張嘴往往只有撂狠話時最為流利,正當千絲萬縷交纏心中時,容保優雅的嗓音再度響起。

「這是… …」容保將竹筒納入懷中,對齋藤露出溫和如同融化春雪的陽光般的微笑:「能夠洗刷會津汙名的『密函』哦。」


2019.06.01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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