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類: 動作、黑暗 幕末 拔
第一幕
2012-09-30
天色隨太陽西沉而起變化:起初是橘紅色,然後天邊泛起一遍紫紅,直至最後整個天空被深藍覆蓋。
在無人的房中,倚窗而坐的少年從懷中取出一個黑色信封,用那修長的手指沿著信封的邊緣遊走了一圈,然後停留在信封封口處。
拆?還是不拆?
當天他承諾擔任劊子手這角色時,只是一心想拯救受苦難的人,卻沒想過這會是個重擔。
只因他認為年幼時看著親人相繼離世,已令他習慣死亡;只因他相信當師匠以緋天御劍流拯救自己時,已令他了解操生殺大權的意義;只因他以為在修練緋天御劍流這些年來,已令他明白到劍術作為殺人的技倆的道理。
然而,當他要運用這種技術和權力時,他還是猶豫了。
是因為他還沒了解生死與劍術的真諦,還是……他根本不想殺人?
「為了建立一個新的美好時代,我不介意利用這柄刀令某些人犧牲……」當天所說的話在腦海中浮現。
他真的不介意嗎?其實他也不肯定。只是……他實在希望盡快為建立新時代出一分力。他不想再做一個旁觀者。
他不禁想起了當天為了這理想而與師匠不歡而別的情境。
是的,由那刻開始,他不是已經下了決心投身動亂中,以緋天御劍流拯救受苦的人嗎?
現在,機會不是在眼前嗎?他的右手緊緊握著黑信封。
已經沒需要猶豫了。
一切都是為了這個時代的幸福……
他從封口處撕開黑信封,把那泛黃的信紙抽出。在偌大的長方形信紙上,一個人名寂莫地躺在正中,名字旁邊則寫著一個地點與一個時間。
「這個…就是我第一個要殺的人嗎?」少年把信紙上那陌生的名字緊記在心中,然後把那信紙撕成無數紙碎,讓晚風捲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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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幕
2012-09-30
冷風滑過京都黑夜的街道,發出空洞的呼呼聲。路邊的紙屑隨風飄起又降落,沒有節奏地在空中起舞。
街的盡頭,男人的身影在星光微弱的照耀下出現。他低頭,並且用右手半掩雙眼,以防止被風捲起的灰塵吹入眼中。也許是帶著醉意的關係,他步履蹣跚地在街上走著。
「今夜似乎喝得太多了…明天還要回去審問長州派那班逆賊……簡直是活受罪。」
風,吹得更狂了。男子的外衣被吹得往後揚起。他以雙手緊緊拉著衣角。
「風…也吹得太大了吧!」他抬起頭來。一道微弱的白光在眼前展現。「那是…月光嗎?」
「那不太可能吧!」
陌生的聲音突然在耳邊響起,讓男子的酒意消失了七分。他驚惕地握著腰間的佩刀。
「你是誰!」
對方沒有回答。這刻,清醒過來的男子才有機會看清眼前情況:發出那白光的確實並非月亮,而是一把握在一個擁有緋色頭髮的少年手中的日本刀。在那湆淡的星光下,男子沒法看清少年的容貌,但卻看到他髮絲呈現出如血色一樣深沉的緋色。
「這個…恕我不能相告。但…你是南部一郎吧!」
「是又如何?你究竟是……」名叫南部的男子還沒把話說完,少年的身影已經消失於眼前。一陣強風掠過身邊,隨即在眼角閃出一道從左向右橫掃而來的光影。南部本能地抽出佩刀抵擋光影的來勢。然而……
「呀啊啊啊啊……」南部被斬掉的右手孤寂地躺在地上。鮮血在斷臂的切口不繼湧出。
少年沒有繼續出招。他握刀的手凝在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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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幕
2012-09-30
終於出手了……
在斬下去的剎那,他什麼也聽不到,除了自己的心跳聲;雙眼除了血紅,再看不見其他。然後一陣濃裂的血腥味沖擊他的嗅覺,使他窒息。他的感覺靜止在一刻間。
是男子的慘叫聲讓他回過神來。
本來再一刀就可以殺掉他。但…他凝住了。
從來沒想過,自己會被這血如泉湧的情境懾往。那奔流不止的,真的是血嗎?如此洶湧…簡直成了擁有生命力的個體。
是他把這種澎湃的力量自皮肉內釋放出來的嗎?這就是身為創子手的力量?
「你…殺了你!!!」
南部忍著被斬的錐心之痛,以左手拿起掉在地上的刀剌向少年。
「你說得對呢…我要殺了你。」南部的話提醒了靜止不動的少年。
刀向少年的頸動脈剌去,然而剌中的卻是空氣。少年轉瞬間已避開劍的來勢,並繞到南部的背後。
「龍捲閃!!!」
少年好像聽到了骨頭拆斷與皮肉撕裂的聲音。沒有慘叫聲,南部跌在地上。仍然張開的雙眼流露不忿與不能置信的眼神。
這…這……
這就是殺人嗎?
少年沒有忘記自己的任務是殺人,只是……他其實也沒有計劃過如何殺人。他不過如平常跟師匠練劍時出招罷了。但一瞬間,這些他每天跟師匠較量的招式,竟成了能奪人性命於一瞬的力量。
這是真的嗎?就這樣,我就取走了他的性命了?
少年低頭凝望著握刀的手,像要確認自己所做的都是真實的。
血,佔滿了刀,佔滿了手,也佔滿了一身。
忽然明白……
原來自己從來沒有習慣死亡。
原來自己從來沒有明白生殺大權的意義。
原來自己從來沒有領悟到劍術作為殺人的技倆的真義。
少年不禁感到一陣迷茫:殺人的力量,我真能控制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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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幕
2012-09-30
天空因被煙塵掩蓋而顯得一遍灰濛濛,缺乏生氣。直至一線晨光穿越灰厚的雲層,黎明的沉默才被打破。天際泛起一片魚肚白,代表新的一天已經降臨。
坐在屋頂上的少年卻無心欣賞日出的景色。他整夜都無法入睡。
手上的血已洗掉﹐染血的衣服亦已經換掉,而刀上的血漬也被他抹去。他甚至連被殺的人的容貌亦已忘記。
殺人的証據就這樣消失掉。他所做的一切變得那麼不真實。他甚至懷疑昨夜自己根本沒有揮動過腰間的刀。
只是鮮血奔流的情境卻瀝瀝在目。
血的力量是如此強大,大到好像要把他吞噬。感覺上,他所要對抗的,好像是那洶湧的血,而不是活生生的人。那一刻,他產生了一個奇怪的想法:他好想阻止血繼續奔流。向他奔流。
但結果卻是他以一招把對手了結,讓血濺滿身。
揮刀,是如此自然的反應。縱然被詭譎的紅所震懾,也抑壓不了他要斬下去的慾望。
「實在…受不了。」
讓人討厭的矛盾心情。
一方面不想被血淹沒,另一方面卻拚命讓更多的血湧現眼底。
「怎麼辦……」
也不是不擔心的。
若是每次殺人都帶著這種忐忑不安的心情,他還能當劊子手嗎?
「也許是第一次的關係吧……」
只好努力找藉口安慰自己。
一陣毃門聲打斷了他的思路。
「是誰?」
「是桂先生想見你。」
不禁苦笑。
難道連桂先生都知道了自己昨晚殺人的窩囊,因此來找自己?
見了面就知道了吧?
「嗯,我立即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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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幕
2012-09-30
大廳中,只有桂與少年。
「辛苦你了,緋村。」
「嗯…」少年似乎仍未抽離剛才的沉思,只是唯唯諾諾地回應眼前人。
「不過…聽說你在第一刀與第二刀之間,出現了猶豫。」
果然是因為從收拾屍體的人的口中聽到我殺人的情況而來嗎?
「是的…那是因為……」
實在說不下去。
不是不想說,而是…他也不知道真正的原因。說是因為被血的生命力攝住了?還是說不希望血把自己淹沒?
「如果你不想說,那並不要緊。」緋村的猶豫都被桂看在眼裡。「畢竟是第一次的關係,你已經做得很好。」
「嗯…謝謝你對我的讚賞與信任。」
桂一直留意著緋村的表情。他雖然口中說著感謝的話,但臉上完全看不出感謝的神情。而且二人談話的時候,他總是不經意地垂低頭,像要避免二人有眼神接觸。
無疑,桂眼前的緋村,與當天承諾負起殺人任務時滿腔熱情的緋村,已經出現了微妙的分別。
難道第一次任務,就已經動搖了他要當劊子手的信心嗎?
看來他雖然是個劍術的天材,卻不是天生的殺手。
只是…他的劍術實在出色。他當劊子手,就不用擔心因為劍客桂小五郎的退隱而削弱了長州派的實力。而且不留下他,萬一將來成為敵人的話,就會是長州派的大患。
一定要讓他繼續擔任長州派的劊子手……
「的確…」一陣沉默過後,桂再次開口說話。「殺人本來並非一件值得讚許的事,相反可能被很多人視為邪惡的行徑。然而在這動亂的時代,這是最快捷的方法把那些腐敗的在位者推翻。因此……」
桂停了下來。緋村抬起頭,見桂正以誠懇的眼神看著自己。
「也許殺人令你感到不安,但希望你能繼續助我們對抗幕府。因為,這一切都只是為了受苦受難的人!」
緋村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氣。
「我明白…」
真的嗎?只要繼續下去,他就可以拯救受苦的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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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幕
2012-09-30
沉默的黑夜。冷清的街頭。當有著緋絲的少年拔出腰間的刀,血腥的味道就在不知不覺間飄散於京都的空氣中。
「好厲害的身手……」看著伏在地上已經斷氣的目標人物,第一次負責於緋村殺人後收拾現場的上原,不禁發出驚嘆聲。
「你說得對。」回應上原的是已經不止一次處理緋村殺人現場的中川。「你看……只一刀,他便把這人的頸動脈割斷。然後為了速戰速決,又在他的腹部劃上一刀。而過程,不過是眨眼之間……」
「你是說他殺人時不曾猶豫,出手狠勁吧!」
「你殺過人嗎?」中川瞄瞄像自己兒子般年輕的上原問道。
「還…沒有。」
「是嗎…」中川邊說邊徐徐在死人身上撒下天誅的字條。「雖然我也明白面對敵人時,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但每次殺人後,我還是會有點愧疚。遇然甚至因此在殺敵時出現猶豫。好危險呢!」
「你是說…」
「殺人的感覺並不好受。然而根據我這四個月的觀察,緋村殺人的技巧越來越純熟。還記得他第一、二次執行任務時表現得有些擔怯,但現在拔刀之時卻絕無猶豫。」
「那是說他已經成為一位一流的劊子手吧!」
「對。不過這也說明了他已經漸漸失去了一個人應有的感覺。如果還存著什麼情感,遇然,也會有出不了手的時候吧!」
「前輩你好像很了解呢!」
「因為我也認識不少失敗了的劊子手呢……」中川抬頭望向夜空,像在回想什麼。「中原……」
「什麼事?」
「我今夜說的話,放在心就足夠了,明白嗎?」
「嗯……」
「那我們走吧!」
二人的身影漸漸消失於街的盡頭。緋絲的少年從小巷中步出。
我…已經失去人應有的感覺了嗎?
他視線停留在街上那具屍體上。忽然間,他好像看到地上的血都湧向他。
「其實,我只是希望大家都能幸福地生活……」
而握著刀的右手,又震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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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幕
2012-09-30
太陽高高掛在天空上。普通人正在活動的時候,卻是劊子手的休息時間。
倚著刀,他慣性地坐於窗邊沉思。
時間,也過得真快。
要不是中川提起,他也想不起自己擔任劊子手一職,已經四個月了。
他也想不起自己執行了多少次任務,殺了多少人。因為不經不覺間,這一切已經成了他生活中的習慣,就如睡覺、進食一樣。
人,總不會經常計算自己睡了多少次,用餐多少次吧?
這就是我失去感覺的証明嗎……
昨夜中川對他的評語仍然印在他的腦海。
因為殺人已經是習慣,因為死亡已經是每日都要面對,所以再無忌諱,再不驚怯。
一切都變成理所當然。
「也許,這樣更好吧……」他閉上眼,輕聲吐出這句話。
失去感覺,他就不會內疚,他就可以堅信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讓美好的新時代更快來臨。
為了新時代……嗎?
誰?
他聽到一把熟悉的聲音。
不要自我麻醉了……
說什麼?
忘記了那些感覺嗎?揮劍時,斬下去的慾望;殺人時,讓血奔流的震撼。
我沒有。
繼續欺騙自己吧!總有一天,你會看清楚真相。
胡說!
他睜開眼,刀瞬間被拔出刀鞘。
斬中的只是空氣。
環顧空蕩蕩的房中,只有自己。
那剛才的聲音……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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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幕
2012-09-30
中午的市集,人頭湧湧。不願因跟群眾接觸而引起危險,緋村快步穿過熱鬧的街。加上這刻他的腦海早被剛才發生於房中的怪事所佔據,更是無心留意街上的情況。。
我的確聽到有人說話。但房中卻無人……難道是我太累,所以產生幻聽?
「哎唷!」一不留神,緋村被路邊的石子絆倒。
「我果然是殺得累了……」緋村在心中想。「遠離這裡的話,也許可以放鬆一下吧?」
穿過京都的市中心,緋村一直向前走。路旁的景物不斷變換:最初是商店,然後是民居,最後觸目所及都是綠油油的農田。不經不覺他走到一個十字路口。
「要繼續向前行嗎?還是…」他心中一邊想,一邊環顧四周。然後,他留意到一間在不遠處的小茶寮。
「休息一會吧…」
他走進茶寮,選了一個不為人注意的角落坐下。
「要點些什麼嗎?」說話的是一個約二十歲的女子。
「給我一杯茶就行了。」
「這…夠了嗎?」少女看著緋村的臉,然後又注意到他腰間的劍。
「嗯。麻煩你。」
「那…好吧。請稍等一會。」
緋村環顧茶寮,只有四、五位茶客。他們談天的談天,說笑的說笑,偶然還有人為生活的清苦發出感嘆的聲音。
「他們……幸福嗎?」
「客人,這是你點的東西。」少女的話打斷緋村的思路。
桌上除了一杯茶外,還有一件燒餅。
「姑娘,這件燒餅……」
「這個嘛……」少女轉身答道。「是我請你的。好吃的話便再點吧!不過再點就要付錢了。」
「為什麼……」
「我看你好像很累的樣子,不吃點東西不行的。」少女邊說邊指指緋村腰間的刀。「要當出色的劍客,也要有足夠的力氣才行。」
未待緋村道謝,少女已忙著轉身招呼其他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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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幕
2012-09-30
緋村不禁將視線放在女子身上。
她長得不算高,應該跟他差不多吧?長及腰的黑髮則以深紫色的頭巾束在背後……
但她突然轉身走向緋村。他慌忙低頭品嘗桌上的茶與燒餅。
「好吃嗎?」
「嗯﹐相當好吃。我會付錢的。」
「不用了…說過要請你吃的。」她向緋村報以一個淺笑。「不過…介意我坐下嗎?」
緋村一怔,然後搖搖頭表示不介意。
二人面對面而坐。緋村靜靜地觀察她。
她的膚色泛著淡淡的棕,也許因為不時受到太陽的親吻吧?雙瞳則透著深沉的棕。而當她的咀角微微向上彎﹐一個溫柔的淺笑讓人心頭泛起一陣溫暖。
「你…其實……」她的話打破了二人間的沉默。「你……當劍客是有什麼理想嗎?」
緋村又是一怔。
「嗯……」只能模糊地回答她的問題。
「是嗎…你們都是一樣的人呢……」女子以感嘆的語氣道。
「一樣的人?」
「我是說……男人都一樣。」少女邊說邊瞧瞧緋村。「為了理想,你會不管一切向前走吧?」
緋村沒有回答。
理想……
我的理想還在嗎?為了理想,他的確不管一切,每天揮著殺人的刀。然而,理想卻好像越來越遠……
「對不起…突然跟你說起這些莫明奇妙的話。」緋村沉思的樣子似乎讓女子感到有點不好意思。
「不不…不關你的事……」
「是嗎…無論如何,謝謝你讓我坐下跟你聊天。」她又笑了笑。「是了,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我叫劍…叫我阿劍就行了。那你的名字是……」
「光。喚我光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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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幕
2012-09-30
當緋村回到京都的市中心,已經是黃昏。
「原來已經這麼晚……不妙了。」緋村邊想邊加速趕回居住的旅店。不過說是旅店,實際上卻是由長州派秘密經營,給劍客一個棲身之所的地方。
緋村一踏入旅店,便引起了一陣騷動。
「你到那裡去了?大家都四處找你。」
「幹嗎這麼晚才回來?忘記了要執行任務嗎?」
「還以為你被幕府的人發現了!」
大家圍著緋村,七咀八舌地說。
「抱歉給大家添麻煩了。我…因為走到城郊……然後…然後…不小心迷路了。那,送信的人還在嗎?」緋村隨意為自己的失蹤編個藉口,然後立即轉換話題。
「信已經轉交他人了。你休息一晚吧。」說話的是中川。「但你休息前,可以到你房中談談嗎?」
緋村點點頭表示同意。
「當了四個月劊子手,沒什麼問題吧?」中川邊關上門邊問。
「完全沒問題。」緋村隨口應道。
她為什麼這樣說呢……
「希望這是真的。」中川走到緋村對面坐下。「你很出色,我們不願意失去你這樣的人材。新時代是要靠你這種能拋開個人喜惡情感,願意代替受苦的人揮劍的人去開創的。」
「你過獎了。」
男人都一樣嗎?為了理想……
「不。記著,你的任務是很重要的。請不要再隨意 ‘迷路’ 了。」
「這…我明白。」
她說那句話時露出了難過的樣子呢……
「這就好了。明天晚上,拜託了。」
「那明天晚上也麻煩你了。」
不過,我更難忘記她那淡淡的、溫柔的笑容……
「緋村……」
「還有什麼事嗎?」
「不…只是,很少見到你這樣微笑罷了。」
不知不覺間,咀角因回憶而向上彎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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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幕
2012-09-30
「你點的茶與燒餅。」與緋村之前四次光臨的情景一樣,光在緋村對面坐下。「今天休息嗎?」
「也算是吧!」
「你的答案總不似答案呢!」
緋村一邊以苦笑回應光的投訴,一邊以左手拿起茶杯喝茶。
「你……右手傷了嗎?」
「你的觀察力…真的很強。」
不是嗎?每次見面,她都能逐漸從他的動作表情說話中發掘出他的習慣情緒心境。好像一切他想掩飾的,她都有能力看穿。但是他仍願意冒著被跟蹤揭穿身分的險流連於茶寮︰寂寞的劊子手也渴望被人了解。
「是你過獎了。」
「不…至少我便及不上你。我對你還是一無所知。」
「覺得不公平嗎?」
「也不是…只是…只是……」
「有點好奇吧!」光接下緋村未說完的話。
「你對我…總好像很了解。」
「世上不只你一位劍客呢!不過…你跟他倒是長得很像。看著你,跟他一起時的片段總充滿腦海……也許這就是原因吧!」
「你喜歡的人,也是一個劍客?」
「而且是為理想而不顧一切的笨劍客。」光的嘴角掛著一個嘲笑,眼角的淚光卻出賣了她的真心。
「對不起…勾起了你的傷心事。」
「不…其實我不介意提起他。跟他共度的時光是快樂的。其實…我應該多謝阿劍你給了我回憶的機會呢!」
「那…我也要多謝你呢!」
「多謝我?為什麼?」
「因為…你讓我看到能溫暖人心的笑容。」
「看來不只外貌相似呢!」光帶著一點訝異的神情凝視著緋村道。「他...也曾說出一樣的話。」
我和他……一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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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幕
2012-09-30
「拜托你了。」送信人拋下一句話便離去。
「幸好這次沒有在光的茶寮逗留太久,否則遲了回來,又不知會引起什麼樣的騷動。」握著黑信封,緋村在心中想。
他倚牆而坐,拆開黑信封。瞄了一下信中的指示,便慣性地把信撕成紙碎。
「唉……」
竟然要我在一夜間奔走兩個地點,殺五個人……他們對我的要求真是越來越高了。是因為盡快把那些人殺光,便可以讓新時代快些來臨嗎?不禁想起了桂先生與中川對他的任務的解釋。
「你…一定是忙於追逐理想吧!」光的話同時浮現腦海中。
追逐理想……嗎?也許吧!可是,真的是為了 ‘我的’ 理想嗎?
緋村慢慢地閉上疲倦的雙眼。
還是不要想太多了……
對!繼續逃避吧!
逃避什麼?
真相!你在逃避真相!
胡說!我沒有……
有!你不是也在心底承認自己那嗜血的本性嗎?你不是早知道理想已不再存在嗎?
不!不對!我是為了理想!理想!理想!
是嗎?什麼時候開始,殺人成了你的理想?
「你…給我消失!」
刀,瞬間被拔出。然而就如上次聽到有人說話時的情況一樣,當緋村睜開雙眼,並沒有看到房中有其他人。
「已經是第二次了……」他把臉深陷在左手中,右手握著插在地上的刀。「我到底…怎麼了……」
然後,慢慢地,他垂下左手,視線停留在手中的刀上。他用來砍殺對手的刀上。
「我真的…只是個嗜血的劊子手嗎……」他一邊自問,一邊凝視著反映在刀上的自己的眼神 : 不安的,迷茫的眼神。
我不可再為這事糾纏了……再這樣的話,我根本殺不下去。
他再次閉上雙眼,放慢呼吸,靜靜地坐著,陷入沉思 : 我只可以選擇殺下去,因為那是為了新時代的誕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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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幕
2012-09-30
「龍槌閃!」
連求救的時間都沒有,瞬間,被追殺的人便身首異處。
「你…你…你一定就是…是…傳聞中的劊子手…拔…拔刀齋!」看到同伴剎那成為死人,剩下的人已經無法鎮定地說出一句完整的話。
「你說是,那便是吧!」他一邊冷冷地回應,另一邊已經再揮動手中的刀,刺向剩下的人。那人下意識地舉劍迎擊。只是震動的手,已無力支撐手中的刀,緋村的攻擊。
「龍翔閃!」
刀,破碎。皮肉,撕裂。血,四濺。
然而,這一夜的撕殺還沒有結束。
「不要躲在一旁了。出來吧!」緋村以凌厲的眼神注視著路的轉角處。然後,一個男人的身影漸漸出現眼前。
「還有一人吧……」
「你是要…殺我吧!」男人邊說邊抽出腰間上的刀。
「你們看到了不該看的事……」緋村邊說邊把劍放回刀鞘。
「那…來吧!」
男人語音未落,刀影,已瞬間劃過黑暗的街。男人也即時向緋村作出攻擊。在刀與刀互擊的一剎,激起了清脆的 ‘鏗’的一聲。
男人的第一刀無效,又舉刀作出第二擊。只是,這一擊也是落空 : 緋村的刀鞘早已在半空中回擋他的第二刀。然後,刀,無情地直剌向男人的心臟。
「不要!!!」一把女子的聲音在緋村背後響起。
緋村向左轉過頭,一抹銀光便於眼角處閃現。他一手把刀從男人身上拔出,反手刺向走近他的女子。
「龍捲閃!!!」
刀,劃破女子的和服,從她的右肩直斬至左胸。血,從傷口洶湧而出。‘碰’的一聲,女子倒臥在緋村背後,握在她手中的斷刀也掉落地上。
「光!!!」男子用盡氣力呼喊著女子的名字。
「光?」像是剎那間忘記自己的處境,他垂下了刀,轉身望著伏在地上的女子。
「啊啊啊啊啊!!!」
男人以最後的力量,用刀刺向緋村的背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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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幕
2012-09-30
「請進。」緋村回應敲門聲道。
「打擾了。」進來的是中川。「傷勢不要緊吧?」
「不算嚴重。」緋村邊說邊瞄瞄自己被刺傷的腰部。「因為那個時候他己經連站都站不隱了,所以並沒有刺中要害。」
「話雖如此,你這次受傷也太不尋常了吧!平時的你,怎會被一個垂死的人的攻擊傷及分毫?」說話的時候,中川的視線一刻都沒有離開緋村,像是要看穿他的心,尋找答案。緋村卻沒有回答,只是以倔強的眼神跟中川對望,似要表明他無意透露自己表現失準的原因。
二人的對峙維持了數十秒。
「唉……」中川先嘆了口氣。「劊子手是否都是這樣倔強?」
「對不起。」
「你不用向我道歉。」中川頓了頓,放輕說話的語氣,向緋村表示自己的善意。「你…認識那位名叫 ‘光’的女子嗎?」
「不。我不認識她。」
「那為什麼你一聽到 ‘光’ 這名字便停下手呢?」
緋村沒有回答。
「難道…你也認識一位同名的女子?」
緋村仍然沉默,然而他這次再沒有直視中川。看到緋村這個反應,中川感到自己已經猜對了。
「又是光……」中川感慨地道。
「又是?」緋村望著中川,露出了疑惑的眼神。
「我認識不少劊子手……失敗了的劊子手。」中川回憶著說。「他們有些敗於自己不濟的劍術,有些敗於自己貪慕虛榮的心,也有些敗於自己良心的責備。其中一個,則敗於自己對一名女孩的愛慕……」
「那女孩的名字…就是光?」
中川點點頭回答緋村的問題。
「緋村,雖然我的劍術無法跟你的相比,但我的人生經驗卻是你所沒有的。我只想給你一個忠告 : 如果你還希望以劊子手的身分救世,還是不要太過感情用事。你應該明白一個劊子手的感情太豐富,只會帶來失敗。」
「中川…為什麼你要告訴我這些?」
「我只是以前輩的身分提醒你罷了。」中川邊說邊走向房門,準備離去。「不阻你休息了。我說的話就放在心,好好想清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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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幕
2012-09-30
「你跟緋村說了嗎,中川?」
「是的。他是聰明人,應該明白我的話的意思。」
「那麼安排了調查 ‘光’ 的人沒有?」
「已經辨妥了。」
「希望這位 ‘光’ 不是丹羽的光吧……」
「擔心緋村重滔丹羽的覆轍嗎?」
「我只是怕他不夠成熟處理感情,因而影響他的表現。」
「我會多點留意緋村的了。」
「那拜託中川你了。我有事要先離開。有什麼消息盡快通知我。」
「我明白。那桂先生你慢行。」
目送桂小五郎離開後,中川返回自己的房間。
「終於可以鬆一口氣。」
他向緋村說了不應說的話。桂沒有要他說的話。
本來,他的任務只是提醒緋村不要再感情用事。只是,他還是無意間提起了往事 : 因 ‘光’ 而失敗了的劊子手……
「這個光……會是那個 ‘光’ 嗎?」中川在心中想。
在中川產生疑問的同時,緋村亦陷入重重疑惑之中。
因為愛慕 ‘光’ 而失敗的創子手……
難怪中川對我和光的關係那麼著緊。他是怕我也愛上一個名叫光的女子,而成為另一個失敗的劊子手吧?
我愛上光了嗎?
只是...有點寂寞......一個人。
不可向別人坦白自己。也根本沒有人有興趣知道。
光卻總能在有意無意間窺探他的心情。
終於遇到不為他的身分劍術也願意了解他的知音人。他只是單純地這樣想。帶點安慰,帶點慶幸。卻意會不到他的心也因此而產生了理想與殺人外的牽掛:足以令他失手的牽掛。
他也是因為這份牽掛而失手嗎?
「要問清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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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幕
2012-09-30
「休息嗎……」
光的茶寮的大門緊緊關閉。緋村敲了好久的門,也沒有人回應,便繞茶寮走了一圈,卻仍是不見光的蹤影。
「難道她病了?該不會是發生了什麼意外吧……」
突然,一陣腳步聲從遠處傳入緋村耳中。感到那人正向他走近,他的手自覺地貼近劍柄。
但腳步聲剎那消失了。
「你是…阿劍?」
聽到那獨特的稱呼,緋村即時解除戒備的狀態。他轉身一看,光就站自己背後。
今天的她跟在茶寮的她有點不同︰脫下工作服,她換上一套紛紅色的優雅和服;除下那深紫色的頭巾,她讓長髮如瀑布般垂在背後;他也第一次看到她在櫻唇上塗紅口。
「光…你沒事吧?」
看到劍緊張的樣子,光不禁笑了。
「你不用擔心,我很好。」
「那麼你今天休息,是因為……」
「因為……今天我要去拜祭他。」
緋村不禁一怔。
「你的他已經……不在世上?」她真的是中川口中的 ‘光’?
「嗯。」光只是簡單地回應劍的問題。「難得你來了,今天卻不能招呼你,真的很抱歉。下次你來,我一定好好地招呼你的。」
「你太客氣了。其實…可以的話……」
「你也想隨我去拜祭他?」
「你不是說過我跟他很相似嗎?所以我也希望可以…拜祭他。」
「只是這樣嗎?」
「只是...這樣。」
「是嗎......」光的語氣透出一絲對緋村的話的否定的。「我想他也不會介意的。我們起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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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幕
2012-09-30
「到了.......」光對緋村說。
眼前是一個以矮籬圍繞的小小墓園,觸目所及只有數十個墓碑。
「他就在前面。」
他們一直走到墓地的盡頭,直至光停在一塊豎立在一株白菊花旁的墓碑的前面。
緋村凝望著刻在墓碑上的名字︰丹羽 慎吾。
你就是和我相似的人嗎......
「不經不覺,半年沒來看你了。」話輕輕流出光的口中,吸引緋村的視線反回光身上。
為什麼呢?
不是惋惜,不是哀愁,不是悔恨。在她所愛的人的墳前,她露出的是個溫柔淡然的笑容,猶如為能與愛人重逢而感到喜悅。
「他離開...多久了?」
「兩年多了......」
「仍會心痛嗎?」
「怎麼不會呢?只是...他最愛看這笑容。因此我跟自己說,無論多難過多痛苦,在他面前我只會露出笑容。」
「你很堅強呢!」
「你有喜歡的人嗎?」光忽然轉換了話題。
緋村只是搖搖頭。
「所以你不能理解吧!」光一邊以清水潔淨墓碑一邊說。「為了所愛的人,人可以做出超越他能力範圍的事。」
「但是感情也可以是致命的弱點,不是嗎?」緋村試探道。
光沒有立即回答。她跪在地上,向墓碑合十雙手閉上雙眼。緋村也照著做。
「不過能為喜歡的人豁出生命,也許是另一種幸福。」聽到光說話,緋村睜開眼,看到她已經站起來。「至少不會像在生的人般內疚痛苦一生。」
「你很了解呢!」
「他不就是為我而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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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幕
2012-09-30
「為你......而死?」
「你不是也說感情是致命的弱點嗎?」那兩片原本彎起動人微笑的薄唇正微微地震動。「對於劊子手來說感情更是禁忌吧!」
緋村一怔。
她就是中川口中的光!
「光...我有一個不情之請。」
「你想知道他與我的過去?」
「你都能知道呢......」
「那你也應該對我坦白吧?你的身份。」光收起了笑容說。
「你...不是已經猜到了嗎?」
「那不重要。我只是不能忍受向對我不坦白的人揭開我心底的傷口。」
沒錯。要獲得對方的情報,己方也應有所付出。
「我是......」緋村把唇湊近光的耳邊低語。
「那是很長的故事。」光同時向著緋村的耳邊回應道。
「多謝你願意告訴我。」
二人清理了墓碑,便選了在附近的一棵樹下坐下。
「我爹是茶寮的老闆。他父親則是位下等武士。他爹在生時,常帶他來我們的茶寮,因此我們自小已經認識。就算他爹過世後,他也常到茶寮找我。」時光,像回到那無憂的日子…………
「光!你在嗎?」男子一邊走進茶寮,一邊以響亮的聲音呼喊著。
「我不是在這裡嗎?」光從廚房中走出來。「不是跟你說過,不要大聲呼喊我的名字嗎?你看,別人注視你的目光多奇怪。」
「對不起。因為進來時不見你,便自然地喊出你的名字。」男子向光解釋。
「算了吧,我也知道你是無心的。」
「不…是我不應該大聲叫你。你有沒有什麼事情可以讓我代替你做的?就當是懲罰我再次忘記你的叮嚀吧!」
「不是說不要緊嗎?你真的不要介意啊!」看著眼前這個死心眼的男子,光只好邊說邊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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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幕
2012-09-30
「你真的不生氣?」
光笑著搖搖頭。
這時候,男子才鬆一口氣地露出一個笑容。
「是了,你今天找我有什麼事嗎?」
「這個……現在你有空跟我出外走一走嗎?」
「這……」光猶豫著看著坐滿人的茶寮。「好像不太好……」
「你就跟丹羽出外走走吧!」一把沉厚的男聲從廚房轉出。
「真的可以嗎?」光回問那聲音。
「快走吧!」
「那…茶寮麻煩爹看顧了。女兒出去了。」
「謝過森先生。慎吾跟光走了。」
「我還沒有脫下工作服呢!」
「不要緊吧!」丹羽邊說邊牽著光的手往外跑。
就這樣,一個武士打扮的男子牽著一個穿著茶寮工作服的女子在街上走著,不但引來無數異樣的目光,而且有不少人在品評二人。
「這一男一女真奇怪。」
「看清楚點,那女的不就是森茶寮的光?那紅髮的男子,我就不知道了……」
「那男的我上次在茶寮見過。那次他一進茶寮便大聲呼叫光,很是突出。」
「那他是光的……」
「聽森先生說,他是侍奉前田家的武士的兒子,跟光是青梅竹馬的朋友。」
「那他的年歲應該跟光差不多,是十五、六歲吧!不過他的身形看起來比同齡的男子瘦削矮小呢!」
「不過我看他也比一般男子長得好看……」
丹羽不但長有一頭近乎紅色的深棕色的頭髮,連瞳孔也閃著同樣的異樣的濃烈的紅。修長的面形,配上挺直的鼻樑與一雙薄唇,讓他看起像一位睿智的文人。只有配在腰間的刀與那朝氣十足的眼神,才使他流露出武士的氣概。
二人穿過彌漫街上的隱密私語,直向村外的效野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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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幕
2012-09-30
「到底…有什麼話要跟我說呢?」
丹羽跟光走到小村外的郊野,沿著一條小溪漫步。
「你可記得大約一個月前,長州派在鄰村招募有意之士加入?」丹羽沒有直接回答光的疑問,反而向光提出問題。
「這個……好像是聽過茶寮的茶客提起。」光想了一會答道。「是了,那次你也的確在場。」
「我……已經加入了長州派。」
光停下了腳步。比光走前了幾步的丹羽亦停下來,轉身看著光。
都看不見了。她那總是泛著笑意的雙唇,如今緊緊閉著。還有那總是柔情地凝視他的雙瞳,現在卻流露出不安的眼神。
「為什麼?」那是聽不出高低音的語調。如此冷寞,如此平靜,就像完全沒有因丹羽所說的話而感到震驚。誰又知道此刻光的腦海如倒翻的五味架,剎那間浮現出千百個問題,叫她不知從何問起,就只懂吐出‘為什麼’這三個字。
「為什麼…嗎?」丹羽重複光的問題,同時別過了本來看著光的臉。那樣的表情,那樣的語氣,叫他的心情沉重起來︰她是不會支持他這次的決定的吧?
「我只是……再無法忍受這個社會的階級制度!」
「你這樣說…是什麼意思?」
「只因為丹羽家的祖先是曾經待奉前田家的武士,丹羽家世世代代的子孫便要成為附屬於前田家的武士。自我懂事起,爹便教導我要忠於前田家。只是…為什麼我要忠於他們呢?每次看到爹無緣無故被前田家的人嘲弄責罵,我心中就會產生這個疑問。其實,無論我們這些低等武士如何忠心耿耿對待主人,在前田家眼中,我們也只不過是一群為求生活才對著他們搖尾乞憐的下等人。他們並不相信我們這些武士是真心效忠他們,因而任意欺壓我們,以為這是唯一能馴服我們的方法!我實在…我實在……無法再這樣生活下去!」
「所以……你就要加入長州派?」
丹羽沒有回答,卻回頭凝望著光。他那棕紅色的雙瞳流露出無比堅定的眼神,忠實地表明了他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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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幕
2012-09-30
「就是...這樣嗎?」仍是簡潔的問題,冷靜的語氣。
「是的。就是這樣。」丹羽在肯定光,也像在肯定著自己。
「你加入長洲派,就可以改變事實嗎?」
「他們要建立的是一個和平、平等的時代。這也是我的理想。」丹羽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經回答了光的問題。也許他只是想趁這個機會,把埋於心底的話一吐而快。
「為了理想,你就可以拋下身邊的人和事,冒著生命危險去戰鬥嗎?難道...難道......」光再也問不下去。心很痛,很痛。她不捨他離開她,更不忍他把生命推向九死一生的戰鬥中。
「爹早已經不在,丹羽家只剩下我一人。要是說我還有什麼牽掛……」丹羽邊苦笑邊看著光。「就是你吧!」
光一怔。這算是他向她的表白嗎?只是...只是……
「這份牽掛,還不足以令你捨棄理想,是嗎?」光再也禁不往心中的激動。雖然她仍然不徐不疾地吐出每個字,但是她眼中的淚光卻已把她此刻的心情出賣。
他竟然把她弄哭了。他向她坦白並不是要令她傷心的呢!怎會變成這樣......
「不要哭......」他伸出衣袖輕印光眼中的淚珠。「你也知道我決定了的事,不會改變。你也許不能理解我的選擇,但我也不想隱瞞你呢......」
「我的確...不能理解......」光那閃著淚光的雙眼載滿無奈凝視捨棄了自己的人。「既然你說你不會改變,我也只可以尊重你的決定吧......」
「謝謝你......」
「那你什麼時候離開?」
「後天。天一亮我便會起程。」
「只你一人嗎?」
「嗯……」
「那......」光突然給丹羽一個擁抱。「你要好好照顧自己。」
「光……」
「我會每天在心中祈求你平安歸來。」光在丹羽耳邊輕語。然後她放開纏著丹羽的雙手,轉身邁步離開。
丹羽沒有追上去。他望著光那逐漸遠離變小的背影,輕輕嘆了口氣。
請原諒我的任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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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幕
2012-09-30
在月與日交替的黎明,薄霧彌漫於小村。丹羽配上父親的遺刀,向著自己選擇的未來進發。他一直走一直走,一直走到了村口的十字路口,才停了下來。
向右看,通到村外的路看不到盡頭。
往左看,路的盡頭是他熟悉的茶寮。
沒必要猶豫。不是早決定了嗎?
他的腳往右踏出了第一步,第二步……第三步卻落空了。最後,他還是忍不往回頭遙望身後的茶寮。
真希望在離開前,再見她一面……
她?
薄霧中,一個身影漸漸從遠處的茶寮移近。
「光……是光嗎?」丹羽忍不住向那身影喊道。
一陣早風掠過,把霧淡化。丹羽已經看清楚那個離自己數步之遙的身影就是光。
只見光的長髮被吹亂得如海上起伏的波濤,半掩她的臉龐。丹羽走近她,伸手撥開遮蓋她容顏的髮絲:那是一張充滿不捨與擔心神情的臉。
「光...可以答應我離開前的最後一個請求嗎?」
光點點頭。
「可以...再笑一次給我看嗎?只有你的笑容能溫暖我心。」
「當然...可以。」光邊說邊彎起了嘴角。那是丹羽見過的最溫柔最深情的笑容。
他一手把她擁入懷中。
「無論身處何方,我也會想起你...和你這笑容。」
「你也可以答應我一個請求嗎?」
「是什麼請求呢?」
「為了這個笑容,你要平安歸來,好嗎?」
「給我三年時間...無論到時我身處何方,我也會回來。而且......」
「而且?」
「我要請求你成為我的妻啊!你會等我嗎?」
「我會啊......」包含喜悅與傷心的眼淚躍出光的眼眶,沾濕了丹羽的背。「只要你守住承諾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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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幕
2012-09-30
「他離開後,我和他仍斷斷續續有聯絡。雖然他的來信都不過是些問候語,對自己的生活情況隻字不提,但是我還是很高興收到他的信。因為我至少知道他生命無恙。再見他,是他離開後第二年。他出現那天,是我爹舉行喪禮的翌日……」
雖然喪禮已經完畢,但光仍然身穿素服。她一人守在關了門的茶寮中,不禁又想起爹在生時的情景。這幾天哭得苦澀的雙眼,又再次流下眼淚。
「吱……」
聽見門被推開所發出的聲音,光立即擦掉眼淚,站起來走向大門。
「對不起,茶寮今天休息,請你……慎吾!」
「光……很久不見。」
光走近丹羽,伸手輕撫他的臉龐。
「你...早了回來呢!」
「我收到森先生離世的消息,便立即回來見你。」丹羽邊說邊以手輕擦光臉上的淚痕。「你也不要太難過。」
光點了點頭。
「出外走走吧!不要在這裡獨自傷心了。」丹羽邊說邊牽著光的手離開茶寮。
二人沿著位於村外的河流漫步。
「我…明天就要離開了。」
「那麼趕?」
「我明天還有任務要執行。」
「你的任務…很艱辛吧?」光邊說邊伸出手輕撥丹羽額前的留海。「你變了不少。」
在陽光的照耀下,光不但看到丹羽的臉上佈滿了長長短短的傷痕,而且也察覺到他那棕紅色的髮堆中纏繞了不少青絲,使他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年長。而他那深紅色的雙眸,更是流露著疲倦和陰沉的眼神。
「也許吧...」丹羽停了下來,凝視著光。「但是對你,我從來沒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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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幕
2012-09-30
「那你的理想呢?也沒改變嗎?」
光邊說邊伸出手指在丹羽的眉宇間遊走。她不但要看清楚他的臉孔,更要親手感受他臉上每吋肌膚。「你跟我告別時所流露的堅定神情,我再也看不見呢!」
「我只是有點累。」丹羽沒有直接回答光的問題。
「累的話...停下來好嗎?」
「不......」丹羽邊說邊握住了光那輕撫自己臉龐的手。
怎可能停下來呢?他已經付出了這麼多:最初是離鄉別井,告別愛人;然後由帶著戰戰兢兢的心情揮刀到毫不留情地斬殺敵人;最後終於捱過了自責的階段,接受了殺人是推翻舊時代最快的方法。這時他看到水影中的自己,明白到不但外貌上的改變無法復原,心理上的轉變也是不能逆轉的了。
「放棄的話...我付出的一切就失去意義。」
「為了實踐理想付出了這麼多,值得嗎?」
「這已經不是值不值得的問題了。」一個帶著自嘲的苦笑浮現在丹羽臉上。「我只是…不能後退。」
「你一定很痛苦…」光憂傷地道。「我從沒見過你流露那麼無奈的眼神。」
丹羽心頭一震。
痛苦?我的痛苦?別人眼中的他是痛苦的散播者。誰又會想到心身的劇變也讓他精神上受盡折磨。
只有她。
多希望她可以永遠待在我身邊。
「你記得那天我們在十字路口分別時所許下的諾言嗎?」
「嗯。」
我會不惜一切保護她。
「如果你願意,我一定會實踐這個諾言。」
「你這樣說,是有什麼會讓我說不願意的理由出現了嗎?」
但是她會接受現在的我嗎?
「如果…我已變成劊子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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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幕
2012-09-30
「這...這......」光說不下去,只是以手掩口,轉身背向丹羽。
丹羽沒有說話,也沒有移動。他以等待著審判的犯人渴望被判無罪的心情,靜待光的答覆。
這種心情...是害怕?是震驚?還是難過?不,這些都不是她應有的心情。在他告別那天,她不是已經了解到他選擇前往的,是個不是你死便我亡的戰場嗎?從他回來那一刻起,她不是應該猜到,他仍然活著,正是因為被殺害的是別人而不是他嗎?
她只是沒有預想到,想像中的理解和現實中的接受是有分別的。就算她潛意識中知道殺人是戰鬥中的必然選擇,但親耳聽到丹羽承認自己“劊子手”的身份,還是在她的心中激起一陣浪花。
劊子手...傳言說他們不但劍藝高強,而且是殘酷無情的殺手。但丹羽真的是這樣的人嗎?不!不!記憶中的丹羽,是個擁有豐富而強烈感情的人,從不吝嗇表現自己的喜怒哀樂。也許戰場上的他的確讓人畏懼,然而這不過是因為他太著急想實踐理想吧?她怎能因此否定他的本性?她怎可以為此拒絕他的感情?而且她日夜祈求的,也不過是他能平安回來她的身邊吧!
「不管你是什麼身份,」光終於轉身,以堅定的眼神望著丹羽。「只要你願意守住當天的承諾,我也......定必追隨著你的。」
「你真的願意接受殺人無數的我嗎?」像要確定自己沒有聽錯,丹羽再次詢問光。「你可以再考慮一下。你不必為守住承諾而和我在一起的。我會尊重你的......」
「你這樣說......」光打斷了丹羽的話。「難道表示你回來見我,也是單純地為了要實踐諾言嗎?」
「不!」丹羽上前輕輕擁著光,輕吻光的前額。「因為...我愛著你啊!」
「那麼你還不明白嗎?」光邊說邊展露丹羽最喜愛的淺笑。「我作出這個決定.....也是因為我仍然愛你啊!」
如釋重負,丹羽放鬆了本來蹦緊著的臉容,露出了回來後第一個笑容。或許,該說是他成為劊子手後第一個真心的笑容。
「那麼完成任務後,我便......」丹羽沒有再說下去。剎那間,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凝重的神情。
「慎吾......」
「這裡...還有其他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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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幕
2012-09-30
「光,你先退後吧!」丹羽邊說邊放開擁著光的雙手。
光照著丹羽所說,往後退了數步。
「出來吧......」丹羽逐步逐步走向草叢。
沒有動靜。
「再不出來...我便要出手了。」丹羽的右手已經緊握刀柄,準備隨時拔刀。
光凝視著距離自己約十步之遙的丹羽,莫明地感到緊張:她從沒見過處於作戰狀態的他。這刻的丹羽雖然靜止不動,卻散發出隨時向目標作出攻擊的氣勢,使空氣中充滿壓迫感。他那疲倦的面容被一臉既專注又冷酷的神情所取代,威嚴得讓人畏懼;剛才充滿柔情的眼神亦換上銳利而陰沈的目光,猶如盯上了獵物的猫眼,流露出殺意。
一陣清風掠過,吹動本來靜止的草堆,帶起一陣一陣風與草的磨擦聲,把寂靜打破。然後一道銀光突然在丹羽身邊劃過,捲起了空氣中的沙塵,橫掃草叢的尖端。在青草被削平的同時,銀光戛然而止,一下大叫聲隨即從草叢中傳出。被銀光削成細碎的草條伴隨著叫聲的餘音在空氣中飄盪,直至一切回歸寂靜才悄然降落地上。
在被削平的草叢中,一名男子跪在地上,以左手按著右臂上的刀傷。
丹羽並沒有因為目標受了傷而鬆懈。他先用力把刀往身後一揮,抖落劍上的血,然後徐徐提起刀,讓劍尖直指男子的胸口。男子這刻才緩緩抬起頭來,以既怒且驚的眼神看著丹羽。
「你這個不仁不義之徒!」男子向著丹羽罵道。
「想不到會在這情況下再見你...明石。」丹羽並沒有回罵男子,但臉上卻閃過一絲不快的神情。
「我倒沒興趣跟你這種背棄武士道精神的人再見面。」明石毫不客氣地回應丹羽的話。
「明石你一點都沒變,仍是無時無刻都把武士道精神掛在唇邊。」
「嘿,難道你認為明石家的人會跟你姓丹羽的一樣背叛前田家,倒戈成為反對幕府的劊子手嗎?」
「你都聽到呢...我跟光的對話。」丹羽邊說邊稍稍提高握刀的右手:本來對準明石胸口的刀尖,現已直指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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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幕
2012-09-30
「為了保守身份,要把我殺掉嗎?」明石斜視項在自己頸上的刀,臉上沒有流露半點驚恐的神情,反而以不屑的語氣質問丹羽。
「明石,不要迫我。」丹羽沒有因明石挑釁的態度而改變刀的方向,相反以平靜的語氣跟明石對話。「明天,我跟光便離開這裡。答應我,不要做出任何阻撓我們離開的事,那我便絕不傷你分毫。我們走了之後,你要公開或保密我的身份,是你的決定。這已經是我最大的讓步。」
「嘿,你信得過我嗎?」
「不要忘記,我和你是曾經共事了五年的搭擋。聽你剛才對我說的話,我便知道你的性格一點也沒變。」
「那麼你更應該知道我雖然會堅守諾言,但你要我向前田家隱瞞你的身份和秘密歸來的事,是沒可能的!因為你已經是前田家的敵人!」
「難道忠於前田家真的比你的性命更重要?」丹羽雖然盡力壓著怒火,但質問明石時的語氣卻明顯加重了。
「忠心是作為武士的必需條件。」明石說話時流露出自豪的眼神。「這是你這種背信棄義的人不會明白的!」
「是,我是不明白!武士道精神不過是他們為了控制我們而設的規則!他們自己又什麼時候真正尊重過武士道精神?我離開,是為了終止這種荒謬的制度!」丹羽想起父親與自己身在前田家時所受的折磨,想起自己為了擺脫枷鎖而踏上劊子手這條險路,但眼前人卻執迷不悟,因此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怒氣,聲嘶力竭地反駁明石的指責。「既然你執意要維持武士道精神,我就成全你,讓你為前田家而死吧!那樣,前田他們大既會對你感激流涕吧!」
「哈哈,哈哈哈!被我揭破了你的真面目而動怒了嗎?」明石仍然不放過任何嘲弄丹羽的機會。「不過你誤算了一點:就算殺了我,前田家現在也應知道了你回來的事了。」
「難道...剛才你是故意被我發現,然後......」
「然後讓板谷回去報告前田家。」明石接上丹羽沒說完的話。「我們在河的另一邊看見你們,便決定一人回去報告,一人繼續監視你。為了確保板谷不被你發現,也好拖延時間,我故意讓你發現。」
「太失策了......」丹羽的眼中流露出濃烈的殺意。
「你降低了驚覺性吧!」明石說。「因為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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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幕
2012-09-30
丹羽一呆。待他回過神來後,便立即往身後一看,見光安然無恙,才鬆了口氣。
戰鬥一開始,他的心就封閉了,因而完全忘記了光的存在。要不是明石突然提起,他下一個動作應該是一刀殺死明石,而不是回頭看著光吧?
「小心!」光向著丹羽大叫道。
從下向上移動的刀尖剌向丹羽。丹羽沒有回頭,只是右手往後一揚,擋開了刀,然後直刺向明石的胸口。明石隨即倒在地上。
光跑到丹羽身邊。丹羽立即以自己的身體阻擋光的視線望向明石的屍體。
「你沒事吧?」光語帶緊張地問。
「我沒事。」丹羽看看倒在地上的明石。「他是想趁我留意你的瞬間而殺了我吧!」
「我的存在,威脅著你的安全嗎?」光看著明石的眼中,展示出她的擔心與不安。「我真的...可以跟你走嗎?」
「不用理會他剛才的話,是我自己大意,沒有注意四周情況吧了,根本不關你的事。是了,剛才的打鬥...沒有嚇倒你吧?」留意到光的不安,丹羽隨了立即作出安慰外,並且立即轉換話題。他只怕再說下去,光會改變跟他離開的決定。
「沒有。」光邊說邊報上微笑,好讓丹羽安心。其實對於沒有接觸過生死決鬥的她,丹羽與明石的對峙,已經震撼了她的心。特別是丹羽於決鬥中展現的兇狠、冷酷與憤怒,相對於她印象中的他,是如此反常,反常得讓她剎那間以為,丹羽已經不復回。是他回望她的那一道充滿擔心與關注的眼神讓她知道,她並沒有失去記憶中所愛的人。
「本打算完成任務後才回來帶你離開,但現在前田家已知道我回來了,那麼不能讓你單獨留在這裡。我們要立即離開這裡。」丹羽邊說邊牽著光的手離開。
「那你的任務?」
「雖然會受到處分,但對我來說你比其他一切都重要。來,這邊。」丹羽拉著光往小路走。「希望可以避開前田家的人的追蹤。」
看著一臉凝重的丹羽,光的心情也一直下沉。
她跟他,真的可以安全離開這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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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幕
2012-09-30
茶寮就在眼前吧?
那是他們相識相愛的起點,也是永別前見的最後景像。
拚命走的二人,穿過河川、農田阡陌與屋與屋間的小巷,最後在茶寮前的十字路口停下:以板谷為首的八位前田家武士已經在等候他們。
「你將會是前田家獻給幕府的禮物——以作為敵陣的劊子手的身份。」板谷向丹羽說。
丹羽的左手仍然緊握光的手,右手則抽出了腰間的刀。
「來吧!」擺出迎戰的姿勢,他只向舊日的戰友回了一句話。
揮動的銀刀反射金黃的太陽餘暉,閃出銀白色的耀眼光影,擋下敵人攻擊的同時,作出反擊,產生出響遍天際的撞擊聲。偶爾從喉嚨發出的慘叫聲,混和了撞擊聲,演變出刺耳的悲慘合奏。
一個、兩個、三個......舊日的戰友相繼倒下。然而不論戰況如何,他始終沒有放開左手。直至一道忽然從二人身後閃出的刀影,直劈向牽著的手,才把二人的連繫斬斷。光跌倒地上,丹羽本想再拉著光的手,但他伸出的手最終卻凝在半空:光正被一名男子以劍脅持著。
「要不是我趕來了,恐怕便讓你再次逃出這村了。」脅持光的男子 — 前田家的長子前田一郎 — 對丹羽說。
「放了她。讓我跟你單打獨鬥吧!」
「你以為你這種低下的武士叛徒有資格跟我開條件嗎?」前田邊說邊把劍移近至光的頸項。「要我放她走嗎?我的條件是——你的性命!」
「不行!」光用盡全身力氣向著丹羽叫道。「不要啊!」
「閉嘴!」前田將光的頭髮大力向後拉扯,光忍不住發出一下尖叫。「決定了嗎?不要擔心,我是個言出必行的人,你死後她就會安全。還是你想在她死後才跟我來個了斷?」
「別開玩笑了。我根本沒有選擇吧?」丹羽說罷,向光報上一個慘淡的笑容。「只有這樣了。」
高舉的刀,瞬間插入腹部,劃出一個完美的直角,然後被拔出。血自傷口洶湧而出,轉眼把丹羽的下身沾濕。丹羽仍想以刀身支撐受傷的身體,但終於還是不支跪倒地上。
前田放開了光。光衝到丹羽身邊,想按著他的傷口止血,但卻徒勞無功:光的衣服也被丹羽的血染紅了。
「光,對不起。我......」沒有把想說的話說完,丹羽便閉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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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幕
2012-09-30
一直平靜地憶述往事的光,這刻終於忍不住流下淚。
「不要難過。」緋村細心地以手指為光擦去淚水——想不到殺人時毫不留情的自已,竟仍然會為一個流淚的女子感到心痛。
光抬頭凝望緋村,帶淚的眼光充滿感激之情。
「謝謝你。我沒事的。」說罷光作了一下深呼吸,好讓自己冷靜下來,繼續未說完的往事。「最後前田遵守諾言把我放走,但卻從我手中把慎吾的遺體帶走了。」
「那麼這裡的墓碑下並沒有......」
「不,他的確被埋在這片土地下。」光沒有讓緋村把話說完。「事情發生後兩天,前田一郎和他的父親遭受暗殺而死,然後慎吾的遺體也被送回來了。」
「是劊子手幹的吧!」他也曾經奉命把殺了劊子手的幕府官員殺掉。
「沒錯,中川說這是他們唯一可以為慎吾做到的事。」
在丹羽的新墳前,只有光和中川。
「是我把他害死吧?」光此刻已淚流滿面。「若我當初選擇拒絕跟隨他離開的話,他就不必為救我而自盡。」
「也許…你們真的太年輕去為人生作出決擇。但…」中川輕輕嘆了口氣,似是為二人的結局感到無奈。「既然為了救你而放棄自己的生命是他的選擇,你也無謂再自責了。」
「我…辦不到。」
「現在的你也許辦不到,但你總要學習放下這包袱。丹羽為了你,連任務也不執行,可見對他而言,你比所有理想更重要。如果他知道自己的死令你內疚一生的話,他又怎能瞑目?」
光沒有回話,似是在認真思考中川的一番話。
「我也是時候告辭了。希望你想清楚我的一番話後,能好好的活下去,免得負了丹羽的心意。」中川見任務已完成,便向光道別。「是了,可以的話就繼續經營那茶寮吧!一次丹羽喝醉,告訴我那是他最愛遛連的地方。」
「謝謝你的鼓勵。」光向著中川已經遠走的身影喊道。「我會…擁抱著他的回憶活下去。有空的話…請到茶寮喝柸茶吧!」
「雖然不知什麼時候可以再來,但總有這一天的。」中川沒有回頭,只是邊說邊揮了揮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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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幕
2012-09-30
「想不到…中川跟你見過面。」聽了光跟中川見面的情況,緋村不經意吐出這句話。
「聽你的語氣…你不但認識中川,而且曾經從他口中聽過我的名字吧?」光向緋村投以詢問的眼光。
「是的...他說起我的前任時,無意間提起你的名字。只是…他沒有提及跟你見過面。」緋村沒有把中川與自己有關丹羽和光的對話和盤托出。
「是嗎?不過你們這類人,都習慣把話說一半呢!」
「你還認識其他劊子手?」
「也許吧!劊子手也是劍客的一種吧?我只是遇過不少落寞地坐在茶寮一整天的單身劍客。他們那種沉重的眼神,總讓我想起慎吾。他們也跟他一樣,為了實踐理想而孤身上路,因而換來一臉疲累嗎?每次見到這些人,總不免有這種想法。我雖然害死了慎吾,但也許我可以給這些跟他一樣的劍客一些關心吧?自此我總會為這些客人送上額外的糕點,有時甚至會跟他們聊上一兩句,但他們總是欲言又止呢!」
「就跟我第一次到茶寮時的情境一樣。」
「但是對我來說,你是不一樣的。」
「因為我長得跟丹羽相似吧!」
「你的髮色,你的神情,你的說話,在我來看都有他的影子。我對你感到多麼好奇,好奇你除了外表,是否連內心也跟慎吾一樣。」
「所以...你就跟我談起理想了。」
「當時的你不願多說自己的事,我也就沒再追問,畢竟不少當劍客的人也有難言之隱。倒是...」光邊說邊以憐惜的眼光凝視緋村。「你之後一再光臨,而且還主動跟我說話,讓我感到奇怪。心想,也許你的內心並不如你的外表般冷酷呢!」
「也許吧!旁觀者似乎總比當局者看得清楚。」
「在這亂世獨自經營茶寮,看著不同的人在流轉,會讓人在不知覺間看透人生。一個人在爾虞我詐的環境中生活的你,不是也能了解嗎?」
「我...不知道。」想起自己殺人時的猶豫,對理想的迷茫,緋村苦笑著回應光的話。「我只是覺得....若只有自己一人時迷路了,便不容易找到出口。」
「你知道為什麼我要向你坦白我們的過去嗎?」光沒有對緋村的話發表意見,卻提出了看似跟緋村所說的話不相關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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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幕
2012-09-30
「也是跟丹羽有關嗎?」面對光的問題,緋村以反問說出自己猜想的答案。
光邊嘆了口氣邊點了點頭。
「當天的我天真地只懂追隋他的決定,卻沒有有理性地阻止他的行動,結果......你也知道了。」光頓了頓,一臉唏噓地遙望丹羽的墓碑。「你雖然擁有跟他相似的外貌,我卻不願你得到他一樣的下場。因此...我答應把慎吾的事告訴你,只希望及時阻止你走上他的舊路。」
「雖然不知道自己以後會作出什麼選擇,但無論如何真的很感謝你今天為我所做的一切。」
「不用謝了。既然已經完成今天要做的事,我們回程吧!」
緋村一直陪伴光走到茶寮。
「告辭了。」
「你還會再來茶寮嗎?」
「情況許可的話,我必會再來找你聊天的。」
「我也希望能看到你無恙的樣子。只是聊天的話...也許要避免了。我想在你放棄目前的身份前,我們還是感少接觸吧!」
「你害怕我的身份連累你嗎?」
「我是怕自己連累你。畢竟我已經害死了你的前任。」光以無奈的語氣向緋村解釋。「總之一切小心。想清楚自己的目標,千萬不要勉強自己做不想做的事。畢竟人生中總有些理想是無法達到的。」
「我明白的。你也要小心照顧自己。」緋村答話後便掉頭離開。看見四周無人,他以手擦了擦雙眼,本來被鎖於眼眶內的淚光沾濕了手背。
「真的...太傻了。」緋村也不禁為自己軟弱的舉動感到意外。
為了繼續生存或實踐理想也好,他早已學懂控制於各種惡劣的環境下產生的負面情緒:成為孤兒後所面對的徬徨,所作所為不為師匠所認同的憤慨,為保密身份而被孤立的無奈,為完成天誅而承受的怨恨......
但喜悅和感激?他實在無法記起上次因何事而產生這些感覺了。是光對他不問回報的重視和關心讓這些久違的情感再於他心中燃起。剎那間,百般滋味、千般感慨湧上心頭:原來習慣痛苦不等於麻木與接受,心底裡他也渴望有人能夠以真誠撫平他心中的傷痕。
他並非如自己想像中般冷靜理性,也不如別人所說般冷酷無情。
「這樣的我…難怪會令中川與光感到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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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幕
2012-09-30
「歡迎光臨!」
「是我回來了。」緋村跟迎上來的女子打招呼。「信來了嗎?」
「還未。要不要先燒水洗澡呢?還是你想回房休息一會?」
「不必勞煩了,我這就回房間等待送信人。」
「好的。」說罷女子便走開。她名叫今井,表面上是旅店老闆娘,實際上是某位已離世的義士的妻子。她為了繼承丈夫的遺志,而向長州派自薦負責旅店的運作和照顧棲身旅店的義士。
回到房中,緋村理所當然地坐近窗邊。看著天色逐漸變暗,他明白今晚的殺戮快將開始。
是時候...把丹羽與光的事暫時放下了。來吧!隻中你的思緒。慢慢地,他閉上了眼。看,敵人就在眼前!他自然地伸出手握著刀柄。就是這一刻!一揮刀,血便從敵人的頸動脈噴出。然後,一陣血腥......
緋村張開眼。是敲門聲。
「請進。」
門被拉開,中川的身影進入緋村的視線內。
「怎會是中川你的?送信人...?」
「今天給你的是這封信。」
中川手中拿著一個白色信封,緋村伸手接下的同時,向中川投以一個詢問的眼色。
「這些日子辛苦你了,你就休息一晚吧!」
「到底...發生什麼事?」
「明天會有特別的任務給你,看信後你自然會明白。」說罷中川便掩門離開。
緋村撕開封條抽出信封內的信。信的上款自然是緋村,下款是......
桂 小五郎。
「這些日子長州派在你的協助下,成功削弱了幕府的實力,於創造新時代的路上,又跨出了一步。因事務纏身,未能現身於旅店與你商討未來之行動。然,明天你喬裝成販賣草藥的農民,於午時現身於市集之東門,我便能與你接洽。至於今晚的人誅行動,我已吩咐中川另託他人,好讓你能休息一晚為明天作準備。喬裝所需之物品,則可向今井籌措。期待明天與你為理想詳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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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幕
2012-09-30
喧鬧的市集人來人往。買的人多,但賣的人更多。
緋村把長髮盤繞頭上,再以粗麻布製的頭巾包紮;身上則穿上一般農民的工作服。此外,他在臉上和手上都塗上特製的棕色顏料,模仿常被太陽照射而成的膚色。今井又在他臉上描繪上縐紋,使他看起來比實際年齡成熟。他揹著兩個裝上草藥的籮筐,佩刀則藏於其中一個籮筐內,於東門附近徘徊了好一會,才找到一個擺攤子的位置。他把背上的籮筐放下,開始跟其他農民一起叫賣。
不一會,一個背著藥箱的男子跪在緋村的籮筐前挑選草藥。
「這些草藥正合我意,我跟你全買下吧!你現在有沒有空在把草藥送到我的醫館?」
「沒問題,請帶路吧!」
二人離開市集,一路上都沒有對話。緋村留意到他們正由繁華的市中心走向破落的貧民區。
房屋都像因為長年受到風吹雨打而處處破損,有些則可能因為日久失修而顯得搖搖欲墜。大部份的商店已經關閉﹐縱然仍然開門卻都是冷清清的,連老闆都一臉沒精打采。街道兩旁則坐著或躺著一些衣衫襤褸的人,沒有焦點的眼神透靈出他們對前路的絕望。偶然身邊走過一個臉色蒼白的婦女,拖著瘦削的小孩,於販買農作物的小地攤,挑選已經變黃的蔬果。一陣微風帶來一陣惡臭,原來街角躺著幾條已死的野狗,各種昆蟲則於屍體上覓食。
「我們休息一會吧!」男子邊說邊走向一間只擺放了四張長木椅於路邊的小茶寮。緋村緊跟其後。
「我已經知道…你跟那位光交往的事。」嚐過茶與點心,男子再次開口說話。
「你派人…跟縱我?」緋村話中流露出一絲不滿。
「我們只是想確定接近你的人不會給你或長洲派帶來傷害。」
「她只是一個經營茶寮的普通人,連劍術也不會……」
「別忘了,曾經有劊子手為她放棄任務,並以死相救。」男子打斷緋村的話。
「我並沒有愛上她。」
「但你能否認自己對她的好感嗎?」
緋村以沉默回應男子的問題。他無意否認自己對光的好感,可卻也不想於人前剖白自己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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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幕
2012-09-30
「你不想說也沒關係。」面對緋村的任性表現,男子並沒有動怒,似是早對緋村的處事態度瞭如指掌。「可是我有必要讓你了解這情況對你或長洲派所構成的威脅。這也是我冒著被敵人伏擊的危險也要跟你見面的原因。」
「那…請桂先生指引。」聽到男子說連自身安全也不顧,只為親自給予自己忠告,緋村的態度也軟化下來。
「不論你對誰產生何類型的感情,若你希望能跟對方保持交往的話,你便要有犧牲他們的心理準備,他們也必需要有為成全你而死的決心。若然你們都不能接受這前題,那麼還是把感情藏於心底比較適合吧!」
「你是叫我...別重演某人的命運嗎?」
「不單如此。你試猜想一下,若果有天你所喜愛的人—不論是愛人還是朋友—落入敵人手中,而交換條件不是要你自絕性命,而是要你出賣長洲派,你會作何選擇?」
緋村一怔。無論作出那一個選擇,都會內疚痛苦一生吧!然而若根據桂的說法,選擇,只有一個。
「任何情況下,不管付出的代價多大,也應以保護長洲派的利益為大前提。」一陣沉思後,緋村回答桂的難題。「這就是...你冒險要告訴我的事嗎?」
「不是長洲派的利益,而是以人民的未來為重。若然我們失敗了,無數的農民和武士都將因為幕府的無能統治,而要繼續艱苦的生活,情況一如你剛才路上所見。因此,若有天你真的為了某人的生命而將長洲派推向絕路,負的,不但是信任你的同伴,還有那些寄望長洲派替他們改變現況的平民。我相信以拯救受苦的大眾為理想的你,也不希望這最壞的情況會出現吧?」
「中川說的那句作為劊子手不可感情用事......就是這個意思嗎?」
「明白的話,為你自己,為長洲派,也為了受苦的人,在戰勝敵人前,你必須要戰勝自己的感情。若你能做到這一點,不管你交往的對象是誰,我也絕不阻撓。”桂邊說邊站起來。「時候也不早了,你無需跟我回醫館了。我跟你買下一個籮筐的草藥吧!另一個你就揹走吧!這是你的酬勞。」
放下錢幣,揹起籮筐,桂便起身離開。直至桂的身影消失於眼底,緋村才起程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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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幕
2012-09-30
一片一片的烏雲隨風從遠方飄近,阻擋了夕陽餘輝,使天色由金黃變成灰白。逐漸下降的天空使四周充滿壓迫感,連空氣都好像靜止下來,讓人窒息。
所以,我的腳步才會如此沉重,情緒才會如此低落吧?
一陣強風刮起,把烏雲集結在一起。然後隨著一聲響徹天際的雷聲,豆大的雨點從天上狂瀉而下。
途人都走到屋簷下躲避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雨,但緋村卻無視惡劣的天氣,繼續於雨中疾行。飄搖的雨水打在臉上,使化妝溶掉,他便一手扯掉頭上的麻巾,往臉上一擦,把遺留的顏料全抹走:沒有偽裝的年輕臉孔流露出焦燥的神情。一頭長長的紅髮於狂風中亂舞,如像反映了他此刻凌亂的思緒。
這邊也是,那邊也是。盯著我的,盡是剛才那些空洞的、絕望的、失落的眼神。
我明白的...我明白的。你們在哀求,無聲的哀求。誰,誰可以為你們終止這種低賤的生活?
那人不是你嗎?只要你繼續行走劊子手這條路,把幕府的人殺盡,不就能建立一個有希望和溫飽的新時代嗎?
然而...這真的是唯一的方法嗎?難道幸福真的要從別人的不幸上建立嗎?
世上畢竟沒有不勞而獲的事呢!
可是...我行嗎?我真的行嗎?我不是木偶,並不是麻木的...我...我......我仍是有感覺,有情感的!以猶豫的態度作為劊子手,有天我會害死自己,連累身邊的人嗎?
你下不了手,就讓我來吧!我會令你毫無顧忌地把對手殺個片甲不留,讓殺人的內疚都變成快感......
荒謬!殺戮怎會是享受?你到底是誰?給我消失!消失!
消失?別開玩笑了。我可是你的另一個真實......現在竟讓你看清楚吧!
你......
「你回來了?怎麼一直站在門外淋雨?」說話的是今井。她看見旅館門外有一身影,便開門查看。映入眼簾的是全身濕透的緋村。“快進來吧!”
「不可能......」說罷緋村便倒在今井的懷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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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幕
2012-09-30
天空一遍蔚藍。生於路的兩旁那些彷如人般高的稻草於風中搖曳。緋村正走在熟悉的路上。那是前往光的茶寮的方向。他的心情是很久沒試過的放鬆。
可是……怎麼路好像比平時的長了?茶寮一直沒有像平常般,從路的盡頭處漸漸冒出、出現於眼底。而天色不知什麼時候變成了陰沉的深紫藍色。路邊的稻草也像突然枯掉而顯得又乾又黃。空氣中升起了令人心裡發毛的詭異氣息。
緋村停下了腳步,皺起了眉,右手自然地握著了刀柄。
從左右的草叢中,由遠漸近的逐漸傳來人與草擦身而過時所發出的沙沙聲音。緋村已經作好隨時拔刀的姿勢。
沙沙聲越來越近、越來越密,已經響徹四周。緋村集中精神留意著四周的動靜。
突然,數不清的人手從草縫中朝緋村伸出來,並揮舞著撥開草叢。緋村只是剎那一怔,隨即拔出了刀。四周完全沒任何可作倚靠或掩護的物件。緋村的眉更是緊皺了。握刀的雙手同時垂向左邊作出了一個直角的調整,原本垂直指天的刀便跟腳下平地形成平行的狀態,橫躺於眼前,腰部接著也順勢稍微轉向左邊,讓刀尖指往他的左後方,擺出隨時準備揮刀,以橫砍方式來應付可能圍攻自己的‘敵人’的姿勢。
一陣冷風吹過,把草壓得低彎了腰,耳邊再沒有響起擾人的沙沙聲。
來了。
刀瞬間從緋村的左後方被揮至正前方 – 卻沒有如預想般把刀直揮至右後方來劃出那個大半圓 – 緋村生硬地制住了刀的去勢。
手的主人們終於現身。
「救…救…我們……」
「你放棄…我…們…了嗎……」
「自私的…只為了自己…你…可惡……」
「你不再為我們…揮刀…嗎…..」
「你…要去哪……逃去哪……」
無助的求救,失望的指責,哀怨的質疑……一聲又一聲,伴著一對一對失去盼望的眼睛,一張一張兩頰陷落的臉孔,一個一個骨瘦如柴的身軀,佔據了緋村的聽覺與視覺,也衝擊了他的心。
他們不就是貧民區中被幕府、被社會捨棄的人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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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幕
2012-09-30
緋村握著刀的手已經垂下。眼中閃過的除了不解,還有不安。
「不……我是真的想……創造帶給大家幸福的新時代……」
所以才會加入義士行列,揮動殺人的兇器。
「可是……」
看著刀插進不堪一擊的皮膚與肌肉中,看著鮮血隨刀於血肉模糊的傷口被抽出時向四周噴射,看著完整的軀體被刀砍成支離破碎。他,沒有害怕,沒有緊張,沒有憐憫,沒有猶豫,沒有忌諱,沒有擔心,沒有……為了執行任務,徹底把自己心裡的情感掏空。
但,某種他一直沒察覺的東西,卻也同時在心裡某個暗處滋長著,像生長中的蔓藤漸漸擠進被纏者每條微細的隙罅那般,逐步侵佔他那變得虛空的心。
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
強烈跳動的心臟。微喘著的呼吸。發盪的臉頰。
那是植根於心中深處他所不願承認自己在殺人時產生的唯一一種感覺:熱血沸騰。
就這樣,當渴望救世的善心被淹沒於那些慘死於他刀下的人的血肉之中,當為了創造美好新時代而揮刀的動機被殺人的興奮所沾污,「犧牲小數人的生命以換取大部分人的幸福」這個支持著他成為劊子手的信念,也不斷的被動搖著。
因為他再沒法看清,到底隨著他揮刀而不斷於眼前消逝的生命,跟倖存在世的人的未來幸福之間,是否真的有一條名為‘因果’的線可以把它們連繫上,會不會當他把一個又一個活生生的人,砍殺成一具又一具死寂的屍體的時候,他想要達成的並不是別人的幸福,而只是在追逐血肉橫飛帶給自己的刺激。
目的、手段、自我……彷彿一切都隨他化身為無情而嗜血的劊子手那刻起被扭曲。他苦惱,迷茫,壓惡……
然後遇上了光。她播下關懷的種子,以溫暖的笑容和痛苦的回憶,於他心中栽種出感動,感慨,感激……令他看清,自己的情感,其實並沒有真的被捨棄,而只是被埋藏起來。
那麼,如果情感可以重生把冷清的心填滿的話,那盤踞著他的心並以殺人來灌溉的快感也許就會枯萎……吧?不過抱有情感的他,還能繼續擔任為桂小五郎所信任的劊子手嗎?
「可是……那說不定是個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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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幕
2012-09-30
那些無力自救脫離苦困的人們,拖著緩慢而沉重的腳步逐漸迫近緋村,形成一道圓形的人牆把他圍繞其中。
「嗚…嗚…你啊…你…你自私!你虛偽!你懦弱!你畏縮!」不斷的哀鳴伴著不留情的指控一句一句的直刺緋村的心。
「不!!!」
緋村雙膝一屈,跪到地上,低頭凝視握在手中的刀。
「我只是…不想失去‘心’……」
有些理想是沒法達成的,不要勉強自己 – 光不是也如此對他說嗎?
是吧……只要他承認自己是無能而軟弱,根本沒法將妄想化為可被實現的理想,而乾脆放棄付出和追尋的話,至少他就不必陷於要成為嗜血的殺人狂還是充滿感情弱點的劊子手這個進退兩難的境地……若果他收起冒理想之名而揮動的刀,也許他還至少可以保守自己當初那單純想要幫助受苦受難的人的心意,而不至於墜落於殺戮的快感之中……
「你真有那麼困惑嗎?」
一把熟悉的聲音從人牆外飄進緋村的耳中。緋村抬起了頭。就在那一瞬間 –
「啊啊啊啊啊!!!」
抱怨的呢喃被淒厲的慘叫所取代,深紫藍色的天空被染上一層褐紅,空氣中充塞了令人窒息的血腥味 – 緋村迅速站起來雙手握刀貼近右肩擺出防守的姿勢 – 已被瓦解的人牆一塊一塊的掉落,血肉濺到緋村的身上。
緋村沒有對眼前的殺戮表現出半點震驚,眼中卻升起了莫明的怒火 – 到底是誰對手無寸鐵的人們大開殺戒?他不禁把朝天的刀尖向前方傾斜,指向從倒下的人牆後逐漸走向自己的身影。
跨過殘破的屍體,踏著彷如血河的路,現身緋村眼前的,正是 –
劊‧子‧手‧拔‧刀‧齋。
沒可能。沒可能。沒可能……那是面對眼前的異象,緋村腦中所能夠浮現出的唯一一個想法。
「你是……我?」
緋村以不可置信的眼神緊盯著對方。他現在才知道,當自己那頭緋紅色長髮披散開隨風飄盪時竟有如炎炎烈火,而一雙冷如夜的紫瞳深處於暗色之中卻會透現一束刺眼的金光。
「不然還會是誰。」對方向緋村報以一個嘲諷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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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幕
2012-09-30
「不是已告訴過你,我是你的另一個真實嗎?」外貌彷如緋村的孿生的‘另一個拔刀齋’,以不很客氣的口吻對緋村說。
聽到‘自己’所給的提示,緋村不禁眉心靠攏,顯得一臉凝重。眼前人……是於他腦海中跟他對話的那把聲音的實體?可是……這真有可能嗎?
緋村想不通。不過他心裡肯定,不管那‘聲音’從虛進實是真實還是幻覺,又或那‘聲音’化身誰人說些什麼,他也絕不要承認那‘聲音’是自己的另一個真實!
「你不是我!」緋村斬釘截鐵的說。維持著隨時出招的姿勢,他眼中再次升起慍怒之色。「即使我不斷揮刀殺人,也絕不會像你那樣濫殺手無寸鐵的無辜貧苦平民。」
「看來你還沒弄明白我的出現都是因為你。」對於緋村的否認與戒備,‘拔刀齋’於嘴角揚起一抹不屑的冷笑。「你,為要實現所謂的‘理想’,一面埋沒良知感性,一面卻又不願意接受自己的殘忍嗜血,只是不斷自我催眠把殺人的本質扭曲,以為這樣就可以消除面對黑暗的真實時產生的不安……至少你看到的表面是如此的。」此刻,‘拔刀齋’眼中的暗紫已被金光所掩蓋,在冷酷之中升起彷彿能把緋村看穿的銳利眼神。「至於表面之下的真相是……一切…所有一切被你抑壓的感受喜惡,都不會因為你的無視而憑空消失的。」
‘拔刀齋’向前伸直握刀的手,將刀尖直指緋村。
「‘我’,就是為了承受你無法處理的那一切而誕生的存在。別跟我說什麼人該殺或什麼人不可殺……我追逐的不過就是你逃避的……那些殺戮的快感、血流的亢奮、勝利的滿足、還有操生殺大權的……」
「夠了……別再說……」
‘自己’說的每個字,就如一束又一束的寒氣貫穿緋村的體內。冷汗,不斷從他的額角沁出,沿著臉上的輪廓,滑落至下巴的位置,一滴一滴,墜落地上。他從沒試過,對‘自己’產生如此強烈的恐懼。
「我不會繼續錯下去……我要……」
「你要聽那女人的話,實踐不到理想就乾脆放棄,不再殺人?別天真了……即使收手你也回不了那個沒有‘我’的存在的過去的。」‘拔刀齋’改為雙手握刀,完美地擺出跟緋村一樣的姿勢。「那麼……與其一生都陷於進退失據舉步為艱的境地,還是由‘我’取代你去實踐身為劊子手的真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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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幕
2012-09-30
「…劊子手的真義吧!」
當句末的字從拔刀齋口中躍出,早已在銀白之身外披上了一層紅衣的鋼刀,秒間直刺向前方的血肉之驅,企圖讓它身上的血紅之色綻放得更艷陽。被視為目標的那一抹紅藍交叉的身影,旋即彷彿乘上了風,躍起於半空,然後在身軀開始墜落的同時,揮動雙手緊握著的刀,朝下方那火紅之頂,由上至下劃出半圓。可是,在半圓的盡頭迎上的,卻是那以紅代銀的刀身。就在彼此相交之時,低沉而響亮的撞擊聲爆發而出。
「一出招就想以龍槌閃劈開我的腦袋?看來,‘希望不再殺人’才是你真正的妄想。」
「可以的…只要你消失!」緋村低吟,就像只是在說給自己聽。
重新站在地上的緋村,竭力把刀刃壓下,就像想把剛才的半圓延續下去,在眼前人身上劃出另一個半圓。以水平之姿擋著這份威脅的血紅刀刃,隨握刀之人的雙手往上抬起,傾斜成右上左下。原本由兩把刀刃交匯而成的十字,隨即崩塌。一刀朝上被抽離,一刀朝下被拉開,讓失去了平衡的刃與刃彼此磨擦而過。
兩個身影以相同的姿勢與速度往後跳。然而二人於地上停頓只是發生在一個剎那的事,在下一個剎那,雙方已經再次舉刀衝向對方。刃與刃密集地互擊分離又碰上,於空氣中的每一下揮動,把四周的枯草都削成細碎,卻始終無法在對手身上劃下勝利的印記。就像對著鏡子中的自己的作戰般,不論是攻擊還是迎擊,自己的一招一式,總是轉眼間於對方身上忠實地重現於眼前。
可是無人打算就此退縮。即管身處屍橫遍野之地上,兩雙腳仍然毫不猶豫地跨過死屍,踏著血水,進行著一場帶有自我摧毀意味的追逐。隨著雙方不斷的疾走,滿地屍骸漸被二人拋於身後,包圍二人的血腥味也因此稍為消退。在他們身邊剩下的,是緊貼著二人雙腳的移動,而被印於二人所到之處的那些沾上血的凌亂鞋印。
一條血印之路,就是這樣一直延伸,來到位於前方的十字路口的茶寮旁邊。一直聚精會神決鬥的緋村,此刻卻按捺不住以眼角的餘光,察看四周熟識的環境……那個熟識的身影並不在場。
猶如閃電突然從天而降,就在緋村一下分神之際,一記由上而下的攻勢毫不猶豫劈向緋村。要舉刀迎擊已經太遲,緋村側身滾到地上避開。
拔刀齋的刀劃過空氣,然後於地上擊出一條比刀身略寬的裂縫,數滴新鮮的血液從刀尖滴進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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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幕
2012-09-30
緋村感到左手上臂傳來一陣因皮膚被割裂而來的痛。可是,他完全沒有心思去察看痛的根源。
還沒完。戰鬥的本能告訴緋村,拔刀齋的攻勢還沒完結。他停下於地上的翻滾後雙腳立即穩踏地面,再屈膝一彈往後跳開。
拔刀齋沒有把刀尖陷入地上裂縫的刀抽出。隨著嘴角揚起一抹冷笑,他側身以右手把刀更深入的插進地中並往前拉扯刀身,把剛才的裂縫加深並延張,再用力把刀往上一抽,無數泥土碎石便立即被翻起,隨刀的去勢擊向正在往後躍起的緋村,而他亦隨即舉步向緋村所在的方向衝去。
緋村於半空中奮力交叉揮刀,帶動空氣的流動,圖製造出氣牆擋下迎面擊來的碎石。可是,其中一些較大的石塊卻仍然突破防衛,擊中他的頭臉身體和四肢,留下傷痕和痛楚之餘,也稍稍令他的著地姿勢出現了誤差,至使他撞到放於茶寮外空地上的長凳。
翻過身以單膝跪地的緋村抬起頭。沾上了他的血的刀尖離他已經只剩一把刀身長度的距離。他反射性地把身體往後一仰並舉起握於右手的刀,僅僅擋下向自己直刺而來的攻擊,同時立即以左手抓起了身邊的長凳的其中一隻凳腳,猛然把長凳揮向眼前人的右邊身體。
太近了。當拔刀齋意識到緋村以長凳作武器作反擊時,已經來不及作出閃避。他當機立斷把被緋村擋下的刀迅速往右方抽開。
長凳結實地打在拔刀齋的右髖骨之上的一刻,拔刀齋以刀刃抵著長凳的中間位置。受不了兩道從相反方向而來的撞擊力,長凳折斷成兩段,木屑四散。
左手仍然抓著長凳凳腳的緋村因長凳的突然斷裂,上半身一下子失衡而快要往後跌在地上。拔刀齋雖然以刀把長凳打在身上的部分撞擊力卸去而不至於被擊倒在地上,雙腳還是站不穩而朝左邊連連移開了數步。就在緋村身體觸碰到地面的前一殺那,他伸出右手撐著地面,止住了身體的跌勢的同時丟下左手中的半張長凳。拔刀齋身體的重心隨移動傾斜,左滕一軟,卻還好借力於及時插進地裡的刀,而沒有跪到地上。緋村往後跳開重新站起來,拔刀齋亦再次站穩左腳。
二人朝對方看了一眼,右手同時把刀插進握在左手裡的刀鞘之中。然而,處於無法一擊即中的距離,誰也沒有拔刀,四周迎來一陣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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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幕
2012-09-30
「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要拚命抵抗。」拔刀齋率先打破沉默。他露出一臉煩躁的表情,向緋村跨出一步。「既然你想不到劊子手的路要如何走下去,乾脆讓我代替你不是更好?」他離緋村又接近一步。「難度你寧願變成一個對理想半途而廢的劊子手,還要一生飽受自責的煎熬……」他接著再向前踏出一小步。「也不敢以自己的真面目去貫徹自己的選擇嗎?」
「……不。正是因為我不想逃避殘酷的現實,還有黑暗的自己,所以才要抵抗。」緋村踏出右腳把並壓下上身。「因為我現在雖然看不清身為劊子手的前路,可是我不想就此放棄尋找正確的方向。儘管……在路的盡頭等待我的可能是痛苦與悔疚。」
「明知所走的路只通向死胡同也要繼續前行嗎?你太冥頑不靈了。果然……」拔刀齋擺出跟緋村一樣的姿態。「還是只能用刀令你退下。」
在拔刀齋語音剛落之際,刀已經從握在他右手裡的刀鞘中被拔出斬向緋村。於半空中迎擋拔刀齋攻勢的,是緋村於前一刻反手高舉的刀鞘。緋村緊隨往下抽出鞘中的刀,順勢朝拔刀齋的胸口劃去。在胸前的皮膚傳來一絲裂開的痛楚前,拔刀齋踢出了左腳 ----
一記重擊打中緋村的腹部,令他跌坐地上。
緋村還未及感受到腹部被踢的痛漫延於體內器官,更劇烈的痛楚卻突然從左肩傳來。
「啊!!」
拔刀齋的刀貫穿緋村的左肩,刀尖插進地裡。
然而,緋村沒有因此而棄戰。不顧左肩的傷勢與劇痛,他以左前臂抵著地面勉強支撐著身體,把仍然緊握在右手裡的刀,朝處於自己上方的拔刀齋再次揮動。只是,這一擊也如前一擊一樣落了空。
這次,換上拔刀齋以刀鞘反攻,猛擊向緋村的手腕,令刀從緋村因痛而鬆開的手指間滑落地上。拔刀齋隨即使勁以左膝壓下緋村的身體,以半跪的姿勢把緋村牢牢地釘在地上。
「連自己要堅守什麼樣的立場也還沒弄清楚,你怎可能勝得了我。」
「沒嘗試過又怎能肯定。」
緋村揮出右手,一拳打在拔刀齋的臉上。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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